第一百九十七章 喜歡的可以得寸進尺
殷岩柏坐在馬車上,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原是他怕她一路無聊,所以要下棋陪她,結果卻成了她來遷就他。
殷岩柏抬手扔下棋子,忽而眼眸一凝,是了,她年幼之時就被魏敬賢拋棄,送回巨鹿老家。
老家不願收養,倒叫家貧的遠親劉氏一家抱去。劉姓養父是個赤腳大夫,又是個老好人兒,不收診金為窮苦人醫治也就罷了,還常常倒貼藥材。
本就沒什麼家底,如此一來更是窮困。她哪裡有什麼機會學習下棋呢?
但她那一手精妙的針法,那看不出路數的拳腳功夫,以及她沉著穩重,從來不會自卑怯懦的品性……真是的窮苦的劉家培養出來的嗎?
「王爺不下車嗎?」車夫在外頭佇立了好一陣子,忍不住問道。
殷岩柏抬起頭來,「魏長使進去了嗎?」
「已經進去了,這會兒說不定都診上了。」車夫趕緊回道。
「我不進去了。」殷岩柏掀起車窗帘子,一股濃濃的臘梅幽香,撲鼻而來。
他心思一動,忽而跳下馬車,叫人拿了鐵鍬來。他提著鐵鍬,闊步向不遠處的梅林走去。
魏京華從梅園裡出來,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以後了。
她臉面輕鬆,不見疲憊,也沒有不滿之色。
車夫趕緊從車轅上跳下來,擺上馬凳,請她上車。
常武也不知何時來了,恭敬上前詢問道,「沒有為難魏長使吧?」
魏京華搖了搖頭,「水姑娘的心態已經放平了,很好相處。」
常武縮了縮脖子,似乎對這個「很好相處」抱有懷疑的態度。
魏京華笑了笑,沖馬車上拱手喊了聲,「王爺。」算是上車前,先跟主人家打個招呼。
馬車裡卻沒有動靜,一旁的常武解釋道,「王爺不在車裡。」
魏京華有些狐疑,但轉念一想,堂堂晉王,必有許多事情要操心,怎麼可能一個多時辰的時間一直都守在這裡?
她也沒有多問,「多謝王爺把馬車留給我。」
她臉色平靜的上了車。
常武欲言又止,抓了抓腦袋,護送在馬車一旁,踢踢踏踏的往魏府去。
原本魏京華從衙門裡出來的並不晚,可這會兒卻已經快到了晚膳的時候。冬日天黑的早,等她回到魏府,魏府都已經掌了燈。
府上各處靜的出奇。
平日里她從側門回到鳳仙閣,一路上總要遇見許多家僕來來往往。
可今日像是所有人都有意躲著她似得,一路竟沒遇上一個人?
魏京華心裡犯疑,難道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她心頭一震,第一個念頭就是老夫人!
莫不是老夫人果真熬不過這個年下?
她提步就想往海棠院去,但轉念一想,家裡安靜,卻並沒有聽見哭聲。
魏軒被送去寇家族學,魏忠也被殷岩柏接去了晉王府讀書。
倘若真是老夫人不好了,這兩個孫子輩兒的必然要回來侍疾,可家裡沒有多出馬車來。
魏京華按捺住心裡疑惑,仍舊往鳳仙閣去。
臨近荷池假山,她忽而瞧見鳳仙閣外頭圍了好些的人,還提了許多的燈籠,把鳳仙閣裡外照的亮亮堂堂,就連頹敗的荷池上頭都染了一層暖黃的光。
魏京華驚異不已,她的鳳仙閣出了什麼事?
她疾步走去,撥開人群,擠到前頭。
「這兒,燈籠打的高一點!」某人往自己的手上啐了口唾沫,握著鐵鍬說道。
魏京華錯愕瞪眼,看著眼前之人,無語凝噎,哭笑不得。
周遭魏家的仆婢瞧見她,霎時更靜。
專註種樹那人挖好了坑,放入了樹,又填上土,這才抬頭瞧見她,「你回來的倒是快。」
寒風拂過,冷幽幽的花香撲面而來。
殷岩柏抬手把鐵鍬扔給一旁的人,「這兩株臘梅是梅林里最好的。」
鳳仙閣外頭,佇立著兩株碩大的臘梅樹。
黃而透亮的花瓣在燭光的照耀下更添顏色,在風裡搖曳著花骨朵,撒發著幽香透著可喜可愛。
殷岩柏見魏京華一直不說話,不由輕咳一聲,「我看乾等著也是等,早先就說要送你兩棵,今日恰是個機會。」
魏京華垂眸,眉頭微凝。
「你不必擔心,本王叫了專管御花園的園藝,他們說這時候也能種活,不過是要多精心,多補充養分,照顧好根就成了。」殷岩柏盯著她的臉,皺了皺眉,「不需你照顧,本王已經吩咐過了,專門留了一個園藝在魏家,每日打理這梅花樹直到春日長出葉子來。」
「晉王爺……」魏京華終於緩緩開口。
周遭魏家的仆婢,甚至還有主子,都瞪大了眼睛,拉長了耳朵在窺伺著鳳仙閣門前這兩人。
「都退下。」殷岩柏抬手吩咐道。
待人都走遠了,鳳仙閣外頭又重新安靜下來,少了許多燈籠,光線也變得昏昏暗暗。
但冷涼的空氣里那種幽然的香氣,卻似乎更加濃郁了。
魏京華清了清嗓子抬眸,眼底是一片澄明,「我雖喜歡臘梅花,喜歡這冷幽幽的香氣,但王爺實在不必為我做這些,憑白浪費心意。」
殷岩柏深深看她一眼,「你怎知我是為你做的呢?」
魏京華被他問的一愣。
「我喜歡種樹,喜歡種臘梅樹,並且還有些毛病,不喜歡假他人之手。自己來種,是一種趣味。」殷岩柏垂著眼眸看她,眸底卻分明有星光熠熠,「不過是這次佔用了你的地方,先前一直種在城郊,如今終於發現了一個與我一樣喜愛臘梅,喜歡欣賞它們的人。」
魏京華心頭不由微微顫動。
殷岩柏開懷一笑,「你怎不說我是為了臘梅,挑了兩株最好的,叫喜愛它們的人來讚賞它們呢?」
魏京華終於忍不住唇邊的笑意。
「既然是為了臘梅,那就讓它們長在這兒吧。」魏京華緩聲道。
「我替臘梅謝謝你。」
魏京華笑的別開臉去。
寒風浮動花枝,幽香叫人沉醉,這夜色太美,叫夜色中的人也不由沉醉其間。
片刻的沉靜,似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魏京華對這樣的氣氛尤為敏感,她立即抬手輕咳,召回自己飄散的思緒,「只是還請王爺以後不要這麼做,您是為了臘梅,但只怕我家裡的人會誤會。」
「本王怕別人誤會嗎?」
「您沒什麼好怕的,只是我卻懶得一一去解釋。人心總是貪婪,也愛佔便宜。」魏京華輕嘆一聲,「我不願因為我的緣故,叫家裡人妄想占王爺的便宜。」
殷岩柏張嘴就想說,本王願意……
但他轉念一想,隱約明白點兒什麼。
「你是想說上次本王答應照顧魏忠的事嗎?」
魏京華沒點頭,卻也沒有否認。
殷岩柏凝神想了想,鄭重回答道,「本王不是會勉強自己的人,也沒人能勉強得了本王。便是在皇兄面前,我也是這直來直往的話。」
魏京華嗯了一聲,他還真是這種人。
「至於魏忠,男孩子性情不錯,勤勉好學,就是身子差了點兒,太弱不經風。若是習武,底子太薄弱,但他若肯堅持,強身健體還是不成問題的。」殷岩柏眼眸微凝,字字句句都很認真慎重,「我是看他受教,才留他下來,給他這麼個機會,也算替皇兄惜才吧。」
兩人正說著話,遠處牆根處卻有一聲輕微的動靜。
這兩人都是敏銳警覺之人,魏京華微微提氣,殷岩柏眼目里已經有了瞭然。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加大了聲音,「本王樂意的,萬事都行,哪怕對我得寸進尺,我也欣然受之。本王不樂意的,那就絕不會姑息。本王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更不是愚善之人。」
魏京華眼底一凝,這話不假,看他對水蔓菁的態度就知道了。
想要勉強他的人,最終只能是適得其反。
「惹得本王煩了,便是先有的,也要給他奪去,叫他嘗嘗什麼叫一無所有!」殷岩柏冷笑一聲。
遠處牆根立時窸窸窣窣一陣響。
「走了。」殷岩柏垂眸看著魏京華,神色頗有些複雜,意味不明。
「時候不早了……」魏京華又開始攆人。
殷岩柏輕嘆,「魏家不大,人也不算多,怎麼魑魅魍魎這麼多?你不嫌煩嗎?」
魏京華笑了笑,「見得多也就習慣了,借用王爺的話。反正沒有人能勉強我做什麼,凡我做的,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人雖受限制,心裡卻是自由自在的。」
殷岩柏輕哼一聲,「本王人也是自由的,且有那麼一個好地方,沒有人限制你,沒有人勉強你,更沒有人敢懷著詭詐的心思盯著你,你不想到這地方去嗎?」
魏京華臉面一緊,知道他接下來想說什麼。
她立即肅起一張臉,「晚膳太晚對五臟運化不好,魏某餓了,當祭五臟廟了。今日在梅園也累得很,恕不遠送王爺,您走好。」
說完她拱了拱手,身子靈巧一閃,就進了鳳仙閣,揚聲叫冬草給她擺飯。
殷岩柏吸一口氣,兩隻梅樹的芳香沁入心脾,他抬眸輕笑,「一點點的接受,終有一天會習以為常,不能分開。」
他離開之前,專門招來那被留下來照顧梅樹的園藝,耳提面命的叮囑,一定要把梅樹照顧好,精心的恍如對待眼珠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