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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愧疚會讓人溺死

  被子里傳出像小貓一般嗚嗚咽咽的哭聲,無助又可憐。


  殷岩柏在屋子裡站了一陣子,張了張嘴,實在沒什麼話可說。至於日後該怎麼辦,怎麼相處……還是等她情緒穩定一些再說吧。


  他轉身離開了房間,關門之時,聽見被子里的哭聲從抽泣變成了嚎啕大哭。


  他皺了皺眉,腳步毫不遲疑的離開。


  殷岩柏還沒走近刑房,就見常武表情興奮的從裡頭出來。


  「有結果了?」殷岩柏問道。


  常武連連點頭,口中卻忍不住稱讚,「太厲害了!魏長使太厲害了!竟然真的沒見一滴血,就敲開了那人的嘴,卑職今日可算見識了什麼是『文雅審訊』。」


  常武說著還搓著手,大有想親自一試的意思。


  「回頭也給你打一套針具。」殷岩柏好笑道。


  常武臉上躍躍欲試,口中卻拒絕道,「不行不行,看著魏長使捏著針,卑職就頭皮發麻,這針法講究精細功夫,卑職哪兒能會呢!」


  魏京華這時也從刑房裡出來。


  殷岩柏迎著她走上前去,「怎麼說?」


  魏京華臉色平靜淡漠,不像常武那麼興奮,「交代說是沈仕揚派來的。」


  殷岩柏皺了皺眉,「沈仕揚,他想做什麼?同在鷹揚府,他竟用這樣的手段對付一個軍衙里的同僚?」


  「沈仕揚一向不待見我,從我去鷹揚府的第一天起,他就想把我排擠出去。」魏京華倒是面色淡然,並不覺的難易接受。


  殷岩柏哼了一聲,「他也是個男人?就這般的心胸氣量?他派人跟著你做甚?」


  魏京華深深看了殷岩柏一眼,卻沒有說話。


  殷岩柏從她這眼神中讀出別有意味,「怎麼,與本王有關?」


  魏京華搖搖頭。


  殷岩柏越過她直接進了刑房,他抓起鞭子要往那人身上打。


  「沈副將說魏長使乃是聖上親封的繡衣使,卻與晉王爺走的這麼近,必定是人在曹營心在漢!」木頭架子上那人似乎被「針刑」折騰怕了,不等殷岩柏的鞭子摔甩上來就忙不迭的招供,「若是能抓到魏長使與晉王爺的小辮子,不但能把魏長使擠出鷹揚府,順道還能懲治晉王爺,一舉兩得!」


  話音落地,他呼哧呼哧穿了幾口粗氣。


  「我今夜瞧見那女子坐著轎子,竟然能直接進王府,王府的門房似乎也對那女子十分熟悉,料想是王爺看重的人,或是小妾,或是紅顏知己……」


  「又見她與魏長使爭執,兩女子關係似乎十分不睦。便異想天開著若是能在魏長使面前殺了那女子,說不定會叫王爺遷怒魏長使,挑撥王爺與魏長使的關係……」


  他說完便抖起來,「別再用針扎我了,求你了,我受不了了……」


  刑房裡只聽他苦苦哀求之聲。


  提著鞭子站在前頭的殷岩柏,與落後他兩步的魏京華則都沉默不語。


  「還請王爺把人給我。」魏京華忽然開口說道,「我要帶他入宮面聖。」


  殷岩柏猛地轉過身來,「入宮面聖?他若是到了聖上面前,胡說八道一番……」


  「清者自清。」魏京華臉面嚴肅,「有幾句話他說的很對,我乃是聖上親封的繡衣使,唯獨要效忠的就是聖上。既然有人要挑撥離間,破環聖上與臣子之間的關係,防患於未然的辦法就是,讓聖上知道。」


  「我與你同去。」殷岩柏皺著眉,總覺得這件事情叫他不安。


  魏京華搖了搖頭,「王爺若是擔心我,那就不用了。王爺若是想要親自到聖上面前,陳明此事,那正好可以通行。」


  殷岩柏深深看她一眼,他自覺與皇兄之間,沒什麼好澄清的。他對皇兄的忠心,皇兄必定心知肚明,豈是幾個奸佞的一點兒詭計就能破壞的?他只是擔心她會吃虧罷了。


  「走吧,同去。」殷岩柏扔下鞭子,叫人把木頭刑架上的人取下來。


  他換好了入宮覲見的衣裳,還沒到二門外,忽然見兩個丫鬟急匆匆的朝他跑來。


  殷岩柏眉頭一皺,這幾個丫鬟分明是他安排在小師妹身邊的伺候之人,剛才他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這才一眨眼的功夫,小師妹她又怎麼了?

  殷岩柏耐著性子等著丫鬟跑近,「禮免了,說事兒。」


  「稟王爺知道,水小姐她、她上吊自殺了!」丫鬟急的聲音的變了調。


  殷岩柏的表情也猛然僵了一下,「說什麼?」


  「她上吊自殺了,人已經救下來了,但神志不清……」


  魏京華翻身上馬,嘆了口氣,朝他拱了拱手,「王爺還是先留下處理府上之事吧,刺客的事情,我會向聖上言明。」


  「駕!」她說完,緊夾馬腹,策馬離開楚王府。


  殷岩柏猛地將韁繩一扔,馬鞭子也抬手扔在一旁,闊步向水蔓菁的院子走去。


  他進了院子,府醫恰從屋裡出來。


  兩人又迎面撞見。


  一會兒功夫,請府醫跑了兩趟腿,即便是殷岩柏臉皮厚,這會兒也覺得臉上掛不住,「有勞,人沒事了吧?」


  「幸而發現的及時,性命沒有大礙,只是嗓子這幾日內要照顧好,盡量少說話。」府醫躬身,緩聲說道。


  殷岩柏轉過臉來朝身後隨從吩咐,「請府醫去領賞。」


  府醫拱手離開。


  殷岩柏在門廊底下徘徊了好一陣子,才抬腳又邁進這個房間。


  他以前只覺得自己在去梅園,在面對水蔓菁時,會覺得壓抑——是出於愧疚,出於對當年意外的耿耿於懷。


  可隨著年紀漸長,特別是隨著近來水蔓菁越來越多的出現在他的生活里,他終於明白了。


  這份壓抑與愧疚無關,與當年的意外也沒有直接的關係,只跟人有關——跟那個想借著自己的弱勢,就轄制他的人有關。


  「小師妹,你醒了么?」殷岩柏站在床邊。


  水蔓菁單薄孱弱的身子正躺在床榻上,脖子里明顯有一道淚痕。


  被子底下她的胸膛一起一伏,鼻子紅紅的,緊閉的眼睛也紅腫著。


  「因為當年的意外,你看不見,我對此恨過自己,罵過自己,也發誓一定要照顧好你。」殷岩柏不管她是否醒著,是否願意麵對,卻是攥著拳頭用力說道,「但過去的陰影我們都需要走出來。不能任憑已經發生過得事情,綁住了現在的人。」


  「你好好的,當然說的輕鬆……」床上的人低聲呢喃,「眼瞎的不是你,你體會不到我的痛苦。」


  「對,眼睛看不見的不是我。有些話我一直覺得很殘忍,並不想說。但既然說到這兒了,」殷岩柏頓了頓,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儘是堅定,「放火的也不是我,叫你奮不顧身衝進大火里找我的,也不是我。你當初做這一切,不管是因為無知,還是因為別的,都沒有人逼你,是你自己甘願的。」


  床上的人忽然尖叫起來,她閉著眼,叫聲嘶啞尖利,「你怎麼能這麼說?你為什麼這麼說?什麼叫我甘願?什麼叫沒有人逼我?我喜歡你!我從小就喜歡你!我跟在你身後叫你哥哥,叫你師兄……還不都是因為我喜歡你!」


  「所以,你用你的喜歡,變成一根繩索,要綁住我。」殷岩柏無奈的笑了笑,「你想利用你的無助,把我綁在過去的愧疚之中。你可知道這樣我很痛苦,愧疚會讓人透不過氣,最終會溺死人。」


  「我從來不是什麼良善的人,我離開青城山以後,也殺過無數的人,戰場之上倒在我刀劍之下的亡魂不計其數。唯獨對你,我從沒有狠過心。」


  床上的女孩子沒有睜眼,她一番嘶吼,叫本就傷了的嗓子受傷更重。


  她痛苦的喘息,像一條快要乾涸的魚。


  「兩個選擇,我向聖上為你求封公主名號,昭告天下你是我的義妹。我的食邑封地,我拿出一半給你。」殷岩柏語氣平靜,平靜中帶著無可挽回的堅決,「或者我送你黃金萬兩,為你買地置業,命忠僕照顧你。你願招婿還是獨自一人,都隨你的喜好。我們自此,永不相見。」


  「師兄……師兄……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你不覺得這樣對我太殘忍了嗎?」


  水蔓菁嗚嗚的哭著,錦被都被她弄濕了。


  她聲音干啞的厲害,哭泣中如同被錦帛被撕裂一般。


  「你可以好好考慮,想好了叫人告訴我。想明白以前,先好好養傷吧。」


  「因為魏京華嗎?」水蔓菁忽然止住哭,嘶聲問道。


  殷岩柏笑了笑,「不因為任何人,為我自己。」


  「你騙我!一定是因為她!她很漂亮對不對?既漂亮又能幹,還知禮懂進退……你喜歡上他了,你把心都給了她……」水蔓菁說著又自憐的哭起來。


  「你應當知道,我不喜歡受人逼迫,被人控制。」殷岩柏眯了眯眼睛,「不管這人是用刀劍,還是用示弱、用讓我愧疚的方式。其根本都一樣,都是想用自己的想法,控制我。這樣的人,要麼死了,要麼,我會遠離。」


  水蔓菁一時啞聲,不知是驚住了還是太過傷心。


  等她回過神,再喚「師兄」時,屋子裡已經只剩下她和幾個丫鬟了。


  殷岩柏終於從水蔓菁的院子里脫身離開,他心裡一個沉甸甸的擔子也終於放了下來。


  他帶著一絲難以言說的輕鬆快意翻身上馬,準備去宮中。


  卻見常武急匆匆而來,「魏長使被聖上扣押在宮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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