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向你道歉
魏京華笑而不語,那人的臉卻極度扭曲起來,嗷嗷的叫聲不像是從人的口中發出的。
刑房裡能看見的人都面面相覷。他身上分明沒有任何傷痕,他叫的這樣慘烈——當真不是裝的嗎?
唯有看不見的水蔓菁臉色發白,一個勁兒的往椅子裡頭縮,本就瘦的可憐的身形,如今更是蜷縮的像個孩子一樣。
「休要裝相!」常武低喝了一聲。
卻見那人極力扭動著四肢,因為他手腕腳腕都被綁在木頭架子上,他極力掙動之下,皮都被粗糙結實的繩子蹭破了。
他的骨頭也發出咯咯的聲響,只怕在掙紮下去,他會生生把自己扯的脫臼吧?
他外表看似毫無損傷,裡頭究竟經歷了什麼?
常武和殷岩柏都狐疑的看向魏京華。
魏京華拍了拍手站直了身子,「說吧,誰派你來的?」
那人在嗷嗷的慘叫聲中,抽空的破口大罵,罵的粗鄙難聽,往上數八輩兒的祖宗都被他問候了個遍。
水蔓菁本就臉色發白,這會兒聽了這般謾罵更是氣血上涌,渾身發顫。
她努力的向殷岩柏的方向伸出手去,想要喊一聲「師兄」,嗓子眼兒里卻是一股腥甜,叫她發不出聲音來。
「罵夠了么?」魏京華開口,聲音又平又穩。
那人痛吟著,扭動著身體,五官扭曲猙獰,嘴歪眼斜,相貌恐怖。
「這針法叫萬蟻噬心,不會叫人死,只是叫你渾身瘙癢難耐而已,」魏京華緩緩說道,「其實這針法最初也不是害人的,乃是治病救人,有那渾身麻痹,感覺麻木的人,若用了這針法,能夠刺激渾身的血脈,叫知覺有所恢復……」
「你與他說這些做什麼?」常武大驚,錯愕看著魏京華。
魏京華笑了笑,「為了免他後顧之憂啊?」
常武一臉獃滯的看著他,「您是惟恐他老實招供啊?」
魏京華頷首一笑,「叫你猜對了。」
常武張著嘴瞪著眼,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壞了,還是魏京華的腦子壞了。
卻聽她不緊不慢的說,「類似的針法,我還會好些呢,不過是一直沒有機會實踐罷了。如今正好有個意志強盛的人,叫我好盡情一試。我不得安慰安慰他,好叫他咬牙堅持住。別我的針法還沒試驗完,他先嚇死了。」
常武的下巴咔噠一聲掉在了地上,他趕緊拾起來,摸著下巴道,「古人說最毒婦人心,真是……」
他話沒說完,忽然感覺到一束嚴厲灼熱的目光正落在他腦門兒上。
他尋著感覺望過去,立時接觸到殷岩柏凌厲如炬的目光,嚇得他趕緊閉上了嘴,不敢再胡說八道。
「啊啊啊……你殺了我你殺了我殺了我……」那人說著要去咬自己的舌頭。
「叫他歇一會兒。」魏京華說著竟真的抬手取針。
隨著她手中的針越來越多,那人身上的針越來越少,刑房裡終於又恢復安靜。
只聽見木頭架子上那人粗重壓抑的呼吸聲,不聽他慘叫了。
魏京華低頭擺弄著她的金針,金針從她纖細白皙的手指間滑落掉進針匣里,發出一串叮噹的聲響。
她再重新撿起來,又順著手指滑落進針匣,叮叮噹噹……
掛在木頭架子上的人,閉著眼睛不去看她,更不願看她手裡的金針。
但他卻無法堵住耳朵,這「叮叮噹噹」的聲響,叫他渾身冒汗,呼吸急促不穩。
「你、你別逼我……」
「你還想自盡嗎?」魏京華哼笑一聲,「如今你要自盡除非咬斷舌頭了吧?你信不信,你這邊還沒咬斷,我就能扎針救下你的命?再把我苦學多年而沒練過的針法,都在你身上操練一遍?」
「不是說扎針不當,會叫人武功盡失嗎?」常武沖著魏京華眨眼,故意說道。
魏京華挑了挑眉,「武功盡失?」
常武使勁兒沖她眨巴著眼。
魏京華卻是呵呵一笑,「武功盡失算什麼?若是處理不當,全身癱瘓也不是沒有。」
木頭架子上的人立即抿緊了嘴,卻藏不住驚恐的嘴唇發顫。
縮在椅子裡頭的水蔓菁卻吃力的起身,單薄的身形搖搖欲墜,看起來分外可憐。
殷岩柏正盯著架子上那人,沒發現她努力的伸手想要觸碰他,卻又看不見兩人之間的距離到底有多遠,她傾斜著身子,快要跌倒的模樣。
「晉王爺……」魏京華小聲喚他。
殷岩柏立即朝她看去。
魏京華朝他使了個眼色,叫他往水蔓菁那邊看……他這才連忙上前一步,把自己衣袖送到她手底下。
水蔓菁兩手抓握住他的胳膊,這才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安穩的神色,「這位郎君,我與你無冤無仇,從未謀面。自問我也不曾得罪過任何人,你為何要在王府門前害我?」
她聲音顫顫的,卻帶著一絲固執。
架子上那人吃力的抬起頭來,眯眼看了看水蔓菁,扭曲怨憤的目光落在水蔓菁的手上。
她的手抓著殷岩柏的胳膊,因用力而發白。
那人嘿嘿一笑,「這還不簡單?殺了你,正好給我們魏長使騰地方呀!你整日在王府礙事,整日杵在王爺面前,豈不擋了我家魏長使的路嗎?」
「你……你說什麼?」水蔓菁聞言大驚,臉色驟變,一口氣沒上來,驟然昏了過去。
「帶她出去!」殷岩柏皺眉朝外喊。
「還是王爺送水姑娘回去吧,」魏京華冷靜說道,「若是水姑娘醒來不見您,依舊心裡不安。」
「魏長使真是大方,這姑娘把魏長使當情敵,您可好,反倒把王爺往她身邊推!」架子上那人咬著牙,嘴歪眼斜卻不忘嘲諷說道,「究竟是您看不上王爺,還是對王爺太放心呢?」
魏京華微微一笑,順手從針匣里抄出針來,「我看是你太閑了,竟有功夫替別人閑操心。你歇夠了咱們就換下一套針法,放心,這針法絕對死不了人。」
她分明笑容乾淨純粹,語氣和平緩柔和。
可偏偏在這刑房裡,聽起來駭然可怖。
殷岩柏叫人扶著水蔓菁,擰眉看著魏京華,「這裡暫且交給你,我處理好就過來。」
魏京華點點頭,手腕一轉,第一根針已經穩穩噹噹的扎在那人身上。
那人只「嘶」了一聲,就毫無反應了。
他狐疑的看著魏京華,暗自慶幸這套針法不似剛才那「萬蟻噬心」那麼難以忍受。
可漸漸的,他就笑不出來了,臉面緊繃渾身僵硬,渾身的血似乎都衝到了腦門兒上……
……
水蔓菁被殷岩柏送回她的房間,府醫立時趕了過來。
原本在刑房裡,魏京華可以扎針給她急救。
但魏京華沒提,殷岩柏也沒有開口請求。他們似乎都在有意的迴避著什麼問題……
府醫在裡頭救人,殷岩柏立在外間,負手看著門外陰沉沉的天,眸中神色一點點變得堅決。
「回稟王爺,水姑娘只是氣急攻心,痰迷心竅。」府醫低聲說道,「人已經醒了,只是流淚不止。」
殷岩柏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有勞先生。」
府醫拱手說不敢,拿著藥方,提著藥箱退出了屋子。
裡間外間都恭候著幾個丫鬟,卻沒有秦文。水蔓菁獨自來了晉王府,秦文一直被留在了梅園。
「感覺好些了么?」殷岩柏緩聲開口,平靜的臉色下既有關切,似乎也有一絲疏離。
只是水蔓菁看不見,她伸手向他的方向摸去。
空蕩蕩的,他沒有上前把自己的手遞上前去叫她摸住。
「師兄,我怕……」
「那人是真話,還是挑撥離間,你應該能聽出來吧?」殷岩柏仍舊沒有上前,反倒是聲音也轉冷了。
水蔓菁的表情有些不安,「師兄,對不起,我給你添麻煩了。我知道他是故意那麼說,可是聽到這樣的話,我就……我心裡就好難受……」
她說著話,空洞而無神的眼睛里滑出大顆大顆的淚珠。
屋子裡一時安靜又壓抑。
「你看不見,會害怕會無助很正常。」殷岩柏低聲說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想是時候說清楚了。」
「師兄我頭好疼,我想先睡一會兒,有什麼事,等明日再說,可以嗎?」水蔓菁摸了摸眼淚,雙手緊緊的攥著被子。
殷岩柏嘆了口氣,「話不長,不用等明日,說完我就走了。」
「師兄……」水蔓菁小臉皺在一起,嘴唇也微微發白,「我才不過剛醒,心情還不穩定,你一定要現在說嗎?」
「有些事情,拖得越久,傷的越深。以前是我沒想明白,只想著等以後你自然明白。」殷岩柏扯著嘴角搖了搖頭,「可事實證明我想錯了,心思隔著肚皮,不說出口,對方永遠不會真的明白。」
水蔓菁拉過被子,猛地蒙住頭,整個人都縮進被子裡頭,「你不要說了,我不想聽。」
被子里傳出她悶悶的,帶著哭腔的聲音。
「你聽不聽,我都要說。這既是對你負責,也是對我自己負責。」殷岩柏深吸了一口氣,「當年那場大火不論是意外,還是因旁人要加害我而起……都是誰也不願看到的。我至今心中抱愧。但愧疚是一回事,喜歡是另外一回事。」
「我照顧你,保護你,都是出於對你的同情憐惜,以及對當年災禍的哀嘆,對師父師母的懷念……無關男女之情。」
「如果是我的行為,讓你有什麼誤解,我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