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張揚跋扈
病已雖然親政,但兩宮衛戍、羽林、南軍和部分屯兵都掌握在霍家手裏,不得不對霍家寬縱三分。內仗皇後寵幸,外憑大將軍霍光餘威,霍家依舊在京師橫著走。
一日霍家奴仆駕車軋斷了一位婦人腿,奴仆不僅沒有下車賠禮,反倒指著婦人大罵:“沒長眼是不是?也不看看這是誰的車,撞死你也是活該!”婦人當街哀嚎,眾人紛紛圍了上去,指指點點。奴仆看架勢不對,站在車上慌忙道:“告訴你們,這是右將軍府的車,右將軍是皇後殿下的兄長,你們誰要是不長眼,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不久京兆尹趙廣漢親自上門要人,太夫人胡顯命奴仆馮子都將大門緊閉,不許趙廣漢入內。趙廣漢等了半日,直曬得大汗淋漓。他左思右想,沒敢闖入霍光府。抬抬手,命人在府外大喊:“霍家奴仆殺人了!霍家奴仆殺人了!”
胡顯大驚,忙召來奴仆詢問,其中一個奴仆怯怯諾諾道:“啟稟太夫人,小人就是撞倒了一位婦人,萬萬不敢殺人啊!”胡顯冷笑道:“這必是趙廣漢的陰謀!”馮子都笑道:“太夫人,要不要小人去打發了他?”
胡顯想起之前衛尉範明友說的話,怒道:“我不找他算賬,他倒送上門來!之前丞相韋賢、禦史大夫魏相、大鴻臚董梁、右扶風朱山拊和京兆尹聯手反對以天子禮儀下葬將軍,現在朱山拊已經關入廷尉獄,該輪到趙廣漢了!”馮子都斜眼一笑,“奴婢明白。”
趙廣漢正在府外等候,突然見大門打開,頓時一驚。隻見馮子都慢悠悠出了府,笑道:“京兆尹久等了,請入府!不過太夫人有命,隻準府君一人入內。”趙廣漢隨馮子都入了內。
胡顯早在大堂等候,卻沒有起身迎接,隻是冷冷道:“京兆尹曾是大將軍一手提拔,如今為何恩將仇報與我們為難?難道這就是京兆尹的為人處世方式?”
趙廣漢笑道:“太夫人息怒,在下並不是有意跟將軍府過不去,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陛下將京師交給我,我就要擔負起京師的治安重任。如今貴府奴仆當街駕車撞人,不僅沒有賠禮道歉,反倒汙言穢語辱罵人。在下身為京兆尹,也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胡顯冷笑道:“這不過是那婦人的一麵之詞,豈能偏聽偏信?據我所知,我家奴仆正常駕車,是婦人故意攔路,想訛詐我家錢財。”趙廣漢眉頭緊皺,疑惑問:“太夫人怎麽知道?有何證據?”胡顯不屑一笑道:“那婦人是富貴還是貧窮?”趙廣漢一愣,“自然是貧窮。”胡顯大笑道:“那就對了,她是個窮鬼,必然是窮怕了,想訛一筆錢。”
趙廣漢似笑非笑道:“可在下掌握的消息是,那婦人為了給公公拿藥,急匆匆過街。貴府奴仆既沒有勒馬,也沒有減慢車速,反倒直接撞了過去。太夫人怎麽解釋?”胡顯麵色難看,陰陽怪氣道:“必然是那婦人為了給公公治病湊錢,所以故意攔路,想訛詐錢財,不勞而獲。依我看,就該軋死這樣的人!”趙廣漢大笑道:“依照太夫人的意思,今後看誰不順眼,都可以當成故意攔路的,駕車軋死了?”
胡顯怒容滿麵,暗使眼神,馮子都忙退了出去。兩人各自品茶,都一言不發。不久外麵亂糟糟一片,馮子都連滾帶爬來到大堂,結巴道:“太夫人,京兆尹的人闖入府中,還打傷了咱們的人!”胡顯大怒,指著趙廣漢質問:“京兆尹,你好大膽子!不要以為大將軍不在了,霍家就可以任由你上門欺負!馮奴,把入府的人全部拿下!”
趙廣漢大駭,忙一路奔到院中,急聲詢問。一個小吏上奏道:“稟府君,不是我們惹是生非,是霍家奴仆故意調事,辱罵我們。”趙廣漢大怒,“還愣著幹嘛?都滾出府去,不準踏進來一步!”
馮子都上前威脅道:“京兆尹,這件事該怎麽辦?你京兆尹的人闖入大將軍府,如果太夫人上奏皇後殿下,你吃不了兜著走!”趙廣漢額頭冒冷汗,咬牙道:“你想怎麽辦?”馮子都嘿嘿一笑,“各讓一步,那婦人的事就拜托府君了!”
趙廣漢大怒,回身道:“你滾回去告訴太夫人,這件事我會秉公辦理!至於今日之事,就算上奏陛下,我也有話說。告辭!”馮子都氣得臉都綠了。
數日後,皇後霍成君親自向病已訴苦道:“陛下,那個京兆尹太過分了,竟然領著屬下直接闖入臣妾娘家!我爹剛去世,他這不是往人傷口撒鹽嗎?”病已一驚,“這到底怎麽回事?”成君皺眉道:“據說是臣妾娘家奴仆撞了一個攔路的婦人,接著京兆尹就大張旗鼓去我家拿人,還命人在府外叫嚷,弄得整條街都知道了。”
病已總算聽出幾分蹊蹺,笑道:“什麽叫撞了一個攔路的婦人?到底是主動撞了過路的婦人,還是婦人故意攔路被撞?”成君一聽,心裏頓時焦急,眼眸含淚道:“母親很傷心,哭得死去活來,望陛下給臣妾做主!”見她腮邊兩行淚,病已心疼道:“別哭了,有朕在,沒人敢欺負你們家。”
召來京兆尹詢問,趙廣漢早有準備,娓娓道來。病已聽得眉頭緊皺,回頭驚問:“你有人證物證,為什麽不傳喚霍家奴仆?為什麽又要硬闖霍府?聽說還打傷了霍府奴仆,這就是你的辦事方式?”
趙廣漢忙跪地道:“微臣有罪!不過,是霍府奴仆主動挑釁,他們被迫還擊。”病已冷笑道:“你在何處?你就不過問?”趙廣漢忙解釋道:“微臣中了聲東擊西計,被騙人府中,不在當場。”
病已頓時語塞,過了許久才擺手道:“起來吧,朕對你也是無語。你堂堂京兆尹,親自上門緝拿凶手,竟然輸了理,害得朕也跟著丟人。今後再遇到這種事要學會動腦,能不能用兩全其美的方式解決?京城遍地都是皇親貴戚,朕也知道秉公辦理很難,所以更需要你們的智慧。為了讓你們有底氣,朕有言在先,隻要秉公辦理,朕絕不加罪!之所以召你來,朕隻是想責備你兩句,給霍家一個台階。至於這件案子,還有以後類似案子,你隻管秉公辦理。我大漢向來以霸道法術為綱,以王道仁術為本,綱本並舉,天下何愁不治?去吧!”
趙廣漢欣然領會,前往拜訪右將軍霍禹。好言相勸,希望霍家把奴仆交出來。霍禹怒氣衝冠,卻不得不委婉道:“府君,這件事能不能緩幾日?我霍府奴仆被抓,傳出去不好聽,既有損我霍家聲譽,也對皇後殿下名聲有礙。我的意思,等我把他辭退了,你隨意抓捕。到時候他不是我霍家的人,自然與我霍家無關,如何?”趙廣漢大喜,欣然同意。
霍家與京兆尹一戰,可謂賠了夫人又折兵。胡顯氣不過,怒道:“你堂堂右將軍,妹妹還在宮裏當皇後,一個小小的京兆尹都能騎在你頭上作威作福,你也不怕丟你爹的人?”霍禹歎氣道:“後母責備的是,隻不過京兆尹秉公辦理,並不是有意針對咱們霍家。他是個硬柿子,不好捏。”胡顯稍稍點頭道:“那就找個軟柿子捏,咱們霍家得找回顏麵!”
霍禹首先想到了大鴻臚董梁,當初董梁也是反對為霍光以天子禮儀下葬的人之一。大鴻臚分管蠻夷事務和諸王列侯朝聘事務,下麵有鴻臚文學、大行治禮丞、大行卒史、行人、翻譯、主客等。
一日衛尉範明友上奏道:“啟稟陛下,廣陵王想朝見陛下,不過至今大鴻臚不給安排。聽說是大鴻臚府的人想要索賄,索賄不成,所以不給安排。”董梁大驚,忙起身道:“微臣不知道衛尉這話從何說起!自從微臣執掌大鴻臚府,事無巨細全部親自審閱,豈會有索賄之事?至於廣陵王的事,不是微臣不給安排,實在是奏疏上達,至今沒有音訊。”
病已大驚道:“奏疏上達,沒有音訊?召未央衛尉來!”
不一會霍山前來,他是未央衛尉,兼領尚書事。霍山躬身道:“陛下,微臣詳細查問了一遍,實在是沒有大鴻臚府的奏折。尚書仆射、尚書丞都可為微臣作證!”頓時群臣嘩然,議論紛紛。董梁忙下拜道:“啟稟陛下,微臣也有人證!鴻臚文學、大行治禮丞都可為微臣作證。”群臣爭辯不休,有人認為問題出在大鴻臚府,也有人認為問題出在尚書署。
病已心驚肉跳,暗暗皺眉。他心裏清楚,董梁向來秉公辦理,不徇私情,問題必然出在尚書署。尚書署本為少府的屬官,負責管理少府文書和傳達命令,職位不高,但權力較大。後來漢武帝為了削弱相權,設內朝官,任用尚書上呈群臣奏章,參議決策,於是尚書一躍成為實際上的丞相。霍光去世後,病已為了籠絡霍家,任命霍光侄孫霍山領尚書事。沒想到短短數月,整個尚書署成了霍山的掌中玩物。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病已自然不會允許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建立獨立王國。立刻下令道:“這件事交給丞相和禦史大夫去查,務必查清原委,不要冤枉一個好人,事事秉公辦理,但求無愧於心。”
丞相韋賢、禦史大夫魏相齊齊領旨。詳查之下,問題果然出在尚書署。病已暗恨,礙於皇後麵子,沒有重罰霍山,隻是責備道:“未央衛尉,你領著尚書事,尚書署出了這麽大問題,難道你就沒有責任?尚書署該整頓了!先把尚書丞撤了,交廷尉治罪。另外,今後朝廷大事,百官都可密封上奏,無需經過尚書署,稱為秘章。”霍山早已滿頭是汗,慌忙叩拜。
胡顯聽聞後大怒,指著霍山罵道:“你真是沒用,廢物!之前你不是說萬事俱備,沒有一點紕漏嗎?為什麽一查就查出問題?”霍禹忙替他求情道:“後母息怒,這件事也不能全怪霍山,他確實安排得很周到。隻不過沒想到那個魏相如此狡猾,竟然利用奏章封箱查出了蛛絲馬跡。每個封箱二十本奏疏,誰會想到利用封箱查?”胡顯暗恨,卻又無可奈何。
事後奴仆馮子都一邊捶著胡顯肩膀,一邊諂笑道:“太夫人,這個禦史大夫太不是東西了,處處與咱們霍家作對。不如派人收拾收拾他!”胡顯歎氣道:“現在陛下對咱們霍家十分忌憚,還是不要主動惹事了。等成君以後有了兒子,看我怎麽收拾他們!”
數日後霍家與魏相家奴仆在長安街相遇,雙方駕車抵頭,誰也不肯先讓路。霍家奴仆指著魏家奴仆大罵,魏家奴仆忍無可忍,上前撕扯。雙方竟在長安街大打出手,幾十個人打成一團,個個鼻青眼腫。
霍家奴仆稟報馮子都,馮子都咬牙道:“他娘的,這幫狗日的,找死!太夫人說了不準主動惹事,是不是他們先動的手?”那奴仆眼珠一轉,忙附和道:“是,是他們先動的手。”馮子都冷笑一聲,抬手道:“跟我走!”
馮子都親自來到魏相府外,指著“魏相第”三個大字道:“去,把這匾額摘了!”接著命人在府外大叫:“魏相出來,再不出來我們就砸門了!”
魏相正在家讀書,聽到外麵亂糟糟,急忙出屋詢問。奴仆上前跪道:“主人,是霍家的奴仆打上門來了!”魏相大驚,細細詢問才知道上午禍事。氣得咬牙道:“你們……怎麽敢得罪霍家的人?要是讓皇後知道了,陛下必然為難。跟我出去給霍家賠禮!”
馮子都見魏相府門打開,雙手背後,頭顱高昂,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魏相恭恭敬敬賠笑:“請馮郎回去稟告將軍和太夫人,都是我家奴仆不長眼,衝撞了貴府車駕,我立刻讓他們賠禮道歉。”馮子都冷笑道:“光他們賠禮道歉,那怎麽成啊?我的屬下可都被打傷了,這要是上奏到朝廷,禦史大夫該什麽罪?我們霍家雖然不如從前,可宮裏還有皇後,朝廷還有右將軍、衛尉等人,你們不要打量著我們霍家好欺負,就蹬鼻子上臉!今日不給個說法,我們誓不罷休!”
魏相苦著臉道:“馮郎的意思,想讓老夫怎麽辦?”馮子都斜笑道:“禦史大夫也是年近五十的人了,五十知天命,禦史大夫難道不知道天命嗎?能不能請您親自賠禮道歉?”魏相身軀一顫,驚問道:“你……你想讓我下跪?”
馮子都大笑道:“將來皇後有了龍子,那就是嫡子,是要承繼大位的。你得罪了皇後的娘家,就不怕以後太子找你秋後算賬?乖乖磕個響頭,今日之事就算罷休,否則……”馮子都一揮手,身後眾人齊齊摩拳擦掌,叫喊道:“砸了他的門!”
魏相大駭,咬牙跪地道:“都是我魏相管教不嚴,望馮郎回去稟報將軍,魏相不敢與將軍作對,請將軍高抬貴手!”馮子都大笑,揚長而去。魏家奴仆忙扶起魏相,隻見他老淚縱橫,牙關緊咬。這件事很快傳遍京師,人人都將它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一時京師震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