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真想不到
你可以說它是一種文明進步,也可以笑它是一種小民心態,不管怎樣,所有的外地人要在此生存,隻有靠著四字真言:入鄉隨俗!
“好啦好啦,這麵包不吃,這鮮豆漿,總可以喝的呀?”
退休教師邊吃麵包,邊點頭。
“唔,謝謝,香爸一早親自打的呀,當然可以喝。”一麵把玻璃杯,對老頭子移移,一麵在桌下,暗暗蹭蹭他。白何不自然的笑著,端起玻璃杯呷一口,把一嘴巴的老麵饅頭,衝下了肚子。
在明豐苑門外左麵,
也就是公廁正對麵,
有一家標著“洪記老麵饅頭”的饅頭坊,沒營業時,也就是一個緊緊擠在人行道上,幾尺長方的小疙瘩處。其又窄又小又邋遢的空間,似倒非倒堆在一邊兒的所謂木店門,一看是房東用大幅的廢噴繪廣告布,鏽蝕的鐵架和冰鐵皮,外加怒發衝冠瞪眼拍胸跺腳怒吼,硬從街道辦手中和人行道上,強行擠搭出來的。
就這麽一個小疙瘩,
每月租金5000大洋,據說還供不應求,十分搶手。
在浦西,在黃浦,在徐家匯,在整個上海灘光鮮華麗背後的小巷和下隻角,這種小疙瘩,隨處可見,成為一景。可它一旦開門營業,操著外地口音的一家大小忙忙碌碌身影,寶塔似的鋁製大蒸籠,騰騰熱氣和排隊購買的人群,又牢牢吸引著街坊和行人的眼睛。
二個月前一天早上,
老太太興衝衝的拎著一大包饅頭回來:
“白何老爺,饅頭買回來了,吃吧。”正眼睜睜候著的白何,抓起一個就往自己嘴巴塞。自從重新來到上海,無奈和親家擠在一起,時有時無,味同嚼蠟的各種饅頭,膩人且成本高居不下的法式,德式,美式或者什麽式的麵包,讓可憐的白何傷透了腦筋。
總是感到早上吃不飽,
吃不舒服和嘴巴裏甜膩膩。
唉,其他的可以忍,難道這吃不飽,吃不盡興也可以忍麽?都說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這要連春和晨都沒啦,活著可真是白活啦。
被老頭子嘮叨煩了的老太太,
一擰眉一跺腳:
“誰讓你不叫幾何,為何或者奈何,偏偏叫個白何?白何白何,不就是白活嗎?名字是人的化身,名字昭示人的一生,你自己說你這一生,是不是白活了?你爹娘可真是取名高手的呀!哼,一天咕嘟咕嚕,鬼念鬼念,好像老太太虐待了你似的?”
現在,
老太太喜形於色:
“怎麽樣?”“唔,好,好,好吃!” 猶如隻老天鵝,老頭兒伸著脖子,腦袋瓜子一點一點的:“嚼起有韌道,味兒正,而且耐,耐飽,我才吃一個,就感到肚子有點飽了。就是,就是它了呀。”
從此,
“洪記老麵饅頭”,就成了白何唯一不變的正宗早餐。
一嘴巴的老麵饅頭,被自己一口豆漿衝下肚子後,白何抬頭看看香爸。香爸正笑嘻嘻的看著他呢,還可惡的揚揚下頜:“早上現打的,新鮮的呀?”
“新鮮,新鮮!”
白何咕嘟咕嚕。
真想把玻璃杯給老頭兒推過去,狠狠撞在他的麵包盤上。在白何眼裏,這香媽香爸可真是怪,明明沒什麽文化,明明拿著不多的養老金,一句話,和我白何一樣,活得粗糙,大氣和豪放,可每每又特別在乎細節。
比如這吃飯,
三頓上桌,
碗筷必先按每人自用的,一一擺好,擺整齊。裝骨渣和菜拉圾的渣盤,是必須擺上的,且一式二個,桌上一邊兒一個。裝揩手紙的紙盒,有時是紙碟,必須擺在菜們的左側,也就是香爸常坐的位上。
香爸喜歡自己抓一張軟紙揩嘴巴,
同時也連續的抓抓抓,把一張張軟軟揩嘴紙,遞給在桌的每個人……
又比如這早餐,說實在的,任何人也沒把早餐當回事兒,特別是時下打工的年輕白領藍領或金領們,基本上就是在家裏睡到最後一分鍾,匆忙起床方便後,抄冷水擦一把臉,拎著挎包或皮包就跑。
然後,
在路過某某小店時,順便賣點,撒腿便跑。
所以,你若在上海早上時的大街小巷,看到一手拎著麵包,點心或饅頭啃著,一手拎枝?包牛奶豆漿吮吸著,埋頭昂首,奪路狂奔,衣冠楚楚的年輕男女,千萬不要駐足好奇,以為是在拍什麽“都市生存錄”
更要注意,
提前側身讓路,
現在的年輕人,活得不容易啊!再拿到白何諸類的同齡人,也基本上都是抓起或端起就吃,就喝,然後洗洗手,揩揩臉,新的一天開始了。
然而,
看看香爸香媽吧。
什麽式的麵包,一定要從原紙袋裏取出,端端正正地放在潔淨的碟盤上,擦得亮晶晶的刀叉,又得優雅地放在一邊兒……
現在,
“爺爺,喝呀,喝呀!好好的豆漿哦!”
香爸衝著白何,愉快的開起了玩笑,這讓白何心裏動動,這香老頭兒今天有些反常呀?而且,都九點多了,也沒見他有要上班的樣兒,怪了怪了!
一般而言,
平時的二老頭兒,基本上是不開玩笑的。
這緣於白何發自內心的矜持,也緣於香爸出自內心的自尊。可那次,二老頭兒卻玩笑上了。那是在二人去接彤彤的路上,聊著說著,不知怎的就聊到了豆漿上。
各自閃爍其詞一番後,
還是香爸自己揭破了這迷:
“……豆漿含有雌性激素,別人喝了怎樣,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喝的。”白何連連點頭:“難怪!原來我也喝豆漿,可喝了幾天後,覺得不對,好像,好像,”
香爸呢,
則報以男人們通用的會心微笑。
“是的呀,好像,好像,”“那就,不喝最好。”“對,不喝最好的呀。”“那,我還看你早上有時打呢。”“我不喝,母女倆也不喝的呀?還有小彤彤呢?”
那晚,香媽提醒了香爸。
打算把現在老娘住的房子,賣掉湊錢買套二手房。
被店裏店外諸事,弄得暈頭轉向的香爸,看看興致勃勃的老太太,一時沒吭聲。香爸,為難呀!香爸家,寒門子弟三男一女四兄妹。
老父離世,
家裏唯一的一套小二室,
因為他承諾為老母養老送終,在征得三兄妹的同意後,寫在了妙香頭上。其實,多年以來,老母就跟著香爸生活,其他三兄妹有空過來看看,然後,各奔各的幸福小日子。
香爸身為老大,
雖有不滿和意見,卻也沒說什麽,而是默默的承受著。
在風起雲湧的上海灘,四兄妹也算是和和睦睦,過了多年。然而,隨著上海房價的上漲,兄妹之間原來勉強尚可的平和,被無情的打碎了。
老母高齡80有5,
與香爸香媽生活多年,難免有些嗑嗑絆絆,不在話下。
前不久,因為幾件微不足道的瑣事,思維開始糊塗的老母,便和兒子媳婦有滋有味的鬧將起來。說實在的,作為大哥的香爸,多年來自己一家尚且不順,還得顧著對老母噓寒問暖的贍養,盡自己的孝心。
其下二兄一妹,
倒是活得愉快輕鬆,閑適無聊,香爸心裏也早有糾結,這次便一起爆發出來了。
看慣了香爸低眉順眼的老母,勃然大怒,憤而出走,先是在二兒三兒的協助下,住到了賓館,等旅居日本的小女兒,第三天趕回來,三兄妹立即同心協力,把原租給別人的那間老小二室,硬收回來讓老母住進去。
再一起口誅筆伐香爸,
不忠不孝的“滔天罪行”。
所以,正為此事煩惱的香爸,聽了香媽的打算,隻好默默無語。香爸何嚐不知道和親家住在一起的不方便?隻是這該死的房價,不但一直居高不下,而且還時時發瘋,向著高峰的高峰漲升。
以香爸現在的狀況,
莫說買二手房,就是租房也心有餘力不足。
如果不是白何老倆口,每月還支援2500塊現金,那或許早就無法和女兒住在一起了。“親家總要回重慶的,我們老這樣在外租房,也不是個辦法的呀。”
香媽聲音低低的,
仿佛在對誰傾述:
“我算過,從下個月起,每月租這套房5200,租上一年就6萬多,二年呢,近13萬。那間老小二室呢,現在的市價大概可以賣到200萬,再把自己的積聚添上一點,在這浦西買一套小二室二手房,還勉強可行。如果等到明年,這點錢全部扔進去,都天知道還行不行的呀?”
香爸一直盯著前麵立櫃的某個點,
好像那上麵有什麽傳世秘密一樣。
“昨上午,我到附近房中介問了問,現在這浦西買一套小二室二手房,半成新,價格在300萬左右,”“你不是說,賣了那老二室,也不過才200萬?還差的100萬,到哪兒去拿?”
香爸歪歪腦袋,
嗡聲嗡氣的問:
“你存得有私房錢的呀”香媽歎口氣:“我是說左右的呀,也可能280萬,也可能,”“不要錢?你去偷?走火如魔的呀。”香爸沒好氣斜斜老伴兒。
想想,
又說:
“那老二室,可能呀?”其實,香媽心裏早惦念著呢,一直不好明說。現在,聽香爸問到,也沉不住氣了:“怎麽不可能?不是當著大家都說好了的呀?”
香爸苦笑笑,
搖搖頭。
吱嘎!往小床榻上一躺:“唉,睡吧睡呀,也許睡一晚上,什麽事兒也解決了的呀。”一夜無話。第二天上午10點多鍾,香爸蔣科正陪著一個散客,在店裏邊緩緩逛蕩邊介紹。
忽聽得小英姑娘柔聲招呼:
“大叔您好,請進店觀賞的呀!”
蔣科對香爸使使眼色,香爸便微笑著轉身,正好看到手裏搭著件便裝的王國,笑嘻嘻的進來:“好的呀,小姑娘,有什麽好東西哇?”
小英姑娘訓練有素,
笑盈盈的回答巧妙:
“好的多呀,你不進來看看,怎麽會知道?大叔,我們正在進行優質促銷服務,進店有獎哦。”王國看著香爸,示意他不要多嘴,從進門第一排看起,邊看邊嘖嘖。
“啊唷,早聽說鬆江一條街上的如山古玩,有點兒真東西,這不,這不是三星堆文化中的青銅立人像嗎?”
小英姑娘立即滿麵笑靨,
機靈的順話答話:
“大叔呀,看來你也喜歡三星堆的呀?可你能看出這青銅立人像,是真是假的呀?”王國看看香爸,笑到:“當然是假的!真的三星堆青銅立人像,現在四川廣漢三星堆博物館裏。在你店裏的,是高仿品罷了。不過,”
又湊得更近一些看看,
訝然到:
“嗨,真想不到,果然是一號高仿品啊!”王國這麽一逗引,那由蔣科陪著逛蕩的散客,一個挺富態的中年人,就轉了過來:“老師,看樣子您是專家呀?”
他笑嘻嘻,
問著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