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趕了過來
對方一楞,竟然理直氣壯而答:“那倒恩咯(對,是)!”白何霍然轉身,側對著他:“我真後悔那晚幫你吹汽棒,吹了也白吹。”
對方翻翻白眼皮兒。
“白吹恩咯(是)什麽?不過,我倒是真要謝謝你的呀。”他親熱的又碰碰對方:“要不,我那老書記會一直批評我的,直至她精疲力竭。”
這下,輪到白何翻白眼皮兒了。
“老書記?哪來的老書記?”“就是我老婆的呀。”湖南大爺一激動,就又變成了上海幹部:“她是縣司法局的局黨委書記兼局長,我是縣司法局的第三副局長,”
“嗬嗬,夫妻店呀。”
白何打斷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憎惡:“有個這樣的一把手老婆,你這第三副局,不就是第一副局嗎?”“那倒恩咯(對,是)!”湖南大爺醒悟到了什麽,很注意地看看白何。
“大爺,我聽你口氣充滿了火氣,這種仇官的憤老情緒,可是要不得咯。”
白何冷冷地抱起了自己的胳膊肘兒。“真的,聽我說大爺,不要一提起官兒就憤恨。”對方居然老朋友一般,拍拍他的肘拐:“這種中國特色,你我都消滅不了,還得繼續下去。我們都老啦,為這生氣不劃算咯。”
白何掉頭,看著窗外。
“唉大爺,不用自我介紹我也知道,現在,你老倆口是我老倆口一樣的苦命人。你看看我們,”曾經的第三副局,聲調懨懨的,淡而無味。
聽起來,有點令人毛骨悚然。
“曾經出有車,食有魚,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接有臉笑,迎有笑臉,可依然過不了兒女這一關。離退後,我倆老口兒顧不上自己享受,自帶工資來上海租房帶小孫子,親家母和兒子媳婦還不高興,老書記常常氣得飯也吃不下……這人咯,真是一輩子不知為了何改咯 (為什麽)?有時我真絕望咯,他媽的,一扔手走掉算了咯!要死卵朝天,不死翻個邊!後輩的事,不管了咯!”
頓時,嗯,白何感到自己和對方的距離,拉近了許多。對方畢竟是和自己同齡的老人了,人生沉浮,宦海濤天,到頭來一樣殊途同歸,真是沒必要生這麽大的氣呢。
“唉,人活著沒意思。”
“是呀是咯,沒意思。”
二老頭兒,就像患難與共的老朋友,你一句我一句,掏心掏肺的攀談起來……終於,自動報站器報到:“南京路到了,到南京路的乘客們,請準備下車。”
下車後,正逢紅綠燈。
但見到那一溜五個十字街口,隨著紅燈停聚著黑壓壓的人群,一眼望不到邊,猶如月晚下的大海,在安靜地積累著可怕的能量。
人海,由此向四邊均勻散開。
順著被四下高聳入雲的水泥森林,緊巴巴圍著的街麵瞧去,眼到之處,基本上都是晃悠起浮的人腦袋,在上午灼熱的陽光下,閃閃發光,猶如因為缺氧而拚命向水麵蠕動的魚兒。
彼時,綠燈一閃。
刹那間,大海複蘇,奔騰呼嘯,黑壓壓的人潮湧來湧去,在斑馬線正中相撞竟然打起了湧擠不前的漩渦,一時,各種口音,各種表情和各種催過的哨聲車笛,響成一片,那潛藏在其中巨大可怕的能量,讓每個親眼看到的人都感到心驚。
白何雖然早見過這情景。
可仍為這凶猛的氣勢,膽戰心驚:“退後退後退後,”他連聲招呼著老伴兒:“人太多,謹防撞到你。”“好,重慶大爺,順著這幾條路口,怎麽也走得到了南京路,我就告辭了咯。”
湖南大爺對白何伸出右手。
“不瞞你老倆口說,老書記在出租房帶小孫子,我是約好到中介看二手房的。租房受氣咯,他媽的,現在咯咯,我才算看透了這個社會。”
前第三副局,憤世嫉俗。
握握白何的右手,又對退休老師點點頭,躑躅而去。老倆口注視著他有些佝僂的身影,半天無言。爾後,老伴兒回頭,眼睛紅紅的。
“唉,命啊!命啊!一輩不管二輩事?說歸說,怎丟得下手,放得了心哦?人家到底是雙官兒,離退後再怎麽著,二手房還買得起,我們呢?”
白何煩躁的皺起眉頭。
說起錢,不自然。可不說錢,又怎麽辦?想想老倆口本來也算勉強的養老金,想想這什麽都要錢的大上海,再想想瘋了般節節上漲的房價,白何煩悶的跺跺腳。
原地兜個圈子,對老伴兒吼到。
“說好今天出來逛街散心的,怎麽又提起這些鬼東東?你老糊塗了哇,走!到地下通道。”順著車站往前走,迎麵就是聞名中外的“新世界”大樓。
樓不太高,巍然屹立。
樓正中一排藍色大字,格外引人注目:一個新世界!一條南京路!大上午的,樓前的空地(人行道)上,居然有著一群中老年人,合著自帶的音樂在跳舞。
音樂聲放得很響。
是那首有名的“何日君再來”,白何招呼著老伴兒停停,,隔著不寬的大街瞧去,跳舞者,男的西裝革履,鋥亮皮鞋,女的旗袍短裙,嘴唇還勾著胭脂,跳得正歡……
“走吧,有什麽好看的?”
退休老師有些不高興,拉拉老頭子:“大上午就跳上啦?我怎麽就覺得有點借屍還魂,借舞消愁呢?”“你這人呀?”白何摔開她,朝地下通道走。
“一不小心就評論上了?這兒是上海!看不慣的東東還多著哩,豈不會鬱悶到底?”
“不是我不喜歡。”
老伴兒跟在後麵,小聲的爭辯到:“哪有大上午就當街跳舞的?隻有無所事事的人才這樣做。何況,街是大家的,不是你幾個人的,你幾個這麽一占用,行人隻好繞道走了,這不是亂上添亂嗎?他們應該這樣想,”
“想個屁呀。”
地下通道,人如過江之鯽,大家都埋頭趕路,一片踢踢踢腳步聲。“說人家?”白何停停,待老伴兒趕攏便回手拉拉:“你們跳廣場舞不也一樣,提起挺討厭的。”
“我們和他們可不一樣,我們是傍晚跳,不擾人,可他們呢?”
“大哥莫說二哥,二個都差不多。”
“你埋頭跑嘛,怎麽不跑了?”
在老頭子半拉半推之下,老伴兒滿意的咕嘟咕嚕。白何這人頂有意思,每當過街總是不由自主地扔下老伴兒,自己連蹦帶跳的跑向對麵。
然後,站下。
朝仍站在街那麵的退休教師招手,叫她快過快過。為此,老倆口沒少吵嘴,而白何總是笑嗬嗬的解釋:“我不跑快點,你還要走得更慢。我跑過了街,你才知道著急哩。”
出了地下通道。
眼前一亮,一條仿大理石嵌套的長街,筆直的穿行在二旁的水泥森林之中,遊人摩肩繼踵,到外笑聲琅琅,不時有電動遊覽車穿行其間。
正中一條粉色大理石牆。
上麵是六個鼓凸的金色大字:南京路步行街。屈指算算,老伴口有二年多沒來步行街了。所以,早打好主意的老伴兒,一踏上步行街,就宣告似的說。
“先到上海一百看看,我帶來的那幾件內衣早該扔了,看有沒有合適的。”
白何則雙手叉腰,興致勃勃,眺望著聳入雲宵的上海百聯大樓:“是不是先開開眼界,聽聽世界潮流?”“我不是寫手,對這些太洋的東東高攀不上。”
老伴兒不聽,丌自轉身走向右麵。
“我就知道,一百的東西我們老百姓買得起,用起也放心。”她知道,自己領先一走,老頭兒準在後麵跟來,不用擔心的。
進了一百,老伴兒絲毫沒停。
徑直穿過琳琅滿目的,珠玉首裝飾和鍾表,踏上通往二樓女裝部的電梯,攏時借雙腳跨上地板順勢斜睨,老頭子,正屁顛顛的跟在後麵呢。
白何就這樣。
一般出來到哪上哪,從不自作主張,任隨老伴兒在前領路。即便像剛才那樣提提,隻要對方不願意,基本上也就不再堅持。
退休教師暗裏認為。
這算是老頭子,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到底是上海,一百的女裝部,符合中老年婦女選擇的衣服,樣式多,頗具新意,價格也比較適中。
老伴兒到了這兒,真有如魚得水之感。
上海各種商場裏,大部份是中年婦女營業員。許是訓練無素?或者是人上了點年齡,自覺性主動性就差一些?
老太太在內地購物。
享受“上帝”待遇習慣了,總是覺得此時的自己,不是上帝,而是營業員大嫂的仆人。前年,因為一個年輕營業員的蔑視,老伴兒和她吵了一架,至今耿耿於懷。
所以今天,她格外存了小心與謹慎,可看幾種衣服後,老伴兒稍稍放寬心,對身後的白何悄悄低語:“看來上海政府作了大量工作,要不,這些營業員大嫂的服務態度,怎麽好像提高了點?”
“快看,盡量別試穿,別還嘴,避免起矛盾。”
白何則有些緊張,不安的提醒到:“還有,不要問還可不可以優惠?步行街上的商店還多得很,夠得逛蕩。”其實,跟在她身後的白何,早己查覺。
老伴兒試了,又不買。
那幾個中年女營業員,早就不高興了,隻是勉強忍著沒對她發作。退休老師有個特點,一進商場,不管衣褲適不適合自己,隻要有了一點感覺,就要營業員拿給她看。
還邊看,邊把衣褲。
按在自己身上,對著鏡子扭來扭去的比劃著。其認真入迷樣,讓本以銷售提成為主的營業員們,都以為自己又碰上一個不問青紅皂白,願意掏腰包的有錢老太太。
所以,都屁顛顛的圍著她。
比劃,恭維,恨不得對方,馬上叫開單子繳錢。每當此時,在一邊冷眼觀看的白何,即為老伴兒真真假假的表演叫絕,也為營業員急於求成的煩燥擔心。
更要命的是,邊比比劃劃的老伴兒。
還會邊問著:“你給瞧瞧,我穿這衣服(褲子)好看不?”營業員們呢,自然都是笑容滿麵,眾口一詞:“哎呀大媽,這衣服(褲子)就像是專門為你訂做的一樣,你老人家穿上,隻有那麽年輕,苗條,好看的啦!回家後,你那大伯的醋罐罐,非打翻不可。”
而結果,一般都這樣。
老伴兒比比劃劃得感到力乏了,便把衣褲捏在自己手上,作戀戀不舍狀:“想是想買,可箱子裏堆了一大堆兒,老頭子早罵人呢。唉,算了吧,以後有機會再說。”
順手搭在衣架上。
或塞還給營業員,揚長而去,留下白忙活了一大歇的營業員,眼睜睜的看著她影,想罵人又不敢,有苦難言。可那,是在內地呀!
老伴兒仿佛就是忘記了。
自己現在身處上海,赫赫有名的國際大都市。前年在一百,她與那個年輕營業員的架,就是這樣吵起來的……“先不忙,我看上了一件蠶絲春秋衫,才標280,原價是1180,相當於打了2折半,而且顏色也不錯,”
老伴兒對老頭子喜孜孜的低語到。
“對方態度也好,走,我們轉回去再試試,還還價,說不定還可以便宜一點。”白何暗自叫苦不迭,就是那個賣蠶絲春秋衫的營業員大嫂,不高興的呀。
瘦高瘦高,膚色顯黑。
見老伴兒比比劃劃一番後又不買,早在她背後皺著眉嘟嘴摔東西的,要不是老伴兒恰好離開,說不定當時就吵了起來。
“唉唉算了吧,我看算了。”
白何拉拉老伴兒:“我看人家己經有些不耐煩了,本來出來逛街高高興興的,莫又吵架,壞了心情。”老伴兒眨巴著眼睛,不相信的瞅著老頭子。
“莫以為我是傻瓜,我早觀查了的。我看不是人家不高興,而是你才不高興,怕我買衣服花錢個嘛?哎白何,我可告訴你了,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錢,不要你管。”
堅毅的一轉身,快步走了過去。
白何隻好啼笑皆非的跟在後麵,一麵想著對策。當然,即或這樣,頗具心眼兒的老伴兒,也沒對直走過去,而是慢騰騰繞了一個大圈子,才走到那蠶絲春秋衫櫃……
要說這蠶絲春秋衫呢?
質量的確很好,優惠力度大,老伴兒的確喜歡,特想買下來。可是,就在她終於吩咐對方開票繳錢時,突然發現蠶絲春秋衫的衣領,左右不對稱。
具體的說,左麵領邊是小圓型。
而右麵的領邊,卻是小尖型,這讓她嚇了一大跳:“哎營業員同誌,別忙別忙,請問這領子是怎麽回事?”
瘦高個繼續開著繳款單。
一麵若無其事的回答:“新樣式,今年流行的呀。”這明顯的敷衍塞責,不但讓對麵的營業員大嫂掩口而笑,就連對購衣是純屬外行的白何,也禁不住感到格外驚愕。
為了自己能提成,這營業大嫂居然信口雌黃,哪還有半丁點兒責任之心?
退休老師當然不笨,當下把“新樣式”摔到了營業大嫂的臉上,一老一中二個女人,當場就大吵起來……事情鬧大了,值班經理和保安,都氣籲籲的趕了過來。
不由營業員大嫂分說。
經驗豐富的女經理,先讓保安把她拉進了經理室,然後,對白何老倆口陪著笑臉,直往經理室裏讓。氣頭上的老伴兒非要討個說法,跟著經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