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退休工人
“我一會兒是穿短袖的外地大爺,一會兒又成了一點規矩都不懂。我就不明白,這些上海阿拉的自我感覺,為什麽這樣好?是錢撐的還是權脹的?”
老伴兒瞪瞪眼,沒接茬。
一車人都迷惑不解的盯著他。白何隻好搖搖頭,吞下這口惡氣。窗外閃過一道道風景,風景就是比肩濟踵,一幢連一幢的大廈高樓。
看多了,不舒適。
滿眼都是水泥森林,滿眼都是人群,不同的是,形式各樣,表情各異而己。白何又朝天上看,立即覺得,這才是夏天真正的蘭天白雲。
那天,碧蘭遼闊。
根本望不到天邊,那雲,大片大片,懶散的浮遊著,頗具氣勢,令人浮想聯翩。一道細細的雲柱,自東往西,橫切無涯,宛若一根長繩,係在天際二頭。
紋絲不動,氣象萬千。
一個耀眼的斑點,吸引了白何眼睛,定定看去,原來是架客機,碩大無朋,清晰可見,甚至連機翼上的057三個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落下眼,依然是。
連綿不斷的高樓大廈,一排排蕩過,一列列晃悠,慢慢就形成了審美疲勞,白何離開了窗口。記得剛來時,香爸告訴他。
“上海哪點好?除了房子就是房子,星期天連個走處也沒有。還是你們內地好,山青水秀的呀。”
現在看來,聞名遐邇的上海,好像的確也沒多大的耍處。
“到沒有哇?”老伴兒睜開了眼睛,湊近窗玻璃向外瞧瞧:“到哪兒了?”白何也打量著窗外。吞吞吐吐的:“好像,到了淮海區?”
“哦,到了淮海區,也就到了南京路啦?”
老伴兒說:“這可是交給你的主要任務。”“放心,我辦事,你放心。到了淮海區,離南京路也就不遠了。”白何自信心滿滿,剛才的吞吞吐吐,一掃而光。
男女有別。
思維不同。
精於授業解惑,理家主持的退休老師,從來對地理沒有任何概念。在家如此,現在到了上海更甚。因此,老倆口外出,引路帶路和指路全靠白何。
當然,雖說來過上海好多次了,但他實際上對上海的路途也不清楚。好在上海的交通十分發達,輕軌,公交基本上是都實現了無縫連接。
事前弄清楚要到哪兒。
然後上網查360上海交通,隻要你輸入的出發地和到達地正確,基本上毫無問題。剩下的,不過是熟悉地名,站名和區域性參照物。
盡管白何對自己很自信,可仍時時鬧笑話。
這不,他剛安慰完老伴兒,旁邊就有人提醒到:“大爺,南京路在黃浦區,上海沒有個淮海區的呀。”白何回頭,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幹部模樣老人,微笑地看著他。
“正巧,我也到南京路,你和老伴兒跟著我就行了的呀。”
白何笑著點點頭,然後看看退休教師。一般這時呢,白何就自覺退下,一切寒暄客套等,概由普通話很好的她來對付,老伴兒自然奮勇跟上。
“那謝謝你了喲,大爺,南京路還有多遠?”
“還有四五站的呀!聽口音,你們好像不是阿拉上海人的呀?”
老伴兒臉色暗暗,搖搖頭:“不是!”她又看看對方,疑疑惑惑的:“大爺,我好像認識你呢?”幹部矜持地微笑不語,又主動介紹到。
“南京路的遊客老多,二旁盡是大商場,如果想吃得不錯又便宜,可到二旁的巷子裏,有的是各種餐廳的呀。”
“謝謝!”
白何大喜過望,微微皺起了眉,他也覺得似乎在哪兒,看到過這位上海幹部?平時老伴兒常嘮叨的“每頓吃二大碗幹飯”,確有其事。
白何自小喜歡鍛煉。
這種習慣成了自然,伴隨了他大半輩子。因此,白何身體在同齡人算好的。老伴兒嘴裏的每頓吃二大碗幹飯,還隻是個平均數。
如果哪天遇到老伴兒弄的菜可口,那就不隻是二大碗幹飯啦。
正因為如此,外出逛街的吃飯問題,就成了老倆口的心病。白何飯量大,可死要麵子。不管內地或上海,餐廳送上的碗筷,都是最小號的。
這本是業界,心照不宣的經營方式。
再說,現在還有誰進了餐廳,隻顧拚命刨飯的?基本上沒有了嘛。進得起餐廳的食客,一般都應該有點素質。
而有素質的食客,進餐廳即是為肚子,也更是為了麵子。
所以,在優雅的進餐環境中,點菜,呷酒,把盞小敘,然後瀟灑的叫一聲:“服務員,買單!”沒有雙手油膩的洗碗煩惱,也沒有抓起掃帚,麵對遍地拉圾的嫌惡。
隻有當上帝的輕鬆愉悅,是一種多麽令人美好陶醉的享受。
可這白何皆因他食量過大,要了第二碗飯後,絕對才剛感到飽了二分,可不好再扯起嗓門兒叫服務員,隻好給伴兒支嘴。
“你就說自己要吃,叫服務員再給你舀一碗,最好多舀點。”
可是,退休教師偏偏相反,即喜歡進餐廳,又最討厭給人家添麻煩。長此以往,逛街吃飯便成了二人之間,很有些心宣不照的尷尬事兒。
所以,反差大。
白何最喜歡的是那些路邊小店,老伴兒卻根本瞧不上眼,巷中飯館,因為在這種店裏用餐,要嗎替客人盛上一大缽飯,由著你自個兒忙乎。
要嗎,任客人嚷嚷著舀飯。
多少都習以為常,還真誠的勸到:“覺要睡好,飯要吃飽,人才不老!”“謝謝!”一路上都在暗暗為此揪心的白何,熱情得十分可疑。
“謝謝你了,哎大爺,那些巷中店的衛生,還可以吧?”
話一出口,白何立即發現,自己等於是說了句屁話。果然,上海幹部憤懣而委屈的揚揚眉,隻差點兒沒一耳光,煽到白何臉上。
“說什麽呀?唉大爺,你說的是什麽呀?阿拉上海可是國際大都市,不論大街小巷高級或平民飯館,可都是把食品衛生放在經營之首的呀。”
老伴兒的眼光,也掃了過來,沒有憤怒,隻有譏笑,帶著白何熟悉的潛台詞,這讓白何崩得下漲紅了臉孔。嘎!崩!嘎!公交車停下上下客,複又起動。
駕駛員技術好,開得平穩,伴著悅目的自動報站車……
“阿拉上海!”幹部大爺還在義憤填膺,白何突然想起自己的確認識對方。待對大約是氣憤過度,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喉嚨,無奈停頓一刹間。
斜著眼兒,白何笑問。
“嗨,你不是那晚在歐尚,被老太太訓著逼著,為你小孫兒吹汽棒的湖南老表嗎?”對方呆呆,也上下打量著白何,然後,居然還想繃著麵子。
“大爺,你,你是不是認錯了呀?”
白何放低嗓門兒,不客氣的提醒到:“你笨,又要麵子,臉漲成豬肝,怎麽也吹不進。不是我幫你吹,隻怕你當時就下不了台。還裝什麽裝?”
嘎!又到了站。
正好空出二個座位,白何就將其一拉,同時坐了下去。偽裝一經撕破,白何便感到一陣惡心,轉過頭瞟著窗外;而那湖南大爺反倒瀟灑,輕鬆地碰碰白何。
“大爺,好眼力!我當了一輩子副局,也自認為練了一手好眼力,全局千把號人,就沒有我叫不出名字的。何改咯 (湖南人口頭禪,為什麽?下同)就沒認出你來?”
一口難聽的湖南話,更讓白何惡心。
我是說做人怎麽會這樣?原來是個小貪官兒。“你是享受離休待遇的局級幹部。”白何冷笑笑,決心好好損損對方。
“我可是名正言順的退休工人,你怎麽會認出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