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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能將富庶的荊襄之地守得固若金湯,不懼小小犯邊,與猛虎呂布作鄰如此之久,也能相安無事,劉表的長處與短處,具都明顯。


  短是不思進取,優柔溫吞;長是不輕舉妄動,多面逢迎。


  他自詡好君子之德,除去一開始勢單力薄,受董卓推任而來,不得不以雷霆手段控制住荊州之地外,一等局勢穩定,就多都講究不得罪人的八面玲瓏,而褪了那殺伐決斷了。


  他聽從劉備建議,踏上此行的主要目的,除了試探一下呂布對荊州的態度,親眼觀察這科舉取士的利弊處,便是覲見陛下,一邊將貢品獻上,一邊衝天下人展示一番他身為臣子的忠君報國之心。


  再順道將劉備所建功績一一上奏,也好助他謀個正式官職。


  這也是蔡氏所大力支持的:不管陛下對這一堂三千里的皇叔究竟看不看重,最後又預備安排在哪兒為官,有這段時間的關照,劉備若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就不可能對曾收留過他的劉荊州不利。


  既幫他平步青雲,結個善緣,又能將這不好下手的眼中釘給順理成章地遠遠移開,打發出去,不再擔心他茶餘飯後閑得給劉表推心置腹地出削蔡氏一族權柄的餿主意,真是何樂而不為了。


  儘管眾人各懷心思,這宴席倒辦得叫劉表深感賓至如歸,呂布與燕清亦是給足了他面子,便安安心心地享受起來。


  因惦記著明日陛下專程設朝,要接見他們的殊榮,劉表事前就吩咐過隨行者,莫貪酒好,就喝得伶仃大醉,屆時就算沒誤了面見天子的大事,一身酒氣衝天也難免有損儀容。


  可他想得明白,這經燕清所傳授的方法釀造出的酒純度是尋常的十數倍不止,口感不一,有的辛辣,有的香甜,有的醇郁,唯一相同的,就是後勁兒十足。


  等他們頭昏腦漲地換上官服,匆匆進了宮殿,眼前模糊地等待接見時,就只能靠打量四周來迫使自己清醒了。


  說起這修建宮殿、又勸皇帝搬進去的過程,還真起了些風波。


  在最艱難的乾旱蝗害那年過去,呂布才在那雪花般落個不停的彈劾奏摺下,慢悠悠地開始命人修建殿宇。


  速度倒是夠快,春種一過就開工,一路忙到秋天麥熟,就趕在天氣徹底轉冷之前完工了。


  依呂布所說,既然文武百官與陛下皆都如此著急,那隻能委屈他們一切暫時從簡,待風調雨順,漢民富足,再考慮大興土木。


  至於這得倒什麼時候,劉協又不是三歲小兒,能被這遙遙無期的許諾給哄住。


  等他看著新修成的宮殿,雖細節處都十分精緻,稱得上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就剩滿心滿眼的不情願了。


  不但連當初欺上犯下的董太師所住的郿塢的恢弘的一成都不及,也不可能比得上舊都洛陽那些遭焚毀殆盡的殿群,恐怕連長安他情到濃時給愛妃馬雲祿修建的那處行宮,都略有不如。


  要真搬進去,在這區區一畝三分地窩窩囊囊地住著,起居理事,豈不有損天子威嚴?

  即便住,也只能勉為其難地暫住。


  劉協眼瞅著豫州百姓富足,呂布若不是刻意敷衍,定不會修得如此簡陋。於是斷然不肯,就又攛掇臣子上奏抗議。


  呂布也耐耐心心聽著,劉協貪得無厭,他對這些替天子出聲、噴得唾沫橫飛的文臣,也回得爽快。


  ——好,修可以,那就由國庫出錢罷。


  哪兒有理直氣壯地指望一個養了五州百姓,自己都捉襟見肘的武將,來供養整個朝廷幾百官員、宮人及家眷的衣食住行不說,還要幫修奢華宮殿的道理?

  治下人民里,有的是家中薄有積蓄,哪怕忍著戰亂帶來的瘡痍,也不肯背井離鄉的,有更多的則是走投無路,而慕名遠遠逃來的流民。


  好不容易過上在這亂世當中人人稱羨的安逸的日子,又慣了輕徭薄賦的優待,這一會兒乍然增加徭役,難免很不適應。


  若是這些勞作,是為呂布燕清這些下安百萬黎庶的活神仙,他們倒是毫無怨言的。


  可一知道這享福的,是正事兒沒幹,還理直氣壯蹭吃蹭喝的小皇帝,就完全不一樣了。


  尤其要修成劉協要求的那種程度,沒十來萬人是不可能在三年五載里完工的,哪怕不出工錢,總不能飯食都不給一口吧?使用的都是青壯,耽誤的則是農忙,又得在秋收時候蒙受多大的損失?


  燕清特意騰出寶貴的時間來,幫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朝廷算了一筆帳,把這此消彼長的事兒列得清清楚楚,又微微笑著當朝駁倒了幾個無理取鬧的文官。


  那些一直鬧騰的文武公卿,就齊齊收了義憤填膺的模樣,再不替陛下吱聲了。


  任誰都知道,這堂堂國庫窮得叮噹響,恐怕還沒呂布帳中隨便撈個等階稍高些的將領或幕僚的私庫來得豐腴。


  他們不知道的是,最招眼熱的燕清雖得了數不勝數的豐厚賞賜,卻全捐出去幫助基礎建設了,是真正的兩袖清風,無半件長物。


  燕清那謙謙君子還好,呂布卻向來不是善茬,當燕清在舌戰群儒的時候,他就在一旁站沒站相地抱著猿臂,一聲不吭地背靠著柱,似笑非笑地看著,而被那銳利目光掃過的人具都心裡發寒。


  這會兒開了這口,等於連最後一塊遮羞布都不肯給小皇帝蒙上了。


  好在呂布也知道不能將皇帝逼急了下不來台,而是採取了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的做法,之後大筆一揮,同意了劉協立侍中伏完之女伏壽為後、又將其父升為執金吾的要求。


  劉協這才心氣稍平,之後頗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敢試探呂布容忍底線所在了。


  這會兒秋老虎剛過,天漸漸變涼,又是一大清早的,得比正午時多加幾件衣才不覺冷。


  劉備縱使一路精心籌謀,將面面算到,不到真能面聖這日,心是無法放下的。


  而在出門前,心裡那強壓下的激動和期盼都蓋過了一切,以至於等站到此處了,才意識到自個兒在單薄的朝服底下穿得不夠厚實,唯有將手藏入袖中攥成拳,稍微吸了吸鼻頭。


  「大哥冷著了?」


  關羽最為觀察入微,哪怕劉備以眼神否認,也仍然挪了挪站姿,將從南邊刮來的涼風擋住了。


  張飛略露懵懂之色,卻也有樣學樣,將劉備另一邊兒擋住。


  好在小皇帝沒叫這一班對他十分恭敬的臣子跟前擺太長時間久違的皇帝架子,而是見好就收,很快讓內侍出來,將他們領到偏殿候著,再單獨召劉表入內。


  已進行到這一步了,劉備自是不急不躁,只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殿內陳設,心中略有感慨浮現。


  皇帝先是寄希望於劉表身上,可他幾句試探后,劉表這志只在守住荊州的圓滑,就讓他一身力氣沒處使了。


  劉表知道自己不善博弈,在下注之前,就越要進行慎重斟酌考慮。最氣人的是,在如此費時過後,假使他仍然覺得風險頗大,就直接棄盤不賭,繼續觀望。


  無論怎麼看,劉協這急吼吼地表現出意圖、卻嚴重欠缺規劃的姿態,是半點也不被劉表看好的。


  在滿心迫切,卻挨了幾句沒滋沒味的敷衍后,劉協似被一盆冷水兜頭潑下,意興闌珊地將這根滑不膩手的老油條打發開,改引了他方才大力舉薦表功的劉備進來。


  儘管漢室宗親堪稱遍布天下,關乎漢室血脈,也不可能不查驗清楚對方來歷。劉協命宗正卿取來宗族世譜念誦后,確定劉備此人是為中山靖王之後,論輩分稱得上是他離得極遠的叔叔時,也沒太在乎。


  等到與劉備真正交談,觀其不俗氣勢后,劉協的想法才有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他起初寄以厚望的劉表,就如劉焉一般讓他失望至極;而從沒抱過期望的這遠房皇叔,卻給了他個天大的驚喜。


  這既是侄叔,也是君臣關係的二人屏退所有,只留一跟隨其多年的心腹內侍,之後竟是交談甚歡。


  劉協在龍顏大悅下,不但親口認他做叔,又賜下重重封賞,封其為左將軍、宜城亭侯,接著設宴款待,之後更是頻頻召其入內,儼然視作肱骨。


  對於耳目靈通的燕清等人,劉協如此高調的行徑,早就被通傳個一清二楚了。


  倒不全是他們布下的人馬,而是見天子失勢、呂布掌權已成事實,總不缺趨炎附勢者的。


  呂布心情不甚美好,卻見燕清與郭嘉皆是笑眯眯的互換眼色,也顧不得醋海生波了,更多是感到納悶:「劉備此等以販履織席為生的無名小卒一躍做了皇叔,還不知要如何猖狂,而那小崽子之所以這般器重仰仗,還不就是指望扶持他來牽制我等?局面如此不利,二位先生何故不愁不怒,還頗為歡喜?」


  想當初他除董卓后,數次千里往返救駕,為劉協擦過不少屁股,可謂是立下汗馬功勞。哪怕懷有私心,皇帝得到的實惠也是半點不少的。結果他這般辛苦勞累,折損人馬,得來的升遷和敬重,也比不得個戰功零星的劉備多。


  最膈應的是,還是他親手放他們安然進的宮。


  燕清拍了拍他那緊繃的肩膀,笑道:「主公與秋後的蚱蜢計較什麼?倒是陛下如此配合我所設的引蛇出洞,當謝主隆恩才是。」


  這次是斬除掉劉協所有可用的羽翼,下次就可以將對方一舉拉下皇位了。


  呂布不是蠢人,聽得愣了一愣后,很快回過神來了。


  郭嘉道:「就是待將人全都尋出,要如何處置?主公若貿然行王霸之事,難免蒙受罵名,不可輕動。重光可莫要大意,心急之下,或就惹火燒身了。」


  燕清其實並不似面上表現出來的那般輕鬆,哪怕他知道的比其他人要多得多,可事態也一直在變化,說不準就徹底脫出他的把握範疇了。


  為此他不惜讓呂布同意劉協納伏完之女為後,就是為了將變數儘可能降到最低。


  燕清微微頷首:「奉孝安心。」


  劉協年紀不大,城府也不深,自不知道他滿心以為藏得隱蔽的想法,其實在明眼人里皆已顯露無疑。


  等他認為自己已徹底將這皇叔划拉到自己陣營中,便很快開始了下一步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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