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因馬騰不臣之舉,劉協連馬超那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妹妹馬雲祿都沒留任何情面,又怎麼會對連正經的小舅哥都稱不上的人顧念舊情?
在楊太尉領著馬超來複命時,劉協剛好看到一言不發的馬超,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還有這一茬在,恨不能當場就把他給拿了殺了,以泄其父謀叛之憤。
還是楊太尉好說歹說,才暫時攔住了,可劉協也不過是按捺下殺意罷了,對這一家子的反骨,是半句好話,半個好眼也吝於賜予的,滿心煩躁地把馬超一身職位全部剝奪,再揮退了事。
馬超神色鬱郁地出了帳門,也是滿肚子火。
父親有那般打算,從來未曾想過知會他這個在外的兒子一聲,完全沒有過顧及,直接就起了事。而他這從頭到尾沒有參與進去,為護送楊太尉去往黎陽,可謂是兢兢業業的衛隊隊長,也被小皇帝不分青紅皂白地打成心懷歹念的異己。
好端端地,什麼也沒參與過的他,就落得裡外不是人的憋屈了。
馬超怒氣沖沖地回到被設為臨時住所的屋裡,陰沉著臉,不顧往日同僚們若有若無的打量,不一會兒就收拾了一個包袱出來,往背上一背,又去庫里取回自己慣使的長搶和銅錘,連半點猶豫都不帶地,大步流星地往呂布勢下兵營去了。
在哪兒賣命不是賣?既然都看不起他,他又何必自取其辱,還不如自覓英主,自尋出路了事。
以他過去還是如今的身份,想長驅直入都不可能,一路奔逸絕塵到兵營門口,不出意外地被小卒攔下,馬超因近來已混過臉熟,連自報姓名都不需要,就雙手抱臂,斜斜地倚在一旁,等待通報。
沒過一會兒,聽得手下兵卒來報的趙雲,就步履穩健地出了來,眉峰微聚:「孟起因何而來?」
馬超很是乾脆地將長搶往地上用力一放,雖是請求和自薦,那股與生俱來的自信跟傲氣,卻從簡單的動作里輕易透了出來:「雖不比呂、趙二位將軍神勇,單憑超這身武藝,欲為一馬前卒,於你陣中效力,可還能被瞧得上?」
趙雲默了片刻,面不改色地糾正道:「甚麼呂將軍?當喚主公才是。」
不等馬超改口,趙雲就轉身走了,只輕飄飄地撂了句:「隨雲來。」
馬超暗鬆了口氣,將一身驕氣稍稍收斂,不慌不忙地跟在後頭。
馬超是伏波將軍馬援之後,儘管到馬騰這一代,已一度落魄至要砍柴維生,憑那股血脈,也絕對當得起名門虎子,自然不能等閑視之。
經歷也頗為敏感。既為朝廷奔走效力過,又是一方諸侯馬騰的親子,最重要的是,他爹還活得好好的,跟呂布剛有過一番交鋒。
以趙雲那慎重為上的性格,當然不會因為自己屢次與馬超交手的這麼點交情,就氣血上涌,將這事應下,而是要老老實實地問過呂布意思,才做決定。
呂布正在主帳里懶洋洋地坐著,一左一右,分別坐著賈詡陳宮,和燕清郭嘉。聽完趙雲所講后,他慢慢地抬了抬眼,只往身量挺拔的馬超身上漫不經心地掃了一掃,就道:「孟起既來,子龍便用。日後這類事宜,子龍自可做主,無需專程過問於布。」
不過三言兩語,就將對趙雲的信任重用之意表露無遺,也讓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趙雲眼底掠過一抹感動,鏗然抱拳道:「是!」
隨手拎起馬超,藏不住意氣風發地往外去了。
呂布忍不住揚了揚唇角,看向燕清道:「子龍身有朝氣。」
燕清嘆了一聲,也玩笑道:「與子龍孟起相比,吾等皆是垂垂老矣。」
可惜的是,就如曹操不滅,荀彧等人不宜啟用般,在身為隱患的馬騰得到妥善解決之前,明知馬超能力拔群,也仍是真不好重用的。
但在馬超感到進退兩難的時候,選擇自己送上門來,他們就沒有不理不睬的道理。
而暫時放在穩重而謹慎的趙雲眼皮底下,任誰都感到放心。
郭嘉聽得眼皮狂跳,忍不住拆穿道:「若嘉所記不差,重光的年紀,怕是在座諸位裡頭最小的吧?」
「小歸小。」賈詡悠然插了一嘴:「也早至成家立業的歲數了。現天子已在城中,宵小不敢妄動;河北剛被擊退,五家內訌不休;西涼鞭長莫及,并州勢多紛亂,假使單獨為戰,則不足為患。如此可見,主公治下,定可安歇一些時日,重光不妨趁這大好時機,放冰人上門,解決了這樁大事?」
陳宮與劉曄皆都一愣,詫異道:「重光竟仍未成婚?」
燕清下意識地瞟了一眼呂布,果然見他面色微微一沉。
「尚未。」燕清淡定一笑:「大局未定,何以家為?」
賈詡搖了搖頭,打趣道:「重光沒得學起那前朝霍將軍了?只是女子是待字閨中,你倒好,是待賈帳中罷!」
呂布已將方才泄出的一點兇險氣息給斂得一乾二淨,慢條斯理地接道:「這也沒甚麼不好。急甚麼?大丈夫何患無妻?憑重光之能,即使公主,也是尚得的。」
燕清無可奈何道:「清比陛下且長上七、八歲,後宮嬪妃亦無孕者,怎就連那沒影兒的公主,也成清的婚娶對象了?」
眾人皆是大笑。
經這一提醒,謀士們倒是不約而同地想起,比起虛無縹緲的公主,有另外一人,倒更稱得上門當戶對,年歲正好。
那便是郭嘉以前常常拿來調侃重光的呂布獨女,明年將至及笄之年的玲綺。
主公忽然以公主舉例,莫不是有意暗示,他已預訂了最倚重的軍師祭酒做自己女婿不成?
這卻剛好印證了,在燕清初下揚州,那場不了了之的結姻后,隱秘流傳的一個說法。
那是當地的世家大族,又是由族長親自開口,有意將心愛的嫡女下嫁給燕清,卻被呂布給橫欄一杠子,登時不了了之。
當時信者不多,只當是個被人歪曲過的趣聞,聽聽就罷,直到現在,就顯得很是玩味了。
尤其在那事發生不久后,燕清因將刺史宅邸貢獻出去做那校舍,就一直借住在呂布府邸之中,除了議事廳與兵營之外,堪稱無要事不出門。
哪怕他的身份隨呂布的步步高升而水漲船高,有無數冰人想找上門去,也被凶神惡煞的衛兵給攔在外頭了。
落在有心人眼裡,怎麼看都是燕清知情默許,放任主公有意為之。
再試想,似燕清這般天下聞名的瀟洒美丈夫,得無數女兒家傾慕,有一兩段風流韻事,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偏偏燕清卻潔身自好得很是離奇,對這類美事,是一向敬而遠之的。
以賈詡為首的這幫謀臣,無一不是心思活絡,機敏神智之人,哪怕這只是猜測,一旦具體涉及到主公身上,就明知地不再深入了。
自始至終就沒加入到這場討論當中的郭嘉,容色鎮定,其實接著矮桌的掩護,斜起一腳,著了素襪的腳掌重重地踩上燕清的腿側,嘴上卻笑罵道:「你們倒閑,若真有良女可為主婦,何故刻意藏著掖著,卻不想想嘉亦後院空虛,正缺個知心夫人?」
賈詡從善如流地轉移了話題:「奉孝風流多情,紅顏知己不知凡幾,何須我等費事,掛那多餘的心?」
燕清被踩得悶哼一聲,就聽郭嘉冷不防地提了一句:「重光,你可有見著徐州的消息?」
「清剛讀完。」
對郭嘉的幫忙解圍,燕清自是十分配合,裝模作樣地翻找一通,找出那幾封信件后,遞了過去。
郭嘉展開,飛速瀏覽一通后,轉給賈詡等人,若有所思地看向燕清:「重光認為如何?」
燕清略想一想,不禁笑了,很是篤定道:「陶謙裝病,被劉備看出來了。」
郭嘉笑眯眯道:「噢?何以見得?」
燕清道:「若陶謙真是病入膏肓,命在旦夕,劉備有利可圖,如何捨得離去?能讓他失望而走,輾轉投奔荊州劉表去,那就證明陶謙早已無恙,或是恐我方挾恩圖報,於徐不利,才裝作無力理政?」
史上的陶謙,在徐州被曹操的兵馬踐踏得民不聊生,面目全非后,沒撐多久,就撒手人寰,死前沒把徐州留給子嗣繼承,而是託付給了發兵來救他,又名譽頗佳,很得民眾愛戴的劉備手裡。
說到這,也是燕清的疏忽了。他在曹操撤軍不久之後,就聽說了陶謙一病不起的消息,因這跟他認知里的史實恰好吻合,就沒生出過疑心來,還是負責打探的細作窺得劉備的動態,才暴露了一些蛛絲馬跡。
說是這麼說,燕清始終認為,陶謙裝病一事,沒那麼簡單。
郭嘉點了點頭,賈詡看完紙條,卻道:「劉備此人,除虎牢關與主公曾有一戰而引人注目外,究竟有何能耐,可叫重光關注至此?」
燕清不由一怔。
的確,史上在這時候,劉備已很是出彩了,可因他的涉入,風頭都被呂布搶了去,以至於劉備的愛民如子、治理有方和仁德重義,都成了日月之輝前的螢火。
郭嘉代答道:「能得關羽、張飛這倆猛士為輔,誓死相隨,劉備豈會是等閑之輩?依嘉觀之,他具大器晚成之相,卻無屈居人下之志,不得小覷。」
就在燕清以為,自己緊接著就會聽到那句赫赫有名的「既不能殺,亦不能縱」時,郭嘉輕描淡寫地說道:「之前不好下手,是因他有幾分英雄豪名,易沾上不容賢士的污名。現他已入荊,」郭嘉頓了一頓,看向燕清,建議道:「重光不妨趁這大好時機,暗遣馬忠前去,設法取了他項上人頭?」
燕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