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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就在文武百官在心裡認定,呂布這回重獲陛下信任,定要挾恩圖報,以此加官進爵,他們雖感無奈,可在劫後餘生的此時此刻,也選擇了緘默不答。


  實在是被那不講理的兵匪圍著,肆意殺害的恐懼極是刻骨銘心,他們再不想品嘗第三次了。


  況且說是封賞,以朝廷如今這搖搖欲墜的模樣,連活命的糧食還是呂布慷慨解囊,摳出的一點救濟,剩下一些搬不動的華室宮宇,和恐怕還沒呂布的私藏豐厚的金珠貴寶,能叫呂布真感興趣的,也只有比驃騎將軍更高的官職的印綬了。


  結果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呂布彷彿認為自己已然履行了臣子的義務,隔天就領上自己並燕清共計五萬出頭的兵馬,瀟瀟洒灑地要回兗州去,當的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理由也很正當:他是聽聞陛下逢難,才不顧一切拋下前方戰事,強行分出五萬兵馬,一路長驅疾馳,才趕到的長安,這會兒馬騰韓遂已被打跑,他也該功成身退,回去繼續主持對抗袁紹入侵的戰役了。


  然而他這麼高風亮節,不圖回報,小皇帝在傻眼之下,就成了頭一個不樂意的。


  要說以前朝廷還有三千御林軍做遮羞布來充充場面,又有皇甫嵩和朱儁倆忠節大將坐鎮,馬騰韓遂等軍閥更在張繡的勸說下送出質子、為表臣服,劉協心裡好歹有底的話,時至今日,人財兩空、一度危在旦夕的他,是再不相信除呂布外,還有甚麼忠勇可靠諸侯,肯護他性命了。


  是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大難不死的劉協就將這點本事發揮到了極致。


  呂布堅持要走,可以,但一定要帶他們一起走!


  劉協狠狠地下定了決心,也雷厲風行地採取了行動:首先是尋了由頭,叫呂布不得不多留幾日;接著是親自提審了在馬騰韓遂二人行下那大逆不道之事後,就被捉拿下獄的張綉,不由分說地判了個斬立決;旋即暗告倖存的大臣們,一同收拾行囊,清點國庫所有,預備遷移。


  當幾日後呂布入宮來,想再請辭時,就被小皇帝這雙手一攤,擺明了要厚顏無恥地賴上他的架勢,給震驚得五體投地。


  劉協神情懇切,眸光濕潤,屏退左右,只留幾內侍后,竟是自那高高在上的龍椅起身,不顧禮儀地布下殿階,親手將象徵大將軍榮耀權柄的金章紫綬,不容推辭地交到呂布手中:「經此一事,吾已看清,世間唯呂愛卿乃社稷之臣也!現京無兵甲,亦無堅壁,何處兵馬,不能輕犯?若卿就此離去,吾命將休哉!」


  「陛下言重了。」呂布不禁動容,凜然下拜道:「臣深蒙帝恩,刻思圖報,若見陛下有難,縱有千山萬水,亦當即刻飛馳而來。」


  見呂布還沒領悟到自己要跟他的軍隊一起走的意圖,劉協也有些著急,得了這份承諾,於他不過聊勝於無,真到緊急時刻,又管什麼用?


  這回他能熬到呂布趕來,是因為馬騰韓遂等人終究有點顧忌,不敢直接對他這皇帝下手,可那濫殺無辜的手段,卻著實叫人膽寒。換了之前燕清所說的匈奴左賢王,甚至涼州一帶活躍的羌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等好運,已是走到頭了。


  劉協這下連委婉都不委婉了:「吾知愛卿忠義不移,只是從兗州豫州,趕至司隸長安,期間路途遙遠,不說所耗巨大,有勞民傷財之害,單是這耗時漫長,若敵勢洶洶,京師便如那手無寸鐵之稚童,是連一時半會都拖不住了,愛卿哪怕有心來救,也只能見到吾之屍骨矣!」


  「陛下當保重龍體,怎能出此不吉之言!」呂布大驚失色,先勸了這麼一句,又毫不猶豫地建議道:「陛下有此顧慮,也有道理。不若布將這五萬兵馬留下……」


  呂布竟如此大方!

  劉協心神激蕩,對呂布僅存的最後一點忌憚,也隨這話散盡。可他再動心,理智也把答應的話語給收了回去:善領兵打仗的朝中大將已是盡數戰死,剩下幾個歪瓜裂棗,怎領得動統領五萬大軍,護衛京師,給他保駕的重任?

  再何況——就朝廷這窘迫的現狀,連官員的糧餉都是靠呂布才發得動的,他哪怕要了這五萬人馬,也根本養不起啊!

  堂堂天子,既收了臣下的兵馬,又找臣下要糧供養,饒是劉協臉皮已經算厚,也干不出這招人非議的事兒來。


  於是劉協只有割肉般放棄了這送到身前的人馬,轉而跟這再老實可靠不過的大良臣探討許久,燕清又恰到好處地出來打了圓場,遲鈍如呂布者,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


  呂布躑躅片刻,面上流露出幾分意外和掙扎,半晌再拜道:「若陛下不嫌許城簡陋,臣願迎駕。」


  劉協長舒一口氣,大笑道:「有呂卿家在,吾大可放心!」


  燕清忍不住多看了毫無破綻的呂布一眼。


  要不是因為他就是這計劃的主導人,這會兒也得被呂布這爐火純青得連最細微的表情都不放過的演技,給騙了個徹底。


  劉協夙願得償,歡天喜地之下,把他極有好感、也同有祛逆護駕的燕清的官職,往上大提了一把。


  既有愛屋及烏的意思,也有對呂布示好的意思,還有皇帝本身就對這位名滿天下的貌美君子十分喜愛,三項加成之下,竟是叫燕清一步登天,當上了司諸王入朝、郡國上計、封拜諸侯,主禮儀事務,僅在三公裡頭的司徒之下的大鴻臚。


  官是夠大夠響亮了,哪怕無任何實權可言,可燕清他們最看重的,本來就是這層光亮名譽,和大義之名。


  至於權力本身,他們有的是自己去搶的能耐。


  這下可好,因是皇帝的堅持,一番降尊紆貴的勸說后,才換來呂布勉為其難地答應,滿朝公卿縱使心裡泛著嘀咕,也隱約意識到日後的生殺大權,在小皇帝一是心甘情願,二也是被逼無奈的拱手相送下,就註定掌握在呂布這看著無害的狡詐武夫手裡了。


  最敢忠言直諫的愚忠臣子,早被馬騰韓遂當那儆猴的雞給殺了,剩下的雖也多是忠於大漢,終究也愛惜自己性命,是以在跟隨呂布遷去許城的途中,很是安分守己。


  起碼就沒半點要對皇帝所享受的待遇顯然還不如呂布最倚重的軍師祭酒、也就是新近上任的大鴻臚燕清來得高的這點,發表過隻言片語的不滿。


  因這相安無事的相處模式,返途順利得不可思議,哪怕帶了這千來累贅,也沒把這支強騎隊伍的速度給拖慢多少。


  才十來日,就快抵達許城了。


  燕清心情一好,對戀人就尤其溫柔,叫呂布極其受寵若驚、食髓知味之餘,悄悄摸地放慢了行軍速度,只求讓這份難得的柔情蜜意持續久一些。


  這天晚上,呂布舒舒服服地俯卧在榻上,放鬆了渾身的鋼筋鐵骨,一臉享受地由他心愛的軍師祭酒捶打揉捏肩背。


  燕清為了方便,直接跨坐在呂布那健壯頎長的大腿上,一邊按照華佗教他的方法做著推拿按摩,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呂布聊著:「主公這過河拆橋的速度,可有些快過頭了。」


  在整個小朝廷都落入自己掌心之後,呂布就懶得跟小皇帝虛與委蛇了,十次召見,都托有事,肯見一兩次就算不錯。


  劉協對這怠慢的態度卻不敢有甚麼不滿,而是心裡憂慮,疑是自己的妄為太叫呂布為難,才招來不快。


  呂布懶洋洋地哼笑一聲,對那次的被抱胳膊,感到很是耿耿於懷:「那蠢物險污了布之清白,還有什麼可客氣的?」


  「…………」燕清手裡的動作無意識地停了下來,沉默半晌后,仍然疑心自己興許是聽錯了:「清白?」


  呂布忿忿不平道:「布這胳膊,豈是他配摸的!」


  燕清的眼皮驀然一跳,居然生平鮮有地被逼至無語的境地。


  少頃,他明智地選擇了轉移話題:「事情進展如此順利,離不開馬騰的鼎力協助。」


  呂布:「哦。」


  看他顯然不感興趣,燕清只好又道:「有陛下在我等陣中,劉表劉焉那合軍進犯一念,就註定不了了之了。」


  劉表原還被劉焉說得有幾分意動,在得知呂布如此大手筆,竟然乾脆利落地將整個長安朝廷的人馬,都給拉到了自己的地盤裡后,就沒半分做這繼袁紹之後的出頭鳥的念頭了。


  要是劉焉半途撤手,對方遠在益州,且安然無恙,他這與呂布治下州郡直接接壤的荊州,豈不就如被盟友公孫瓚的袖手旁觀給坑得只能孤軍奮戰,淪落至一蹶不振的袁紹那般下場?


  反正他與呂布無仇無怨,呂布也暫無力擴張領地,不如繼續以逸待勞,等旁的勢力沉不住氣,聯合與呂布對抗時,他再伺機而動,或是趁機偷襲後方,或是參與其中分一杯羹,都有機會。


  呂布敷衍十足地點了點頭,心神早已跑到了別處去:「唔。重光這技藝,是愈發精進了……」


  的確精進不少,這才一會兒工夫,就讓慵懶的老虎周身發熱,興奮不已地一個翻身,在被翻紅浪之間,共赴巫山*去。


  而在這姑且稱得上是皆大歡喜的遷都之中,處境淪落得很是尷尬困窘的,無疑是父親忽然成了目無君上的逆臣賊子、皇帝又死皮賴臉跑到呂布勢中、調解使命也不了了之的衛隊隊長馬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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