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跟趕來見燕清時的風馳電掣相比,呂布這一頓修整再進發時,就是十足十的對比鮮明,消極怠工了。
要不是路上可見的都是神色惶惶,拖家帶口東行去求條生路的流民,燕清光瞧呂布這興緻勃勃的勁兒,怕是要把這趟救駕之行,硬生生地改成遊山玩水。
燕清也不著急,笑盈盈地陪他信馬由韁,忙裡偷閒。
一來那由小皇帝急忙連派出來追他的信使因沒進弘農城,剛巧跟他們擦肩而過,談不上被人揭發刻意拖延;二來弘農城內當值的官吏對外事向來不問不睬,既沒能力,也沒膽量來探聽這一行全副武裝的精銳騎兵是哪方勢力,更別談上報自身難保的朝廷;三來是他們的目標,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好拿捏的小皇帝,而不是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心忠於皇帝,自命不凡,偏愛指手畫腳,動不動就對呂布口誅筆伐的文武百官。
而馬騰這能受蠅頭小利驅使的無謀武夫,就能借來一用,當那剔除骨頭旁他們不想要的肉的好刀。
燕清眸底漠然冷澈,心則如磐石堅定。
變革從來沒有和平的途徑可走,如有必要,他連自己的性命都能犧牲,更何況是別人的?
劉協不願妥協,就只能施行一個拖字訣,盼他們這股援兵。而馬騰也不是傻子,想都不想,就能猜到他的心思。
馬騰固然清楚,卻也不甚擔心,反而暗暗嘲笑劉協的想當然來。
莫說呂布軍中的大將皆被關東一帶的戰事絆住手腳,單是呂布,就向來脾氣暴躁,被劉協那薄恩寡義的性子激怒,對皇令都愛理不理,可是眾所周知的事。這次就算是派了軍師祭酒來送糧,表的不過是明面上的重視,而一個柔弱文人所帶的部曲,再兇猛也有限,他掌握幾萬大軍,還真沒當回事兒過。
那名揚天下的燕刺史,要真敢小覷他至以卵擊石,他也不怕得罪勢如中天、到底遠在關東的呂布,對這不自量力的大文人痛下殺手。
然而從這七八天都過去了,皇帝拚命去搬的救兵仍然連影子也無來看,那燕清能混得這般風生水起,顯然是個懂得趨利避害的聰明人。
馬騰放下了心裡的隱憂,行事更無顧忌起來。劉協派公卿來勸和,說得好聽的,他就閉著眼睛聽完打發回去,照樣我行我素;罵得難聽,或之前跟他結過怨的,就直接一刀殺了。
陪著耗了這麼久后,馬騰為了表示自己的耐性十分有限,也為加緊逼迫劉協服軟,跟他好兄弟韓遂商議后,就決定不再僅限於糟踐城裡百姓,而是要拿更有分量的人物來殺雞儆猴了。
朝中有那文武百官,滿朝公卿,哪怕每天走進去拖一個殺,也能殺個百來天的。以皇帝的承受能力和自詡慈悲仁德的性情,只怕不出幾日就得被壓得崩潰,撐不住地向他妥協。
在這群喪心病狂的西涼兵要堵上宮門的那幾日,皇甫嵩和朱儁到底沒能忍住,帶著三千御林軍殺了出去,一番悍不懼死地浴血奮戰,雖剿敵近萬,最後也逃不掉一個血淋淋的全軍覆沒,老將捐軀的結局。
皇甫嵩與朱儁一生戎馬,征南闖北,歷經數朝,立下戰功無數,卻沒享上幾年高官厚祿,就落得死無全屍。
馬騰好歹跟他們同朝為官過,對這倆沉默寡言的武官並無惡感,除了註定要成為對手,也沒有什麼仇怨,把殘缺不齊的屍身好生收斂了,送回宮中。
他們自忖一番好意,卻成了明晃晃的恫嚇示威,讓正為這倆大漢挺柱之死感到兔死狐悲的劉協,在親眼看到這支離破碎,模糊可怖的肢體時幾乎嚇破了膽,當場形象全無地哇哇大叫,倒地嘔吐起來。
這卻只是一個開始。馬騰趁這大好時機,公報私仇,將往日指著他罵得唾沫橫飛,耀武揚威的一干文臣老匹夫挨個兒拖出來,連身為錄尚書事、總掌朝權、風光無限的王允也未能倖免,在第一日就被強行抓出去,痛快地斬了腦袋。
王允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時,並沒流露出馬騰想要看到的驚懼害怕之色,而是駭然大笑,視死如歸地開始引經據典,聲正洪亮地把一群看好戲的西涼兵罵得狗血淋頭,為首的馬騰韓遂更是不得好死,牲畜不如。
看他這變本加厲的罵法,馬騰勃然大怒,揮下乾脆利落的一刀,算是痛快地成全了這位極人臣的老者的忠臣氣節。
面對這血腥無情的手段,看著血流成河的宮殿,劉協痛苦地認清了自己還是當初在董卓底下苟延殘喘的無能模樣,終於捨棄了那比起身家性命而言顯得無關緊要的顏面,忍下切膚之痛,同意將這回得來的大半糧草「賜」給西涼兵。
就在馬騰韓遂得償夙願,帶著一萬精兵大搖大擺地進了宮,到庫房親自督促糧草輸送,確保大部分都被運回西涼,準備退兵的當頭,行軍行得慢吞吞的呂布,就和他那有戰無不勝威名的五萬騎兵一起抵達了。
恰恰把剛剛大功告成,預備離去的馬騰與韓遂二人,都堵在了裡頭。
在兵力基本對等的情況下,呂布的戰鬥力就被充分彰顯出來了——他先分了一小部人去追那運送糧草的民夫,又分了一半去堵住各個宮門,最後才自率兩萬兵士,似虎入羊群般,驅兵所到之處,戰無不克,下下疾猛狠准,遊刃有餘地掃蕩在城中為禍百姓的那些散卒兵群。
燕清一早就被幾列人馬護送到安全的地方,遠遠地瞻仰著第一戰神的雄壯英姿,具備瞬移衝刺技能的赤兔馬,現已被呂布運用自如,成了猛虎雙翼。
對他大殺四方的英姿颯爽總是百看不膩,燕清這次也不例外,不禁微微一笑,轉眼再看,就也將得其解救的百姓感激涕零地下拜的情景盡入眼底。
等掃清外圍,呂布就意氣風發地去接燕清,一起招呼那套中困獸了。
燕清悠悠地看他一眼,低聲道:「主公真要誅了那兩人不成?」
「怎會?」呂布毫不遲疑道:「先生們不是早有計定,讓他們活著,比死了更有利。」
有馬騰韓遂這兩股強大的勢力在旁虎視眈眈,伺機為非作歹,這回嘗盡苦頭、滿心絕望的劉協才有遷都的決心。
有這恩將仇報的做對比,也會把來助孤立無援的他出水深火熱境地的呂布,重新視作千好萬好的救星。
可也不能做得太明顯,放這以下犯上,威逼朝廷的倆逆臣時,也要讓人確信是他們無暇他顧,而不是廢物無能。
燕清微微頷首,放下心來,笑贊道:「單瞧主公這架勢,卻叫清也被瞞了過去。」
「噢?」
呂布嘴上不說,眼角眉梢,卻皆是洋洋得意。
馬騰無從得知,這率領天降神兵的呂布,其實並不打算要了他和韓遂的性命。
他只見宮門被圍得水泄不通,數番奮力突圍也不成行,心急如焚下,聽得外頭儘是金戈相擊,廝聲赫赫,只覺大勢已去,小命將休。
馬騰之前暗忖不懼呂布的依仗,是因為對方在關東哪怕再所向披靡,戰無不勝,餘威也震不到割據西涼的軍閥這來。
即使呂布想要發兵征討他們,馬騰帶著幾萬精騎,可謂是來去自如,一旦見勢不妙,就退回自己的地盤涼州,藉助熟知地利和供給線的優勢,甚至還能聯繫羌人一起與其對抗,哪怕正面對上,亦是分毫不懼的。
他娘的,這三姓家奴不是跟河北袁紹他們打得正歡么,怎眨眼功夫,就悄無聲息地拋下正事跑到千里之外的長安城來,又冒出哪門子的忠君愛國之心,營救與他不和已久的小皇帝了?
饒是極想不通這變故發生的緣由,眼見著要成瓮中之鱉,任人刀俎的魚肉,馬騰的反應極快,毫不猶豫地衝進主殿當中,趕跑驚慌失措的宮人,粗魯地把將保命用的護身符劉協捏在了手心裡。
馬騰原想著直接待在主殿內,然而轉念一想,假如心懷歹意的呂布這廝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們一併射死,對外只宣稱陛下被奸賊所害、遭流矢所殺,大可輕鬆脫身,他不救死得冤透了?
索性把掙扎不已的劉協拖到高台之上,能叫萬人輕易看到,呂布也不好光明正大地一併射死。
跟呂布一路凶神惡煞地殺進宮來,見到這幕的燕清,在錯愕之餘,幾乎要笑出聲來了。
要是這年代也有個最佳男配的獎項,他一定要頒給本色出演的馬騰。
多虧有這位偉大無私的西涼軍閥勇於挾持皇帝,不但在完全不知道他們計劃的情況下跟他們配合得堪稱□□無縫,還義無反顧地背下了所有罵名黑鍋。
可不就叫後來「因恐陛下龍體有損,而迫於無奈地放他們倉惶離去」的舉動,變得合情合理,水到渠成。
馬騰跟韓遂再不敢糾纏,等劫持著劉協出了城門,就在呂布等人的虎視眈眈下,火急火燎地把劉協從馬上推下,隨後揚鞭策馬,逃回涼州去了。
見這群亂臣賊子好歹有履行承諾,一直忐忑慌張的群臣才喜極而泣地高呼著「陛下」,蜂擁上來。
劉協驚魂不定地仰面躺著一動不動,直到被旁人七手八腳地攙扶起來,才感覺渾身都疼得跟散了架一樣,發冠早在摔落馬背時掉在了一邊,披頭散髮,還吃了滿頭滿臉的由馬蹄掀起的塵土,十足的形容狼狽。
燕清面上唯有冷凝之色,隨呂布將戰戰兢兢的小皇帝攙扶起身,才正兒八經地俯身下拜道:「幸見陛下無恙,臣救駕來遲,萬死亦難贖罪。」
劉協死死地抓著呂布那肌肉結實的胳膊不肯放開,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勉強的笑來:「兩位愛卿切莫出此言,若非汝等前來救駕,吾命怕早休矣。」
燕清知道劉協這下的心理防線已是一潰千里,薄弱得不堪一擊,正是坑蒙拐騙的大好時機,於是毫不客氣地趁虛而入,以安撫之名,行那循循誘勸之實。
呂布則是一臉麻木不仁,眉角不住抽搐,要不是他皮夠厚,早綳不住一身雞皮疙瘩了。
這乳臭未乾的蠢玩意兒,究竟還要抱著他這條只叫重光隨心所欲地捏過摸過,此外幾乎當得起「冰清玉潔」的胳膊多久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