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賈詡等人雖來了,卻也只代表了自豫州所抽調的這批兵馬里的先頭部分,而人最多的中軍則由趙雲、徐晃等將所領,起碼還要個三五六天才能到。
既然有呂布這送上門來的冤大頭,自告奮勇地給燕清這個不好對付的神坑買單,賈詡豈有不識好歹地拒絕之理?當下客客氣氣地應了。
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何況還有個巴不得撿便宜的酒鬼郭嘉在煽風點火,燕清縱有如簧巧舌,在豬隊友的好心幫襯下,也只有無可奈何一途。
唯有想著等別人走了,再跟呂布好好叮囑一番,遇到類似情況,他個當主公的,就應該在旁邊安靜如雞地看戲才對。
只是他之後被別的事一耽擱,就把這點給忘得一乾二淨,反倒是呂布記得清清楚楚,以為他是真受了窮困和委屈,之後大手一揮,從豐碩的戰利品里劃分了更多給燕清。
惹得燕清哭笑不得地跟他解釋半天,他還固執不信,燕清只得悉數收下,這回他準備用於改良農作物產量的研究上,哪怕不指望能有袁先生的雜交水稻那般給力,也多少會派上些用場。
擊退袁紹,不過是連綿戰事的開啟罷了,以後能投入到農田耕種之間的勞動力註定越來越少。如此一來,為繼續能維持產量,應對軍隊和民眾需求,就得在種植質量和效率上提高了。
「自那日一別,久未與公台相見,叫清甚是想念。」燕清將視線投向還有些拘謹之色的陳宮,知他作為叛將,內心仍有點彆扭警惕。為消除他那難以避免的戒心,燕清想也不想地敞開懷抱,熱情地走上前去,結結實實地擁抱了一下,溫溫柔柔地笑道:「今見君風采依舊,心甚歡喜矣。」
陳宮心中思緒萬千,猛然被點名,接著就一時不防,叫他抱了個正著。
被迫接受燕清一個愛的抱抱,倏然沐浴在帳內所有人的目光之中,饒是陳宮足智多謀,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渾身緊繃著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才磕巴地接了一句恭維的話:「君卻愈發風采照人了。」
呂布做夢也沒想到,自家祭酒會連招呼也不打地鬧了這麼一出,面上還死死綳著,眼底卻快要噴出火來。
賈詡卻禁不住蹙眉,眸光犀利地看向微露愕色的郭嘉。
在公事上,燕清的風格堪稱天馬行空、手段百出、態度強硬大膽。偏偏有極具欺騙性的外表,落在對他所知不詳的外人眼裡,只道一句謙謙君子,如琢如磨。
現神態自若地做這麼一個出格舉動來,不用想都是在生性輕狂不羈的浪子郭嘉的耳濡目染下,所沾染的狂士毛病。
郭嘉苦笑著接受了賈詡隱含苛責的目光,原想以扇掩面,直接躲過此事,結果下一刻就注意到主公那副看似波瀾不驚的面孔下,分明有著彷彿陳宮生吞活剝般的恐怖目光。
也就是其他三人都恰巧背對著他,未曾察覺到這點。
郭嘉心裡將惹事兒的燕清狠狠罵了幾句,無法,只好輕咳一聲,笑道:「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今日重光幸得此樂,就沒些像樣的表示?」
做了那麼長時間的狐朋狗友,郭嘉的口都還沒張,燕清就知道他要表達什麼意思了。
於是親昵地沖他笑了一笑,建議道:「現軍中備戰,片刻鬆懈不得,從來嚴令禁酒,倘若諸位不嫌,不如由清遣人獵些野物,小設一陋宴,姑且算是為公台與文和接風洗塵。而正式的,就留待日後補上,如何?」
郭嘉頭一個叫好:「這帳我代你記著,以後可莫找由頭,賴了該給公台的這份大禮。」
賈詡謔然挑眉,附和道:「詡也幫記著。」
燕清輕哼一聲:「我於你們心目當中,就似這等言而無信的小人么?未免也太小覷我了!」
郭嘉似笑非笑:「噢?」
燕清厚顏無恥道:「即使我囊中羞澀,這不還有喜得良才的主公?」
此話一出,就叫四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呂布。
呂布面上早沒了方才被郭嘉窺得的不虞,笑了一笑,向陳宮拱手揖了揖,乾脆道:「布屢從重光口中,聽聞公台智策奇高,深憾此等大才不得為我所用。不料峰迴路轉,得此天賜,那勢中諸事,往後需勞公台教我。」
陳宮也慎重其事地行了個大禮:「宮自當盡心儘力,誓死佐公。」
見此情狀,燕清唇角一揚,不由與郭嘉、賈詡二人,心領神會地相視一笑。
畢竟身在軍旅,一場大戰一觸即發,燕清的話沒半點謙虛,這宴設得的確足夠簡單,連半滴讓郭嘉日思夜想的酒水也無。
考慮到一向能懶則懶,只喜在關鍵時刻瀟洒補刀的郭嘉最近也陪他連夜加班,難得任勞任怨的模樣,燕清就狠不下心來斥他幾句。
倒是為安撫郭嘉的不滿情緒,燕清在別無他法之下,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地,著人拿出自己近來就地取材,著人采周邊書上野果所釀的甜漿頂替。
是介於果酒和果汁之間的奇異口感,酸甜參半,清香可口,自有芳醇之氣。
就連燕清本人都沒想到,這由他親口傳授製法,又最後親自參與調味的漿汁會大受歡迎,不光讓一向嗜甜的郭嘉牛飲一番,賈詡也頗感驚艷地求贈一壇,就連剛剛開始適應環境,想要融入他們,卻還是顯得沉默寡言的陳宮,也忍不住多飲了幾杯。
相比之下,厭甜的呂布就只在開頭很給他面子地端起來嘗了一口,就難以抑制地皺著臉,將那小杯給默默放下了。
依燕清看,這飲食上的偏好,除個體差異佔了巨大多數原因外,倒也跟日常進行的勞作撇不開關係。畢竟謀士多是四體不勤,卻極其腦力。而大腦在機體非飢的運作中,唯一消耗的能量就是葡萄糖。
顯而易見的是,呂布對攝取糖分的需求那麼小,跟他常常懶得動腦,直接仗著人高馬大,武藝高強去懟正面怕也有關。
燕清若有所思地看向呂布,見他不但悄無聲息地撥開了甜漿,甚至還為沖淡口感,大啃幾口烤得噴香的雁肉。
他不懷好意地自唇角綻開一抹絢麗的笑,不動聲色地生了個小小的壞主意出來。
辦這場宴席,主要還是為了向外展示呂布勢力中人對陳宮這來路特殊的謀士的熱情接納,順便犒勞一下自詡年老體衰、被車馬勞頓累得去了半條命的賈詡。
至於郭嘉這個全程牽針引線,起鬨沾光,目標重在混吃混喝的傢伙,就大可以忽略不計了。
賈詡講究養生之道,即使這果漿沁香可口、甜而不膩,他也未貪飲,而在直率地表達了一番喜愛之意、得到燕清的許諾后,就滿意地先行告退了。
請客吃飯,無論古今都是社交文化的精髓,參加的人也不多,更適合放鬆下來。陳宮在食飽飲足之餘,也無形中與其他幾人的距離拉近不少,這會兒見時刻不早,在賈詡走後不久,就順理成章地起身告辭了。
呂布相當滿意二人的識趣,正想趁燕清難得遵循一回鬆弛有度、勞逸結合的空檔,跟他久違地好好親熱一番,不想極其可氣的是,郭嘉這人卻依然賴著不走。
燕清看向郭嘉四肢平攤,衣衫松垮,動彈不得,一臉鬱悶的模樣,不由忍俊不禁:「奉孝這挑飲擇食,見著喜愛的就不知節制的暴食毛病,可得改一改了。」
郭嘉這回卻不是故意給呂布添堵,而是這果漿的開胃效果奇佳,他完全把持不住,是在座的中飲得最多的,不知不覺地就用了不少飯菜。
等他反應過來,已是撐得非常厲害,半步也不想挪,丟臉也罷,寧願就這麼一動不動地躺著,先緩上一緩再說。
郭嘉聽他調侃,就麻利地轉移了話題:「嘉有一事,需得請教重光。」
燕清眼也不眨道:「奉孝從來不都是有話直說么?怎無端客氣上了?恐怕這一問是可有可無,重點在於不想清再揶揄於你罷。」
郭嘉臉皮奇厚,對這點微薄的殺傷力,自是宛若未聞,笑眯眯道:「重光究竟對公瑾許了甚麼?」
燕清對他一向是有問必答的,這回也不例外,直接答道:「待他事成歸來,便以焦尾琴相贈。」
焦尾琴是前中郎蔡邕親手所制,在史上也是赫赫有名。那回為酬他這忘年之交,特以愛琴相贈。
可惜蔡邕並不曉得,他這無比看重的友人,根本不會彈甚麼古琴。
燕清雖很珍惜這寶物,可要是留在他手裡,不過是個招人羨慕的擺設,不如送給真正精通音律的周瑜,才不叫辱沒它絕世名琴的雅音。
當然,涉及轉送他人所贈的心愛之物,他也事先徵得蔡邕同意了。
郭嘉卻笑了出聲:「重光此舉,卻是將這寶琴送回同一家人手裡了。」
「嗯?」燕清條件反射地應了一句,於電光火石之間反應了過來,霍然站起,震驚得無以復加:「莫不是公瑾與——」
郭嘉兀自攤著,懶洋洋道:「正是蔡先生的愛女。重光竟對此一無所知?」
燕清好險才憋住那句我靠。
這場奇妙的緣分,說起來還是多虧了他的一番作為:是他當初諫服呂布先發制人,避免了長安亂武的那場災禍,王允也未能盡掌朝權,蔡邕為董卓落了淚,也依然活得好好的。只因不願再忍這排擠,帶著也沒被趁機作亂的異族擄走的女兒文姬,舉家遷去豫州,是為燕清於教化育人一道的亮眼作為。
結果燕清做了揚州刺史,沖著他來的蔡邕一不做二不休,專程從豫州又換到了揚州定居。在此地擔任太守的周瑜既然極愛音律,自然就禁不住這誘惑,慕名前來拜訪這名滿天下的音律大師,而他的出眾才華,也得蔡邕喜愛賞識。
等進出變得頻繁,周瑜會與性情率而不傲、華學溢彩、行事大氣,相貌甚美,又完全不似旁的女子般矜持害羞,躲見外男的蔡邕愛女蔡琰變得相識相熟,也就不足為奇了。
蔡邕對周瑜品學才識具都十分滿意,要不是燕清為青州這事,一時間只想到周瑜這合適人選,派他了出這場公差,只怕二人都已成親了。
橫豎沒有外人在,燕清回過神來,說話也就開始不正經了:「將有公瑾初嫁了,除這是其岳父所制的焦尾琴外,主公也當慷慨解囊,幫添添妝才是。」
郭嘉頓時大笑不已,呂布卻聽不出他這是玩笑話,正兒八經地應了聲好,還認真強調道:「一切交由布即可,重光無需破費。」
生怕他真窮著了。
燕清莞爾一笑,心裡說不出的甜蜜。
他低了低頭,忽然反手一勾,摟著呂布的頸項,誘其低下頭來,旋即回身,足下一踮,溫順地送上一吻。
郭嘉還在……理智分明思及這點,可一得這意外的親吻,呂布腦海中倏然一片空白,根本按捺不住狂喜地回應。
只是下一刻,呂布就渾身一個激靈,虎軀劇震——那是燕清將口中所含的那小半杯恐怖甜漿,給全送進他毫無防備的嘴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