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總體而言,燕清對他們著急讓呂布納高門貴女為繼妻的行徑,始終秉持反對意見。
倒不是出於無法宣之於口的私心,而是依他所見,此時絕稱不上是個好時機。
群雄並起,呂布雖極亮眼,也只是比下有餘,比上不足:河北有四世三公,勢如中天的袁紹,有蒸蒸日上、日漸崛起的曹操,有執掌荊襄之地、有名士美譽的劉表,又到西涼兵多勢重的韓遂馬騰。
又到底有過『三姓家奴』的垢名,一時半會難以被人遺忘,這時願對這隻潛力股投出橄欖枝的,不過是中等士族,且帶著降尊紆貴的驕矜。
既然呂布的生育能力沒有問題,所掌勢力又一直水漲船高,燕清就半點不著急了。
接得快了顯得殷勤,平白跌了呂布身價,反倒不美,不如不急不慢,精挑細選一番——燕清也是顧著把勁兒的,今日他們看呂布不上,明日便叫他們高攀不起。
士族之女多知書達理,樣貌端正,女行可圈可點,然一旦不甘心做個附庸,有意為禍,則禍害連綿。荊州劉表的後妻蔡氏不就是個中翹楚?
可當初勢單力薄、不得不孤注一擲地單騎入荊、不成人便成仁的劉表的情況,與兵勢強盛,勇武無敵的呂布大有不同。
妻族勢大,雖可助夫一臂之力,加強鞏固當地內政實權,達成兩廂和睦的雙贏局面,卻也意味著要處處受其掣制。
對目前手持利劍,又背負皇恩,已是說一不二,暫能壓得世家大族敢怒不敢言的呂布而言,這些助益堪稱可有可無,與它能帶來的弊處相比,還稍遜一籌。
對於開疆擴土這種風險與收益同樣大的決策,主公且願一拼,可世家大族的態度,定是以穩妥守成為主,由史上那同是大族出身的東吳名將陸遜的表現就可見一斑了。
呂布自身悍勇,帶起全軍都具備那敢拼敢殺的勁兒,征伐中大逞雄威,根本不適合步步為營、防守反擊的保守打法,只要打得憋屈,他就沉不住氣了。
再者,燕清可清楚得很,呂布在擇偶的審美上,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看臉看胸的男人,又見過貂蟬這世間罕有的人間絕色,連她都未能迷惑住他,那尋常仕女的姿色,如何能將他打動?
怕是在最初的新鮮感一過,就如對嚴氏魏氏那般置之不理了,純粹當個擺設,如此一來,他們期待的孩子又哪兒冒得出來?
在這新貴頻出,舊豪岌岌可危的東漢末年,燕清並不覺得做割據一方的軍侯正妻,就需要多強大的背景。如曹丕、曹彰、曹植的生母卞夫人,出身卑賤,不過是以聲色謀生的歌伎罷了,卻極有見識勇氣,又給曹操生了好幾個出色的兒子,不就隨運而上,順利成了繼妻,最後被追封皇后。
呂布較曹操在行事上還更離經叛道,大膽妄為一些,何不先多逑淑媛,讓子嗣旺盛,再等自身足夠強盛,不懼影響了,再擇優錄用,找個貴黨名族之女做錦上添花的正妻?
可惜眾所周知的是,年紀輕輕的燕清自己嘴上沒毛,后宅中尚且空空如也,再放這些個厥詞,也只被人一笑置之。
燕清起初還認認真真地勸了幾回,後來見他們完全不聽,只一昧開始物色主母人選,也就懶得贅言了——讓他們忙活去吧,反正最後得讓呂布親自過目,點頭同意才作數,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多半不成的。
而燕清有意阻撓這樁婚事的舉動落在呂布眼裡,就不經意地成了一把被溫水汨汨化開,甜得膩人的糖。
讓他面上不顯半絲風浪,心裡卻是美滋滋的,快樂開了花。
重光如此不願他娶婦,莫不是亦心悅於他?
呂布還沒自個兒偷著樂上多久,燕清接下來的舉動就猶如給他迎頭澆了一盆冰水。
這還得從短缺校舍與工坊一事說起。
為確保秋收豐茂,春耕時就得將民夫悉數投入,不到迫不得己,不能輕易挪作他用。顯而易見的是,此時不適合興師動眾去建造兵營校舍的,可興學施教的甜頭燕清已然嘗到,又怎願意耽誤整一個季度的功夫?
燕清略作思忖,立即想到那寬敞明亮,房間又多的宅邸,可不就有個現成的擺著么?
他急需能吏來佐治內務,自不願去挪用那些暫時空置的官員府邸,卻敢把腦筋動到自己的居所身上。
偌大一個刺史府,又剛經修繕不久,只他個無妻無子的單身漢獨住,未免太奢侈浪費了。
在春耕過去之前,燕清就打算將自個兒住所改成學舍,一來節省人力物力,二來也能博個尚學好教的雅名。
於是在呂布心裡還美著,毫不知情的時候,燕清已將涉及政務的文件全送去了議事廳的別院里鎖著,就將那當做臨時辦公室了,剩下那些為數不多的個人常用物品則命人收拾妥當,最後帶著庫房裡那些被賞賜下來的金銀珠寶,瀟瀟洒灑地直奔郭嘉的別駕府上。
燕清進屋的時候,郭嘉正懶散地斜倚在長塌上,一手持書讀著,另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逗著於陌生環境里還認生得很,只敢黏在父親身邊不肯撒手的獨子郭奕,引著剛學會爬沒多久的他到處亂爬。
聽得外頭嘈雜,他並未太放在心上,只在腳步聲接近時抬眼一看,頗感意外地問道:「怎是重光?」
燕清調侃道:「來人不是紅顏知己,叫奉孝失望,可是清的罪過了。」
郭嘉挑眉道:「這玩笑可莫叫元直聽見。」
燕清聽他話意,倒覺奇了怪了:「元直怎會常來你處?」
時間一長,燕清哪裡看不出來徐庶跟郭嘉不對眼得很,根本不是好到會常上門拜訪的關係。
「嗯。」論耍嘴皮子,郭嘉還沒在徐庶手裡吃過虧,就不準備不厚道地再告一狀了,只隨意伸了個懶腰,並未多說,燕清見狀,也不多問,而是溫柔笑著,將看到他就興奮地口中「呀呀」叫著,奮力爬來的小嬰孩抱起,忍不住挨著那光滑細嫩的臉蹭了一蹭,放柔了聲音逗道:「小牙見到伯伯就這麼高興呀,可比你那沒眼色得一早就對上官臭著臉的爹爹要強多了。」
緊緊地巴著燕清,郭奕笑得連那雙眼睛都快找不著了,涎水也嘩啦啦地往外淌,就在郭嘉等著看他笑話的時候,燕清卻對此早有準備,及時結果婢女遞來的巾帕來擦掉。
憑心而論,即便是以最挑剔不過的眼光去看,即使在懷裡抱著個還沒斷奶的小娃娃,也依舊無損燕清的風度翩翩,只給那冰清玉凈的縹緲謫仙氣息,染上了一點平易近人的凡間煙火。
郭嘉挨了一頓指桑罵槐,不由嘴角一抽,狠狠地瞪了這自昨日初見著燕清,就比見著他這個親爹還激動熱情,端得是吃裡扒外的小崽子一眼,悻悻地坐起身來:「重光一早便來,可是有要事尋嘉?此處不是個說話的地兒,不妨去書房細敘。」
燕清這才意識到自己尚未交代來意,便笑眯眯道:「無妨,又不是甚麼要緊事,在這說就夠了。」
郭嘉見他那擺明了不懷好意的笑,再聽這輕描淡寫的說話,心裡疑竇更深:「噢?」
燕清的下一句話,就叫郭嘉險些一頭栽下榻來——「清需得在奉孝府上小住些時日,想來與奉孝情誼甚篤,定當歡迎,才未提前告知,望你莫怪。」
燕清趕緊扶他一把,又惡毒地嗆了一句:「聲色犬馬固然悅人,仍得節制,這不,年紀輕輕就下盤虛軟了。」
郭嘉半晌才緩過神來,面色古怪:「重光怎不與主公同住?」
燕清心道那怎麼行,假如一不小心,沒能把持住這攢了多年的洪荒之力,就再看不到明日升起的太陽了。
面色卻粲然一笑,回道:「奉孝從前沒少來清府上叨擾,清向來奉做上賓,難不成這回倒過頭來,要將清拒之門外?」
郭嘉忽問:「主公可知此事?」
燕清理所當然道:「此等小事,怎勞他掛耳?待塵埃落定,有了閑暇,再隨意提上一嘴不遲。」
早些將可用之才籠絡住,集中培養起來,呂布的智囊團才不會就徐庶、郭嘉、賈詡這三個光桿司令,凡事必躬親,如此效率低下不說,早晚得被活活累死。
許城的學舍建立不久,裡頭的學子尚不得大用,再加上那藏了諸多典籍的書館,卻吸引了欲將孩子送來的寒門士子,
郭嘉涼涼地掃他一眼,哼笑道:「重光身在局中姑且不察,然主公對你分外親近厚待,寵信重用,不比對待尋常臣子,除卻你功高勞苦,也定有他因。」
燕清眨了眨眼:「哈?」
郭嘉優哉游哉,下了斷言道:「主公恐怕有意招重光做那乘龍快婿,又怎會放心聲和響清的璞玉與嘉這言行不檢的浪子朝夕相處?還是莫要白費功夫了。」
燕清聽郭嘉老調重彈,偏偏還如此篤信,縱使心裡覺得毫無可能,也禁不住有點動搖了。
然而他很快就想起了自身那個子嗣艱難的致命缺陷,一些個剛冒頭的愁緒就再沒了影,釋然道:「奉孝這回卻是想岔了。」
嚴氏再不得寵,所出的這一女也是呂布現唯一的血脈,呂布在史上可是因反悔嫁給袁術兒子都能幹出臨陣追回這種事兒的,定不會讓她嫁給自己。
郭嘉觀燕清坦然自若,顯是信心滿滿,把握十足,不禁好奇起來,追問道:「想來是有嘉不知的依仗,敢問是何事?」
燕清本不欲瞞他,剛要回答,卻猛然想起眼前這人是蔫壞的,假使被拿住了這對男子而言都頗要命的把柄,怕是永無寧日,便打了個哈哈,臨時改口道:「奉孝著實多慮了,主公明知清的心上人是你,豈會亂點鴛鴦譜?」
郭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