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且說一日,呂布正為燕清走前所託之事忙得焦頭爛額時,遙遙聽張遼來報。


  心情惡劣地抬眼一看,只見這小子毛毛躁躁地蹦了過來,一臉與周遭忙碌凝重氣氛格格不入的喜笑顏開,頓時無名火倏然冒起,二話不說狠狠一腳把他踹翻,罵道:「一天天的,一個兩個都凈知道傻樂個什麼勁兒?!」


  張遼喜洋洋地進來,毫無防備地被踹了個結實,好在平日在兵營沒少跟主公演練,被打出了一套反射動作,驟然受襲也不問緣由,直接順勢一滾,就卸掉了大半力道,利落地爬起身來道:「稟告主公,城門的榜有人揭了!」


  呂布蹙眉,陰測測地催促:「那你還耽於逸樂,故意墨跡個甚?」


  張遼怔然:「這不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您給——」


  呂布作勢又要踹他,凶神惡煞地喝道:「廢話少說,趕緊把人帶來!若是誤了重光的大事,你這腦袋也別想要了!」


  張遼一時錯愕,沒來得及躲開,就被踹到了*的左腿,一陣麻一陣疼,好在呂布第二下施加的力度並不算大,並無甚大礙。


  他也顧不得自己的腿了,皺眉問道:「先生怎麼了?」


  張遼後知後覺,不見燕清蹤影,愣頭愣腦地往四下張望,奇道:「怎不見先生?」


  呂布險些被他的哪壺不開提哪壺給氣樂了,敢情是個對狀況一無所知的,懶得把脾氣撒他頭上:「把人帶過來,趕緊滾!」


  張遼摸摸頭道:「遵命……」


  整座壽春城裡,事到如今大概也就剩張遼不知道,沒了燕清在身邊看著管著的主公,煩躁異常,每日都跟吃了一大車炮仗似的,都不用明火去點,稍微碰一下就炸個稀里嘩啦。


  難怪其他同僚對這樁報信的小小差事都避之不及了。


  作為回城最晚的一軍統帥,張遼風塵僕僕地才領著人馬入城,就被一臉正直的高順給攔住了,語焉不詳地請他跑去尋主公一趟,告知榜有人接即可。


  因高順予人的印象太正氣凜然,張遼竟半分疑心也沒起,被坑了個徹底后,終於有了來得太晚的悔悟。


  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出門外,到了那年紀看著約莫與文和先生相差不多,身形瘦削,雙目慧然有神,臂挽青囊,背後跟著拎了個大木箱的徒弟的青衣醫者鄭重抱拳行了一禮,客客氣氣道:「勞先生久候了,可否容遼為您引見?」


  依張遼的身份,其實是毫無必要向個純然白身,還從方技(賤業)為生的老者行禮的,但他受燕清影響極深,耳濡目染下,慣了對氣質斐然,容氣不俗的老者額外尊重。


  況且是他們因軍中有瘟疫一事,才四處發榜求聖手名醫的。所許酬謝雖多,然無畏疫病,又自信醫術,敢於揭榜之人始終寥寥無幾,那他寧願稍微屈尊,在禮數上做得周全,以免一個不慎開罪了對方。


  「呂豫州大人為民紓難,日理萬機,佗不過候了片刻,何來怨言?」這位已過不惑之年的醫者扶髯淡定一笑:「請。」


  燕清既不知呂布儼然成了壽春城內無人膽敢招惹的活火山一座,也不知「建安三神醫」的另一位悄然浮出了水面,兀自眼巴巴地守在一口巨鍋面前,看一個個渾圓飽滿,雪白胖鼓的餃子在裡頭奮力載浮載沉,心裡的口水嘩啦啦地直下。


  周邊無數人來來往往,皆被燕清全神貫注下的高深莫測給唬住了,紛紛加快腳步,不敢往這多看一眼。


  宿衛親隨卻是心中忐忑,暗自犯著嘀咕,也緊張地盯著這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去疫嬌耳湯」瞧——向來睿智高明的軍師祭酒無緣無故守在這邊上,半天不見挪動,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且說張仲景一得了燕清的親筆信,立即撇下手頭正沉迷的研究隨使者動身,而在他趕到疫區時,因有燕清和趙雲協力施為,疫情被有效地控制在極有限的區域內,暫只有最早感染、病情最嚴重的那幾位患者死去,並未造成災厄性的後果。


  燕清肚子里只揣了些醫學常識,於現代人看來不足為奇,但畢竟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能在關鍵時刻給陷入瓶頸的張仲景大量啟發,叫醫聖如獲至寶的同時,制定藥方的進程也一日千里。


  等第一個痊癒病例出現時,史上第一批餃子也提前被張仲景給搗鼓了出來,嗅著香氣裊裊,蒸汽飄飄,叫清心寡欲的燕清也忍不住犯起了饞蟲。


  可惜這薄薄的麵皮里包的,可不是鮮美可口的豬肉白菜,也不是叫燕清魂思夢縈的雞肉蝦仁,而是一些腥膻未去的羊肉沫兒,外加大量治此瘟症的藥材。


  但對這回從瘟疫手中逃出生天、參軍前連一年到頭連吃飽都是難事,更別提是能嘗到肉味的普通兵卒而言,就是不可多得,叫人食指大動的美味了。


  燕清之所以沒命府中廚子折騰他印象中那些美味佳肴,一來是忙暈頭了,哪有一些個閒情逸緻去變著花樣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二來是要以身作則,摒棄驕奢銀逸之風。


  在各地百姓多數在忍飢挨餓的當頭,即便呂布治下的兩州尚稱得上衣食無憂,也不是嘗試細膾精點,飲食上富麗鋪張的時機。


  被架起的鍋下烈火熊熊,映入燕清眸中明滅。


  但餃子這種做起來也挺簡單的食物,還是稍微奢侈一下,放進日常菜單吧……


  他剛下定決心,就聽聞棚外傳來一陣噪響,不禁蹙眉起身,嚴聲喝道:「兵營之中,何人膽敢喧嘩?!」


  近來風大,偶有春雨,要煮這一大鍋嬌耳湯所耗時間又長,燕清就著人臨時搭了個草棚,又親自守了一會兒。


  他喝了一聲,卻不見外頭的動靜平息,心中不好的預感漸重了起來。


  此時營內應有治軍嚴整,連瘟疫突然爆發時都紋絲不亂的子龍坐鎮,怎會鬧出這等騷動?


  燕清剛疾步走到棚屋口,充當臨時門用的草簾就被一隻結實有力的臂膀給粗魯掀開,然棚屋卻不比來者高大魁梧,憑那寬肩想直著擠進門來已是不易,高度就更愛莫能助了。


  燕清手裡緊捏著的撥火棍不知不覺地掉到了地上,恍然喚道:「……主公?」


  他簡直要懷疑自己的雙眼了——怎會在此時此地見著應在壽春城裡等消息的呂布?

  不得不躬身,才堪堪進來的呂布不悅地低聲咒罵了句,一抬眼就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雖這打扮就跟營內那些大夫們一樣稀奇古怪得很,露出的一雙明亮澄澈的漂亮眼睛卻不會讓他認錯人,一肚子怨氣登時煙消雲散。


  「喲。還真在這兒。」


  他也不廢話,就著半彎腰的姿勢一手攬背,一手摟腰,沒邁入的另一條長腿做支撐往外一拉,行雲流水地就將燕清從這藥味瀰漫的小屋裡掏出了出去。


  燕清麻木不仁地聽鬍子拉碴、形容邋遢的呂布愉快地哼起了小調,快被這莽莽撞撞的作死舉動給氣瘋了。


  等呂布解除這彆扭至極的橫抱姿勢后,他一聲不吭,鐵青著臉將自己的口罩、頭巾和手套悉數摘下,粗暴地給呂布套上,皮笑肉不笑道:「究竟是再在壽春城裡呆著就要天崩地裂了,還是連疫區也成了消遣的風水寶地,叫主公不得不以千金之軀輕犯才可?還是說主公領著二品將軍的俸祿,卻憂國憂民,操起了連天子都不操的心,不到這九死一生之地慰勞一下受難兵民,就心如刀割,夜不能寐,自思枉為人子?」


  呂布悶不吭聲地任他一邊極盡刻薄地諷刺著,一邊順從著被套完這身裝扮,忽將背上披風一解,往前一揮動,就投桃報李地將唇槍舌劍與動手兩不誤的燕清給裹得密不透風了。


  燕清:「……」


  見燕清雙目大睜,欲要噴出火來,剛得了點趣味的呂布也有些招架不住的發憷,趕緊面不改色地岔開話題道:「先生莫惱,且看布帶了何人來?」


  燕清根本無暇去在意大庭廣眾下被這麼抱出來的姿勢是否丟人,只要一想到呂布方才大大咧咧地闖入這空氣中沒準兒還充斥著大量病毒的危險區域,說不出有多兇險可怖,心頭火就止不住的往外冒,哪有配合他緩和氣氛、巧言逗趣的興緻。


  聞言眼神像刀一樣沖他剜去,微微一笑,卻毫不客氣地繼續炮轟:「噢?清亦想知,可叫主公如此急不可耐,不惜性命地親自護送來予清一觀的究竟為何方神聖,怕是只有天王老子可許驅馳。」


  呂布被堵得啞口無言。


  他老實安分了大半個月,著實憋不住了,又忽有華佗這燕清曾屢次提起,憾不能得其相助的神醫主動送上門來,便心懷僥倖地以此為借口親跑一趟。


  「先生說笑了。」


  沒想到燕清這回的火氣,遠比上回自己鬼迷心竅地扒了他褲子還來得勢不可擋的厲害,呂布一時間也不好應對,只乾巴巴地笑著,命人將華佗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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