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燕清表示,對郭嘉的每一條建議,他都會認真斟酌,悉數採納,嚴格執行,再親自保障每個細節都能得到確切落實。
尤其是最後一條絕世好計,簡直不幹不是人。
就算曹操郭嘉在之後再在機緣巧合下看對了眼,生出幾分惺惺相惜來,哪怕曹操再見才心喜,夢寐以求,只要他不想被口誅筆伐,唾棄背離,之間橫亘著殺父的血海深仇的這倆人就絕對做不成君臣。
史上張綉降曹時,曾被對方偷襲下打得丟盔卸甲,愛子曹昂與愛將典韋雙雙喪命的曹操尚能成大事者不計前嫌,與其一笑泯恩仇,不僅賜以重位,還讓兩家結了秦晉之好,得句胸懷廣大的美譽。
郭嘉日後要面臨的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當初曹操將父親曹嵩之死悉數歸咎到徐州伯陶謙頭上,大肆進犯徐州屠戮百姓,叫生靈塗炭,儘管惹來無數詬病憤怒,可一追究起緣由,難免也覺得為人子女報仇也在情理之中。
曹操要是連殺父仇人都樂意重用,重孝的世人可不會認為他這是寬宏大度,而是枉顧生恩孝道人倫,是令人心寒髮指的豺狼心腸了。
燕清不料郭嘉一出手就狠厲非凡,不但火眼金睛地識破了旁人眼中尚處蜜月期的袁曹二勢實乃貌合神離,還深刻地洞察了曹操是支發展前景深不可測的潛力股,又陰險地想了一招要將一直以來置身事外的徐州牧陶謙給拉下水,徹底將這口池子攪渾后,再隱匿其中,渾水摸魚。
最重要的是,郭嘉這下算自發地,徹頭徹尾地,切斷了日後投曹的可能性。
燕清看向郭嘉的目光愈發柔和慈愛起來。
郭嘉就算再神機妙算,也無從得知燕清的險惡用心,被看得一陣惡寒:「可是重光覺得,嘉之見解有些不妥之處?」
燕清肅容道:「奉孝字字璣珠,叫清有醍醐灌頂之感,何來不妥?可得奉孝襄助,實乃我主之大幸也!」
郭嘉卻愈發狐疑,微眯著眼,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言辭懇切的燕清。
燕清坦坦蕩蕩,微微笑著,任他看個不停。
郭嘉沒能發現任何端倪,也不再在意這茬,倦意上涌,以扇掩唇,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也不顧忌自個兒儀態,在軟塌上舒服地俯卧著,又喚兩美貌婢女進來,一左一右,極嫻熟地替他捏腿捶肩,顯然不是一次兩次了。
這倒與老狐狸賈詡在「樂不思蜀」影響下的表現有異曲同工之妙,然郭嘉卻是泰然自若,直接在他人府上變成了現實。
燕清聽他舒服地輕輕哼哼,猶如被貼心的主人撓著下巴、開心地呼嚕呼嚕的貓一樣,無奈道:「奉孝果真深諳享受一道。」
郭嘉連眼皮子都懶得抬,只贊道:「重光府上書美,酒美,景美,人最美,自是叫嘉流連忘返。」
燕清道:「別駕官邸不是早依著你的心意修繕好了?若慣了這些婢女的服侍,直接帶去府上即可。」
郭嘉卻是在他府上賴上癮了似的,不著痕迹地將這委婉的逐客令給擋了回去:「重光府上也少不得可心人的服侍,嘉怎能得寸進尺,奪人所好?」
燕清笑道:「相識許久,清還是初次見到奉孝如此客氣。」
郭嘉也笑:「彼此彼此。」
旁的不說,就看在與自己如此性情相投這一點上,燕清就完全不介意他在府上一直住下去,然而據郭嘉所說,呂布很快就要趕來揚州,屆時也會三天兩頭往這裡跑,兩人難免就會碰上,卻還不是好時機。
郭嘉怡然自得,絲毫體諒不了燕清的為難之處,等他感覺差不多了,才揮退倆婢,再將隨侍的侍從也屏退,冷不防地就拋出一個重量級話題:「重光至今尚未娶妻,可是奉先大人有意將獨女下嫁之故?」
燕清淡定地咽下口中茶水,矢口否認:「絕無此事,奉孝慎言。」
郭嘉翻身坐起,淡淡地哦了一聲,也不明說自己不信,只一針見血道:「那奉先大人為何不願重光娶婦?」
「這卻與主公無關。」燕清見他誤會,便替呂布辯解道:「主公大業未成,清如何有心專註於兒女私情?更何況未曾遇見可心之人。」
郭嘉卻是輕嗤一聲,意味深長地笑道:「重光究竟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
燕清微微蹙眉:「奉孝有話直說即可,卻不必以這類言語相激,清何時對你有過隱瞞?」
郭嘉爽快認錯,娓娓道來:「是嘉失言。然重光就真未想過,你年紀輕輕就已身居重職,因驚才風逸而名揚天下,又器宇不凡,有霞姿月韻,即便出身微寒,也不過是不足掛齒的輕瑕微疵罷了。怎會絕了有女在閨中,待價而沽的世家大族欲收這不可多得的良婿之心?定是主公有所授意,存心阻撓。」
燕清絲毫不覺得自己那明顯娘炮過頭的陰柔相貌能算出眾,況且郭嘉這話,立即叫他憶起想起有意將嫡女下嫁的顧曦,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他總不好說自己已經拒絕過這麼一家許出的美婚事了,索性走到一閑下來就胡亂八卦自己的郭嘉跟前,曲著指側輕輕用力,就將那尖尖的下頜抬起。
他俯身湊近,唇角微微一翹,深感遺憾地輕嘆道:「奉孝才貌雙絕,又風趣活潑,若是女兒身,清定早來求娶了,何至於依舊孓然一身?」
郭嘉不愧是不治行檢的浪子,猛然間被這麼調戲后,不過愣了一愣,半點不氣不惱。
很快反應過來后,他竟就保持著這個姿勢,極其自然地眨了眨眼,試圖裝出副被登徒子碰觸的楚楚可憐的姿態未果,改成握住燕清的另一隻手,戲謔道:「不知這位丰姿偉美的俊俏郎君,家中酒窖又有幾深?」
「倘若空空如也,再深又有何益?」燕清深情款款道:「清雖出身微寒,倒也習得一手釀酒的好手藝。」
郭嘉眼睛豁然一亮,迫不及待道:「若重光不嫌妾如蒲柳衰,妾願以君為夫郎。」
燕清:「……」
要真敢討了這個沒節操的酒鬼媳婦兒回家,早晚要麼傾家蕩產,要麼頭上一頂綠帽吧。
橫豎周圍沒人,又各自了卻心中幾樁大事,兩人興緻極高,乾脆繼續一唱一和,玩得開心而投入。
渾然不知一尊穿著輕鎧的黑沉鐵塔此時此刻就杵在門外,遠比郭嘉所料的還要神速,正面無表情地透過窗戶紙被戳開的一個大窟窿眼來盯著舉止曖昧的二人。
直到他們鬧夠了分開,才漠然移開了冰冷的視線。
卻沒貿然進去驚擾,而是放輕步子,轉道去了書房的方向。
徐庶默不作聲地跟在主公後面,因看不清呂布的表情,心裡更是忐忑。
在不住替燕清打鼓的同時,對帶壞重光的郭嘉的不滿也到了巔峰——重光一向進退有據,優雅有儀,若非遇友不淑,遭其耳濡目染,怎會學了這些不堪入目的放浪做派?
呂布悶頭大步猛走,直到進了書房,在案桌邊坐下,恰見著鎮紙壓著的那張白紙開頭就寫著「主公敬啟」,筆桿隨意擱在一旁,顯是一會兒就要回來續寫的架勢,滿胸的風雨欲來才略略淡去一些。
半晌,他忽將頭一抬,以出乎意料的平靜語氣問徐庶道:「黏在重光身上的,是什麼玩意兒?」
徐庶從善如流地忽略了火氣十足的那個代詞『玩意兒『,面不改色地答道:「此人姓郭名嘉,潁川人士,乃重光密友,現領揚州別駕一職。」
曾對這人進行過調查,還有些印象的呂布聞言淡淡地哦了一聲,指節無意識地在案上輕叩一下,又問:「他便是一直客居重光府上之人?」
徐庶難免想到了自己的經歷,頓了一頓,才滴水不漏地答道:「近來確是。」
呂布稍作躊躇:「可是男子無誤?」
徐庶怔了怔,憶起方才一幕,就明白過來這荒謬一問是怎麼回事了:「確是。」
呂布非但沒有釋懷,還將眉頭擰得更深了。
然貪婪好色的董卓於郿塢雖也圈了些模樣精緻的少年,卻鮮少去幸他們,更好嬌媚好女,是以無法作為參考。
無法將剛剛所見的情景與自己認知對上的呂布自個兒琢磨了一會兒,末了微微頷首,卻是將話鋒一轉:「此人家眷何在?」
徐庶不明所以:「其妻早故,得一幼子奕,應仍在其鄉。」
呂布冷靜道:「既已是別駕,何不差人去將他家眷取了來,一併安置在其官邸中?再擇幾個美人賜下,也省得他孤身一人在外,無人照料,才不得不去刺史府上長居。」
徐庶心領神會地應了,一退下就立即將這命令給吩咐下去了。
留呂布在書房裡一個人靜靜坐著,心裡不斷翻湧一陣陣難以言喻的煩躁之意,見到一旁擺了個涼透了的白瓷茶碗,想也不想地直接拿起,一仰脖子將剩下的一半給一飲而盡。
他一收到揚州急報,就火急火燎地點了幾千兵馬即刻啟程,日以繼夜地趕路還嫌太慢,自個兒帶著八百輕騎直衝壽春,途中恰撞見戰敗竄逃的大股黃巾軍,經歷了一番鏖戰,才最快時間浴血破圍,繼續奔赴。
不曾想燕清在城中安然無恙不說,還有美相伴,縱足不出府,也可打情罵俏,做這揚州刺史好不悠哉滋潤,哪裡需要他這做主公的千里迢迢趕回來,還白擔了一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