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在徐庶看來,這仗著燕重光脾氣好就大膽賴吃賴喝賴住的郭奉孝,固然看著有些才幹,可就這麼空降為一州別駕,未免也抬舉過頭了。


  燕清卻是力排眾議,一意孤行。


  徐庶勸了幾句,見不奏效,也就不多說了,只暗中起了要好好督促郭嘉的心。


  不曾想此人領了重職,又榮獲燕清青眼后,依然是一如既往地弔兒郎當,除了接下印綬的那天,根本就沒在議政廳里露過面。


  徐庶難以置信,具體再一打聽,愈發氣不打一處來——竟悠閑至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接著就在刺史府里的書房翻閱些過往資料,不務正業地打發時間!


  燕清不知徐庶不露聲色,卻對郭嘉惡感更深了,他知道郭嘉的幹活模式就是如此,壓根不覺有半分不妥。


  即便在史上作為曹操謀主時,郭嘉的任務也只是隔幾天找曹操聊幾句話,定下軍勢方略而已:當然只是表面,實際上具體功課都提前在家中做足了。


  至於為何單單在郭嘉身上,一向是物盡其用的燕清講究了一回各司其職,堪稱縱容他懈怠憊懶,卻要想方設法地逼迫同樣不精內政,而是擅才策謀略的賈詡終日忙得腳不沾地?


  卻不是因著燕清就偏愛英年早逝的鬼才,多過壽終正寢的毒士,而是誰叫賈文和的行事方針就是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再加上謹小慎微的天性,賈詡從不去做出頭的椽子,不到被推被問、或是涉及大勢的境地,是難以撬開他嘴一絲一毫的。


  卻也意味著賈詡是極負責任的完美執行者,斷不會叫吩咐下來事情砸在自己受傷,累得他也跟著吃個瓜落。


  郭嘉與其相比,無疑要鋒芒畢露得多,還盡心儘力,枉顧己軀。


  是以,見郭嘉近期沉寂,外頭留言滿天飛,燕清沒有半分動搖,只平靜在眼裡,欣喜在心裡。


  他哪裡看不出來,傲氣十足的郭嘉也有幾分被激起火氣的意思,徹底卯足了勁要搞個大新聞了。


  恐怕除去名士的自尊好勝外,也為對得起深重的賞識,順帶扇那些質疑他能力不足的人一記無形的耳光。


  燕清極耐心地等了十天半月,期間一力壓下了所有異議不滿,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這日去過政廳回府後,他就見著蓬頭垢面的郭嘉從書房裡搖搖晃晃地出來了。


  雖形容憔悴,雙目卻銳利如炬,燕清雖勉強能捕捉到那閃爍的睿智之光,卻著實見不得一個好端端的美男子閉關出來后是這般邋遢模樣,當務之急就是喚侍女來準備熱湯,供他洗浴。


  郭嘉則是興緻正高,碰巧就在此時撞到回府的燕清了,眼前一亮,想也不想地要拉著他好好談談,就被燕清不動聲色地用久違的幾壇美酒騙到了浴桶里。


  等郭嘉重新從熱氣蒸騰的裡屋出來,在外屋邊讀著豫州賈詡的來信邊等的燕清就抬起眼來,看他總算是鬆鬆垮垮地穿上了簇新的衣袍,任那半潮的烏髮凌散傾注,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變得溫柔多了。


  「莫要著涼了。」


  欣賞完活色生香的美人出浴圖,燕清差婢女取來一條厚巾子,不由分說地往郭嘉身上扔去。


  郭嘉隨手接住,算給面子地往頭上一搭,就不再管這茬了,而是乾脆利落道:「嘉虛度半月,略有所得,重光是想先為嘉理理這頭亂髮,還是先聽聽嘉之拙見愚想?」


  燕清唯有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那凌亂的長發上移開,知情識趣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恭恭敬敬道:「願聞其詳。」


  結果的確沒叫燕清失望。


  郭大母雞在這十幾天里深居淺出,連酒都不怎麼喝了,只專心致志在自己的草窩裡刻苦醞釀,可是結結實實地孵了三枚熱乎乎的小炸彈出來。


  郭嘉滿意頷首,款款而談道:「我等剛吞併揚州,當以穩固內政,收服民心,廣招納士為主,亂諸侯軍勢,使其互斗,渾水摸魚為輔。」


  在此頓了一頓,道:「嘉願薦一人,姓劉名曄,字子揚,為阜陵王後人,正是此地高族名士。」


  燕清怦然心動,卻故作無奈道:「非是不信奉孝之話,而是我主名聲毀譽參半,素來不招高門望族待見,又如何說服他來投靠?」


  郭嘉唇角一揚:「劉子揚有幾分過人膽識,非短視迂腐之輩,又是皇室宗族出身。奉先大人受朝廷恩寵,得陛下倚重,重光亦是得賜授印之正統刺史,嘉既出此言,就有八成把握,絕非信口開河。」


  「待嘉修書一封,不愁他不來見。」


  好好好,有你打包票我就放心了!


  燕清心裡愉悅,實際上卻只淡定地點了點頭:「勞奉孝費心了。」


  「職責所在,怎叫費心?」郭嘉不悅地斜他一眼,接著道:「至於這第二樁事,則要讓重光與奉先大人親自實施才行。」


  燕清眨了眨眼,心有靈犀道:「招降孫伯符?」


  郭嘉也回了一眨,清聲輕喝:「不錯!」


  燕清卻道:「清怕是只說中了奉孝的一半打算吧。」


  在收服目前作為俘虜,又還沒來得及展現傲人實力的孫策上,燕清絕非自傲之人,卻也認為有他一人就綽綽有餘了:儘管要用三言兩語就換得小霸王真心實意的投誠、死心塌地的賣命是痴心妄想,但無論是為了父親遺志,胸中抱負,孫家舊部,還是被託付在江都的母親弟弟,孫策都肯定不會選擇為目前是厭多過恩的袁術引頸就戮,而是做個識時務的俊傑。


  橫豎目前只是初出茅廬的一條光棍,投誰不是投?

  投入財大勢大名也大的呂布麾下,怎麼說都不會比原計劃中的跟著袁術要差。


  燕清自認要完成這事兒,難度並不大,呂布就派不上什麼用場,可郭嘉卻不可能會無的放矢,定有圖謀在後才是。


  果不其然,郭嘉很快就道:「前刺史碌碌無為,懦而避戰,一驅不走黃巾,二平不了賊匪。揚州多有輕俠狡桀之士,各自擁兵自重,為禍百姓,極為猖獗,以鄭寶、張多、許干三人尤甚。我等糧草充沛,士氣高昂,兵馬精銳,何不在平息黃巾戰亂后,一邊鼓勵農人春耕犁作,一邊由主公親自率兵,一鼓作氣將這些沉珂頑垢一併討伐,自然而然地叫百姓歸服順從?」


  燕清的確漏了這些在他們眼中已經淪為肥羊的地頭蛇,毫不猶豫地表示了贊同。


  又莞爾道:「我曾觀,光是壽春城郊就有大量待墾荒田,更何況是整個揚州境內?如此暴殄天物,著實叫清心痛不已。只嘆稀缺民夫!這黃巾軍來得不早不晚,正是時候。」


  糧食充足,不怕要養多些俘虜,況且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燕清只要他們老實聽話,肯恢復老本行,做回土裡刨食的生計,就願意分給他們土地,再免費發放農具給他們墾荒。


  而並無必要把這些人收編入伍。


  光是人數嚇人又有何用?不照樣被訓練有素的正規軍打得暈頭轉向,落花流水。


  史上的曹操得了這十來萬青壯后,也是在他們回歸務農這這方面取得良好效果,反觀集其精銳編成的青州兵,雖被美其名曰骨幹力量,其實戰績慘淡:跟呂布軍交鋒,就全無鬥志,一觸即潰;曹操稍微勢弱,就目無軍紀,劫掠百姓;曹操逝世,就沒什麼人使喚得動他們了。


  郭嘉略作沉吟,也認同了燕清的打算:「要充沛兵員,當從這些頗有戰力的賊匪身上下手。」


  燕清深以為然,更覺事不宜遲:「清這就寫信,請主公來跑這麼一趟。」


  郭嘉卻將手隨意一揮:「何須多此一舉?」


  燕清這就不明白了,惑道:「此話從何說起?」


  郭嘉卻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看了會兒。


  直到燕清約莫感到幾分毛骨悚然,才慢條斯理地咬定:「依嘉所料,不出三日,奉先大人必將親至此城。」


  燕清:「……如何見得?」


  郭嘉不理他的虛心求教,直接將最後一個包袱也利索地抖開了:「首位心腹大患,當數曹兗州。去歲可憑一郡之力伐一州之賊,固有帳中能人異士如過江之鯽之故,卻也與其勇決有謀、廣結豪傑有關。雖現僅乍露頭角,甘為袁本初驅使,其心卻圖謀極大,絕非久居人下之人,斷不可小覷!」


  郭嘉洞若觀火,將曹操所象徵的巨大潛在威脅可謂是看得清清楚楚。


  在客觀點評完后,郭嘉建議道:「一旦縱他安心休養生息,壯大己勢,後果不堪設想!然袁本初與公孫伯圭西勝負未分,自顧不暇,自不會與這位看似安分守己的盟友翻臉;我等雖有擊他之力,卻師出無名,亦同在站穩腳跟的關頭,不宜無故發起戰事。」


  在燕清目瞪口呆的注視中,郭嘉將手中重扇瀟洒地唰一聲徹底展開,痛快說完:「然曹父早年舉家避禍徐州,何不從徐州伯那頭尋求突破,伺機買兇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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