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明日一早,董卓便迫不及待地坐上車輿,前呼後擁地前往長安。列儀入朝前,他特意遣人打探了受禪台的事宜,聽聞真有此事,心便徹底落下了,還怪起謀士李儒過於膽小怕事,非勸他討好義子做此程的護衛來。


  董卓大搖大擺地進到殿內,理所當然地站在最前,身後是同樣身著朝服,敢怒不敢言的百官。


  最先有奏摺上遞的是司徒王允。董卓精神一擻,以為要馬上提及禪位之事,他卻只說了堆晦澀難懂的廢話。


  董卓耐著性子聽了半天,半天等不到戲肉,便暴躁地打斷了王允的話,充滿威脅地提醒道:「司徒大人所言極是。只是特地召了百官來此上朝,究竟所為何事?」


  「為何上朝?」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皇帝劉協忽然語氣不善地反問。


  「是卓越俎代庖了。」董卓不慌不忙,這不過是他親自廢了少帝捧上去做樣子的小皇帝,完全沒被他放在眼裡:「可作為天子尚父,可容不得陛下身邊有這等胡言亂語的小人相伴。」


  劉協突兀地駭笑一聲。


  他養尊處優的頰上尤帶著病態的熏紅,忽然自皇位上站起,含著毫不掩飾的憎恨的眼瞪向這搜颳了不知多少民脂民膏,才痴肥傲慢至此的相國,一字一頓道:「朕有一問,倒求眾卿家解答——今有一竊國賊,上害天子,下剮百姓,惡貫滿盈,可謂人神共憤。此賊當不當誅?」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董卓險惡地眯了眯眼,似是在琢磨是誰給了卑怯隱忍的劉協反抗的勇氣,下一刻則拔出腰間佩劍,哈哈大笑道:「陛下患了惡疾,心神恍惚,神志不清,凈說荒唐謬論。還不速速請太醫來?」


  他自封相國、太師,也自賜了進宮可踏金履,配腰劍、帶兵甲士的權力。


  見那公然指向自己的寒光閃閃的劍尖,劉協心裡一顫,可目光一移到董賊身後的呂布將軍身上,這份恐懼就不消而散了。以稚嫩的嗓子爆喝,更顯撕心裂肺的凄厲:「賊已拔劍,滿朝公卿忠烈何在?!」


  群臣面面相覷,眼中皆是畏懼與躊躇不決。


  董卓若只是一人,他們縱使沒有兵器,憑著恨意也能生啖了他的血肉,可他身後站著的,可是天下無雙的悍將呂布啊!


  董卓不屑地哼了一聲,他當然不會戮了這毫無威脅力的天子,逼得苟延殘喘的漢室忠臣狗急跳牆,可這回的愚弄,日後他可不會善了的,要細細清算。


  本還想劉協若真那麼識相禪位,待他剃度後放他一條生路也無不可,結果竟是可笑地一場鬧劇,想請他入瓮。


  靠臨時高呼幾句,就試圖聯合一群手無寸鐵,也無縛雞之力的老邁文官與他抗衡?


  果真賠笑大方,天真無能!

  劉協雖原先就不曾指望過董賊欺壓下的滿朝文武會有救駕之心,可事到臨頭竟真無一人站出,就連口口聲聲要匡扶社稷、維護漢室的王允也只低頭假做未聞,還是叫他一顆心都寒透了。


  他不知諸臣不敢護駕,一是不願以命做以卵擊石之舉,二是董卓再膽大妄為,只要不想給諸侯個群起攻之的大號把柄,是不敢貿貿然真殺了劉協,叫漢室血脈徹底斷絕的,可要殺他們就沒這個顧忌了。


  就在董卓恫嚇夠了自作聰明的小皇帝,滿意一笑,準備還劍入鞘時,額角青筋直跳,只強壓著性子等燕清所說的時機出現的呂布,卻忽地聽到自己身後傳來一聲極嬌媚動聽的輕笑。


  因極其輕柔,他身為武者耳聰目明,也只隱隱約約地捕捉到一絲,偏那銷/魂蝕骨之至,竟令他神魂一恍,耳根都酥了一瞬,無暇思及這聲嬌笑是從何而來的。


  猛一轉頭,只與幕僚燕清那盛滿無辜的一雙清澈黑眸對上。


  呂布:「……」


  然就這電光火石的功夫,滿腹狐疑地轉回頭去的呂布,就眼睜睜地看著身前的董卓無端端地發了癲症,手持寶劍,口中發狂地喊著「殺——」,直直地沖向了座上天子!


  當真與燕清所言的一般無二!

  「賊子爾敢!有呂奉先在此,豈容弒君犯上之舉!」


  在場人中,有聽到燕清通過棄掉袖中所藏的一張「殺」牌,對劉協與董卓發動武將技能「離間」——迫兩位男性將對方視為仇敵、進行決鬥——時,不得不發出的那聲嬌笑的,也唯有呂布一人。


  他心中雖極度震驚不解,反應卻是極快,爆喝一句后,根本不等肥碩的董卓跑出三步,也不讓他欺到天子腳邊,往前猛跨一大步,一氣呵成地提戟一揮,以人眼無法看清的速度劈向了董卓后心。


  隨著「噗呲」的入肉聲,註定要載入史冊遺臭萬年的董卓董仲穎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麼害得控制不住行動,也不知義子呂布是怎麼突然反了的,口中鮮血狂涌,就此生機斷絕。


  「好,好,好!」


  劉協再顧不上形象,癱坐在龍椅上,心神未定地大口喘氣,眼裡卻閃著興奮激動的光。


  從董卓忽地發狂襲駕,到過去為虎作倀、助紂為虐的呂布為救主大義滅親,這等驚天大逆轉實際上只過了短短几息,等呆若木雞的百官後知後覺,皆都嚎哭出聲,愴然淚下,方才大發神威的呂布已冷哼一聲,一聲不吭地拔出深陷入那攤死肉的方天畫戟,利落地將血水一甩,宛若天神臨世般攜著一身騰騰殺氣,衝出殿外了。


  燕清下意識地捏了捏袖中發熱,以此自行問詢他是否要使用的「桃」,迫使它沉寂下來的同時,很自覺地轉身跟上。


  未央殿外,呂布麾下的兵士與董卓留在此處的護兵的交手也已到了尾聲。後者雖然人多勢眾,可一來根本不知殿內情況,二來遠不如前者精銳擅戰,三來又是有心算無心,等呂布的人馬接到信號立即動手屠殺時,他們還美滋滋地等著董太師登基稱帝的消息傳來,給沾光的親衛們加官進爵呢,見旁的拔劍還一頭霧水,多數都這麼毫無還手之力,稀里糊塗地丟了命。


  剩下還幾個負隅頑抗的,被呂布眼都不眨地一擊削掉了腦袋。


  燕清見此地已塵埃落定,便向呂布作揖道:「雖無活口,可消息難封,在飛熊軍反應過來主公已反董賊之前,還請主公立即移步去助高將軍一臂之力,再派人將稱病未來的李儒抓起。」


  他自然不會像歷史上的王允呂布一樣,以為殺了宮中的董卓殘黨就可高枕無憂,實則留下了無窮後患。


  除三千精兵外,董卓擺駕進宮前還專程留下了身為他心腹愛將的李傕、郭汜、張濟、樊稠四人,看守在郿塢的自家老小與搜刮來的金山銀山。然令燕清最為忌憚,也是特意安排最忠實可靠,亦驍勇善戰的高順留下的最大目標,既不是這三千在陷陣營的精銳前相形見絀的兵馬,也不是這平日里跟著董卓橫行霸道,實則無勇無謀的這幾人,而是足智多謀的毒士賈詡。


  正是他教了六神無主,告饒無門的他們與其散兵待宰,不如破釜沉舟翻身一戰,結果硬生生鑽了王允計劃中的破綻,惹得朝野再度大亂。


  為了避免露出蛛絲馬跡驚動這位智者,之前的他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盡量不去干預歷史軌跡,只敢暗中做些手腳來準備,直到此刻才再無顧慮,放心下手。


  「便依先生所言。」


  親眼目睹了燕清鬼神莫測的本事,呂布再桀驁不馴,此刻也已心服口服,二話不說就整頓人馬,一邊沿途收斂殘兵,一邊轟轟烈烈地殺往郿塢去。


  他們整兵出發時,燕清正要翻身躍上來時騎的那匹駿馬跟上,騎在高大的赤兔馬上的呂布就一臉煩躁地俯了俯身,長而結實的胳膊隨意一撈,就把在他眼裡輕飄飄得跟紙一樣的文士給撈起來,利索地放在了赤兔馬背上,也是他的身前。


  燕清只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腰被猛力一拖,不禁懵逼了三秒,呂布一解決了最該操心的包袱,吒了聲「全軍跟隨吾呂奉先!」就催馬上路了。


  燕清剛要拒絕,就被慣性帶得狠狠撞在了位於身後的呂布的鎧甲上,狼狽地差點咬到舌頭,等這點猶豫過後就錯過了最佳時機,那匹他先前看中的馬也被急行軍給孤零零地留在老遠的後頭,根本不可能再折返了。


  「先生坐穩。」


  呂布悶悶地叮囑了句,一手扣在他腰上幫忙穩著,就一馬當先地衝出了殿門。


  燕清哭笑不得道:「清謝過主公美意,然為免誤了主公軍機,又礙了主公殺伐征戰,只消賜清一匹良駒即可跟上。」


  赤兔蹄兒不停,呂布皺了皺眉道:「若高順在此,布尚放心將先生託付於他,卻決不可交由旁的兵士照顧,以他們的粗濫本事,可擔不起先生有絲毫損傷的重責。」


  燕清:「……」


  要不是呂布武功蓋世,否則燕清是寧死也不服從安排的:有誰不知這位仁兄作為主帥,最愛身先士卒地沖在大部隊前頭,仇恨值又拉得滿滿的,他還坐在對方前面——這算哪門子的安全?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決定硬著頭皮受了主公的這份看重了:「主公愛重,清受之有愧。待到了郿塢,主公還請寬心。」


  呂布輕哼:「等到了那處,布作戰時自然另找妥善人護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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