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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回光

  蘇佑心裡有一百個疑問,卻不敢出聲詢問,唯恐被門外的赫氏二姝給聽見。


  忽然,他想了起來。那天朱芷瀲蓋完璽印后說要來這壺梁閣,入閣之前又借口說屋內凌亂,要收拾一番,讓自己在外面等候了許久,一定是那個時候,她將從來儀宮帶出來的玉璽藏在了這裡!


  不會錯!一定是!


  朱芷瀲見蘇佑全然合不攏嘴的樣子,低聲說道:「大蘇……不是我有意要騙你,只是……」


  蘇佑定了定神,示意她不用再說下去:「我懂,我懂……你這麼做很好,既然連我都騙過了,那就一定不會露餡兒。」


  「溫蘭現在盯我要比盯你來得緊,所以你可以尋到機會悄悄將玉璽放到水牢的盡頭,等下我會告訴你盡頭處的哪裡可以妥善掩藏,然後你就可以讓溫蘭來逼我帶他去尋玉璽了。」


  一切看似沒什麼問題,可是從剛才起蘇佑就總是覺得好像疏忽了哪裡。


  他仔細想了想,終於明白了過來。


  他執起朱芷瀲的手,眼中竟然有些泛紅,問道:「小瀲……你是不是……是不是打算和溫蘭……同歸於盡?」


  朱芷瀲聞言顏色一變,隨即笑道:「我如何肯與他同歸於盡,我當然會找到出口逃出來啊。」


  「你莫要再騙我了!碧波水牢是你碧海國最森嚴的牢獄,怎麼可能有出口?還藏在密道的盡頭?倘若真有這樣的出口,你老祖宗就不怕被關押進去的重犯自行逃脫嗎?你其實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活著出來,是不是?你看著我,不許說一句假話!」


  朱芷瀲被他抓住雙臂動彈不得,又見他已是流下淚來,情知再難掩飾下去,只得強作笑顏道:「大蘇……只要溫蘭一死,你便可成為名副其實的國主,再無人能攔在你的面前,這樣一來,我碧海國也一定可以得到善待,我母親也可以重歸皇位,一切都可以恢復原樣。不……還可以更好,至少你不會再像溫蘭一樣總帶著兵來騷擾我霖州了是不是?我想過,我母親雖然身體不好,但年方五十,來日方長,我姐姐也還會生很多孩子,生下男孩就做他們蒼梧國的太子,生下女孩就接回來做我碧海的明皇,這樣皆大歡喜的事真是求之不得,對不對?」


  蘇佑眼中噙著淚水,冷笑道:「皆大歡喜……好一個皆大歡喜。你死了,卻叫我歡喜。你道我是腐草破絮做的稻草人,沒心沒肺么?溫蘭將你我隔了一年不讓相見,但我心裡知曉總有能相見之日。你入了水牢,從此與我陰陽兩隔,我餘生豈不是心灰意冷再無生念?!」


  說罷,忍不住要哭出聲來又怕聽見,只得緊緊咬住手背,朱芷瀲眼見他已是將手上咬出血來,急忙死命掰開他的手,只見那手背上已是黑紫色的一圈牙印,分明是忘情之下全不留分寸。


  蘇佑被她從口中扯出手掌,人卻如泥尊木像一般獃獃地杵在那裡。


  無父無母,無親無故。


  這世上果真還有在乎我的人么?

  在你們眼裡,忠孝、道義、江山、家族才是彌足珍貴的,甚至不惜用命去交換,去守護。而我,則是隨時都可被撇去一邊可有可

  無的存在。


  罷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強求。


  蘇佑勉強撐住桌子,無力地說道:「倘若定要如此,那也好。反正玉璽就在這裡,回頭我直接將溫蘭誘去水牢,我與他死在裡面便是。我不像你,還有母親和姐姐,我早已習慣了孤身一人。我死了,才是真正的皆大歡喜!」


  朱芷瀲心中一陣絞痛,早已生了悔意,她抱住蘇佑道:「大蘇,是我思慮不周,更不該說皆大歡喜,我又何曾想要與你分開……我答應你,此事不提,咱們再重新想想計策可好?」


  說完,依然緊緊抓住他的手不肯放,唯恐他又要塞到口中去。


  兩人無聲地坐在床沿邊,只把手握於一處。


  忽然,朱芷瀲的神情有些奇怪。


  「怎麼了?」。


  朱芷瀲忙示意蘇佑先別出聲,卻豎著耳朵細細聽去。


  忽然她臉色一變,問道:「大蘇,你有沒有聽到好像有人……有人在哭?」


  蘇佑依言也仔細聽了一會兒,搖搖頭道:「沒有。」


  朱芷瀲越發憂心忡忡地說道:「我剛才好像聽到……聽到母親在哭。」


  「唉,這怎麼可能,這裡離你母親的沐恩院還頗有些路,怎能聽見動靜。你大約是聽岔了。」


  朱芷瀲點了點頭,這時門外忽然想起一陣呼喊聲,這一次兩人卻是聽得清清楚楚!而蘇佑立刻辨認出說話之人是赫氏二姝。


  「王長姬您不能進去,國主已經歇下了。」


  「王長姬請留步,有什麼事還請明日再來吧。」


  是祁楚!

  蘇佑不禁頭大了。


  這個女人真是隨心所欲到極點了,這樣深更半夜的竟然也要闖進來,這血族的女子便是這般不管不顧的么?


  而且,她是怎麼找到這壺梁閣的?

  朱芷瀲看向蘇佑,臉上有些驚慌,這若是被伊穆蘭人看到她在這裡,只怕下次想要再偷偷溜過來就更為不易了。


  她剛想要找地方避一避,還沒來得及起身,房門已經被重重地一腳踹開,進來之人正是血族的王長姬祁楚!

  祁楚的身後,赫萍與赫琳正死死地扯住她的衣袖,想要拽著她不讓她進去。


  蘇佑和朱芷瀲看見那三人,同時那三人發現蘇佑的房中竟然還有別的人,兩下同時發出一聲:

  「啊!」


  ******

  「潔兒……潔兒!你在哪裡?」


  眼前明明是一片夜色,卻時不時會看到絢爛奇異的光在各處閃耀,這裡果真是太液城?可為何看起來如此陌生?好像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裡一樣。


  朱玉澹步履不停,邊走邊張望著四周。她使出全身力氣大聲喊道:


  「來人吶!來人!」


  四下不知從何處傳來陣陣笑聲,卻沒一個人回應她,也一個人都看不見。


  那些笑聲起初聽著有些模糊,漸漸地清晰起來,一字一句地傳入耳來。


  「你們看,那就是朱氏嫡系的子孫。」


  「果然沒大出息,竟然會


  敗到如此田地。」


  「蘭淳姐姐若是知道了,一定連見我們的臉面都沒了。」


  「她還苦心造了這太液城,想要保得世世平安,不過是痴人說夢。」


  「哎,百年基業,毀於一旦,我看著太液城也是朝夕不保了,只可惜了那來儀宮……」


  笑聲中譏諷不斷,縈繞在遠處的那片松樹叢中,隱隱約約似乎有無數的黑影浮動。朱玉澹聽得心中一陣怒氣翻湧,大喝道:「何處魑魅魍魎,也來朕的面前鼓噪!」鳳目圓睜瞪眼看去,那些黑影早已退散了去,只留下陣陣笑聲依然回蕩。


  「玉澹……」


  朱玉澹耳邊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她轉頭看去,不覺呆住。


  「文駿……是你?果真是你?莫不是我年老眼花了?」


  君子髻,綠玉簪,羅纓染,水紋瀾。


  魂牽夢縈千百度,不覺竟在回首處。


  不是他又是誰?


  「玉澹,我遍尋不著你,不料你在此處。」


  「文駿,快告訴我,此地是何處?明明是太液城,為何我卻認不出。」


  「這裡是太液城?」陸文駿皺眉搖搖頭,「你不說,連我也認不出來,果然離了太久,全然想不起先前該是何光景。」


  「離了太久?文駿,你這些年去了哪裡?」


  「玉澹,你可是糊塗了?我一直都住在酒堡山下,當年還是你親手撰寫的碑文……」


  陸文駿忽然將袖子一揮,眼前光景頓時變了。


  一條齊整的青石大道直通向前,依稀可以看到道路的盡頭是一堆墳頭。


  「可惜啊,玉澹。你心中挂念我,常年點著金縷香,卻一次都沒有來探過我。就這條青石路,還是凌兒心孝修築的。我雖然每日看書寫字甚是逍遙,只是寂寞難耐。」


  「不,文駿,我不是不來看你,我是……我是……」


  朱玉澹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愧意?愛意?

  「文駿……我沒想到,你身世如此坎坷,竟然會是慕雲氏之後。早知你不是我碧海人,我實是後悔當初那一夜……」


  「這不是你的錯,」陸文駿的笑容依然猶如冬日裡的陽光,暖人心扉,「何況已是過往的舊事,休要再提了。」


  文駿便是這樣的人,他永遠不會責備我,即便是我錯了,他也會輕輕地掩上是非,不教我心裡有一絲的愧疚。


  陸文駿輕輕撫著妻子的泛白的長發,疼惜地說道:「轉眼間你我都老了,如今久別重逢,不如同游一番?」


  朱玉澹被丈夫攬在懷中,似忘了額角的疼痛,她剛想說好,忽然想起方才的事,急忙道:「文駿……現在不可,潔兒眼下正是危難之際,我必須先去救她,你且在這裡稍後,我救下她之後便回來尋你。」


  人命關天,豈可延誤。


  朱玉澹說完,轉身朝遠處的涌金門趕去。


  陸文駿在身後急忙喚道:「即便你要去救潔兒,也不是那條路,應是這邊才對。」


  朱玉澹不覺回頭,問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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