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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雲中再無倔強的燕子

  韓瓊兒的院子景致算不得尚佳,但春風無差別,一到便繁華,幾支零零落落的花兒斜倚碧蘿,倒也不失雅趣。


  隻是這些春花無人欣賞,因而失了些明媚,變得寡淡起來。


  韓瓊兒站在窗前,消瘦的背影看起來單薄極了,卻壓著沉重的陰鬱。


  她確實怨恨韓墨兒。


  但這不及她對自己庶女的身份來的恨,不及對這世道來的恨,不及對她可笑的感情來的恨!

  她已經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


  可這府中豺狼環伺,她無人可依。


  不早早為自己打算,大小孟氏遲早會把她的親事作為籌碼,換取最大的利益。


  她隻能拚,隻能掙,隻能自己為自己爭取一條坦途。


  因而她給韓墨兒寫了一封信,將自己的擔心陳於紙上。


  她本對韓墨兒沒有多少指望,寫信不過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罷了。


  韓墨兒與自己不過互相利用的關係,她又對自己知之甚深,在韓墨兒麵前,自己裝可憐扮嬌弱的戲碼通通行不通,因而,韓瓊兒並不對韓墨兒抱有太多希冀。


  然,她竟很快接到了韓墨兒的回信。


  韓墨兒在信中直言可以幫她尋一門合適的親事,她可以幫忙打聽哪些府邸的庶子品貌端正,如果自己有心儀之人也可以直言相告,不必羞澀。


  韓瓊兒將信讀了好幾遍,才真正信了韓墨兒確實在幫她。


  自己的心儀之人?真的可以嗎?


  韓瓊兒抑製不住心中的蠢蠢欲動,幾經猶豫寫了回信遞到了王府。


  韓墨兒的信回得依舊很快,信中毫不掩飾的告訴她,如果想嫁洛梓文為正妻,那麽她無能為力,幫不上自己任何。


  韓瓊兒看著那毫不委婉的詞句,心中起了恨意。


  看不起我是不是?覺得我理應配一個庶子?好,我就要讓你看看,讓全天下都看看,我韓瓊兒能不能做這個洛府主母!

  韓瓊兒的計劃要比韓嫣兒謹慎妥當得多,但好巧不巧,計劃還沒有實施,春宴那天就讓她先一步在通往齊府後院的垂花門遇上了洛梓文。


  洛梓文剛剛與齊府的幾個子弟告辭,向男賓的開宴之處走去。


  他腳步略微快,轉眼就過了垂花門。


  韓瓊兒她正是得知洛梓文此時正在後院的消息才匆匆而來的,沒想到還沒進後院,竟在這裏碰上了。


  怎麽辦?

  她出門一次不易,設一次局更不易,錯過了,今日怕是再無機會。


  韓瓊兒心思急轉,見四下無人,便將心一橫,把自己的前襟拽開,晃晃悠悠地就往洛梓文身上倒去。


  誰料,洛梓文非但沒接住這嬌軟的身體,還迅捷地向旁邊退了一步。


  身子落地,砸得韓瓊兒疼痛不已。


  他為何沒有接住自己,難道是下意識的驚懼反應?

  韓瓊兒來不及細細思量,她趕緊嚶嚀一聲,伸手去拉洛梓文長衫下擺。


  “公子,救我。”


  輕音輕極了,帶著虛弱與嬌喃。


  她痛苦的揚起臉,卻看到洛梓文興味的眼神。


  他挑挑眉,在離自己一步遠的地方蹲了下來。


  “剛過垂花門我就看到你了,身子夠弱的了,搖搖晃晃的要暈倒,怎麽?那麽多方向你不倒,偏偏要往我懷裏倒啊?”


  洛梓文口中的戲謔,韓瓊兒聽得清清楚楚,她一時不知應如何反應。


  洛梓文在她的想象中從來都不是這種樣子的,應該是那種行俠仗義,扶危濟困的莽撞性子啊。


  “不是,公子,我是真的頭暈,身子……身子也疼。”


  韓瓊兒泫而欲泣,梨花帶雨的模樣楚楚動人。


  可這份動人入不得洛梓文之眼,他嗤笑一聲,眼睛在韓瓊兒身上轉了一圈。


  “你是不是等著我問你,你這身上青青紫紫鞭痕是怎麽回事啊?然後編出一套淒苦的身世?讓我救你於水火?”


  韓瓊兒瞪大眼睛,露出驚恐的表情。


  “嘖,穿個水紅色的肚兜,露出慘不忍睹的傷痕,覺得我就能像個二百五一樣的想要保護你?給你掙口袋?然後呢?嫁給我做妾?你這個丫鬟真是異想天開,也不看看你爺爺是誰?就敢給我設套!”


  洛梓文說完站起身來,他撣了撣長衫下擺,那裏剛剛被韓瓊兒抓過。


  “爺爺今天心情好,不與你計較,若是再讓我碰上,你這傷痕累累的身子怕是好不了了。”


  說罷,洛梓文揚長而去,獨留還倒在地上用力遮住自己身子的韓瓊兒。


  回憶到此結束。


  韓瓊兒揪緊自己前襟衣服,不堪之感再一次襲來。


  她恨!


  恨韓墨兒!恨洛梓文!更恨她自己!

  無端臆想了這麽多年,將心上人塑造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到頭來出盡洋相卻是自己。


  “哈哈哈哈~”


  一陣侵著悲哀與自嘲的大笑傳出,讓院子中的仆婦在暮春溫暖的陽光中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


  五月十八,皇子大婚一個月後,震驚朝野的前皇長子、前太子謀逆案蓋棺定論。


  下發通緝令全國緝拿在逃前皇長子尉遲重;


  前太子尉遲景,尉遲重長子尉遲錦弘七日後鴆死;

  中書令唐祈、太醫院院判白源梓、內侍官劉仁等通敵者斬立決,屠三族;


  洛長林護衛朝廷要物不利,但因其平叛有功,因而功過相抵,罰俸三年,降三級,任從四品秘書監一職。


  嵩山派、三山派、空虛門等參與謀反的門派,十歲以上門徒斬立決,十歲以下遣散回家。


  榜文在皇宮門前及東西兩市張貼,滔天大案暫時落下了帷幕。


  。。。。。。


  韓墨兒看著翠柳謄抄來的榜文沉默不語。


  “小姐,這是大快人心的事,你怎麽……看起來不高興呢?”


  韓墨兒輕歎一聲:“明日蔣雲燕就要問斬了,不知景恬會不會.……因此再次傷心。”


  “二小姐身子已經好多了,就是麵色還是蒼白。我去請安的時候,她看起來心情不錯,還問起小姐的孕像,還說要給寶寶做幾件衣服。”


  韓墨兒麵色依舊沉重,她轉開目光,去看窗外的盎然的春色。


  這一個月來,她與洛景恬隻見了一麵,還是由尉遲軒陪著。


  尉遲軒對洛景恬仍存芥蒂與忌憚,韓墨兒不能再自私地一意孤行,讓他提心吊膽。


  那次會麵兩人相對無言,韓墨兒第一次覺得自己離洛景恬好遠,隔山阻水一般隻能相顧無言。


  直到臨別,韓墨兒從懷中拿出一個紙袋子。


  “這是我曾經在外地為自己置辦的三處宅子,那時打算逃出韓府去過無拘無束的日子,誰料……”


  “如今,這都城之中已不適合你久居,如果你想離開這裏,這三個地方都不錯,是我當初精挑細選而得。你看看有沒有中意的,如果有,就去那裏生活吧,重新開始,忘了這裏發生的一切,重新做回那個開開心心的洛景恬。”


  洛景恬終於抬了頭,眸中蓄滿淚水。


  她緩緩地伸出手,接了那個紙袋:“墨兒,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傻?”


  這是她那日說的第一句話。


  “有啊,曾經有一個女孩天天罵我傻,罵我缺心眼,她恨不得將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我,為我爭取最好的前程和生活,你說能擁有這樣一個朋友,是不是傻也是值得的?”


  “值得?”洛景恬眼淚如注,“我這樣對你還值得嗎?”


  “值得。”韓墨兒蹲在洛景恬麵前,“你傷了我一刀,但替我擋了一劍,我們一刀還一劍,扯平了。”


  “以後我們都是身上帶疤的人了,看誰還敢惹我們。”


  韓墨兒的胡言亂語,終於換來了洛景恬一個笑。


  “我會考慮。”她揚了揚手中的紙袋。


  “嗯,如果洛夫人那裏不同意,我可以去勸。”


  洛景恬點點頭,又將頭低了下去,韓墨兒輕撫了兩下,轉身出了屋子。


  韓墨兒回想這當時的情景,心口壓了一層又一層的滯悶。


  明日蔣雲燕問斬,她要保證洛景恬無恙。


  韓墨兒吐出一口濁氣,向翠柳說道:“備車,我要去洛府。”


  “小姐!”翠柳驚訝,“王爺不會讓你單獨去的。”


  韓墨兒驟起眉頭:“那就讓他跟著!去尋王爺,就說我說的,一刻鍾見不到他,我便自己離府。”


  翠柳杏目圓瞪,自己家小姐終於威武了一次,敢和王爺叫一回板了。


  她豎起大拇指,剛想誇韓墨兒幾句,就被翠枝踢了一腳。


  翠枝小聲道:“還不快去,王爺要是跟不上,又要對著他的冷臉了。”


  “哦哦哦,我這就去。”


  翠柳招來傻大個兒將韓墨兒的威武的話說與他,傻大個兒愣了半晌才風也似的閃出門去。


  翠柳癟癟嘴,笑著罵了一聲“呆子。”


  不過還未等韓墨兒出門,洛景恬的丫鬟倒先到了王府。


  “王妃,這是我們三小姐給您的信,請您過目。”


  韓墨兒拆開信,粗略地掃了一眼:“你們小姐決定了?”


  “是的。”


  丫鬟猶豫了一下說道:“小姐說這都城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因而求了夫人想要離府生活。夫人考慮了半個月,昨個兒剛剛同意,我們明天就走,東西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


  “去哪裏?”


  “去儋州,我們小姐選了王妃置在儋州的那處宅子。其實,夫人是想讓小姐住到京郊的莊子裏,但小姐執意要去王妃您選的地方。”


  “你家小姐.……可說過還想不想見……他一麵了?”


  丫鬟默了默才說道:“小姐沒說過。”


  一時間屋內無人言語,半晌韓墨兒點點頭:“回去和你家小姐說,明日我去送她。”


  。。。。。。


  轉日,韓墨兒在京郊東望亭送別洛景恬。


  洛景恬由十幾個護衛護送,僅帶了三車物什。


  雖是暮春,但京郊的風也有些大。


  韓墨兒與洛景恬踏上一個矮坡,將眾人拋在身後。


  滿目欣然,花開隨意,深深淺淺遍布。


  天氣晴好,有野雁架著長風而來,恣意且高傲,讓人心生豁達。


  “此一去,便又是一番天地了。”韓墨兒在獵獵風中向遠而道。


  “知道我為何一定要去你選的宅子嗎?”洛景恬麵帶疏淡之色,啟口問道。


  韓墨兒勾唇一笑:“我眼光向來好,選的東西自然也好。”


  “記不記得你曾經和我說過,你想要過的生活。”洛景恬看著長空一色,眼中有了向往,“一處茅屋,三五朋友,瓜果為鄰,清風為伴,樂而歌之,擊節相和,偶有憂愁,也不必壓抑,放聲而泣,那又何妨?”


  洛景恬轉過頭看向韓墨兒:“我想去過這種生活,這是你給我的向往。”


  韓墨兒久久未言,她牽起洛景恬:“由今日起便是你的新生。此前之事,皆為前世;此後之事,皆為今生。前世已惘,不必掛懷;今生還長,願你歡喜。”


  話音剛落,都城城牆四角戰鼓敲出了三長一短之音。


  咚~~咚~~咚~~咚!

  單調的鼓聲中似乎帶著天地詠歎,沉重、深遠,悲涼。


  行刑了。


  午時三刻,除了尉遲景與尉遲錦弘,參與謀逆的逆賊都將斃命於城北的荒地。


  自然包括蔣雲燕。


  蔣雲燕,名字起得就不好。


  燕子,輕盈蹁躚,本應無欲無求聊此度日,可他偏偏要身負鴻鵠之誌,做那雲中之燕,頂著罡風越山過海,一意孤行,隻為替別人逆天改命。


  倒頭來,輸的徹底,罔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時光疏忽而過,竹林中劍招瀟灑的蔣雲燕,王府中情不知所起的蔣雲燕,牢房裏眼神陰鷙內心彷徨的蔣雲燕,鬆樹尖上摯誠羞赧采雪的蔣雲燕……

  鼓聲再起,一切虛幻消散,雲中再無那隻倔強的燕子。


  郊外的風有些急,吹得洛景恬濕了眼睛。


  “今生還長.……我會歡喜的。”


  韓墨兒牽著她的手,又緊了緊。


  “等我忘了前世,墨兒便來找我吧。”


  洛景恬收回深長的目光,看向韓墨兒:“墨兒,你會來看我嗎?”


  “會,以後和你做鄰居,當風而歌,擊節而舞,櫛風沐雨,眠花宿柳,可好?”


  “別鬧,又瞎說。”洛景恬牽了牽嘴角算是笑了,她溫柔地摸向韓墨兒的肚子,“你要好好的,多聽禮王的話,萬要保重,我在儋州.……等你。”


  “好。”


  兩人又站了一會,有洛景恬的丫鬟走了過來:“小姐,馬車夫說了,再不走到第一站客舍怕是會晚。”


  洛景恬點點頭,上前擁了一下韓墨兒,在她耳邊淡淡地說:“別再傻了,本就那麽聰明卻總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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