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新郎將軍
按說禮王勢微,禮王妃更是空有頭銜,無甚大用,需得夾著尾巴做人才是。
可這一年來,眼前這個禮王妃莫說夾著尾巴做人了。
簡直是出盡風頭,占盡風光。
所作所為無一不讓人歎服,讚聲連綿,不絕於耳。
人敬有的,狗咬醜的。
有錢,有才,有德,有其一,便讓人敬畏。
胖夫人尷尬的收了手,目光有些躲閃。
不過頃刻便反應過來,此事她是受害者,又有什麽好心虛懼怕的。
“這丫鬟是禮王妃家的丫鬟啊,剛剛她端了碗湯走路也不看路,灑在了我們幾人身上。”
胖夫人說完,其餘幾個被湯汁所濺的夫人亦是附和,隻是聲勢小了許多。
“哦,原來是這樣,我這丫頭有些毛躁,給各位夫人添麻煩了,本王妃便替她給各位賠個不是。”
韓墨兒笑未及眼底,施施然走過去扶起翠柳。
眾人麵麵相覷,禮王妃如此輕飄飄的揭過不說,還親自扶起丫鬟。
這哪裏是認錯,反倒像是又給了那幾個夫人一個巴掌。
有些性子雅正的夫人蹙起眉頭。
都城之中有關禮王妃的傳言紛紛亂亂。
有傳其囂張跋扈,愚不可及的;有傳其驚才絕豔,心存道義的;現在觀之,倒是個仗勢欺人的。
此時,韓墨兒給翠枝打著扇子,滿眼寵溺:“我又沒想喝湯,你怎的就端湯而來了呢,還闖了這麽大的禍,惹了幾位夫人不悅。”
口中說著“這麽大的禍”,語氣和表情卻表現得這禍事“大”的如同芝麻,不值一提。
若提,也是湊趣,打發時間。
“哪是什麽湯水,是我從廚房舀來的泔水,那邊的園子中有兩隻小乳豬,我們幾個覺得好玩,打算舀來喂豬的。”
“什麽!”
“泔水!”
“我說怎麽有股餿味兒!”
翠柳話音一落,幾個被淋濕的夫人齊齊跳腳,怒氣衝衝的叫嚷起來。
看熱鬧的小姐們愛潔,聽罷都拿起帕子捂住口鼻,嫌棄的躲閃。
“淘氣。”
任那邊跳腳暴怒,韓墨兒這邊還是那副慢悠悠、懶洋洋的樣子。
“禮王妃,再是皇親國戚,也不能這般欺辱人,你今天一定要給我們個說法。”
“對,這丫鬟不處置不行。”
“對,若在我們府中,這樣不敬主子的丫鬟不但要跪下磕頭認錯,還要打二十個板子發賣出去。”
“主子?誰是她的主子?你嗎?”
韓墨兒仍然擒著笑,眼光卻輕蔑至極。
“嘖”,她嘖了一聲,目帶惋惜的看著麵前幾人:“幾位夫人汙濁不堪,快快去換身衣服吧。”
“對了手上的飾品別弄髒了,本王妃就先幫夫人收著吧。”
韓墨兒看向其中一位夫人手腕:“翠柳,幫夫人收著手鐲。”
“是。”
翠柳應聲快步上前,將還在愣怔中的那位夫人的手腕一抬,輕巧地退下了那隻蜜蠟封花的手鐲。
“你……禮王妃這是何意?怎麽還明搶上了。”
那夫人隻在裙角沾了少許泔水,即便更衣時翻轉騰挪也不至於汙了手鐲。
“明搶不敢當,隻怕是糟盡了好東西。”
韓墨兒微微一笑,自始至終風範嘉怡。
“明日龍寶齋會帶著他們店中所有款式的鐲子至貴府,讓夫人隨意挑選,以賠今日之罪,這隻鐲子夫人便割愛於我吧。今日之事,是我的丫鬟無狀,為表歉意,禮王府也會為其餘幾位夫人奉上賠罪禮,以期各位恕罪。”
這又是唱的哪出?
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
棗未必多甜,巴掌倒是真響。
席間夫人均為人精,心思透亮的不在少數。
“看沒看到那隻手鐲,是蜜蠟封花,去年夜宴洛府三小姐所贈的伴手禮。”
“啊!原來如此,這禮王妃是給洛府三小姐出氣呢?”
“肯定是了,禮王妃隻有那洛府三小姐一個摯友吧,聽說年前三小姐病了,禮王妃衣不解帶照顧了十餘天。”
“剛剛那幾個夫人,口中無狀,譏諷洛家小姐,禮王妃這是怒了,變著法給洛三小姐出氣呢。”
“嘖嘖,我若有此摯友,今生也算無憾了。”
“吾亦同感。”
眾人分析出原委,還想接著看戲。
韓墨兒卻好像厭了,說完此話,便帶著翠柳返回席位。
多一言也無。
幾個被泔水淋濕了的夫人,到如今哪還能不明所以。
幾人未敢再有一言,灰溜溜地跟在齊府二夫人身後去了淨房。
。。。。。。
齊府春宴,韓府祖孫三代亦然在座。
這段小風波剛起之時,幾人便認出那莽撞的丫鬟是韓墨兒近身侍女翠柳。
看著幾個夫人叫囂,祖孫三人誰也沒有言語。
心中喜氣洋洋,好整以暇地端坐看戲,巴望著韓墨兒失了臉麵,貽笑大方。
誰料到,最後韓墨兒載譽而歸,在一眾欣賞的目光下款款入座。
還對同席的孟老夫人和孟淑娟淡淡一笑。
那笑容瀲灩,卻紮人得狠。
韓嫣兒雖不與韓墨兒同席,心口也沒敞亮多少。
周圍不少小姐向她投來橄欖枝,竟均是因為她有韓墨兒這個威風凜凜護衛友人的家姐。
帕子在韓嫣兒手裏都快被擰破了。
她驀地執起麵前果酒一飲而盡,在一串被酒氣嗆出的咳嗽聲中,韓嫣兒眸中堅定異常,似是做了什麽重大決定。
韓嫣兒此次春宴展示的依舊是琴。
琴聲溫柔呢喃,百轉千回,低低訴說情意,勾得男賓那邊的青年魂牽夢繞、如癡如醉。
韓嫣兒抱琴下了高台,沒再入席,卻去了齊府內院。
孟淑娟在席上遙望,眸中忐忑與希冀清清楚楚。
齊府人丁興旺,後宅極大。
宅中亭台樓閣,草木榮華。
韓嫣兒帶著丫鬟七拐八拐,循著水聲一路到了一個水榭。
春光正濃,湖光瀲灩,風過水麵堆起,像蕩漾的少女心思。
都城府邸中有這麽大水麵的不多。
據說齊府的老老太爺偏愛垂釣之樂,便在府中開鑿了此處,命名萬風湖,以供自己消遣。
如今這萬風湖也常是雅士聚集之地。
齊府為顯其風雅,常將誌同道合的之人聚於萬風湖,閑釣春水,烹茶弄梅,好不做作。
韓嫣兒沿著水榭走了大半個湖,才看見了不遠處有三五個男子,斜倚樓台,臨淵而魚。
其中一人身量高挑,紅衣墨發,正是小將軍劉芸。
劉芸長相不出挑,卻喜穿風騷紅衫。
這是整個都城都知道的事情。
傳言是因護國將軍夫人在生產前夜,夢見一隻紅鶴,鵬程而來,扶搖直上,鶴唳九霄。
此夢被視為吉兆,因而身份貴重的劉芸一落地,皇上便親封其為“破虜將軍”。
此事流傳甚廣,便有了小將軍劉芸是仙座下紅鶴轉世之說。
因此劉芸從小就穿紅,錦緞紅衫已經成其專屬符號,民間諢號“新郎將軍”。
此時,“新郎將軍”閑散的握著魚竿,微眯著眼看著款款而來的一個姑娘。
姑娘的心思都用在了觀湖賞景之上,直到近了才驚訝地看到他們這幾個外男。
“啊!”
姿容姣好的姑娘一下子紅了臉,她急急退了兩步,將堪比桃花的臉虛掩在幾支新翠之中。
美人如花,嬌羞動人。
有男子油嘴滑舌地搭了話:“這位姑娘,我們又不吃人,怎的這般害怕。”
姑娘的臉更紅了,卻極力保持著自己的優雅氣度。
“嫣兒打算拜訪摯友齊三小姐,途中被這無兩風光吸引,才.……行至此處,是嫣兒唐突了,擾了小將軍及幾位公子的興致,請各位見諒。”
“嫣兒。”有男子在唇舌間細品這姑娘的名字,品來品去咂摸出幾分旖旎。
有人用肩膀撞了撞“新郎將軍”,意有所指的笑道:“小將軍,人家姑娘認識你。”
姑娘的臉更紅了,嬌嬌羞羞地低下了頭,露出一截白淨的頸項。
“別胡鬧。”劉芸嗔道,然後轉向嬌羞的姑娘,“姑娘可認得路?不若我派一個人送送姑娘?”
言語清和,並無半分調笑輕瀆。
“不必不必,我認得路的,剛剛……就是有些忘我了。”
忘我的姑娘簡單福了個禮,轉身便同丫鬟沿著來路款款走了。
纖細的背影融在春日的暖光中,像一抹浮動的暗香。
劉芸的目光在那背影之上流連了一會兒才罷,轉而將視線又放在輕蕩的魚線上。
其他幾人不似他這般看似淡然,熱烈的投入到庸常的話題之中。
“嘖嘖,皇城根下確實紫氣充裕、人傑地靈,連姑娘家都這般氣質清雅、秀色可餐,這是哪個府上的小姐?”
“你剛來都城沒幾日自然不知,這是韓府二小姐韓嫣兒。”
“妙人!”
“欸,這韓嫣兒確實不錯,可稱佳人。不過你還沒見過她的長姐韓墨兒,那才叫一貌傾城、占盡風流呢!皇後娘娘親賜‘都城第一美女’!”
“第一美女?真的?那咱們還不回到開宴之處,等著一堵芳容!”
“死心吧你,韓墨兒已經嫁人了,不用像閨秀那般要展示才藝了。”
“嫁人了?”男子麵有惋惜,“嫁得什麽人?”
“哎,美人薄命,嫁得禮王。”
“啊?”這剛入都城的男子是個惜花的,連連歎了幾聲“可惜,可惜。”
正在席麵上困乏無聊的韓墨兒打了一個噴嚏,她在昏昏間暗忖又是哪個討人厭的在背後議論老娘。
幾個男子正為美人際遇而唏噓不已,身後的假山後轉出一人。
他走到剛剛女子站過的地方,俯身從地上拾起一方手帕。
帕上繡著雙碟戲花,籠著蘭花幽香。
那人將帕子湊到鼻尖用力地嗅了嗅,幽香直沁心脾,讓人沉醉其中不知歸處。
“欸,那個誰,叫什麽來著,讓你去向齊公子借套筆墨,怎去了這麽長的時間?”
男子回過頭,瞬間變臉。
陶醉全無,諂媚萬分。
“啊,公子,齊公子那邊正在應酬,我不敢貿然打擾,便等了一等。這就將四寶給您架上,馬上就好。”
“欸,你那手中是什麽?可是剛才那姑娘掉的帕子?”
“啊?啊。可能.……是吧。”
“拿過來,拿過來,讓我們看看。”
眾人嘻嘻哈哈,似撿到了笑料。
男子萬般不願,又不得不獻上帕子。
剛剛舉著帕子送過去,中途卻被人截了。
劉芸奪過帕子,看了兩眼,微微沉臉:“姑娘家的私物,莫要玩笑,免得壞了人家名聲,待我尋一個丫鬟給她送過去便是。”
說罷,就將帕子遞給了旁邊烹茶的丫鬟:“收好,一會去給韓府二小姐送過去。”
丫鬟應諾,仔細地將帕子疊好收了起來。
眾人笑鬧:“呦,小將軍,你這等不解風月之人也有如此回護佳人之時?真是令人驚歎。”
“來來來,咱們以茶代酒幹一杯,今日我等大飽眼福,真是不虛此行啊。”
“對對,快,滿上,為了某人的春心萌動幹一杯!”
“幹!”
劉芸深知幾人脾性,是那人來瘋,喜撒歡的,越解釋他們便鬧得越歡,因而任其打趣並不還嘴。
眾人笑鬧一番,便揭過此茬,另議他事。
匆匆流年,萬風湖不知是否納了八荒之風,卻實是見證了不少青春韶華。
且問風流的恣意,歌舞相載的歡喜,九轉回腸的黯然,失魂落魄的神傷。
多少光陰隨波,多少往事隨風,一去不返,獨留東南西北風,常在不休。
。。。。。。
此番春宴無趣,韓墨兒好不容易挨到結束。
草草與眾人招呼,便起身回返。
上了馬車,翠枝在窗邊低語,龍寶齋高掌櫃求見。
韓墨兒有些奇怪,如今廣源書局與龍寶齋的經營越發上了正軌,自己除了每季度看看賬冊,便沒什麽要操心的事了。
甩手掌櫃的當得慣了,一時有事找來,韓墨兒也真覺得有些不大習慣。
天色尚早,韓墨兒便定了與高掌櫃在有風居見麵。
高掌櫃來得很快,幾乎是同韓墨兒腳前腳後進的雅間。
他施過禮,起身看著眼前的女嬌娃,一時又有些恍惚。
雖然他做這龍寶齋的掌櫃的已經三年有餘,但知道禮王妃就是龍寶齋東家也就不過一年。
從震驚訝異到不可置信再到勉強接受,這個過程也整整持續了一年。
自己心中崇拜敬仰的天下奇商竟是個嬌滴滴的女娃娃,高掌櫃每每想來都覺得自己正在做一個荒唐大夢,說不一定什麽時候夢便醒了,這番奇遇也便了無痕跡了。
“高掌櫃?您找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