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真假尉遲景的較量
“告訴你個秘密,”嚴鬆向齊子睿身旁靠了靠,“這回朝廷派來的主理此事的大理寺卿是主上的人。”
“啊?啊!甚好,甚好!”齊子睿眉開眼笑。
“嘖嘖,齊大人真是受重用,竟被主上這樣護著,今後您可得記著主上這份愛才之心啊。”嚴鬆皮笑肉不笑的歎到。
“定是定是,一定唯主上馬首是瞻,死而後已。”齊子睿趕緊勢表忠心。
“這回折損了三百人,又僅劫了百車兵器,主上……”齊子睿小心翼翼的問道。
“主上震怒!差點啊就把咱倆皮都揭了。好在主上英明,查清了前因後果才信了你沒有二心,信了我不是慮事不周。”嚴鬆心有餘悸的說道。
“是何前因後果?”齊子睿問道。
“哎,就是你我運氣不濟,趕上了那個叫什麽邵什麽林的守備官。那人極不靠譜,常常想一出是一出,聽說在軍隊的時候今日讓一百人輪值,明日就能減至十人,剩下的人都被他叫去喝酒吃肉。治軍全憑心血來潮,沒有一點章法。這不,因此他和他的手下被踢出了軍隊,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看守武庫。”
“這樣一個頑劣不堪的人怎麽能負隅頑抗?又有這麽厲害的本事?”齊子睿演技尚佳,知道此問更顯自己無辜。
“哎,要說我們運氣不好呢!那個姓邵的和他的死忠能在軍隊中囂張至此,全因這是一支勁旅,責罰受得多,功績得的更多。不過此前他的上峰對他忍無可忍一下子將他告到護國將軍那裏,人家護國將軍向來治軍從嚴,管他掙下什麽功績,一句話就把他調到了光白武庫,當個看門狗。哎,好死不死,讓我們碰上了。”
齊子睿聽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顯得十分頹喪。
嚴鬆看著他這個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齊大人,您可別生我的氣,記我的仇啊,那日我就氣急了,腦子一蒙,做了蠢事,嚴某給您賠罪了。”
“啊?嚴公子莫說這個,那日我也急了,才口不擇言惹怒了你,是我給你賠罪才是。”齊子睿作勢鞠躬作揖。
“算了算了,我們這對難兄難弟就不要互相賠罪了。”嚴鬆苦笑了一下,“行了,沒事了,我就是來給齊大人送個信的,您就將心放在肚子中,踏踏實實的等候主上的吩咐就是了。”
“是是是。”齊子睿不住應諾。
“你這裏眼線太多,不是久留之地,我就先走了。”
說完,嚴鬆與嚴四海翻出窗外,一瞬便沒了蹤影。
……
嚴四海此時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的立在一個中年男子身側。
“嚴兄可是怕了?”中年人轉過臉笑著看他。
單看這臉,是尉遲景。
然,縱觀周身氣度,又少了一些霸氣,多了幾分儒雅。
隻是這儒雅一笑,倒讓嚴四海打了個激靈,一下子跪倒在地。
“主上,我.……我不是怕了,隻是.……”他欲言又止。
“主上?”中年男子舌尖繞著這兩個字,“孤真的是你的主上嗎?”
“您當然是我的主上,自嚴某投身主上麾下,就把您當做我的主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既然如此,主上有命為何如此猶豫?”中年男子依舊問得溫文,隻是其意太過鋒利,生生逼得嚴四海一頭冷汗。
“自你陣營分立之時,就會想到終會有此一天,怎麽,現在怕了?”男子用茶碗蓋壓了壓茶葉喝了一口,“無妨,既然怕了,便請去吧,孤不會難為你的。”
嚴四海低著頭,冷汗又出了一層。
他在心中暗忖,這個“主上”雖看著溫文,手段卻比那位還要毒辣,自己若不是為出頭無望,也不會拜入其門下。
罷,富貴險中求!
嚴四海心下一橫,將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
“主上,屬下不是怕了,隻是剛剛有些吃驚。您……您就將此事交予我,我定不辱命。”
“快快起來,孤就知嚴兄忠勇。”中年人笑著扶起嚴四海,溫言道,“哪裏能讓嚴兄一人行此險事,孤已經有了錦囊妙計。”
兩人竊竊私語了一番,嚴四海極盡恭維拍馬之能事之後,才出了屋子。
屋子的門甫一關上,中年男子就往地上潑了一杯茶水。
“都是些雜碎!”他嗤道。
看著汙黃的茶水借著力道肆意而流,中年人似乎心中舒暢了一些。
這是他四十幾年來唯一紓解性子的方式。
四十年來,氣了、悶了、燥了、煩了,他不能喊不能鬧,連摔個茶杯泄憤都不敢。
隻能潑一杯茶水,紓解心中鬱鬱。
再看著那汙水逐漸幹涸,不留一絲痕跡。
就似他隱匿無形的心跡一般。
與尉遲景撞臉之人,名叫曹少棠。
尉遲景的表弟。
三歲時因長得與六歲的尉遲景愈發相像,便被家族暗中養了起來。
高門貴族這樣的事不少。
珍珠與魚目,真貨與西貝。
他們認為,魚目和西貝之於珍珠與真貨,總有有用的一日。
自小,曹少棠便活得沒有自我。
日日被要求言行舉止皆要與尉遲景相同無二。
尉遲景做什麽,他便做什麽;
尉遲景學什麽,他便學什麽;
連尉遲景的喜好,都要變成是他的喜好。
如若不然,就會受罰。
他沒有名字,沒有身份,沒有自己的前途。
隻是一個人影子,隨時會被祭獻出去的影子人!
諷刺的是,無人知曉他的苦楚。
連他的母親都覺得這是件極榮耀的事情。
日日敦促他聽話,要模仿的惟妙惟肖,才算給爹娘爭了臉麵。
誠然,有段時間,曹少棠自己麻木了。
覺得這便是命。
他的命數中本就不應該有“自己”。
年紀漸長之後,也代替尉遲景行了幾次險境。
艱難萬險之後,得了一屋子的賞賜。
曹少棠看著麵前的黃白之物,笑得淒苦。
他要這銀錢用有何用?
直到尉遲景發了瘋病,他代其走動的時候愈發多了。
因其模仿尉遲景已入臻境,竟無一人識破。
此後,尉遲景被圈禁漳州。
他想著自己終於派上了大用處,假扮尉遲景被囚漳州。
誰料,尉遲景逢此一劫,瘋病愈發嚴重,
已至時常情緒失控,好幾次險些釀成大錯。
因而,清醒時的尉遲景作了決斷。
令曹少棠代替自己在外暗中籌謀,以待起事。
而他自己常困漳州,讓朝廷放鬆戒心。
曹少棠終於有了自己的天地。
雖然,行事依舊要按照尉遲景的吩咐,
但比之以前要自由很多。
這便如同向陽的窗子,隻要微微開了條縫。
便擋不住春風。
曹少棠那個按捺不住的“自己”蠢蠢欲動。
雙手已經放在了窗上,打算拚力一搏,推開那扇厚重醜陋的窗。
尉遲景虛弱的躺在床上,兩個丫鬟分立兩側打著扇子。
天氣並不熱,早晚還有些寒涼。
但架不住尉遲景心中火燒火燎,熱得心浮氣躁。
“滾,都給我滾,怎麽這麽熱,沒用的東西。”
兩個小丫鬟嚇得麵白如紙,連滾帶爬的慌忙退下。
丫鬟慌不擇路,忘了關門。
門大敞著,曹少棠躬身而進。
前幾日,因劫持武庫不利一事,尉遲景雷霆震怒,揚言要殺了嚴鬆與齊子睿。
好在兩人均不在眼前,瘋病犯了的尉遲景隻好殺了兩名侍女泄憤。
待服過藥,心思如常之後,尉遲景才細細分析了其中因由。
因而收回成命,另做了打算。
“你來有何事?”尉遲景沒有起身,依舊歪在榻上眯著眼,拉著長聲問道。
“主上,嚴鬆送回了消息,齊子睿沒跑,也沒有人接應,還被朝廷的人嚴防死守,應該不是叛徒。”
“嗯,知道了,晾他也沒有那個膽子。”尉遲景似是極其不屑,冷哼著說道。
“玄武軍可有人跟蹤?”尉遲景接著問道。
“暫時未發現有人跟蹤。幾百人一百輛馬車躲在懸崖之下也不是長久之計,是不是可以讓他們回營地了?”
尉遲景沉吟了一會才道:“再等兩天,兩天過後如果還無異狀便回去吧。”
“可是這些武器隻夠裝備玄武軍的三分之一。”曹少棠憂心忡忡的說道,“皇子大婚,京城守備在都城之外屯兵八萬,如今光白武庫被劫,朝廷一定更加嚴防死守,我們如果隻派兩萬人進入都城,一點勝算也無。”。
“即便我們玄武軍可以一敵十,兩萬人戰勝了朝廷八萬大軍,可三關守將如知有人.……謀逆,從關外帶軍最快不過月餘就能攻入都城,我們.……還是沒有勝算啊。”
尉遲景最聽不得就是“謀逆”二字。
他一直認為自己是真龍天子,現在不過龍困淺淵,終有一日能夠重整旗鼓,一飛衝天。
尉遲景臉上已現猙獰,聲音陡然陰森起來:
“少棠你這是怕我是瘋子,因而所作決斷,所行之事皆是瘋狂之舉?定沒有勝算?”
曹少棠趕緊跪了下來,急急否認:“屬下萬萬不敢如此揣測主上,孤就是.……我就是有些.……”
“孤?”尉遲景怒從中起,他從榻上微微起身,獰笑著問道,“少棠你這是當孤當慣了,自己不發號施令就不痛快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行事更周密一點,更萬無一失才好。主上,我一心為您,並無半點私心啊。”
“並無半點私心?並無半點私心你籠絡孤的部下?常常刻意施恩,拿著明君聖主的做派到底為何?”
“我這樣做自是為了主上。”曹少棠解釋道。
“為了我?他們在你那裏受了恩惠,到孤這裏卻常常受責難,長此以往,難保不生二心,你還敢說你這樣做是為了孤嗎?”尉遲景怒斥。
“主上,知道你我身份的就那幾個人,他們個個都是您的死忠,定不會有背主的想法的,而且我這樣做是為了平衡他們與主上之間的關係,主上您要信我。”
許是因為三日前才用過藥,尉遲景今日尚算得可以掌控情緒。
他支著身子看了曹少棠好久,才脫力一般躺了回去。
呼哧呼哧喘了兩口氣之後,才說:“少棠莫怪,孤前日犯病還沒有大好,今日又動了怒,才與你這樣計較的。下去吧,讓孤緩緩。”
竟沒發怒?
是因為用過藥了?
曹少棠掩下目中詭譎,並沒有退下,而是又說了句極不中聽之言。
“主上,您是不是還有其他部署?如若沒有,我們此行必會將您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請主上三思啊!”
驀地,尉遲景的目光再次凶狠地看過來。
“你還在試探孤?還不放心孤的決斷?揣測孤是不是真的瘋了?好取而代之?”
尉遲景拖著沉重乏力的身體跳了起來。
他雙眼赤紅,指著曹少棠開罵。
“你不過是個不入流的替身,怎好在孤這裏問東問西,孤的決策也是你能指摘的?孤的部署也是你能知道的?”
見尉遲景大怒,他身後的侍衛沉著臉上前了兩步。
那是尉遲景的貼身侍衛,最信任之人。
武功奇高,卻是個傻子。
一生隻認一主,非死不易其誌。
即便尉遲景瘋了,這人也謹遵其命。
讓他殺誰便殺誰,砍瓜切菜。
但,瘋了的尉遲景有個癖好。
殺人喜歡自己動手。
好似隻有這樣才能淋漓盡致的一泄心中之憤。
尉遲景為保自己不亂殺誤事,清醒的時候定了規矩。
將其佩劍掛於牆上高處,能動者隻有近身侍衛。
尉遲景殺心驟起之時,如若對象是要員重臣。
服藥之前,任他如何索要,侍衛也不能將佩劍予他。
如若對象是府中雜役侍女,便不要浪費那金貴的藥丸。
殺他幾人以平燥怒,也是良藥一劑。
人命貴賤,可見一般。
今日,尉遲景被曹少棠三番兩次激得暴怒。
他拿著身旁捶腿的木槌向曹少棠砸去:
“你以為你對孤真得那麽重要嗎?孤離了你就不能成事?孤瘋了又如何,孤愛殺人又如何?以孤之權勢,殺幾個人又如何?便是殺他幾百、幾千、幾萬,又如何?!”
曹少棠跪在地上打著哆嗦。
“主上,主上,等您榮登大寶,我便……便去遍訪名醫,定要把主上的病治好,讓您成為萬民敬仰的一代仁君聖主。”
曹少棠又擊一錘。
他深知尉遲景聽不得“病”及“仁君”二詞。
那是他心中最深的恐懼。
嘉惠帝執政五載,仁君之態盡顯。
於外,施以大國風範,化幹戈為玉帛;
於內,休養生息,重農興商,百姓富足。
因而,朝中不少原來保嫡派的臣子態度愈發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