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韓府之亂
尉遲軒這回別扭了數日,即便與韓墨兒見麵也始終冷著臉子,韓墨兒實在琢磨不出因由,便隨他使性子鬧脾氣,自己該說什麽該做什麽照舊,依照著禮製晨昏定省,挑不出一點錯處。
這日,韓墨兒收到一封信箋,竟是韓瓊兒所寫。信上言辭極為恭順,表達了她對王爺、王妃的敬仰,自己受其福澤的感激,以及對出嫁長姐的思念,堪堪最後才提及父親近日受家事所累身體抱恙,希望她空閑時能回韓府一趟,看望父親,以慰父心。
所謂家事,韓瓊兒在信中也隱晦的提到,無非就是孟淑娟暗中聯合了現在韓府代為掌家的白嬤嬤的兒媳婦,鬧得白嬤嬤家無寧日,不得不妥協辭去了掌家職責,而韓誌清又不想將掌家權重新交給孟淑娟,反複權衡之後還是讓張清華掌家。
然而,張清華掌家未滿一月,就亂子頻出,她原本隻是鄉紳家長大的姑娘,打理偌大一個韓府本就力不從心,加之大小孟氏、韓嫣兒聯合眾管事、下人給她出盡難題,怎能不接連犯錯。張清華無法隻能找韓誌清哭訴,這更激化了孟淑娟與之的矛盾,韓誌清一氣之下竟然自己擔起了掌家之責,他向來不理庶務,可想而知結果如何,連氣帶累生生把自己折騰病了,韓府如今雞飛狗跳、烏煙瘴氣,終日惶惶沒有寧日。
韓墨兒讀信的當口,韓府三小姐韓瓊兒心中一直惴惴,她知道自己給韓墨兒寄了此信,便等同於站隊。她在韓墨兒三日回門之時,看到韓墨兒的天人之姿時,便瞬間明了了韓墨兒與大小孟氏之間肯定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甚至仇恨,回門當日發生的種種事情,更加認證了她的猜測。那日當老夫人緩緩跪在韓墨兒身前的那一刻起,韓瓊兒心中大驚,不得不再一次重新審視韓墨兒,這個女人竟有如此本事逼得老夫人就範,看來自己往後應小心應付此人,如今,自己的娘親勢單力薄,自己的親事又掐在大小孟氏的手中,逼不得已她隻能借助韓墨兒之力,在韓墨兒與大小孟氏兩廂對峙中找到機會,令自己上位。
因而,她寫了這封信明確的站在了韓墨兒這方,雖然她知道韓墨兒對她娘親在張家賞花的那件事上心存芥蒂,但她也相信在利弊取舍之間,韓墨兒想要打壓大小孟氏以泄心中私憤,必然要與她們娘倆合作。父親是個沒用的,孟淑娟張狂如此,也不過是不進她的屋子以作懲戒,隻有讓韓墨兒這種聰明且有戰鬥力的人參與進來,孟淑娟才有可能真的倒台,孟淑娟倒台了,她的娘親就可以順利掌家,即便她為庶女,娘親如果能掌管一府之事,也能在她親事的擇選上提升一定的分量,並且可以直接參與親事的酌定。
韓瓊兒期待著韓墨兒回府,更期待韓墨兒與大小孟氏相爭相鬥,然而她猜對了所有前因,卻料錯了後果,她想不到韓墨兒根本不想報複,甚至不願記恨,她隻想從此與大小孟氏一別兩寬,再無牽扯。好時光寥寥數年,瞬息而過,韓墨兒不願將其用在應付魑魅魍魎身上。
但韓誌清病了,這讓韓墨兒猶豫起來,逃避了多年韓誌清即便現在正視韓府現狀,以他之能力也不足以平息事端、整肅後宅,若任由韓府這樣亂下去,成了都城笑話暫且不論,久而久之韓誌清一定會頹廢在這家宅紛爭之中,會患病?會崩潰?還是又重新躲到自己的方寸之中?所料結果十之不差**。
韓誌清之於韓墨兒是一個便宜父親,自私懦弱十幾年,卻也為了韓墨兒邁出了自己的保護圈,盡到了他能夠盡到的最大努力,為韓墨兒爭取了一個在他認知中最好的前程。韓誌清跌跌撞撞的樣子時常讓韓墨兒不忍,就像現下,韓墨兒不忍心棄韓誌清於不顧,即便她不想再參與到韓府的紛爭中,即便她知道韓瓊兒正等著自己為她所用,她也不能放任韓誌清不管,自己占了真正的韓墨兒這副身子,就權當為她成全了她與韓誌清的父女之情罷了。
韓墨兒侍弄的菜園子這幾天有蔬果成熟,她選個幾個漂亮的用盤子裝好打算拿去再哄一哄尉遲軒。尉遲軒這幾天連自己哄他的機會都不給,一兩句話就將自己打發出來,軟和的話才到嘴邊又得咽回肚裏,讓韓墨兒無從下手。今日韓墨兒做足了準備,哄得好哄不好都要從尉遲軒那裏借出人來,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新采摘的番茄用清水洗過新鮮紅豔,惹人垂涎。其實王公貴族飲**細,很少生吃這種番茄,但現在用水晶盤子盛的番茄因是王妃親手所種,身價劇增金貴異常。
韓墨兒用水果刀將番茄切成小塊,又在蜜水中沾了沾才送到尉遲軒嘴旁。
尉遲軒自打韓墨兒進了書房就忙得很,手中的書冊一頁翻過一頁,眼睛就一直未離開過書頁。
見韓墨兒遞了吃食過來,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綺麗的夢,夢中韓墨兒問她甜嗎?並將嘴唇覆到了他的唇上。現在猶如情景再臨,尉遲軒的心抖了一抖,他強壓下悸動,將頭轉至一側拒絕。
“王爺,這番茄從播種到結果,臣妾整整侍弄了兩個月,誰知隻結了四五個果實,今天臣妾都給王爺拿來了,您若不吃,過了這個村可真沒這個店了。”韓墨兒將那四分之一顆番茄放入自己的口中,嘟囔的說完。
尉遲軒本就情緒頗有撥動,現在又聽到這樣一番話,便更加煩亂,番茄而已,怎就那般金貴,本王不吃又能怎樣。
“王爺,您可別拿我這番茄不當回事,種子發芽的時候我給它唱過歌,枝葉抽節的時候我陪它說過話,開花結果的時候我給它打過扇子,所以從中不僅能吃到番茄的滋味,還能吃出濃濃的情誼和感動。”韓墨兒將尉遲軒看作別扭的孩子,嘴裏哄著就差拍頭安慰了。
尉遲軒聽了這話一怔,不是驚訝韓墨兒侍弄番茄時的奇怪舉動,而是訝異韓墨兒是用什麽心態將如此瞎話說得這樣順溜,真當自己是三歲小孩?
“所以,王爺真當不試試?”韓墨兒循循善誘。
“出去,帶著你的情誼和感動一並出去。”尉遲軒落下了臉子。
韓墨兒有些挫敗,明明很好哄的人,這幾天不知自己哪裏得罪了他,變得又臭又硬就如茅坑裏的石頭。
別無他法,既然哄不好隻能直接求人了:“王爺,我想向您借個人,您答應了,我馬上出去,不擾你清靜。”
“借人?借誰?”尉遲軒皺著眉頭問。
“王府的沈嬤嬤。”韓墨兒直言道。
“沈嬤嬤?”尉遲軒在腦子中搜尋了一下沈嬤嬤這個人,覺得王府中似乎有這麽一號人物,“你借她做什麽?”
“咱們王府的內院事物是由常嬤嬤打理,沈嬤嬤一直協助常嬤嬤處理府中瑣事,現在臣妾家中…嗯…韓府無人掌家,我打算借沈嬤嬤幾日,到韓府應個急。王爺放心,沈嬤嬤並不會直接領韓府的掌家之權,隻是協助,不會讓人說出閑話,您看,可以嗎?”
“韓府現在無人掌家?”
“是,自臣妾成親之時,韓府就一直由父親身邊的嬤嬤代為打理,最近這個嬤嬤因故請辭,父親還不想讓母親掌家,張姨娘又沒有這方麵的能力,所以現在韓府亂象叢生,父親已經病了。”韓墨兒並未隱瞞韓府之事,全盤托出,供尉遲軒定奪。
“沈嬤嬤畢竟是我王府的人,借得一時借不得一世,你韓府正房夫人心術不正,妾室又指不上,祖母年紀大不適合掌家,兩個小姐又即將到了議親的年紀,今後誰又能掌家呢?因而借沈嬤嬤並不是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尉遲軒的言語毫不留情,一針見血的指出症結所在。
韓墨兒點頭應是,全然沒有娘家被人打臉的不愉和赧然:“王爺此話有理,所以我借沈嬤嬤也是解燃眉之急,既然韓府沒有適合的人掌家,那就尋一個合適的人,也不能就吊死在那幾顆歪脖樹上。”
“尋一個合適的人?”尉遲軒不解,韓府人丁不旺,就那麽幾個人又都不合適,再尋個合適的嬤嬤?怕是也不是長遠之計。
“給我父親娶一房貴妾,人品好、善理家,隻要能讓我父親安生度日即可。”韓墨兒說得從從容容,理所當然。
尉遲軒剛要飲茶,聽聞此話端著茶杯的手在空中頓了頓,他翻起眼皮看向韓墨兒,見她神色如常,不是玩笑,忽然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這個女人心中都裝著什麽古怪想法,女兒為父納妾,這樣不顧綱常、大逆不道的話也可以說得如此從容不迫,若換一個人聽得此言,說不定現在已經將韓墨兒拖入祠堂以正家法,或者一份休書送還回家了。
想到這裏,尉遲軒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來,他忽然生出一種幸而韓墨兒嫁給了自己的的想法,也隻有他這個輕慢禮教、無視綱常的人適合這個無法無天的韓墨兒。
驀地,尉遲軒很想縱容韓墨兒這份無法無天,任她去折騰妄為,自己給她兜著便是!
“借沈嬤嬤何用,要借便借常嬤嬤。讓常嬤嬤跟著你過去,她是王府老人,原來在太後身邊伺候過,小小一個韓府她還是壓得住陣的。”尉遲軒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說到。
“常嬤嬤?王爺你讓常嬤嬤和我去韓府?使不得,殺雞焉用牛刀,再說,常嬤嬤管著偌大王府,她若走了王府這邊又有缺失,王爺借我沈嬤嬤即可,韓府那邊的爛攤子沈嬤嬤動動手指就能解決,不用勞動常嬤嬤。”
“話是如此,但沈嬤嬤畢竟沒有常嬤嬤麵子大,王妃從王府帶人回娘家,怎麽也得有些體麵,不然…怎麽能顯得出禮王夫婦夫妻一體,進退同心呢。”尉遲軒的話依舊淡淡,沒有情感,卻讓韓墨兒通身暖和,如沐春光。雖然這話聽起來是尉遲軒維係禮王夫婦在外形象,但冷漠鋒利的禮王哪裏在乎過外人評說,此舉不過是對韓墨兒的維護,解她困擾、助她成事。
韓墨兒知恩圖報,她平日裏慣常寵著尉遲軒,現在更是心中炙熱。她小心翼翼的湊到尉遲軒身邊,聲音低低柔柔:“那臣妾就全聽王爺的,明日就讓常嬤嬤隨我去韓府。”韓墨兒略頓,“王爺,您看了一下午書了,眼睛酸澀了吧?要不,我替你讀,您歇歇眼睛?”
尉遲軒再一次被她的操作弄愣,還…可以這樣嗎?韓墨兒見他沒有反對,便將書冊從他手中抽出來,坐在榻沿上在他耳邊輕輕柔柔的讀出聲來。
“上來吧…這裏…光亮些。”尉遲軒心中已經妥協,自己做得夢為何要與她置氣,怕這樣的荒唐再次入夢,也怕某些情感一發不可收拾,便對韓墨兒冷著、淡著、躲著,可他不得不承認,韓墨兒就像一束光,讓他如夜蛾一般被吸引、被誘惑,哪怕心中一遍遍的告誡自己可能會被欺騙、被傷害,也製止不了自己已經無懼灰飛煙滅的執著。
韓墨兒上了榻,依舊如罰跪一般跪坐在尉遲軒身側,她插起一塊番茄,猶豫地送到尉遲軒嘴邊,怯生生說了句:“我用心種的,真的好吃。”
尉遲軒深深地注視著韓墨兒,啟唇將番茄吃到口中,酸酸甜甜柿香濃鬱,他似乎真的品味到了濃濃的情誼與感動。整個動作尉遲軒的眼神都沒離開韓墨兒,直到將番茄細細的咀嚼吞入腹中,才將似勾的眼神移開。
韓墨兒的心漏跳了一拍,感覺尉遲軒吃的不是番茄,而是自己,她覺得身邊的空氣都燥熱了幾分,頗不自然的以手為扇扇了扇風,壓下心中漣漪,才捧起書規規矩矩的讀了起來。
這一讀便讀到了掌燈時分,韓墨兒讀書的嗓音清清雅雅,她給尉遲軒讀書其實揣著私心,尉遲軒書房有很多孤本,千金難求,韓墨兒早已眼饞,此番為尉遲軒讀書,其實也是飽了自己的私欲,邊看邊讀,遇到不懂的,便停下來細細思量,尉遲軒也不催她,偶爾提點幾句,令韓墨兒茅塞頓開。兩人和諧的讀了一個時辰,茶都添了一壺,韓墨兒也沒發現,她一直都是用尉遲軒的杯子喝茶,而且每次都是尉遲軒為她添茶續杯。
“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吧。”見韓墨兒揉了兩次眼睛,尉遲軒叫了停。
“可是還有幾章沒有看完呢,”韓墨兒戀戀不舍,“那個,王爺,明日我接著來給你讀好不好?你平日裏處理公文,恐用眼過度,讀書這種事還是交給臣妾吧。”
“本王爺驕奢閑散,從不處理公文。”尉遲軒竟也起了促狹之心,一本正經的為難起韓墨兒。
“啊?這樣啊,”韓墨兒唇邊漾起一個微笑,她向尉遲軒方向又湊了湊,“王爺,閑散咱們就閑散到底,驕奢咱們也要有個驕奢的樣子,以後就讓臣妾給你讀書吧,這樣是不是顯得更加驕奢無度、閑散放肆?是不是特別帶感?”
尉遲軒不知道什麽是“帶感”,但也沒忍住笑,笑意直達眼底,破了臉上的冰寒,如同陌上花開、玉燭光滿,璀璨奪目直直紮入韓墨兒心房,擂出震耳的咚咚鼓聲。
韓墨兒愣了一息、一瞬、還是一刻不得而知,她隻記得尉遲軒收了笑容後低垂的目光,還有那句輕輕的,似歎息一般的:“回去吧,明日來給我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