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上來跪著
此時,尉遲軒的書房內黑壓壓的跪了一地勁裝男子,為首的一個麵上有一條猙獰的刀疤,他麵露慚色,話語卻流利,敘述著廢皇長子尉遲重逃走始末。
“王爺,廢皇長子數月以來便不思飲食,禦醫來看過也隻是說肝鬱氣滯,開了些調理的方子,可是廢皇長子還是食欲不振,每餐吃得極少,但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異常,我們…我們就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廢皇長子逃走那天,一共有四名下人進出他的寢室,兩男兩女,進出我們都核驗了身份,尤其是查了斷舌,可…可沒想到,廢皇長子易容成為其中一個男性下人,麵貌可以易容,身形卻不易偽裝,廢皇長子為了謀求與男性下人身材肖似,竟然幾個月前便開始控製飲食,這還不是最可怕的,為了逃脫檢查,廢皇長子竟然…竟然不知在什麽時候將自己的舌頭割斷了,所以,我們並沒有查驗出男性下人就是廢皇長子易容所扮,被他逃出了別院,那個留在寢室的下人在我們發現之時就已經死了,沒有留下半句口供。王爺,是我們失責,請王爺責罰!”
“請王爺責罰!”其他勁裝男子也一同請罪,將身子深深的伏於地麵。
用聾啞之人侍候罪不至死又重罪加身的皇室成員是古來有之的規矩,為的就是避免勾連串通。沒想到尉遲重為了脫身,竟能忍斷舌之痛,看來真是狗急跳牆無所不用其極了。
尉遲軒與尉遲重相交甚久,十幾歲就假意投其麾下,過從五六載都未聽說尉遲重懂得易容之術,難道是哪個下人精通此術?尉遲軒深感尉遲重狡詐,看似全然相信自己,將複仇大業交由自己統帥,卻又另行其道,借助他人之力逃出皇家別院,一點消息都不向自己透漏,真是老奸巨猾,任何人也得不到他的全然信任。
尉遲軒看向為首那人:“我記得你叫秦五,在機務營中與其他六人結拜為異性兄弟,如今你那六個兄弟四死兩傷,但都是在任務執行中以己之生命換任務之成功,隻有你一人怕是要死在失責上麵,你死後可有臉麵去與兄弟相聚?”
刀疤臉神色愧極,他一個頭磕在地上:“王爺,王爺,下屬願戴罪立功,請王爺再給小人一個機會!”
“你帶十人速速前往嵩山,本王料想廢皇長子應該躲在嵩山派中,到了嵩山地界莫要打草驚蛇,尋個身份隻喝花酒即可,我那皇兄最好女色,素了這麽多年,他定然要找補找補,你們發現任何線索飛書來報,做得好了以功抵罪,再出差池全回機務營重塑。”
“是!定不辱命!”眾人領了命退出了書房,一息間便沒了身影,隻留空洞悠長的夜色。
尉遲重的出逃打亂了尉遲軒的所有計劃,使得他心中略有浮躁,將眼前的事情安置妥當之後也沒有恢複既往無波無瀾的心境。剛剛提到尉遲重好女色的時候,他的腦中竟然毫無征兆的插入了韓墨兒赤腳散發慵懶而臥的畫麵,即便馬上就讓他趕出腦海,這種事情的發生也讓他心情更添煩躁,要事當前,自己竟因女色分神,這使得尉遲軒對自己有幾分惱怒。
正此時,曹公公掀簾來報,王妃前來請安。尉遲軒下意識地就想說不見,可張了嘴卻沒發出音,頓了一頓像是妥協一般說了句讓她進來吧。
韓墨兒衣著端莊,麵容親善,盈盈一拜,關懷備至的話如流水傾泄,活脫脫一個可親可敬可做垂範的正妃形象。
尉遲軒冷眼打量她,假,太假了,人前一套人後一套果真是女人慣用的伎倆。
“王爺此番去了哪裏?路上下人照顧得可用心?風餐露宿的,飲食是否得當可口?”
尉遲軒半坐半倚在羅漢床上,韓墨兒隻得站在他身邊。問三句得到一個“嗯。”問五句得到一個“尚可。”韓墨兒也不惱,親切有禮始終如一。
正當她覺得任務已經完成,可以告退之時,尉遲軒卻開了金口。
“今日可跪足了一個時辰?”淡淡漠漠,不帶任何情緒。
“啊,跪足了,臣妾謹遵王爺的教訓,依照禮法規矩行事,下次定不再犯了。”韓墨兒將頭稍稍低下,露出羞愧的表情。
又裝。
“依照禮法規矩行事?”
“是。”
“不再犯了?”
“不再犯了。”
“若再犯呢?”
“啊?”韓墨兒脫離智能機器人答題模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真是幼稚啊,竟然不依不饒,“嗯,若再犯就,就罰跪兩個時辰?可以嗎?找個沒人的地方罰,不然有傷體麵。”
“行,跪下吧,這裏無他人。”還是雲淡風輕,不帶情感。
“什麽?為什麽跪?我表現挺好的。”韓墨兒大驚,細想了一下自己剛才的表現,無一錯處,規矩得很。
“曹公公,你進來。”尉遲軒喚。
曹公公在門外將屋裏情況聽得真真切切,小兩口鬧別扭,非要拽上他這個老家夥,這讓他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萬分為難。
王爺令不敢不從,最終硬著頭皮挑簾而入。
“曹公公,將王府中王妃衣飾發飾、言行舉止應守的規矩一一告知王妃,順便說說她這裝扮舉止哪裏不妥、哪裏錯了。”尉遲軒隨手拿起一本書,言畢便認真的看起書來。
曹公公看看韓墨兒隻能心一橫眼一閉,將王府的規矩一一道來,並指出了韓墨兒恭迎遠歸王爺時應該的著裝打扮,以及與王爺敘話時的站姿與距離。
“這…臣妾不知,不知者不怪。”
“婚前有教養嬤嬤,婚後有規製禮冊,王妃怎可不知。”尉遲軒的話將韓墨兒的所有退路都堵上了。
曹公公在心中歎著氣,王爺何時與人這樣較過勁兒,一向是殺伐果決、賞罰分明,平常多一個字都不願意說,用眼神和氣場就能掌控局麵,現在倒像是兩個小孩過家家置氣,你一句我一句分辨些沒有意義事情。
韓墨兒剛剛也被尉遲軒堪稱耍賴的舉動帶偏了思路,現在回過神來笑自己較真兒,不過是眼前的男人心中有氣,就想懲戒自己,胡攪蠻纏地從自己身上尋個錯處,以泄私憤而已,自己怎麽還當真了。
韓墨兒收了那三分不情願,臉上掛了些笑,語氣也柔軟下來,安撫地開口說到:“行行,是臣妾錯了,這規製臣妾回去就看,那我現在就跪?”韓墨兒又向尉遲軒近了近,小聲在他耳邊說,“剛剛王爺同意了的,要給臣妾留些體麵,讓曹公公出去吧,我給你跪。”
氣若幽蘭噴吐在尉遲軒耳側,握著書的手緊了緊,弄皺了嶄新的書頁。
曹公公退了出去,麵上又揚起了微笑,王妃還是有辦法,分分鍾就哄得王爺聽話了,現在這罰跪被王妃弄得就像是夫妻間的小情趣,自是不用擔心了。
韓墨兒跪了下來,平整的地麵上又涼又硬。
尉遲軒看著書,但書中內容半點也沒入腦子,他正在暗惱自己,為何這般計較,用那些任誰都不會遵守的規製癡纏?
那女人拖著一張假麵應付自己便讓她應付,快些送走便是了,何故非要看看她麵具下的真容?自己十幾歲時已經不與他人置氣,沒有任何作用還會徒增煩惱,為何十幾歲就懂的道理,現在卻又糊塗?剛剛這個女人麵露慈愛,竟像對待不懂事的孩子一樣,尉遲軒你何故自取其辱?那個女人已經挪動了三次,地上冷硬,如何跪得了兩個時辰?尉遲軒,你真是魔怔了!
尉遲軒紛亂的思緒被一道女聲所止,“王爺,地上太硬了,能給臣妾一個蒲團嗎?”
尉遲軒將目光從書上移至韓墨兒身上,久久未言,久到韓墨兒已經放棄討要蒲團的想法了。
“上來跪著。”尉遲軒又將目光挪到書上。
“什麽?”
“我說,上來跪著。”尉遲軒覺得自己瘋了,但他依舊未改言語。
韓墨兒怔了一怔,腦子轉了幾個圈也沒想出尉遲軒到底是什麽意思,她索性不想了,權當尉遲軒善心大發,良心沒有壞透。
她踉蹌的起身,爬上羅漢床,柔軟的被衾安撫了酸麻的雙腿,她半跪半坐,姿勢舒服極了。
夜已漸深,韓墨兒在榻桌上點亮了燈,她與尉遲軒距離不遠不近,但若要看清他手中所持書上的字便有些難了,韓墨兒幾不可察地往尉遲軒身邊湊了湊,片刻,又湊了湊,直到能夠清晰地看清文字,才安穩下來。
暗香浮動,不是脂粉,不是熏香,是淡淡的茶香間或似有還無的清冽竹香,是了,這女人倚竹而臥,烹茶慢飲,自然身攜暗香,擾人心神,今日她的頭發是用一節斷竹挽著,倒是飄逸自然……
“王爺,”
“嗯?什麽?”尉遲軒還未收回遐思,下意識的接言。
“該翻頁了。您看得這麽慢嗎?”
……
一時無話,屋內落針可聞。
“咳,看得慢也沒什麽,貪多嚼不爛,慢點看挺好的。”韓墨兒有些怵了。
尉遲軒側首看著他身旁不到三寸遠的韓墨兒,他眼神深幽將眼前人緊緊包裹,冷意和熱情毫不違和的摻雜在一起,那眼神像是深淵,跌入怕是會粉身碎骨,讓韓墨兒心頭抖了一抖,竟有些慌了。
少頃,她默默地退回原位,別開臉,也不言語。
“回去吧。”尉遲軒說。
“嗯?不,不跪了?”
“回去吧。”尉遲軒收回目光,又變成了高高在上、冷淡疏離的禮王爺。
韓墨兒退出書房,心中升起一些奇怪的情緒,似稠似疏,抓不住摸不著,就是擾得她心神慌亂。沿著連廊漫無目的的走了一刻鍾,她才略略穩住心神,在熱浪中晃了晃頭,將這種情緒拋出了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