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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五章 說服

  「你想從這小皇后入手,化解肅泰與阿虛之間的罅隙,使他們能有君臣相得的機會?」端木老夫人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挑了挑眉,反問,「這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點?」


  宋宜笑從容道:「外祖母,咱們燕侯府,與陛下之間,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仇怨,甚至夫君對陛下,還有擁立之功!」


  「如果我沒住進這府邸來,也還罷了。」端木老夫人似笑非笑,「現在你這是想趕我走嗎?只是即使我現在就走,恐怕我做的事情,仍舊要被記到燕侯府頭上吧?」


  「您這話說的,這些年來要沒您的暗中庇護,我們哪能有今日?」宋宜笑輕笑了一聲,說道,「但您做的那些事情……陛下為什麼要恨您?說句不好聽的話,沒您替陛下解決掉端化他們,陛下哪有登基的機會?陛下最大的仰仗,無非是兩件:一件是本身的資質,一件是蘇家。您跟蘇家,可是積年的盟友!陛下如果要恨您,在這之前,最該恨的也是他的外家不是嗎?」


  端木老夫人道:「做了皇帝的人,心思跟沒做皇帝之前,那是兩回事——肅泰他沒登基的時候,自然是巴不得支持自己的勢力越強大越好、越多越好!但他坐上那個位子之後,又怎麼會喜歡看到自己的權力被分走?當年顯嘉就是個現成的例子!」


  老夫人眯起眼,「所以蘇家未來都未必安全,更何況是咱們家?!」


  她淡淡道,「把希望寄托在帝王的仁慈上,善窈,你忒天真了!」


  「我卻以為,陛下不是先帝。」宋宜笑搖了搖頭,「因為陛下的平生,過得可比先帝輕鬆太多了!」


  見老夫人挑眉,示意自己講下去,她繼續道,「先帝乃是正宮嫡子,按說肅惠王爺與襄靖王爺既然已不在人世,按照『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規矩,他該是理所當然的儲君。然而因為惠宗皇帝盛寵申屠貴妃與貞媛夫人的緣故,先帝的登基之路非但困難重重,甚至從幼年起,就受到了許許多多的折辱!」


  「以至於先帝拖著病體承位,尚未施展抱負,卻先要為自己駕崩之後,撇下來的老母幼子,同母姐妹,如何是好,終日憂心忡忡!」


  「這種情況下,先帝心中難免猜疑日重,看誰都像不安好心,行事也是看似寬厚,實則趕盡殺絕,不留餘地!」


  「這是因為先帝的經歷,見過太多的陰暗與齷齪,是以他在對自己病體無能為力的處境里,想其他人的時候,也容易朝壞的那方面去揣測——說句大不敬的話:早年的苦日子,在先帝心目中留下來的痕迹,太深刻了!」


  記得宋宜笑第一次到占春館時,陸釵兒帶著嘲笑為她解釋占春館的來歷時,就因為誤提了一句顯嘉帝做皇子時候的事情,被嫡姐陸蔻兒敲打,讓她不許多嘴——因為誰都知道,那段歲月是顯嘉帝的大忌。


  縱然他已經君臨天下,成為公認的明君,當初高高在上的那些人早已湮滅在塵埃里,他卻始終放不下。


  可見那段歲月在這位英明的先帝看來,恐怕是刻骨銘心的。


  而他越記得那樣的日子,對身邊人的揣測,又怎麼可能光風霽月?!

  當然宋宜笑一點都沒有為顯嘉帝開脫的意思,她只是單純的認為肅泰帝跟顯嘉帝不是同一類人而已,「但當今這位陛下,雖然因為不是先帝長子,始終被先帝拒絕立為儲君,可先帝對太后十分敬重,對蘇家也一直給足了場面上的體面。陛下他從落地起,在太后與蘇家的庇護下,沒有受過什麼了不得的委屈不說,即使當年奪儲失敗,被流放去封地,這兩年間,也有蘇家看著,沒叫他受到什麼折辱,頂多十分失意罷了——所以這位陛下,心中所積累的憤懣與懷疑,又哪能跟先帝比?!」


  最重要的是,「先帝是蘇家教出來的,當今陛下也是。外祖母以為,蘇家會不汲取教導先帝時的教訓嗎?」


  端木老夫人嘆了口氣,有點意興闌珊:「說了這麼多,還是抵不過那句話:人心,總是會變的!」


  「但也未必一定會變壞。」宋宜笑介面,「我也不是說讓夫君做個忠臣,從此對陛下再無二心——只是外祖母請想:現在夫君跟陛下還是要做君臣的,能夠好好相處,何必防備重重,弄得不歡而散呢?」


  端木老夫人聽到這兒,抬眼掃了她一眼,不置喜怒的說道:「看來你倒是很看重那個小皇后,為了繼續跟她來往,煞費苦心的想這番說辭了吧?」


  「也是因為她值得我看重。」宋宜笑走到她身邊,有些撒嬌的扯住她袖子,「太皇太后是她嫡親外祖母,清江郡主他們,亦是她同母異父的兄姐,論親近,這些人都比燕侯府跟她親!可她卻更願意相信我——陛下又很看重她,外祖母您說,咱們何必非要把她推開呢不是?」


  「她現在能不最信任你們嗎?」端木老夫人淡淡道,「肅泰自有生身之母太后在,他以前又沒受過裘氏那個老婦的撫養,祖孫之情淡薄,裘氏往後也就是在清熙殿里等死罷了!至於清江那些人,從來不問政事!眼下唯一可以給那小皇后做靠山的,就是你們夫婦了。她哄著點你,換取你指點她扶持她,讓她坐穩了鳳位……到那時候,她想怎麼替晉國報仇不可以?!」


  宋宜笑知道這位外祖母經過重重打擊之後,根本不相信親情之外的感情,也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始終天真無邪的人,急速思索了會之後,遂道:「既然外祖母懷疑舞櫻心裡記著母仇,那麼咱們更加不能跟她疏遠了不是?把她擱在跟前看著,總比跟她恩斷義絕,不知道她的變化好吧?」


  再者,「陛下與舞櫻乃是兩情相悅,如今夫婦分居內外,尚且日日使人探問不止,可見夫妻情深!咱們這會比著對清江郡主他們,將舞櫻拒於千里之外,這夫妻一體,陛下知道了,豈不是要越發對夫君猜疑了?」


  「固然陛下現在奈何不了夫君,但君臣之間這麼早就存下怨懟,於夫君也非有益之事。」


  「你非要這麼做我也不攔你。」端木老夫人摩挲著茶碗,閉目思索了會,睜眼道,「不過你最好記牢了儀水的例子,別好心好意的幫人,幫出一條忘恩負義的毒蛇才好!」


  宋宜笑見她這麼說,忙道:「謝外祖母提點,我必銘記在心!」


  她走之後,心腹婆子進來伺候,見端木老夫人支著下巴,若有所思的樣子,到桌邊沏了盞茶端過去,笑道:「老夫人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在想善窈這孩子。」端木老夫人聞言才收了手臂,朝後靠了靠,接過茶碗淺啜一口,擱到手邊的案上,說道,「她方才過來,卻是提要求的,希望我允她與那即將正式受冊的小皇後來往。」


  頓了頓,「她想把這小皇后拉到自己這邊來。」


  婆子微訝:「那一位,怎麼也該知道生身之母是怎麼死的了吧?」


  「當然。」端木老夫人挑了挑眉,說道,「不過善窈覺得那小皇后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卻是很有信心把她哄好呢?」


  婆子微微蹙了眉,有些擔憂:「就算那一位現在天真著,往後在宮闈里滾上一圈,只要不死,哪有不磨礪出來的道理?到那時候,奶奶還哄得住?畢竟奶奶又不可能成天在宮裡盯著她!」


  端木老夫人嘿然道:「這不是很好嗎?無論肅泰還是他這個小皇后,如今瞧著對燕侯府都沒什麼敵意,反倒頗有些親近的意思——阿虛的性情你也知道,他是不喜歡遷怒無辜的,否則當日怎麼會要我放過清江他們?」


  「雖然他這回攔下我,確實有陸氏氣數未盡的緣故。」


  「然而如果肅泰一直待他不錯的話,即使將來有了這樣的機會……我恐怕他也未必下得了手?」


  「想當初如果不是袁雪沛唆使著梁王,再三挑撥阿虛跟端化,阿虛只怕一直要保端化呢?!」


  老夫人眯起眼,說道,「孩子大了,難免有自己的主意……就讓他們自己去做吧!橫豎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上些日子!」


  婆子嘆道:「您這會本該含飴弄孫的。」


  她覺得宋宜笑有點不體諒老人了,端木老夫人這輩子顛沛流離,好不容易跟外孫團聚,怎麼還要做讓老人家不放心的事情呢?


  而這時候的宋宜笑,正命人去書房請了簡虛白回後堂說話:「方才舞櫻來過,我也把這事兒跟外祖母那邊說了,外祖母的意思,是隨咱們看著辦,只是該存著防人之心才好。」


  簡虛白跟端木老夫人一樣,一聽這話先皺眉,不贊成的看了眼她的小腹:「這種事情,我來就可以了,你何必操這個心?」


  「那兩年把舞櫻帶進帶出的人是我,又不是你!」宋宜笑啼笑皆非的提醒他,「你可知道她才說不想再喊你『四哥』時,依然要認我做姐姐呢——你跟她說?那也得她聽得進去。」


  「劉家跟沈家現在都有意送族女入宮,這事兒的風聲,你該聽到了吧?」簡虛白自然不會嫉妒便宜妹妹跟妻子的關係好,聞言沉吟了下,說道,「這件事情外祖母雖然沒有答應,但太后就陛下一個親生兒子,即使不復母子名份,也不會坐視陛下六宮空置,只得髮妻一人的。我這回已經將蘇家逼到了極處,為了遺詔的內容,與太后也爭過一回,眼下委實不適合再與太后說這些事情了。」


  他沒有針對聶舞櫻的想法,但也不想為了這個所謂的妹妹,去插手肅泰帝的後宮。


  端木老夫人會拒絕劉家、沈家朝後宮塞人的做法,宋宜笑倒不是很意外,這兩家雖然算準了端木老夫人遷怒晉國大長公主親生骨肉的心情,卻也忽略了一點:相比折磨晉國大長公主的血脈,端木老夫人必定更看重燕侯府的前途。


  那兩家即使蟄伏多年,底蘊仍存,根本不是簡虛白可以不放在心上的——就是不給他們家族女進宮的機會,前朝還出了申屠貴妃跟貞媛夫人這兩位呢,再給他們這機會,誰知道是不是又一個蘇家?!


  端木老夫人哪兒肯應允?就是簡虛白松這個口,老太太也要想方設法攪局的。


  「我也不是讓你為她干涉內闈。」宋宜笑解釋道,「我雖然一直當她妹妹看,但終歸是咱們自己家最緊要的,斷沒有說為了她不顧咱們家前途的道理。」


  這會兒內室沒其他人,但她仍舊微微前傾,壓低了嗓子,方道,「但這天下,短時間內,還是要姓陸的,是嗎?」


  「這是自然。」簡虛白目光閃動,輕聲道,「不過你也不要擔心,姓陸也有很多種姓法。」


  即使是挂名皇帝,這天下也算還姓陸呢?

  「我自不會擔心。」宋宜笑抿嘴一笑,「只是橫豎要做君臣,齊心協力的話,你也能輕鬆些不是?」


  ——肅泰帝的登基大典馬上就要舉行了,跟著就是冊后大典。


  然而新君踐祚並不意味著大睿皇室這場從開國之前就埋下了禍根的動亂,會就此結束。


  蘇家、沈家、劉家、庶族官宦……這些人目前其實只就新君人選達成一致。


  至於其他問題,譬如說各家在新朝的具體利益劃分之類,必然還要經過激烈甚至於慘烈的「磨合」,在不出現大的動蕩的情況下,這個天下,才有真正太平的指望。


  而即使簡虛白有把握在這場註定洶湧的暗流里勝出,宋宜笑作為妻子,自然也希望幫他減輕點負擔——比如說,拉上肅泰帝做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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