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章 斡旋(下)
宋宜笑自覺跟聶舞櫻這番長談耗時極久,袁雪萼一準已經走了。
誰知送走小姑子之後,才回到後堂,卻見換了身衣裙的袁雪萼正捧了手爐,站在迴廊下踮著腳尖眺望。
看到她進來,笑著迎下石階:「怎麼樣?」
「你還沒回去呢?」宋宜笑邊跟她朝里走邊詫異道,「不是說等一會我們不出來,你就回去的嗎?」
她這麼說當然不是嫌袁雪萼,主要是袁雪萼的兒子現在年紀也還小,昭德伯府就他們夫婦兩個,也沒什麼長輩之類幫忙看著點,所以袁雪萼現在也不是那麼清閑。
「跟清越他們玩了會,不當心弄髒了衣裙,今兒過來也沒帶更換的。」說話間兩人已經進屋坐下,袁雪萼拈起衣角說道,「這不,鈴鐺拿了套你不常穿的衣裙給我換了,你居然沒發現?」
宋宜笑經她提醒,才看出來她新換的衣裙十分眼熟,不禁笑了起來:「這是今年在遼州的時候做的,那會沒想到回來之後會有孕,所以沒來得及上身就壓箱底了。你這會叫我認,我還真不認得。」
又問,「清越他們沒鬧你吧?」
「小孩子鬧騰點的好呢!」袁雪萼說道,「我們府里就敦兒一個,現在他還小也還罷了,等過些日子他長大點,我也要尋思著給他找兩個玩伴的,不然就一個孩子孤零零的太寂寞了。」
她跟陸冠倫的嫡長子已經正式取了大名,叫陸敦。
「還要特意找什麼玩伴啊?」宋宜笑取笑了一句,「你再給他生些弟弟妹妹不就是了?自家人擱一塊玩也放心!」
袁雪萼白了她一眼:「不跟你說這些了,說正經的吧!」
聞言宋宜笑忙讓下人再次退出去。
屋裡就剩她們兩個了,宋宜笑方道:「我這個小姑子倒是個好說話的,說起來也真虧了二伯母——要不是她當初發話讓舞櫻她跟我來往,我們夫婦成親是在這兒,又沒跟二伯母長住過,也不可能跟這小姑子攢下來這份信任。」
「這也是因為你這小姑子很需要你帶她出門的緣故。」袁雪萼知道當年那些事情后,對晉國大長公主頗有些厭惡,此刻對聶舞櫻縱然談不上遷怒,也有點不以為然,道,「要不然她也未必有嫁給陛下的機會呢?」
「陛下的表姐表妹還少嗎?」宋宜笑對此只是一笑,「偏偏陛下就跟舞櫻看對了眼,可見這種事情也是緣分。」她不像袁雪萼那樣討厭晉國大長公主,畢竟說起來晉國大長公主對她不薄。
對於這位前任婆婆的下場,宋宜笑心裡也不是沒有惻隱,但她知道的時候晉國大長公主已經不在人世——木已成舟,總不能再跟丈夫吵一架吧?
何況從簡虛白的角度考慮的話,為這事兒責備他,實在有點苛刻了。
那畢竟是當著端木老夫人的面,作為嫡親外孫,簡虛白怎麼可能一力維護殺母仇人,而不考慮嫡親外祖母的心情?
其實宋宜笑之前跟聶舞櫻說,簡虛白逼死晉國大長公主前後的考量,並非出自簡虛白之口,而是她自己猜的——這件事情簡虛白只在結束后,才大致給她提了提,雖然他描述時神情平靜到一身輕鬆,儼然一點沒受影響,但宋宜笑看出來,他其實根本不想提這件事情。
只不過此事現在已經到處傳開,怕宋宜笑曉得之後心裡嘀咕,這才跟她通了個氣。
想想也是,恩仇交織本來就很折磨人,又有個不肯善罷甘休的端木老夫人虎視眈眈在側,簡虛白面上不顯,心裡肯定也是極為難受極為激烈的。
宋宜笑既然沒有追問,他又怎麼可能講得巨細無遺?
說個經過,叫妻子心裡有數,也就是了。
不過宋宜笑並不覺得心虛,以她對丈夫的了解,簡虛白肯定有為清江郡主他們斡旋的心思。
「她既然心裡向著你,如果能夠坐穩鳳位,倒是件好事。」袁雪萼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不過,我實在不太看好她——你知道么?這兩日城裡才恢復點熱鬧勁兒,胭脂首飾的價錢倒先漲起來了!雖然說臨近年關,這些東西漲價也是無可厚非,可是現在外面都在說,這是因為好多人都卯足了勁兒,瞄準了陛下的後宮呢!雖然不能說每個打這主意的人都對景慧不安好心,可是那麼多人,但凡有個三五人有野心,景慧那性.子,只怕也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我也擔心呢!」宋宜笑嘆道,「這不,我方才兜兜轉轉的勸了她振作——然而有些東西,不是說用功就能領悟的,我只能希望陛下念在結髮之情上多回護她一點了!」
提到肅泰帝,她沉吟了下,「陛下對她應該還是很有些情份的,你知道她方才提到陛下時喊的什麼嗎?竟是陛下的乳名,這可是太皇太后與先帝都不曾當眾喚過的,她卻至今說得自然而然,可見夫婦感情很好!」
「我倒不懷疑陛下對她的真心。」袁雪萼說道,「但有道是身不由己,這會兒就咱們兩個,我說句不好聽的:陛下資質不俗,不是會拘囿於兒女情長中的人,他再重視景慧,相比帝位,我看景慧可就未必比得過了!」
宋宜笑蹙著眉,半晌一嘆:「且看看吧,也未必就一定是悲劇呢?自古以來,起於微末卻母儀天下的人也不是沒有。舞櫻的出身再尷尬,總比那些人強多了。」
話是這麼說,宋宜笑自己心裡也清楚,那些人縱然起於微末,但論手段卻比同時代許多高門出身還要出色了,不然怎麼會出人頭地到把原本需要仰望的人都比下去了呢?
之所以聶舞櫻不適合做皇后,問題根本不在於她的出身,只在於她的性情。
「縣主,這是什麼?」兩人操心著的聶舞櫻,此刻剛剛回到肅王府。
晚芳跟著主子進入內室,服侍著她脫下外衫,卻見聶舞櫻將一直攥在手心的一個小瓷瓶放到了妝台上,不由詫異道,「這似乎不是咱們府里的東西?」
「這是四嫂給我的。」聶舞櫻臉色有點陰鬱,「你給我好好收著,不許任何人碰!」
晚芳一聽說是宋宜笑給的東西,頓時提起心來,忙道:「縣主!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燕侯早已不是兩年前的燕侯,宋奶奶又怎麼可能還是兩年前的宋奶奶?!她現在給您的東西,您怎麼好隨便用呢?而且,這瓶子瞧著像是裝藥丸的?!」
「裡面是解毒丸。」聶舞櫻冷冷看了她一眼,微微抬了下頷,「是四嫂怕我過兩日進宮后,萬一著了什麼道兒,專門拿出來給我的——說是芸姑早年專門給四哥配的,她臨時拿了出來給我。你口口聲聲勸我不要相信四嫂,是希望我像太皇太后所盼望的那樣,絕了子嗣嗎?!還是巴不得我早點死?!」
說到這兒,她滿含憤怒的一拍案,「你到底是誰的人?!這麼幫著太皇太后,乾脆我下次進宮的時候跟她老人家說一聲,看看能不能讓你去清熙殿伺候好不好?!」
聶舞櫻雖然一直到現在都有點嬌嬌怯怯、鎮不住場面的意思,但怎麼說也是富貴鄉里養大的,壓住下人的本事還是有的。
她今天因為太皇太后的呵斥與勸說,心情非常的惡劣,經過宋宜笑的關心與勸解之後,總算振作了些,這會兒晚芳上來說宋宜笑不好,她怎麼聽得進去?
宋宜笑給她分析陰謀、提醒她遇事多想的後遺症頓時就來了——這個晚芳是晉國大長公主府出身啊,之前親娘還在世的時候,倒是不怕她起什麼心思!
現在親娘沒了,誰知道她是不是就轉而聽太皇太后的話了呢?
聶舞櫻自身就不希望失去生育的能力,更不希望落個凄慘下場的,再被宋宜笑一提醒一鼓勵的,現在覺得果然不能聽太皇太后的之餘,同時就有點草木皆兵了,總懷疑身邊是不是有人想害她?
這麼想著,她看晚芳的眼神都有點不對了!
「奴婢不敢!」晚芳見狀,趕緊跪下來請罪,哀求道,「縣主容稟:奴婢是大長公主殿下吩咐給您做陪嫁的,當年陪您離開帝都時,大長公主殿下專門派人告訴奴婢,要奴婢這輩子都護好了您!奴婢的主子,當然只有您一個!之所以懷疑宋奶奶,絕非奉了太皇太后之意,實在是怕您的心善被利用,這樣奴婢縱然粉身碎骨,又哪兒有臉給大長公主殿下交代呢?!」
聶舞櫻見她這麼說,才緩和了些顏色,說道:「其實你不必這麼懷疑四嫂,我雖然不諳勾心鬥角,但簡單的道理還是想得到的:你想咱們這次回帝都以來,由於娘過世的緣故,包括大姐在內,對咱們的態度都是一落千丈,咱們現在可以說是沒什麼依靠了!四哥四嫂那邊卻正得勢,甚至得勢到了連蟲奴都要讓他們幾分,如果他們對我有惡意,何必花功夫敷衍我呢?他們直接就可以為難我的不是嗎?」
晚芳見她說的有理有節,才要鬆口氣,心想:「縣主在外磨礪這兩年,果然有所長進了!」
誰知聶舞櫻跟著又道:「再說四嫂怎麼可能是那種人!」
晚芳:「…………」
心好累!
……燕侯府內,宋宜笑在天擦黑的時候送走了袁雪萼,跟著衣服都沒換,匆匆趕到觀松小築,拜見端木老夫人。
拜見的緣故,自然是聶舞櫻的登門。
老夫人無意給外孫媳婦添堵,前兩天又才向外孫保證以後不干涉他的事情了,所以儘管聶舞櫻走都走了一段時間了,老夫人卻還不知道她來過。
這會聽宋宜笑一說,老夫人眉頭就皺了起來,不悅道:「你跟她來往做什麼?一來阿虛當眾說過要跟晉國的血脈恩斷義絕的,那小丫頭雖然掛了個『義女』的名號,究竟怎麼回事,誰不知道?!二來那小丫頭據說也是沒個養好的,皇后這位子落她頭上,十有八.九是一場禍事,你就是提點了她,她又能撐多久?不過是白費功夫!」
說到這兒,掃了眼宋宜笑的小腹,「要擱平常,你記著以前的情份搭個手,我也懶得管!但現在你操這個心,孩子怎麼辦?」
宋宜笑看到她這樣的態度,心裡反而一定——她跟端木老夫人打交道的次數不多,但也琢磨出一些經驗來了,如果端木老夫人當真不贊成保持與聶舞櫻的良好關係的話,絕對不會說這麼多話、找出種種理由,只會直接甩冷臉,或者乾脆不發表意見,以表示自己的堅定與不喜。
那麼只要說服老夫人,也就沒問題了!
「今早芸姑給我診脈時,說孩子近來很好。」宋宜笑首先給這位外祖母吃個定心丸,孩子好得很,您就別擔心我這會兒操不得心了!跟著才道,「再加上舞櫻妹妹她今日是從太皇太后那邊直接過來的,我想著既然精神不差,若不見她一見,總是不好的。」
端木老夫人聞言挑了挑眉:她當然聽得出來,外孫媳婦所謂「總是不好的」,暗指擔心聶舞櫻在太皇太後跟前聽了針對燕侯府的話,怕這位未來皇后恨上燕侯府。
「裘氏那老婦,卻跟這位小皇后說了什麼?」端木老夫人嗤笑了一聲,不屑的問。
「舞櫻妹妹想是怕拖咱們府下水,卻是什麼都不肯透露呢!」宋宜笑輕笑道,「我旁敲側擊了好半天,也只能揣測出一點:太皇太後跟她講的事情應該與子嗣有關——不過這場談話,顯然很不愉快!至少對於舞櫻妹妹來說,是非常不開心的!」
頓了頓,「外祖母,您覺得,現在這位陛下,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