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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六章 釋懷

  宋珞嫣聞言,為難道:「時間太緊,來不及與兄長那邊交換消息,我跟左右在動手之前匆匆商議過一番,覺得之前蘇家一直勢大,又將蒲媽媽這等積年世仆都拉了過去,江南堂具體的情況,咱們不清楚,蘇家一準是清楚的——怎麼也該借這個機會,讓蘇家幫咱們把東西都拿回來才是!」


  當然所謂「都拿回來」是不太可能完全實現的,畢竟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江南堂有些什麼東西不是?

  何況他們也不敢當真拿蘇伯鳳怎麼樣,畢竟宋氏旁支如今是沒資格跟蘇家真正翻臉的。


  頂多也就是趁這個機會敲蘇家一筆。


  「你們心裡有數就好!」宋宜笑也知道,這種互相都有顧忌,沒法下狠手的局面,能佔到多少便宜,歸根到底是看雙方的談判水準。


  而在她的目的,從蘇家弄好處還在其次,主要是報復甦少歌之前的敲打,是以這會聽了族妹所言后,略作沉思,緩聲說道,「宋家近年實在有些命途多舛,這會兒嫡支絕了嗣,還好有你們旁支在。但有些機會,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何況軒兒雖然養在我膝下,到底是你們的嫡親骨血——我相信你們該知道怎麼做才是為他著想。」


  宋珞嫣連聲稱是,見宋宜笑沒有其他話了,這才告辭。


  她前腳才走,後腳鈴鐺就進來稟告,說是簡虛白跟端木老夫人回來了。


  宋宜笑忙起身去二門迎接,然而才出院門,迎面就看到小跑著過來的紀粟。


  看到宋宜笑,忙迎上來躬了躬身,賠笑道:「奶奶這是要往哪去?」


  「這話問的,聞說夫君陪外祖母回來了,這會子我還能去哪?」宋宜笑聞言心頭一動,站住了腳,似笑非笑道,「自然是去迎接他們了。」


  「奴婢猜著就是這樣!」紀粟笑嘻嘻的說道,「不過奶奶固然孝心一片,老夫人跟侯爺卻也牽挂著您呢!方才老夫人說了,這大風大雪的,您又有孕在身,就不要來來回回的折騰了,且在屋子裡好好待著,明兒個再去觀松小築陪她老人家說話便是——侯爺等會就過來!」


  「夫君今兒個出門都做了些什麼?」宋宜笑聽了這話,也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只打量著他的神情,輕笑道,「你告訴我我就不去了。」


  其實端木老夫人那邊為什麼專門打發紀粟來阻止她過去,她心裡清楚得很:畢竟方才簡虛白才回到府里,聽說端木老夫人執意去了晉國大長公主府,坐都沒來得及坐下,跟腳就追過去了——這會子祖孫兩個回了來,雖然不曉得在晉國大長公主府里的經歷如何,哪能不需要好好的談一談心?


  自己這會過去請安迎接,雖然是份內之事,卻要耽擱他們說話了。


  宋宜笑沒打算不識趣,不過這段時間夫妻兩個各行其事,也很需要好好談一談——如今簡虛白得先顧著端木老夫人,宋宜笑左右無事,正好紀粟過來傳話,自然順便問他一問了。


  她這兒盤問紀粟的時候,簡虛白正將端木老夫人推入觀松小築的堂屋內。


  心腹婆子有些憂慮有些安撫的看了眼他們,在端木老夫人皺眉一瞥之下,到底屈了屈膝,無聲退出,關了門。


  「孩兒擅做主張之處,還望外祖母責罰!」室中只剩祖孫兩個了,簡虛白二話不說撩袍跪倒,磕頭請罪,「外祖母無論如何罰孩兒,孩兒都心甘情願!只求外祖母能夠息怒,免得傷了自己的身體!」


  端木老夫人冷冷看著他跪在地上的身影——說實話,才知道簡虛白私下做的事情時,老夫人著實被氣得不輕!


  既怕他心慈手軟,讓自己的多年心血毀於一旦;又怕他自以為是,壞了自己給他安排的大好前途。


  不過中間經過宋宜笑的那番斡旋后,端木老夫人雖然依舊心緒不佳,卻因自覺理虧,又獨自反思了一場,此刻倒有點意興闌珊了。


  所以皺眉半晌,到底冷哼了一聲,說道:「起來說話吧!」


  簡虛白以為她還余怒未消,所以不肯起來,又磕了個頭,越發懇切道:「求外祖母息怒!」


  「我若是還生你的氣,方才也不會跟你回這燕侯府了!」端木老夫人沒好氣的說道,「事情做都做了,木已成舟!現在來跟我裝什麼孝子賢孫?!」


  說到這兒,見簡虛白還遲遲疑疑的,似乎有點吃不準自己是否當真不在意了——老夫人看到這情況,心裡一痛:如果不是祖孫分離多年,以至於彼此雖然是血脈相系,卻是這兩年才照面,自己的嫡親外孫,怎麼會連自己的脾氣都摸不定呢?

  這麼想著,老夫人心頭就軟了下來,語氣和緩道,「大冬天的跪什麼跪?再跪你就給我出去!」


  簡虛白這才鬆了口氣,依言起了身。


  他之前被太皇太后撫養時,雖然太皇太后對他的教養別有用心,但也正因為這份別有用心,是非常寵溺的。所以察覺到端木老夫人並不是特別生氣,他也就活潑起來,親自上前給老夫人沏了盞茶,笑道:「孩兒當然不是真正的孝子賢孫了!人家都說慈母多敗兒,您跟爹爹都是再慈祥不過的長輩,您說孩兒不爭氣可不也是沒辦法嗎?」


  端木老夫人被氣笑了:「合著你不孝順倒怨我們了?!」


  「哪是怨您兩位?」簡虛白覷她臉色,悄悄移動腳步,蹭到她身後,給她捏起了肩,邊捏邊笑道,「說起來這回之所以敢瞞著您行事,還不是知道您不會真正同我計較嗎?要不是底下人也知道這點,哪肯聽我的?那樣的話,我又能做什麼呢?」


  「你這回可沒全用我跟你爹給你的人手吧?」端木老夫人任他捏著肩,斜睨一眼,面無表情道,「否則我就是再不防著你,還能被你瞞得滴水不漏?!」


  簡虛白笑著含糊了這個問題:「什麼都瞞不過您——說起來您這會可要泡一泡腳?才從外面回來,可別著了冷!」


  「晚上叫底下人伺候吧!」端木老夫人對他的態度很滿意,不過,「你得空給我捏捏肩什麼的也就是了,洗腳這種事情自有下人來,我統共就你一個外孫,哪能讓你做這樣的事情?」


  「伺候自家長輩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有什麼高低貴賤的?」簡虛白對此是不大在意的,何況目前又正在全力哄老夫人高興,所以道,「再說……」


  誰知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猝然變色的老夫人打斷了:「你別跟我說,之前裘氏還有晉國那兩個賤婦還讓你給她們洗腳了?!」


  看著老夫人幾欲抓狂的樣子,簡虛白趕緊安撫:「沒有沒有!外祖母您又不是不知道,她們是想把我養得天真嬌氣,那當然是一堆人圍著我轉,怎麼會讓我親自動手伺候她們呢?」


  說到這裡見老夫人臉色仍舊陰沉,於是昧著良心道,「說起來我都沒給她們捏過幾回肩!」


  端木老夫人這才哼了一聲,說道:「這麼多年了,我也還是第一次享受到外孫的服侍呢!」


  簡虛白聽了這話嘴唇動了動,到底沒問出來:既然您這麼想要外孫服侍,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真相?!


  不過看著老夫人蒼老的模樣,他暗嘆一聲,決定不說了。


  不管誰對誰錯,事情到了今天,再計較也沒什麼意思——又何必問出來叫老人傷心難過?


  但他不打算計較往事,老夫人沉默了一會,卻問:「你是什麼時候起的意?」


  「……也才幾個月。」簡虛白給她捏肩的手頓了一下,方平靜道,「那次跟善窈說事情,善窈說,她聽雪沛講了我的生母,與爹告訴我的答案不一致。可是我去問您時,您卻不肯跟我說!」


  端木老夫人怔道:「所以你就決定自己查?不過,你卻又是怎麼查到我的計劃上頭去的呢?這麼緊要的消息,是誰透露給你的?呂輕鴻?還是你爹?」


  「我沒想著查自己的身世。」簡虛白斟酌著措辭,「因為我當時就知道,善窈轉述雪沛的說辭,是真的。」


  端木老夫人皺眉:「為什麼?」


  「因為您一直什麼都不肯跟我說。」簡虛白輕笑了一聲,「我覺得這有兩種可能:其一您覺得當時不是告訴我真相的時機;其二真相是您不願意提及的事情。這樣的猜測,是建立在您對我沒有惡意的基礎上的,但我覺得哪怕您才回帝都那會,曾對燕侯府百般疏遠過一段時間,但確實對我沒有過惡意。」


  老夫人聞言,並不為外孫對自己的信任感到感動,反而嘆了口氣:「你覺得我對你沒惡意,可是因為你當初在烏桓中毒時,我派人給你解過毒?你真是太天真了,俗話說的好,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倘若我不是你的嫡親外祖母,說不得當初救你其實是別有所圖呢?人心難測,不是每一個幫助過你的人,就一定會對你好的!」


  她正想著這外孫果然還是天真了點,卻聽簡虛白道:「外祖母誤會了!我以為外祖母對我沒有惡意,不僅僅是因為外祖母曾經救過我,正因為外祖母什麼都不跟我說——如果外祖母對我心存歹念的話,您大可以隨便捏造一個說辭敷衍我,又或者編造一番話語來誤導我。但您明知道我疑慮重重了卻始終不肯開口透露隻字片語,故而我曉得您是對我沒有惡意的。」


  端木老夫人怔住。


  半晌,她才啞然失笑,道:「這麼說倒是我自己露了破綻嗎?」


  不知道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老夫人搖了搖頭,不解道,「你覺得我對你沒惡意,然後又為什麼要改我的計劃,叫我生氣呢?」


  「難道外祖母以為我這回擅做主張是懷疑、不信任您么?」簡虛白嘆了口氣,無奈道,「我只是想為您分憂而已——那時候我不知道您想做什麼,但我總覺得您什麼都不跟我說,乃是為了保護我,但我到底不是小孩子了,又怎麼好繼續躲在後面,看著您偌大年紀,還要在前方衝鋒陷陣?」


  他說這番話時,因為是站在老夫人背後替她捏著肩的,所以老夫人看不到他神情。


  不過以老夫人的閱歷,如何聽不出來這番話實則半真半假?

  簡虛白也許當真有為她分憂的想法,但更多的,肯定是不甘心接受她的安排吧?


  畢竟是已經成了家當了爹的人了,讓他跟個傀儡似的跟著長輩的意思走,即使長輩是出於善意——但凡有點自尊心的人肯定都是有意見的。


  而且簡虛白說是說認為端木老夫人什麼都不告訴他,乃是對他沒有惡意的標誌,實際上他對於這樣的做法,當真沒想法沒不滿嗎?

  只不過他不想說出來罷了!

  「無怪這孩子方才那麼乾脆的說讓晉國去死!」端木老夫人心情複雜的暗想,「原來他對於那些往事根本就不在乎——所以他眼下甚至懶得質問我,懶得訴說他被隱瞞這些年之後乍聞真相的痛苦與驚愕!他……他這會之所以想方設法的討好我,也不過是為了走個過場,讓事情過去罷了!」


  她心中深切的湧出了恨意——她知道為什麼自己無法忘懷的慘痛回憶,對於簡虛白來說卻是雲淡風輕!


  簡虛白與儀水郡主沒有相處過的緣故只是其中之一!


  最重要的是,他這些年來養在晉國大長公主以及太皇太后膝下……從來沒缺少過母愛。


  即使那兩位對他未必有好意,可是無論人前還是人後,都是給足了他寵愛偏袒的。


  這種情況下長大的簡虛白,又怎麼可能對「母親」懷有深入骨髓的渴望與戀慕?!


  而他既然不是特別需要「母親」,又如何對沒見過的生身之母,生出激烈的情緒來?

  不必回頭,端木老夫人也知道,簡虛白此刻的眼中,必是一片平靜。


  那些恩怨,那些往事,那些刻入靈魂深處的痛與恨,那些絕望與懊悔……是端木老夫人的,是簡離邈的,也是太皇太后與晉國大長公主的。


  卻不會,是簡虛白的。


  這位年輕的侯爺像春天裡原野上初生的小樹,無論足下的泥土與肥沃中,有著多少去歲草木的沉淪,但尚未經過秋風冬雪的他,挺拔的身軀上滿是勃勃的生機,沒有任何傷疤。


  而他想望的是頭頂澄澈的天空,卻不會去在意腳下的土地里有著怎麼樣的黑暗與複雜。


  端木老夫人捏緊了輪椅的扶手,忽然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痛恨太皇太后與晉國大長公主了?


  誠然這兩個人把簡虛白養得將殺母之仇也能輕描淡寫的對待,可也正因為她們這種做法,讓簡虛白不必如端木老夫人還有簡離邈一樣,沉淪於儀水郡主之死的悲痛之中,即使報復了整個皇室,亦將繼續承受那種日復一日的心靈折磨——端木老夫人太清楚那種無能為力的痛苦了!


  而簡虛白,她唯一成年的女兒唯一的子嗣,如果也因為重視儀水郡主之死,受到同樣的折磨的話,對於端木老夫人而言,難道會覺得欣慰嗎?

  如果儀水郡主泉下有靈,依她的性情,必然也是寧可簡虛白忘記她、淡漠她,也不願意簡虛白為她傷心難過,以至於餘生都耿耿於懷吧?


  「罷了!」端木老夫人想著想著,忽然落下淚來,又哭又笑的說道,「你什麼都不必跟我說了,我也不會再問你這些事了!」


  ——出身於海內六閥之一的錦繡堂,有過萬人艷羨的少女時代,嫁的是開國之君的嫡親侄子,擁有如此顯赫輝煌的前半生,後半生卻在親人的相繼離去中煎熬。


  先是送走了父母,然後是一個又一個兒子,跟著是妹妹和女兒,連唯一的外孫也不能養在身邊……


  如果不是妹妹與女兒的兩份仇恨太沉重太深切,到了讓端木老夫人粉身碎骨都不願意善罷甘休的地步,老夫人多半在城陽王府覆滅時,就跟著那個她並不傾心卻廝守了幾十年的丈夫,一塊下去了。


  而今仇人相繼遭報,她卻也已步入晚年。


  回首這一生,繁花似錦的日子短暫到恍惚,似午夜一個不真切的夢境,有時候老夫人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其實從來沒有過過那樣無憂無慮的年華?


  之後的荊棘與黑暗,陰謀與算計,卻貫穿了她的大半生——端木老夫人想過很多自己的下場,有心愿得償的,有功虧一簣的,但無論如何都是遺憾的。


  畢竟,正如晉國大長公主所言:儀水郡主終究回不來了。


  她的父母,她的子女,她的妹妹,這些人都不可能再回來。


  她的這一生,註定了不可能完滿。


  「但至少我還有個外孫。」老夫人轉過頭,看著神情愕然的簡虛白,輕嘆道,「無論你心裡是怎麼想我、想你爹還有你娘的,我只想告訴你,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貿然為你做主:包括我方才想的,回頭把清江他們幾個送下去見晉國,我也不會做了。」


  她輕聲道,「我不是生你的氣,我只是覺得,我也該享享清福,專心含飴弄孫了!」


  ——這個孩子不能切身體會長輩的仇恨,他顯然也不想體會這樣的仇恨。


  那麼,作為嫡親外祖母,又為何還要把他拉到這種仇恨里來呢?

  老夫人從袖中取出帕子,慢條斯理的擦拭著面上的淚痕,輕聲道,「我,你爹,這輩子都註定了心有不甘的。但至少,我們可以希望,你與善窈那孩子,往後可以美滿一世,沒有任何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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