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賓格教授的鼻煙
不過才早上10點,勁爆的舞曲已是震耳欲聾。嘣、嘣、嘣,低音炮不斷響著,地板幾乎都在震顫。喬·佩蒂格魯正拿著剃鬚刀在臉上來回滑動,「滋滋」的聲響合著音樂聲,地板和牆壁都隨之震動起來。他的腳趾頭似乎都能感覺到震顫,而這種震感隨即從腳尖延伸至腿部。鄰居們對這種音樂可謂情有獨鍾。
已經到了早上10點,盛放著冰塊的杯子,顯出緋紅的臉頰,透出些許獃滯的眼神,傻裡傻氣的笑容,恣意放縱的大笑。
他拔出插頭,剃鬚刀立刻停止了聲響。當指尖劃過下頜的稜角,他看到鏡子中一雙憂鬱的眼睛。「洗乾淨了。」他咬著牙擠出一句話來,「52歲的你已到了不惑之年,我很訝異,你居然還在那裡,我竟然能看到你。」
他對著剃鬚刀里殘留的鬍鬚楂子吹了吹,套上保護蓋,接著小心翼翼地用繩子纏住剃鬚刀刀身,最後收進抽屜里。隨後,他拿出須后潤膚乳,和著水揉出泡沫,然後仔細地用毛巾將臉擦乾淨。
他皺起眉頭,看著鏡子里憔悴的面孔,然後轉過頭看向浴室窗外。今早,晨霧稀薄,陽光媚好,天朗氣清,一眼就能望到市政廳,可是誰願意看到市政廳?去他的市政廳。他出了浴室,走下樓梯,隨手穿上外套。「嘣、嘣、嘣」的聲響依舊,就好像進了家廉價的酒館,到處充斥著煙味、汗味和香水味。大廳的門半掩著,他走了進去,正看到他們兩人面貼著面,在屋子裡慢慢地晃悠著。他倆摟得很近,眼神迷離,正沉浸在二人世界里。這兩人都沒喝醉,喧囂的音樂就足以點燃氣氛。他就站在那兒,看著他們。他們轉過身,即使看到了他,也懶得正眼瞧他一眼。葛萊蒂唇邊透出一絲極淡的冷笑。波特格林嘴角還叼著一支煙,煙霧中半耷著眼。這是一位身材高大,膚色黝黑的男子,頭髮已些許灰白,著裝考究,眼神躲躲閃閃,或許是個二手車推銷員,或者在做些輕鬆的工作,不太像干正經事的。音樂停了下來,有人開始滔滔不絕地打起廣告,一起跳舞的兩人也分開了。波特格林走過去,將音量調低,而葛萊蒂則站在屋子中央,對著喬·佩蒂格魯打量起來。
「親愛的,需要幫忙嗎?」她詢問道,語氣透出輕蔑。
他搖了搖頭,一言未發。
「不如你幫我個忙,馬上給我滾。」她咧開嘴,放聲大笑起來。
「算了格拉,別拿他開玩笑。就算他不喜歡舞曲,那又如何?世上總有你不喜歡的事,不是嗎?」
「當然有,比如說他。」葛萊蒂說道。
波特格林走了過來,拿起一瓶威士忌,在咖啡桌上張羅起兩個高腳玻璃杯。
「喬,喝一杯怎樣?」他問道,眼都沒抬一下。
喬·佩蒂格魯又輕輕地搖了搖頭,默不作聲。「他可真會耍把戲,除了不會說話外,其他倒和常人無區別。」葛萊蒂說道。
「啊,閉嘴。」波特格林懶洋洋地說道。他手中拿著兩杯盛滿酒的玻璃杯,站了起來:「這樣,喬,這杯酒我請你,你該不是擔心這事吧。不喝嗎?好吧。」他遞給葛萊蒂一杯酒,兩人便對飲起來。透過玻璃杯,他們看到喬·佩蒂格魯正在門口,緘默不語。
「你知道我和那人結過婚。」葛萊蒂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居然和他結過婚,真不知道我當年吃錯了什麼葯。」
喬·佩蒂格魯退到走廊上,半掩上門。葛萊蒂盯著他,換了種語氣說道:「和以前一樣,他讓我感到害怕。他就站在那裡,什麼也不說,也從不抱怨,從不生氣。你覺得他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那位廣告推銷員終於不再聒噪,換了一首新歌。波特格林走過去將聲音調大,然後又把它調小。「我想我可以猜到,這應該是一個很老套的故事。」說完他又將音量調大,並伸出雙臂。
喬·佩蒂格魯走到外廊,掩上那扇沉重的舊式大門。身後的大門緊緊地關閉著,將他與屋內收音機的噪音隔絕開來。他朝屋子的正面望去,前窗緊閉著,躁動的音樂也不再震耳欲聾。這些舊式的屋子都建得十分結實。他正想著這些草是否要修剪修剪時,一個外表滑稽的男人直直朝他走了過來。你有時能看到身著夜禮服斗篷的男人,但是絕不可能發生在萊辛頓大道的那條街上,也絕不可能出現在早上,更不可能還戴著一頂大禮帽。喬·佩蒂格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高禮帽,帽子顯得有些陳舊,已經磨起了毛邊,好像貓身上立起的細毛。身上穿的斗篷也不像阿德里亞的款式。這個男人鼻樑高挺,眼窩深陷,臉色雖然蒼白,但是看著不像是生了病。他站在石階底端,抬頭看著喬·佩蒂格魯。
「早上好。」他撫了撫帽檐說道。
「早上好。你今天賣點什麼?」喬·佩蒂格魯問道。
「我不賣雜誌。」那男人回道,「我也沒什麼要買的,朋友。」
「我也無意向您打聽。您是否有一張自己的照片?可以用美麗的水彩對它進行染色,它會像照在馬特洪峰上的月光一樣透亮。」說著,他就將手收到斗篷底。
「你的斗篷里不會有一台真空吸塵器吧。」喬·佩蒂格魯說。
那男子繼續說道:「我的口袋裡可沒裝著整套不鏽鋼餐具,不是我沒辦法做到,只是我不想而已。」
「但是你肯定在兜售某些東西。」他乾巴巴地說道。
「我來這兒的目的,是將一些東西贈送給合適的人,而且要經過精挑細選……」男子答道。
「西服俱樂部,我不知道竟然有這種組織。」喬·佩蒂格魯一臉嫌惡地說道。
這個高瘦的男子將手從斗篷中取出來,手中多了一張卡片。
「精心挑選出少數人。」他口中重複著這些話語,「今早有些犯懶,或許我選一人已足矣。」
「那人就是我吧。」喬·佩蒂格魯說道。
那男子將卡片拿出,喬·佩蒂格魯接過來,看到上面寫著「奧古斯都·賓格教授」,在角落上還附著行小字「白鷹牌脫毛粉」,還有一行電話號碼和一個北威爾科克斯的地址。喬·佩蒂格魯用指甲彈了彈卡片,搖搖頭說道:「我從不用這玩意兒,朋友。」
奧古斯都·賓格教授微微笑了笑,或許不過是他的唇往上翹了些許,眼角稍稍皺起而已,姑且稱之為微笑吧,不用刻意深究。他又將手收回到斗篷里,拿出一個小圓盒,大小和印表機色帶盒子差不多。他舉起盒子,上面清晰地寫著「白鷹牌脫毛粉」。
「我覺得您應該知道脫毛粉的作用,額,怎麼稱呼您……」
「佩蒂格魯,喬·佩蒂格魯。」喬·佩蒂格魯溫和地答道。
「啊,我的直覺是正確的,你遇到麻煩了。」賓格教授一邊用指尖敲打圓盒子,一邊說道,「佩蒂格魯先生,這個可不是脫毛粉。」
「等一下,最開始,你說這是脫毛粉,怎麼之後又說不是了,接著還說我遇到麻煩,又是為什麼,難道因為我叫佩蒂格魯嗎?」喬·佩蒂格魯問道。
「別著急,佩蒂格魯先生,我來跟你說說這來龍去脈。這兒的房子殘破不堪,根本就沒人願意來。你的房子雖然陳舊,但是保存良好,一點也不顯破敗。正因為如此,你才是這房子的正主。」
「不如說我是這房子的主人之一。」喬·佩蒂格魯說道。
教授舉起左手,掌心向外,說道:「請別說話,我繼續為您分析。這年頭賦稅很高,而你又是房子的主人。如果你有經濟能力,你早就搬走了。但為什麼你還住在這兒呢?因為這套房子你賣不出去。不過這畢竟是一套大房子,所以你就租給很多人住。」
「只有一個租客,只有一個。」他嘆了口氣,說道。
「你應該在48歲上下。」教授猜道。
「還應加上或減掉4年。」喬·佩蒂格魯說道。
「你颳了鬍子,穿著乾淨整潔,但是你的表情卻並不快樂。因此我猜想,你有一位年輕的妻子,平時嬌寵慣了,極難討好。我還猜測……」他突然打住,拆開盒子綁帶,盒子里裝的並不是脫毛粉。「我停下來好好想想。」他平靜地說道,「這個,不是哥本哈根鼻煙。」他打開盒子說道,喬·佩蒂格魯看到裡面裝著半盒的白色粉末。
「我雖是個有耐心的人,但請你別跟我賣關子了,請直接告訴我這是什麼。」
「這是鼻煙。」教授冷冰冰地回答道,「賓格教授的鼻煙,是我的鼻煙。」
「我從不用鼻煙。」喬·佩蒂格魯說道,「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沿這條街往下走,一直走到盡頭,就會看到一間極具都鐸風格的庭院,叫作萊剋星頓堡。裡面有許多不知名的小演員和臨時演員,大部分時間都閑得很,常常喝著65度的烈酒打磨時光,鼻煙可能正對他們的胃口。如果你想賺點錢,去那兒最合適不過了。」
「賓格教授的鼻煙並不是可卡因。」教授冷冰冰又不失尊嚴地說道,他將斗篷緊緊裹住身體,撫了撫帽檐,左手依舊拿著那個小盒子,轉身便離開了。
「朋友,可卡因算什麼,比起我的鼻煙,可卡因不過是爽身粉罷了。」
喬·佩蒂格魯看著他沿著馬路上的人行道往下走去,古老的道路兩旁都栽滿了古樹,鬱鬱蔥蔥。萊剋星頓大道兩旁則生長著茂密的香樟樹。樹上剛冒出的新鮮的嫩葉,還透著點點粉色,似乎給大樹穿上了一套新裝。賓格教授在林蔭下走著走著,漸漸遠去了。房子里「嘣、嘣、嘣」的勁爆聲音仍未退去,那兩人現在估計已經喝了三四杯酒,面貼著面,口中還哼著音樂。不過一會兒,這兩人可能就在沙發上滾作一團,難捨難分。好吧,那又能怎樣?不知52歲的葛萊蒂會是個什麼樣,現在的她肯定和之前在合唱隊唱歌的她大相徑庭,他不禁這樣想到。
他打住了這些念頭,繼續觀察賓格教授,他這時正立在一株香樟樹下,往回看了看。他將手舉至帽頂的邊緣,將帽子提起,對著他鞠了一躬,喬·佩蒂格魯則禮貌地向他揮了揮手。喬·佩蒂格魯清清楚楚地看到,賓格教授慢慢地將帽子戴上,隨後從盒子里捏了一小撮粉末,推入鼻孔中。喬·佩蒂格魯幾乎能聽到他吸鼻煙時發出的吸氣聲,吸鼻煙的人常常這樣做,因為這能將鼻煙吸到鼻膜上。
他當然不可能真的聽到賓格教授的吸氣聲,一切都源自想象罷了。不過,他高高的禮帽,夜禮服斗篷,瘦長的腿,常年不見陽光而顯得蒼白的臉龐,深陷的黑色雙眼,舉起的雙臂,拿著圓盒的左手,這一切倒是真真切切地盡收他眼底。賓格教授在不過50英米開外的地方,正站在從腳下數起的第四株香樟樹下。
但實際情況恐怕並非如此,如果賓格教授站在樹前的話,喬·佩蒂格魯應該根本無法看到整個樹榦、草坪、路肩膀以及街道。賓格教授瘦長又奇怪的身形恐怕遮住一些東西,可是這時哪兒有賓格教授的身影,他根本就沒站在那兒,根本就沒人在那兒!
喬·佩蒂格魯看向街道的另一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大道,身子緊繃,耳朵幾乎聽不到房子里收音機發出的聲響。這時,一輛小車轉過路口,沿著這條街道行駛,車后揚起陣陣塵土。樹上的葉子發出微弱的沙沙聲,幾乎難以察覺,接著某種東西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一陣腳步聲緩緩地朝喬·佩蒂格魯走來,沒有鞋跟著地的聲音,只聽到皮鞋沿著水泥路上輕輕地劃過。他脖子后的肌肉開始疼痛起來,也能感覺到自己的牙關緊緊地咬著。腳步慢慢地走過來,非常接近了,隨之而來的則是一片萬籟俱寂。接著這沙沙的腳步聲又漸漸繞開喬·佩蒂格魯,隨後,賓格教授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佩蒂格魯先生,我願意免費提供給您一份樣品,當然,我很樂意進一步為您提供貨物和更好的服務。」腳步聲又沙沙響起,漸漸遠去。不一會兒,喬·佩蒂格魯就再也聽不到一丁點動靜了。他自己都沒明白為何要往腳下望去,但他就是這麼做了,腳下台階上什麼也沒有,除了右邊的鞋尖邊上多了一個類似打字機色帶盒的小圓盒,盒蓋上用斯賓塞字體清晰地寫著「賓格教授的鼻煙」。
喬·佩蒂格魯像一位年事已高、行動不便的老人,或者像一名還沉浸在夢中的人一樣,極其緩慢地彎下腰,拿起盒子,緊緊地握在手中,最後放入口袋。
收音機依然發出「嘣、嘣、嘣」的聲響。葛萊蒂和波特格林可沒工夫理會,他倆正在沙發上抱成一團,雙唇交織在一起,難捨難分。葛萊蒂長長地嘆了口氣,睜開雙眼,朝屋子四周望了望,接著她身子突然繃緊,猛地掙開了波特格林,只見房裡那扇門緩緩地推開了。
「親愛的,怎麼了?」
「快看那門。他現在幹嗎去了?」
波特格林轉過頭來,這時的門已經大開,但是看不到任何人。「好吧,門打開了,那又怎樣?」他有些含混不清地說道。
「是喬。」
「就算是他,那又能怎樣?」波特格林怒氣沖沖地說道。
「他就藏在外面,他肯定在算計著什麼。」
「呸!」波特格林站起來,走了過去。
他將頭伸出去望了望,轉過頭來說道:「一個人影也沒見著,應該是風把門吹開了。」
「根本就沒風。」葛萊蒂說道。波特格林將門關上,感覺門已經緊緊關上,又不放心地晃了晃門,門確實扣緊了。他朝屋子裡往回走,還沒走到沙發,那門在他身後又「咔」的一聲響了起來,接著慢慢地打開了。在收音機強勁的節奏中,葛萊蒂驚聲尖叫起來。
波特格林氣沖沖地走過去,狠狠地按掉收音機,生氣地轉過身來。
「別耍我,我不喜歡開這種玩笑。」他從牙縫間蹦出這幾個字。
葛萊蒂目瞪口呆地坐在沙發上,直勾勾地盯著那扇開著的門。波特格林走向門,跨了出去。門外空無一人,悄然無聲。之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整棟房子都是靜悄悄的。
突然,樓上的屋子背後傳來了某人的口哨聲,波特格林又關上門,將門固定住,但沒上鎖。他應該將門鎖好才對,那樣或許能省下不少麻煩,可他並沒有那樣做。可惜他並不是一位特別敏感的人,腦子裡還想著其他事情。不過,門鎖不鎖其實都一樣。
有些事情需要細細琢磨,比如那些發出的聲響,只要收音機一打開,就能被掩蓋掉。就算收音機聲音並不大,也照樣聽不到。或許收音機連開都不需開,也聽不到一點聲響。該死的鄰居,地板還是和往常一樣震天動地。喬·佩蒂格魯對著浴室鏡子里的自己輕蔑一笑:「我們兩人相處這麼長時間,我們真是一對好兄弟。從現在開始,你應該有一個自己的名字,我就叫你約瑟夫好了。」
「別跟我耍什麼花招。」約瑟夫說道,「我可不是包子,我向來愛憎分明。」
「我需要你的建議。」喬說,「我是說真的,想想賓格教授給我的鼻煙,確實起了作用,葛萊蒂和她的那位男朋友都看不到我。我就站在開著的門那兒,他們的眼睛就盯著我的方向,但是他們看不到任何東西,所以才引得葛萊蒂驚聲尖叫起來。要是在平時,她看到我,哪裡會感到一絲害怕。」
「她也可能會放聲大笑。」喬說道,「可是約瑟夫,我能看到你,當然你也能夠看到我。想想要是鼻煙的功效漸漸消失,可如何是好?功效肯定會消失的,不然賓格教授怎麼賺錢?所以我得知道時限是多長。」約瑟夫回答道:「你總歸會知道的,當這種作用消失的時候,就會有人朝你望去,你就知道了。」
「如果你能從我的角度想想,就該明白,那種方式很不方便。」喬·佩蒂格魯說道。
約瑟夫點點頭,他心裡很清楚。「也許這煙的效果不會消失,也許賓格教授還藏著另一種粉末,用於解除效用。也許這就是個誘餌,他給你這種可以隱身的鼻煙,當你想恢復如常的時候,就得揣著一大把鈔票跑去找他了。」喬·佩蒂格魯想了想,心裡否定了這種念頭,事情應該並不是這樣,因為賓格教授所給的卡片上標明的地址是威爾科斯特,也許那是一幢辦公大樓的名字,樓里還安裝著電梯。假如賓格教授等待的顧客都隱身,不過如果別人觸碰到這些顧客,就可能會察覺到他們的存在。好吧,除非這種作用不會消失,不然選擇在辦公樓里營業真的很不切實際。
「好吧,我同意你的看法。」約瑟夫有些酸溜溜地說道。佩蒂格魯接過話:「下一個問題就是關於這種隱身的能力會在什麼地方消失。我是說,葛萊蒂和波特格林都看不到我。他們應該看不到我穿的衣服,因為他們若是看到一套空蕩蕩的衣服站在門邊,估計比什麼都沒看到嚇得更夠嗆。應該會有某種系統進行控制,難道是我碰到了衣服,所以他們都看不到?」
約瑟夫說:「也有可能,就像你的衣服一樣,你碰到的任何東西都能隱匿起來。」
喬又道:「但是我碰到了門,但是我覺得那門並沒有消失不見。我應該並沒有真正意義上觸碰到我所有的衣服。我的腳貼著我的襪子,我的襪子貼著我的鞋。我確實碰到穿著的襯衫,但是我並沒有觸碰我的外套啊。還有,我口袋裡裝的東西又怎麼說?」
約瑟夫說道:「也許你有一種光環,或者說磁場,再或者是你的性格之類的,任何進入你場力之內的物體,都能像你一樣隱身。不管是煙、錢還是其他屬於你的東西,都能消失,但是像門、牆壁和地板就無法受你影響了。」
喬·佩蒂格魯一臉嚴肅地說道:「我覺得這不太符合邏輯。」
約瑟夫冷冷地問道:「你還談邏輯?那位古里古怪的賓格教授會和有邏輯的人談生意嗎?這樁生意從頭到尾哪裡體現出邏輯了?他挑選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一個之前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的人,免費將一盒鼻煙贈送給這個陌生人,這人呢恐怕是這條街上立即就使用鼻煙的第一人吧。這事自始至終,哪裡有邏輯了?在豬眼裡,這就是邏輯。」
喬·佩蒂格魯慢條斯理地說道:「那麼我應該帶些什麼東西下樓,同時讓他們什麼也看不到,甚至什麼都聽不到。」
「你可以拿一隻高腳杯試試。」約瑟夫說道,「你可以這麼做,當正好有人伸手拿杯子的時候,你馬上提起它。你立刻就知道你觸碰杯子的時候,杯子是否也消失不見了。」
「這個方法不錯。」喬·佩蒂格魯頓了頓,若有所思地回答道,接著,他又開口說道:「我想知道你是逐步地恢復原形,還是『嘣』的一下子,突然就變回原樣。」
約瑟夫說道:「我覺得是『嘣』的一下子,不然那位年邁的紳士為什麼要稱自己為『賓格』。我覺得實現隱身和解除隱身的方式是相同的,都是突然發生的。你要弄清楚的重點是,到底什麼時候隱身會解除。」
「我會搞清楚的。」喬·佩蒂格魯說道,「我會小心行事的,絲毫不能大意了。」他朝鏡子里的自己點點頭,約瑟夫也向他點點頭。正當他轉身離去時,又說道:「我只是覺得有些可惜了波特格林,他在她身上花了那麼多時間和金錢。如果我有了一葉知秋的本事,那麼他所得到的不過是無盡的嘲諷罷了。」
「有些事你也說不準。」約瑟夫說道,「對於我而言,他可不像會吃虧的人。」對話就此打住。喬·佩蒂格魯走進浴室,從櫥架上將一隻陳舊的箱子拿了出來,箱子里裝著一個皺巴巴的公文包,綁在上邊的繩子已經斷開了。他拿出一把小鑰匙,打開公文包,包里裝著一個硬邦邦的包裹,四周都用法蘭絨裹得嚴嚴實實。法蘭絨里裹著的是一隻舊羊毛襪,襪子里裝著一把上滿子彈的0.32口徑的自動手槍,光澤油亮,纖塵不染。
喬·佩蒂格魯將手槍放入右邊的褲袋裡,心情無比沉重。他將箱子放回原處后,便下了樓。他踮起腳,盡量放輕腳步,隨後他又覺得自己真是蠢得可以,因為收音機依舊歡快地唱著歌,就算髮出「嘎吱」的聲響,也沒人能聽到。
他下了樓梯,來到大廳的門前,輕輕地敲了敲門,但是門被鎖上了。應該是上了彈簧鎖,那還是將樓下改裝成單身公寓進行出租的時候裝上的。喬拿出鑰匙串,將鑰匙輕輕地插入鎖孔,慢慢地轉動,他感覺插銷彈了回來。彈簧鎖根本沒鎖上,怎麼會這樣?只有在大晚上的時候,心慌意亂的你才會這麼做。他用左手握住門把手,輕輕地將門推開一些,好讓鎖鬆開,這可是一種開門訣竅。插銷解開后,他又將門把手拉回原來的位置,最後取下鑰匙。接著,他緊緊地握住門把手,推開門,直到他能將房裡的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房裡只有收音機在聒噪地響著,沒有尖叫聲,也沒有人注視著門,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喬·佩蒂格魯將頭伸進門裡,往裡面瞧了瞧。屋子裡暖洋洋的,瀰漫著香煙的味道和人的氣息,還飄散著一絲酒香,但是卻空無一人。喬推開門,走進屋裡,皺了皺眉,一臉失望。接著他失望的表情又變成了一臉的嫌惡。
客廳的那扇推拉門原是通向餐廳的,而今餐廳改裝成了卧室,但是這扇推拉門從那時起就一直保留了下來,而現在,這扇門正緊緊地關閉著。喬·佩蒂格魯無聲無息地站在那兒,面無表情地盯著推拉門。
他漫不經心地抬起手,捋了捋稀疏的頭髮。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的臉上始終沒有一絲表情,接著,他揚了揚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他轉身將門關上后,朝著沙發走過去,這時,他看到兩隻高腳杯,杯底的冰已經化了一半,一些小冰塊浮在杯麵上,杯子旁還放著一隻開了瓶的威士忌,煙灰缸里盛放著髒兮兮的煙蒂,有一個還冒著一縷縷青煙。
喬在沙發的一角靜靜地坐了下來,看了看手錶。自從他認識賓格教授以來,似乎已經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長到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現在,要是他能清楚地記下拿到鼻煙的時間就好了。也許是10點20分左右,他想。時間要是能確定一些就更好了,要是能再延長一些就更好了,要是能再體驗一次就更好了。這些當然更好啦,但是事情什麼時候如過他的意?
他現在什麼也想不起來,自從遇見葛萊蒂后的每一件事都想不起來。
他從口袋裡掏出自動手槍,放到跟前的茶几上,坐在那兒,出神地望著它,收音機依舊放著嘈雜的音樂。接著他拿起槍,以近乎優雅的動作鬆開了保險栓,做完這些后,他身體又往後靠去,靜靜地等著。在等待的過程中,他的心中平靜得不起一絲情緒。他依稀能聽到,緊閉的雙層門後傳來些許聲響,但是他並未在意,一方面是因為收音機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正沉浸在思緒里。
這時,推拉門滑開了,喬·佩蒂格魯立即伸手過去,一把拿起茶几上的手槍,放在膝蓋上,動作乾淨利落,一氣呵成,他甚至都沒有朝門看過去。門已經開到能夠容得下一個人的時候,波特格林的身影出現了。他手扶著門,手指因為發力而泛白,身子搖搖晃晃,像是一名醉漢,但實際上,他並沒有喝醉。他雙目圓睜,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嘴角還帶著傻笑,臉上和圓鼓鼓的白肚皮上都沾滿了汗液。他近乎赤裸,全身上下只掛著條短褲,腳上也沒穿鞋,腦袋上布滿了汗珠,頭髮也是亂成一團。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猜不透的表情,但是喬·佩蒂格魯沒看到,因為他正盯著兩腳之間的地毯,膝蓋上還放著那把手槍,槍口撇向一側,並未瞄準任何東西。
波特格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長嘆一聲,手放開了門,急沖沖地跑進客廳,目光在茶几上的威士忌周圍掃過,而喬·佩蒂格魯就正坐在對面的沙發上。隨後,他鎖定了酒瓶,微微轉了轉身子,在距離酒瓶尚遠的地方,就彎腰去拿酒瓶。酒瓶碰到茶几的玻璃表面,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即便如此,喬·佩蒂格魯都未曾抬頭望一眼,他能聞到這個男人的氣息是如此之近,依然對他的到來絲毫未察覺。突然,他可憎的面孔痛苦地扭曲起來。
酒瓶被拿了起來,那雙長滿濃密黑色汗毛的手從喬·佩蒂格魯的視線消失了。即使收音機依舊聒噪個不停,但是倒酒的嘩嘩聲依舊清晰可聞。
「婊子!」波特格林齒間擠出一句話來,「不要臉的賤貨。」他語氣里滿是嫌惡,十分粗暴。
喬·佩蒂格魯微微地動了動腦袋,心裡十分緊張。沙發和茶几之間的空間僅能容許他站起來,再無轉身的餘地。他站了起來,握著槍的手緩緩抬起,他的目光也隨之緩緩移動。他能看到波特格林褲腰帶上擠出的肥肉,還能看到他的肚囊上亮晶晶的汗珠。他的目光往右瞟去,視線停在了波特格林的肋骨上,他的手依舊一動也不動,但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喬·佩蒂格魯對此當然心知肚明,他的槍口也同樣明了。槍口此時正對著波特格林的胸口,喬·佩蒂格魯穩穩地一按,幾乎難以察覺,他扣響扳機。
巨大的槍聲蓋過了收音機和其他東西發出的聲音,極具力量的衝擊波隨之而來。如果你已經很久都沒有進行射擊的話,這肯定會嚇你一大跳,因為這種致命的武器在電光火石之間就能奪取一條鮮活的性命,速度之快就猶如一隻趴在岩石上的蜥蜴,「嗖」的一下就溜走了。
被槍擊中的人倒下的姿勢各有不同,而波特格林是側著身子倒下的,兩隻膝蓋先後著地,身子軟綿綿的,膝蓋好像黏在了地上。就在他倒下的這一刻,喬·佩蒂格魯想起了很久之前,當他還是話劇演員時看過的一幕歌劇。
當時一同演出的是一名高高瘦瘦、柔弱無骨的男子和一名女孩。在荒誕劇表演中,那名高高的男子會慢慢地側身倒在一旁,身體蜷成一個圈。任何一刻,你都觀察不到他撞擊舞台的地板。他似乎與舞台融為一體,不需費半分力氣,而同樣的動作,他重複了六次。他的第一次表演非常有趣,而第二次同樣也很值得一觀,觀眾們紛紛猜測他將如何完成動作。但是到了第四次,觀眾席中一名女性猛地驚聲尖叫起來:「別再讓他表演了!別再讓他表演了!」然而,他還是繼續表演。就在演出接近尾聲之時,情緒激動的人群開始騷動起來,對他即將上演的動作驚恐不已,因為這樣的表演是不人道的,是違反常理的,常人根本不可能完成這樣的動作。
喬·佩蒂格魯打住了思緒,重新回到現實之中,波特格林正癱倒在地上,腦袋靠著地毯,一絲血跡也沒有。喬·佩蒂格魯這才看了看波特格林,他的臉上滿是深深的傷痕,應該是被女性鋒利的指甲划傷的,確實是指甲划傷的傷口。喬·佩蒂格魯張開嘴尖叫了起來,聲音如同一頭被刺傷的馬一樣尖銳。在他自己聽來,那尖叫聲似乎很遙遠,就好像是從其他屋子傳過來的。這微弱的聲音似乎和他沒有半點關係,也許他根本就沒有張口尖叫。這聲音也可能是汽車轉彎速度太快,輪胎髮出了微弱的摩擦聲,或者是某個迷失的靈魂直衝沖地朝地獄俯衝而去的呼呼聲。喬·佩蒂格魯此時已是毫無知覺,他似乎在桌子尾端飄浮著,在波特格林屍體周圍遊盪著。
不管你稱他是在飄浮著或者其他什麼,喬·佩蒂格魯都是有他的目的。他現在已經走到了門邊,將門鎖上后,又飄到了窗邊。窗戶雖然緊緊關著,但是有一扇並沒有鎖上,他隨手將窗鎖上。隨後,他又移到收音機邊,關上了它,「嘣、嘣、嘣」的聲音瞬間就停息下來。接著是如太空一般的寂靜,毫無半點聲息,喬·佩蒂格魯就如同被一條長長的白色裹屍布束縛著。他轉身回到屋裡,直直朝推拉門走去。他穿過推拉門,走進波特格林的房間,這個房間還是由餐廳改裝而成的,那時的洛杉磯還是一座年輕的城市,氣候乾熱,依然屬於沙漠地帶,一排排桉樹被風吹得沙沙響,一行行粗壯的棕櫚栽種在道路兩旁。這一切都勾起了他的回憶,曾經的餐廳是一架夾在兩扇北窗之間的內嵌式陶瓷櫥櫃,櫥櫃門上刻有栩栩如生的浮雕圖案,門後放著一些書籍,但其實波特格林並不是名副其實的書蟲。房裡的床正挨著東牆,牆的另一面是早餐廳和廚房。床上凌亂不堪,上面還有一些東西,但是喬·佩蒂格魯絲毫沒有心情察看了。
窗前曾有一扇迴轉門,現在已經改裝成一扇實拼門,穩固地嵌在門框上,門上還安裝著一把旋轉式門栓,而門並未拴住。喬·佩蒂格魯心想,若是朝著門縫看去,肯定能看到縫隙中沉積的灰塵。他心裡很清楚,這扇門極少會開,但是現在門並未拴住,這可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他穿過門,來到了一段短短的走廊上,走廊橫穿過大廳,上方是一道樓梯。沿著走廊直走,就能到達一間浴室,這間浴室處在房子的另一邊,曾經是一間縫紉室,在樓梯下方還安裝著一個壁櫥。喬·佩蒂格魯打開了櫃門,隨手擰開了燈。柜子角落放著幾個手提箱,衣桿上掛著幾套西服、一件大衣和一件雨衣,還有一雙髒兮兮的白色鞋子胡亂地扔在角落裡。
他接著又將燈關掉,掩上門,繼續朝浴室走去。這是一間很大的浴室,浴室里安裝著一個舊式的浴缸,一個洗漱台,台上還有一面鏡子。喬·佩蒂格魯從旁邊走了過去,瞧都未瞧一眼,這時還不是和約瑟夫談天說地的時候,現在最重要的是關注細節,要全神貫注地注意細節。浴室的窗還打開著,紗簾正隨著風輕輕舞動。他立即將窗戶緊緊閉上,又將簾鉤移到窗欞旁。除了他進入浴室的那扇門外,就再也沒有其他出口,這裡曾經有一扇門通往房子前面,但是現在已經被封上了,並用防水牆紙覆蓋住,大廳里的其他門也是如此這般。現在跟前這個屋子實際上是一間雜物房,裡面存放著一些老舊的傢具和物件,還有一個淺橡木製成的卷蓋式書桌,樣子並不討喜,不過是以前人們喜歡的款式。喬·佩蒂格魯從沒用過它,也從沒走進過這件雜物間,所以它就靜靜地待在那裡。
他轉過身往回走,就在浴室鏡子前,他停住了腳步。他其實並不想這樣做,但是約瑟夫也許知道一些他應當知道的事情,所以,他看向約瑟夫,約瑟夫也直勾勾地瞪著他,神色透著不悅。
「收音機!你居然關了收音機,真是大錯特錯,你應該把聲音調小,而不是把它關了。」約瑟夫粗聲粗氣地說道。
「啊,確實應該那樣,我想你是對的。還有那把槍,還好我沒有忘記。」他拍了拍口袋。「還有浴室的窗戶,還有你應該去看看葛萊蒂。」約瑟夫用幾近輕蔑的語氣說道。
「還要查看卧室的窗戶。」喬·佩蒂格魯說完頓了頓又接著道,「我不想去看她,她已經死了,她早就該死了,你要做的應該是去看看那個男的。」
「她這次惹錯人了,是吧?」約瑟夫冷冷地說道。
「或者說,你希望發生類似的事情?」
「我不知道。」喬說道,「我並沒有想那麼遠。但是我把好好的事給搞砸了,我根本沒必要射殺他的。」約瑟夫看著他,表情十分古怪。「這麼說來,賓格教授的時間算是白費了,他送的東西也是白給了?你不覺得他來到這兒就是為了做實驗的嗎?」
「再見,約瑟夫。」喬·佩蒂格魯說道。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再見?」約瑟夫厲聲說道。
「我覺得應該是說再見的時候了。」喬·佩蒂格魯回答完,就徑直走出了浴室。
他繞過床,將窗戶關上並鎖好。儘管他心裡一百個不願意,但是他最後還是去看了看葛萊蒂,其實他根本沒必要這麼做,不過他的預感是正確的。你可見過與戰場一般慘烈的床?你可見過一張滿面死灰、表情扭曲、已經毫無氣息的臉?那是葛萊蒂的臉,上邊還散落著幾塊碎布,似乎被打得不輕,看上去面目全非。
他的腹膜開始抽搐,酸水往上涌。他趕忙走出去,靠著門,緩了口氣。此時他也十分注意,不能用手觸碰到門的任何地方。「要讓收音機開著,聲音要調低。」他心裡默念道,此時,他終於不再反胃。「槍要塞到他手裡,雖然我並不喜歡這麼做。」他的目光跳到外面的那扇門上。「我最好還是用樓上的電話,時間還很充裕。」他輕輕嘆了口氣,開始著手處理起來。但是正當他準備將手槍塞到到波特格林手裡時,他感覺自己根本無法直視波特格林的臉。此時,一種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他覺得波特格林的眼睛正大睜著,直定定地看著他,但是他依然不敢直視那雙眼睛,即使他是一個死人了。他覺得波特格林應該會原諒他,並不會在意自己被槍殺這事,因為整個過程進行得非常快,也許比他即將面臨的法律程序要少些折磨。
喬·佩蒂格魯並沒有因為這事而感到羞愧,也沒有因為波特格林從他身邊奪走葛萊蒂而感到羞愧,因為那樣就太傻了。很多年以前,波特格林就是個什麼事都敢做的人。他想,也許就是那些血淋淋的抓痕讓他感到羞愧。被划傷前的波特格林至少看上去還像個男人。雖然他已經死了,但不知為何,這些抓痕讓他看起來像個十足的大傻瓜。那些不管樣貌還是行為都像波特格林的人,成天混跡於花柳繁華地,又常有胭脂俗粉相伴左右,對女人可謂了如指掌,已是風流成性。像他這種男人就應該和葛萊蒂這種賤貨實實在在干一架,抓得頭破血流為止。葛萊蒂不過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賤人,對於男人,甚至是自己,她什麼都給不了。
喬·佩蒂格魯是個控制欲很強的男人,他對自己的評價也不算高,但是好歹他的臉可沒被指甲劃破。他將手槍放到波特格林的手上,沒敢朝他的臉瞧上一眼。似乎有些太過於伶俐了。他隨後又將要處理的事情一一安排好,同樣做得乾淨利落,不緊不慢。
一輛黑白相間的無線電通信車警車轉過街角,緩緩在向這條街滑來,不緊不慢,不疾不徐。這輛車靜靜地停在這棟房子前,兩位穿著制服的警官看向那深邃的門廊和緊閉的門窗,一時間什麼話都沒說。對講機里源源不斷地傳來說話聲,但他們倆都沒有留心注意聽。
隨後,那位臨近路緣的警官說道:「我沒聽到任何尖叫聲,周圍鄰居也沒有走到前面來,看起來像是有人空放了一槍。」坐在方向盤前的警官點了點頭,漫不經心地說道:「不管怎樣,最好還是按一下門鈴,看看情況。」說完便在報告簿上記下了當時的時間,並把出勤情況向調度員報告。靠近路緣的那位警員下了車,從上水泥小道走到門廊前,按響了門鈴。他能聽到門鈴在屋裡某處響了起來。
他還能聽到左手邊緊閉著窗的屋子裡傳來收音機或者電唱機微弱的聲音。他再次按響了門鈴,沒有人回應。他只好沿著門廊走過去,雙手朝著紗窗上方的玻璃窗拍打起來,力氣越用越大,音樂聲依舊在響,但是再無其他動靜。他走下門廊,繞到房子的另一邊,找到屋子的後門。紗窗被鉤住了,門也從裡邊鎖住了,但後門也安有個門鈴。他又按下門鈴,鈴聲十分響亮,可是依舊沒有人回應。他只好用力地拍打紗窗,又猛地一拉,但是鉤子穩穩地鉤住紗窗。他只能繞到房子的另一面去了。北面的窗戶太高,根本夠不著,因此看不到裡面的情況。他只能折回房子前,穿過草地返回到停在斜對角的警車旁。草地打理得很好,昨晚已經澆過了水。他一度回頭看看自己是否在草地上留下了腳印,還好沒有,他心裡慶幸道。他還只是位年輕的警員,做事還嫩得很。
「沒有人回答,但是依舊能聽到音樂聲。」他將身體靠在車上,對著搭檔說道。
那位開車的警察聽了一會兒對講機,隨後下了車。「你往這邊走。」他指著南邊,回答道,「我就朝另一個方向走,也許鄰居聽到了一些聲響。」
「恐怕聽不著什麼聲音,不然現在應該有些鄰居在偷偷關注我們的一舉一動了。」另一位警員說道。
佩蒂格魯南邊的屋子後有一名老人,他此時正在玫瑰叢中用一台除草機除草。年輕的警員問他是否知道隔壁屋為了什麼事報警,有沒有什麼事發生。看到有人走出來嗎?
沒有,他並沒有注意到有人走出來。
佩蒂格魯沒有車,租客有一輛車,但此時車庫大門緊鎖著,還能看到門上掛著一把掛鎖。那位租客是個什麼樣的人?普通人,從不麻煩別人。收音機聲最近是不是聲音太大?像現在這樣?這位老人搖了搖頭。現在聲音並不大,不過之前還挺吵的。他們什麼時候把音量調低的?他不知道。真見鬼,他為什麼要知道?一個小時前,半個小時前吧。警官,這裡什麼事都沒有,我整個早上都在外面幹活。
警官說,有人報警了。也許誤報了吧,老人回答道。他的房子里還有別人嗎?他的房子?老人搖了搖頭,沒有,現在沒有人,他妻子去了美容院。現在那些美容院喜歡在白色頭髮上抹上一些紫色的東西,她就是沖著那兒去的。他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年輕的警官並沒想到老人會笑起來,神態和他侍弄那些玫瑰一樣心不在焉的。另一名警官走到了佩蒂格魯屋子的另一面,但是前門並沒有人應答。警察繞到後邊,看到一個小孩,年齡和性別一時無法判斷,只見他正往圍欄外踢著一塊木板。這小孩鼻涕直流,但是他似乎並不想擦乾淨。警官瞧了瞧這家的後門,一位頭髮稀疏、邋裡邋遢的婦女走了出來。她開門的時候,還能聽到那些無腦的肥皂劇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他看得出來,女人剛才正全神貫注地看劇,好像掃雷員一般專心致志。
她朝警員大聲喊叫道,她什麼都沒聽到。她回答得十分簡短,心裡正算計著時間,生怕錯過了劇里的下一句台詞。她根本沒時間關注其他事情。隔壁的收音機聲?對,他們好像是有一台,時不時能聽到收音機的聲音。警員一臉不悅地瞪著廚房水槽上放著的收音機,問她是否能把那東西的聲音調低一些。她說可以,但是卻沒有行動的意思。這時,一名膚色黝黑、身形瘦小的女孩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她的頭髮和她媽媽一樣稀稀拉拉的,正站在警員六英尺外的地方,定定地盯著他的襯衫。他後退幾步,她也跟著前進幾步。
他覺得估計要不了一分鐘,他的小火山就要爆發了。哈,什麼動靜都沒聽到?他朝那位婦女吼叫道。她默默地抬起手,專心地聽著收音機里的對話,接著搖了搖頭。她趕在警官探著身子進門前關上了大門,那位小女孩還對著他呸了呸。直到他和另一位警察在車旁碰面的時候,還能感覺到臉上熱辣辣的。他們倆同時看向了街對面,又看了看彼此,聳了聳肩。開車的警察正打算從車後上車,但是突然,他改變了主意,又折回那間屋子的前廊。
他專註地聽著收音機,注意到百葉窗泛著星星點點的燈光。他停下來,調整好角度,從一扇又一扇的窗戶往裡邊望去,最後,他找到一個很小的縫隙,只能用一隻眼睛往裡邊看。
一番努力后,他終於看到在一張矮桌腿旁,似乎有一具男屍躺在地板上。他直起身子,對另一名警員打了一個手勢。那名年輕的警員看到后趕忙跑了過來。
「我們得想辦法進去。」開車的警員說道,「這裡看得不是很清楚,有一個人在那兒,他可沒有在跳舞。收音機開著,燈也開著,所有的門和窗都鎖上了,但是卻沒有人應門,有一個人正躺在地毯上。你不覺得該在報告本上再記上一筆嗎?」就在那一刻,喬·佩蒂格魯第二次抹上了賓格教授的鼻煙。
他們倆並沒有打破玻璃,而是用一把螺絲刀扭開了一扇窗戶,順利地進入了廚房。隔壁那名老人看了看他們,又繼續做手頭的事情。在喬·佩蒂格魯的打理下,整個廚房十分乾淨整潔。走進了廚房,他倆覺得還不如待在外面,因為若要進入那間開著燈的前廳,還要打破一扇門。所以最後,他倆只得又轉回前廊。那名開車的警員用一把沉甸甸的螺絲刀撬開窗戶,拉開窗栓,將窗戶拉高直至能探身進入,隨後又用螺絲刀刀尾將窗鉤撬松,終於能將窗框拉了起來,走進了屋子裡,雙手除了窗鉤外,沒有碰到其他東西。房裡很暖和,可是卻非常壓抑。開車的警員看了一眼波特格林后,就朝卧室走了過去,邊走邊將手槍皮套的蓋子打開。
「最好把手收到口袋裡。」他轉過頭朝年輕的警員說道,「今天恐怕你不會太好過。」他的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沒有諷刺或者其他意味,但是那名年輕的警官還是紅了臉,抿了抿嘴唇。他站著,低頭看向波特格林,因為根本不需觸碰屍體,甚至連腰也不用彎下。他見過的屍體要比他同事見過的多得多。他就靜靜地站在那兒,因為他知道他什麼也做不了,無論他做什麼動作,即使就是繞著地毯走動,都很可能會破壞對勘測現場的警察有用的東西。
收音機依舊在角落咿咿呀呀地叫著,他就默默地站在那兒,似乎聽到了一些輕微的叮噹聲,還有外面的門廊傳來的沙沙的腳步聲。他飛快地轉過身,跑到窗戶邊,將窗帘撥到一旁,直往外邊瞧。沒有,什麼也沒有。他看起來有些疑惑,因為他耳力十分了得,不會聽錯。接著,他流露出一絲厭煩的情緒。「當心,夥計!」他默默地對自己說道,「沒有發現敵情。」
想象你站在一條幽深的門道里,從口袋裡拿出錢包,又從錢包里扯出一張卡,讀著卡片上的信息,但是卻沒有人能看到這個錢包、這張卡片以及這隻拿著卡片的手。街上行人來來往往,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悠哉游哉,正是下午早高峰之時,根本沒人有空瞧你。就算有人目光掃了過來,看到的也不過是條空無一物的門廊。換作別的時候,這場景或許還挺有趣的,當然,由於一些你我心知肚明的原因,現在可不是那麼好玩的。喬·佩蒂格魯雙腿都已經很累了,近十年來,他都沒有走那麼長的路。他只能這麼走路過去,因為波特格林的車不好拿出來。要是讓交警看到一輛沒有司機的車正在路上行走,十有八九會瘋掉的。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估計又會引來一陣尖叫,恐怕鬧出的事情還不止這些。
他也可以跟隨人群擠到公車或者電車上,不過這有些冒險。看起來好像還是挺可行的,人們也許不會注意誰撞到他們,但是也有可能會被某些壯漢一把抓住,然後發現自己抓到根本看不到的手臂,不過他們可不管看得見或看不見,只會緊緊地抓住不放。不,最好還是走路過去吧,約瑟夫也會同意這麼做的。
「你也是這麼想的對不對,約瑟夫?」他邊問邊看了看身後那條門道上那塊布滿灰塵的玻璃。約瑟夫什麼話都沒說,他當然還在那裡,但是卻不甚清晰。他整個人都朦朦朧朧的,個性也不分明。
「好吧,約瑟夫,下次再說吧。」喬·佩蒂格魯看了看手中的卡片。這裡距離賓格教授的辦公樓還有八個街區,他的辦公室在311室,卡片上還寫著電話號碼。
喬·佩蒂格魯在猶豫是否提前預約會更合適一些。好吧,還是提前預約一下。樓里也許安裝有電梯,一旦走進電梯,他恐怕又要冒著巨大風險了。這裡有很多這樣的舊樓房,他心裡清楚賓格教授應該會選擇把辦公地點定在這種老舊的大樓里,從他戴的那頂都磨起了毛邊的舊帽子就能看出來,而這種大樓連消防逃生樓梯都沒有。這種大樓會將消防逃生樓梯建在樓外,你也無法從大廳直接登上貨運電梯。提前預約果然才是明智的選擇。
還有費用也是一個問題,喬·佩蒂格魯錢包里只放著37美元,他可不認為37美元能讓賓格教授高興得忘乎所以。毫無疑問,賓格教授會如此小心翼翼地挑選試用鼻煙的人,很可能是想從他們手中撈到一大筆錢,這事可不太好辦。如果沒人能看到你的支票,恐怕就無法進行支付了。不過,喬·佩蒂格魯想,也許他將支票放到櫃檯上,再拿開手,銀行出納員能看到那張支票,不過即使是這樣,看到的也僅僅是一張支票而已,出納員是不會把錢取給看不見的人的。銀行支付的方式不可行。當然,他也可以在兌現支票的人身邊等著,然後再把錢抓走。但是銀行可是不將這種想法付諸實踐的好地方,因為被搶錢的人會引來大範圍騷動,喬·佩蒂格魯清楚,一旦有事發生,銀行一定會首先將大門關閉,然後再引發報警器。或許等那人帶著錢離開銀行后再動手會更好些,但這種方法也有漏洞,如果這人正好是位男性,他會將錢放到一個缺乏經驗的小偷很難偷到的地方,就算喬·佩蒂格魯的偷盜技術比最富經驗的小偷還高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看來還是得向女性下手,但是女性通常兌現的金額不會太大,喬·佩蒂格魯對於搶走女性的包包也是有所顧慮的。就算她能放棄被搶的錢,沒了包包的女性也會顯得十分無助、可憐。「我不適合干這事,這種搶錢的事,我真幹不了。」喬·佩蒂格魯依然站在門道里說道,話音有些大。這確實是事實,也是問題所在。除了讓波特格林吃了一顆子彈外,喬·佩蒂格魯本質上是一位正直、行為得體的人。剛開始獲得隱身的技能時,他還高興得飄飄然,但現在他也清楚隱身也有缺點,不過他也許不再需要鼻煙了,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但如果他還有需要的話,他希望能夠很快地得到它。當務之急,是打電話給賓格教授,進行預約。他離開門廊,沿著人行道外緣往前走,一直遇到下一個交叉路口。一家光線昏暗的酒吧出現在馬路對面,那兒也許有一間僻靜的電話亭。當然,即使是一間僻靜的電話亭,也有可能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想想看,當有人進入這間看起來空無一人的電話亭,哎,還是別想了。
他走進了酒吧,確實很是僻靜,只有兩名男子坐在吧台前的凳子上,還有一對情侶坐在卡座里。這時幾乎沒什麼喝酒的人,出現的人不是懶漢就是酒鬼,當然有時還有一對偷偷摸摸的情侶,坐在卡座里的情侶就是如此,他們依偎在一起,眼裡再無他人。那名女子戴著一頂極丑的帽子,穿著一件髒兮兮的白色羊羔毛外套,看起來臃腫不堪,很是醜陋。那名男子看起來倒有些像波特格林,他的頭髮和波特格林一樣亂糟糟地豎起來。喬·佩蒂格魯在卡座旁停了下來,厭惡地打量著這對情侶。那名男子前放著一杯威士忌,旁邊還有一杯酒後喝的飲料,而那名女子則點了杯顏色層次不清的飲品。喬·佩蒂格魯低頭看著那杯威士忌。
這也許不太好,不過他就是喜歡這樣。他迅速將那個小小的玻璃杯拿起來,將酒一飲而盡。這酒味道實在差勁,引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坐在卡座里的男子直起身子,朝四周望了望,直定定地看著喬·佩蒂格魯。「搞什麼鬼……」他尖聲叫喊道。
喬·佩蒂格魯呆住了,他站在那兒,手裡拿著玻璃杯,而那名男子則直直地看向他,目光一直往下移,直看到此時喬·佩蒂格魯手裡拿著的杯子里。那男子將手移到桌子邊緣,開始向一側挪動,什麼話都沒說出口,不過喬·佩蒂格魯此時也不需他說。轉身朝酒吧后跑去。酒保和吧台上坐著的兩名男子也回頭朝這邊望過來,而卡座上的男子現在已經站了起來。喬·佩蒂格魯及時找到了藏身之地,門上寫著男洗手間。他匆匆忙忙闖了進去,在裡面轉了一圈,發現洗手間門上並沒有鎖。他火急火燎地抓住放在口袋裡的盒子,剛把它拿了出來,門就打開了。他退到門后,掰開盒子蓋,抓了一大把鼻煙,將鼻煙送到鼻子里。這些動作剛一做完,那名卡座里的男子就衝到了衛生間。
喬·佩蒂格魯的手抖得非常厲害,近一半的鼻煙都被他抖到了地板上,盒子蓋也掉了下來,不偏不倚正擦過那名男子的右腳鞋尖。這名男子站在門裡,朝四周看了看,直直看向了喬·佩蒂格魯。不過這次他臉上的表情則不同於剛才。他的目光轉向了別處,向兩個隔間走去,打開了第一間的門,然後第二間,不過兩間都是空無一人,他只好站在那兒,看著隔間裡邊,喉嚨里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他不知何時拿出一包煙,抽出一支放到嘴裡,隨後又拿出一隻銀色的火機,給嘴裡的煙點上火。然後吐出一口長長的煙。他像身處夢遊之中,慢慢地轉過身,朝門口挪動,走出了洗手間。接著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猛地闖了進來,用力地甩開面前的門,就在這一瞬間,喬·佩蒂格魯跳出了門后。那名男子又朝洗手間里仔仔細細地看了看。他恐怕心裡滿是疑惑,喬·佩蒂格魯心想。真是個難纏的傢伙,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怒火。最後,這名男子又走了出去。
喬·佩蒂格魯再次動了動。洗手間里有一扇霧蒙蒙的窗嵌在牆上,窗雖然小,但已足夠。他拉開窗銷,試著將它推開,但是窗卡住了。他又繼續發力,由於用力過猛,背部一陣酸疼。不過最終窗子還是被打開了,打開的時候還顫顫巍巍地晃動著。他用手擦了擦褲子,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那個之前可不是開著的。」
「您說什麼東西不是開著的,先生?」
「窗戶,笨蛋。」喬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然後側了側身子,往牆邊靠。
酒吧老闆和那名卡座上的男子都看著窗戶。「一定一直都是這樣。」酒吧老闆言簡意賅地說道,「別想那個傻瓜啦。」
「這之前可不是這樣的!」那個卡座男子氣沖沖地說道,語氣不善。
「你是說我在撒謊嗎?」酒店老闆問道。
「你怎麼知道窗子之前有沒有開著?」卡座男此時語氣開始咄咄逼人。
「如果你很肯定的話,你為什麼又要回到這裡?」
「因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卡座男幾乎喊叫起來。
酒吧老闆笑了笑:「你還指望我相信你的眼睛?」
「天啊,去死吧你。」卡座男說道,轉身一把甩上門,正好踩在賓格教授的鼻煙盒上,煙盒在他的鞋子下被蹍壓得平平整整的,但是沒有人看到,除了喬·佩蒂格魯。酒吧老闆走過去將窗戶關上,又拴上窗銷。「這樣就能如了那個渾蛋的意了吧。」他說著就走出了洗手間。喬·佩蒂格魯謹慎地走到被壓扁的盒子蓋旁,將它拾起來。他盡量將其掰直,又套回還裝有一半鼻煙的煙盒上,但是已經蓋不緊,還可能會漏出來。他用一張紙巾將盒子包裹住,這樣安全點。
這時又有一名男子走進洗手間,不過他是來上廁所的。正當門快關上的時候,喬·佩蒂格魯一把扶住門,溜了出去。酒吧老闆又回到了吧台後邊,卡座上的那對男女正打算走出去。「下次再來呀。」酒吧老闆說道,當然語氣里透著截然相反的意思。卡座男幾乎停下了腳步,但是那名女子對著他說了些話,兩人就雙雙離開了。
「你們倆之間發生什麼事了?」吧台上的男子問道,就是他之前去了趟洗手間。「我凌晨1點到百老匯北街都能挑到比那破布好看得多的裙子。」酒吧老闆輕蔑地說道,「那個男人不但沒禮貌、沒腦子,連品位也沒有。」
「但你知道他有什麼。」他簡略地說道,就在這時,喬·佩蒂格魯悄悄地走出了大門。
這是卡漢加大道上的一座公交車站。人們來來往往穿梭不停,他們專註於自己的事,從不在意誰推擠了自己,也沒有時間去想,即使他們有時間,也懶得去想這種事。這裡嘈雜聲不絕於耳,在空蕩蕩的電話亭打電話應該不會引起什麼注意。他抬起手,將電燈泡鬆了松,這樣關門后,裡邊的燈才不會亮起來。他現在有些擔心。鼻煙的隱身效果恐怕堅持不了一個小時。他往回算了算時間,從離開那間年輕警察進入的客廳時開始算起,到那個卡座男看到他的時間為止,差不多有一個小時。這得好好想想,仔細地想想。
他看向那串電話號碼,格萊斯頓7-4963,他往裡投了硬幣,開始撥號。第一次沒有聲響,接著他聽到一陣尖銳的抱怨,聲音忽隱忽現,然後又聽到嘀嗒一聲,是投入的硬幣掉進退幣槽的聲音。隨後一位接線員的聲音傳了過來:「請問你要撥打的號碼是多少?」
喬·佩蒂格魯將電話號碼告訴她,她回答道:「請您稍等。」接著是一陣頓默。喬·佩蒂格魯一直透過玻璃向外張望,他不知離有人拉開電話亭門的時間還剩多少,也不知還有多久就會有人注意到話筒以一個奇怪姿勢擺放著,話筒隔空停在大概人耳高的位置,但是卻根本看不到人。他想人們看到的應該就是這樣一幅場景。這個鬼電話亭是不太可能整個都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中的,因為他只用到電話亭中的電話而已。
這時,耳邊又響起接線員的聲音:「先生,很抱歉,這個號碼並不存在。」
「肯定有這樣一個號碼。」喬·佩蒂格魯粗聲粗氣地說道,又將號碼重複了一遍。
接線員也重複了她的回答,同時又說道:「請您再稍等一會兒,我將提供給您一些信息。」電話亭里熱的慌,喬·佩蒂格魯的汗珠開始往下流。接線員提供了一些信息,接著讓他等了等,最後才返回來對他說:「先生,很抱歉,該名字下並不存在該號碼。」
喬·佩蒂格魯走出電話亭的那刻,一名拿著網兜的女性急沖沖地闖了進來。他剛好及時溜了出來,趕快逃離了那裡。這個號碼也許沒有註冊,他之前就應該想到了。按照賓格教授行事的方式,他的號碼很可能沒有註冊。喬·佩蒂格魯獃獃地站在那兒,直到有人踢到他的腳跟,他趕忙走開了。不,他真的太笨了,他撥了那串號碼,就算這號碼並未註冊,那位接線員也知道他手上有這麼一個號碼,並且如果這是一串正確的號碼,接線員就會告訴他再撥一次,她可能會認為他打錯電話了。所以這麼想來,賓格教授根本就沒有電話號碼。
「好吧。」喬·佩蒂格魯說道,「好吧,賓格,也許我應該直接過去,然後跟你說說這事情。也許我根本就不需要交錢。到了你這個年紀的人,應該不會把一串假號碼印在卡上。如果顧客找不到你,那麼你是怎麼售賣產品的呢?」他心裡默默地想著。接著,他告訴自己或許錯怪賓格教授了,他看上去可是個行家裡手,他這麼做應該有自己的道理。喬·佩蒂格魯又將卡片拿出來看了看。北威爾科克斯路,布蘭基大廈311室,可是喬·佩蒂格魯從未聽過這棟大樓,不過這也不意味著什麼。任何一個大城市都有很多這種大樓,應該還有不到半公里的路程,大概就在威爾科克斯商業區附近。
他朝著南邊往前走,樓號是雙數,應該坐落於東邊。在那位接線員找不到賓格這個名字的時候,應該讓她核對一下地址的,也許她會給他答案,也許她會告訴他不用在這兒浪費時間。
他很輕鬆就找到了這個街區,但是樓號卻不容易找到,最後一直使用排除法才終於找到了它,但是這棟樓卻不叫布蘭基大廈,他又看了看名片,做最後的確認。對,他確實沒有看錯,地址是對的,但是大廈卻不是一幢寫字樓,不是一間私人住所,更不是一間商店。賓格教授可真是幽默,他給的地址居然是好萊塢警察局。
現場有勘測員收集著證據,有拍照員正在拍圖,旁邊還站著一位警員,負責將街區的草圖做成示意圖,標明傢具、窗戶和其他物品的位置,其中還有一名探員和小隊長。因為是好萊塢分局,警員看起來比普通警察都要更花哨一些。有一名警員將裡邊穿的運動衫的領子翻了出來,蓋在羊絨格子外套的領子上。他穿著一條天藍色的長褲,腳上是一雙釘著鍍金扣的潮鞋。樓下的卧室和浴室之間有一間衣櫥,門正大開著,在黑暗中,他腳上穿的那雙陵紋襪閃爍著微微的光芒。他把方形的毯子卷了起來,下面顯現出一個暗門,門上有一把凹環。那名身著藍色長褲的警員雖然看起來比那探員年紀要大一些,但他到現在還只是一名小隊長。他直接拉動凹環,將暗門拉了起來,靠在衣櫥的後壁上。地下室的水泥牆上架著一把做工粗糙的木梯。那位名叫雷德爾的小隊長將木梯架好后,往後仰了仰頭,以便看到暗門下的東西。「裡面空間很大。」他說道,「他們用硬木頭封了這個地方,又做起了衣櫥,不過之前應該是有樓梯通向這裡的。這裡應該是為了安裝天然氣、自來水和排污水的管道。不如去通風口看看?」
探員名叫瓦爾德曼,是一位高大帥氣的男子,他體形健碩,臉上一雙黑色的眼睛透著憂鬱。他微微點了點頭,「這裡是地板爐的底部了。」雷德爾說道。他伸出手敲了敲,鐵皮發出一陣聲響。「所有的地板爐都在這兒了,應該是從頂部安裝下來的,有人去檢查排氣口了嗎?」
「有人去了。」瓦爾德曼說道,「這些地板爐都非常大,但其中三個都被釘上釘子,封了起來。房子後面那個地板爐釘子鬆了,但是氣量表就在裡邊,沒辦法進去。」
雷德爾回到梯子那兒,將暗門拉低至衣櫥底。「還有,這塊地毯,鋪上去總是會皺起來。」他說道。
他用一小塊地毯擦掉手上的灰塵后,走出了壁櫥,關上櫥櫃的門,隨後進入了客廳,看到勘測員正忙得不可開交。「指紋說明不了什麼。」小隊長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撫摩著剛刮掉鬍鬚的下巴邊緣。「除非我們能找到一個清晰的腳印,或者在門或窗上找到一些東西,但是即使這些都算不上決定性的證據。畢竟佩蒂格魯住在這裡,這房子是屬於他的。」
「我想確認一下是誰報警說聽到了槍聲。」雷德爾問道。
「佩蒂格魯,還能有誰?」瓦爾德曼手還在不停地摸著下巴,眼睛透著憂傷,耷拉著好像還沒睡醒似的。
「我認為這不是自殺,我從沒見過自殺的人能從超過三英尺的地方將自己的心臟擊穿,看起來這距離恐怕有四至五英尺。」雷爾德點了點頭,他低頭看看地板爐,地板爐的柵板很大,一部分嵌在地板上,還有一部分在牆上。
「但是,若假設這是自殺。」瓦爾德曼繼續說道,「整個屋子都被鎖得死死的,只有那兩個警察爬進來的窗口開著,而且其中一人還一直站在那扇窗戶旁,一直等到我們過來。大門不只上了鎖,而且還拴上了彈簧鎖。每一扇窗戶也都緊緊鎖住,只有屋后那扇通向早餐室的門是從這面上了彈簧鎖,這樣就無法從早餐室那面開門,而且門的那面也上了一道彈簧鎖,這邊也開不了門。所有物證都證明槍響的時候,佩蒂格魯不可能走進這些屋子。」
「目前情況確實如此。」雷爾德說道。
「是的,只是目前而已。但是有人聽到了槍聲,而且還有人報警了。可是鄰居們卻誰也沒聽到。」
「只是他們的一面之詞罷了。」雷爾德插話道。
「但是我們都找到屍體了,他們為什麼還撒謊呢?沒找到屍體之前還是情有可原的,因為他們都不想牽扯進來。你可以說,無論誰聽到槍聲,都不會想作為證人接受詢問,或者出庭做證,當然確實會有人不想這麼做。但是說沒聽到的人可能麻煩會更多,因為無論他們沒聽到還是認為自己沒聽到,調查員會一直讓他們回想一些自己可能遺忘的細節,你也知道那樣很有效。」
雷爾德說道:「我們再說說佩蒂格魯吧。」他眼睛看向同伴,神情中透著警惕,又帶著一絲揚揚得意,似乎在偷偷想著什麼事。
「我們不得不懷疑他。」瓦爾德曼說道,「我們一直都在懷疑那位丈夫,他肯定知道他的妻子和這個波特格林私通。佩蒂格魯應該還沒出城,去了其他地方。郵差今早看到他。他在槍響之前或者槍響之後離開的。如果他在槍響之前離開,那麼他就是清白的,但如果他是在槍響之後離開的,那麼他也可能沒聽到槍聲。但是我覺得他應該聽到了,因為他犯案的機會比別人都要大得多。如果真是他殺的人,那麼他接下來會怎麼做呢?」
雷德爾皺了皺眉。「兇手一般不會那麼明目張胆,對吧?不,你也可以說他曾試著進入屋子,但是他最後發現要進屋子,就必須打破門窗。接著,他就打電話報警。但是這個男人就住在這棟房子里,而他的妻子就在這裡和房客私通。除非他是個極其冷血的人,或者他根本就……」
「事情已經發生了。」瓦爾德曼插話道。
「也許他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心中憤憤不平。聽到槍聲的時候,他就恨不得是自己開的槍,而且他也知道我們也會有同樣的想法。所以他就走出屋子,從外邊的電話亭給我們打電話報警,最後銷聲匿跡。他回到家的時候,就會裝出一副極為震驚的樣子。」
瓦爾德曼點了點頭。「除非我們能把他抓住,不然這些都只是猜測而已。沒人看到他離開,沒人聽到槍聲再報警,應該是純屬巧合。他不可能運氣一直那麼好,他也不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如果這是自殺事件,那麼我認為他應該沒聽到槍聲也沒報警。他在槍響之前或者之後離開的話,應該對這兩起死亡案件一無所知。」
「所以,這不是自殺事件。」雷德爾說道,「那麼他不但要離開這棟房子,還要將房子門窗都鎖死。好吧,那麼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
「是啊,他是怎麼做到的?」
「地板爐,爐子也為大廳供暖,你難道沒注意到嗎?」雷爾德得意揚揚地問道。
瓦爾德曼的眼睛看向地板爐,又看了看雷爾德,問道:「他有多高多重?」
「有一個警員檢查了他樓上的衣服,他身高5.1英尺,體重160磅,穿8碼半的鞋子,38碼的襯衫,39碼的西裝外套,其實很小。直柵板後面的那一件就掛在竿子上,我們會把它印下來,然後拿去檢驗。」
「馬克,別和我開玩笑行嗎?」
「長官,你心裡很清楚,如果這是自殺,那麼這個男人就必須逃出這間屋子。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密室殺人,從來就沒有!」瓦爾德曼嘆了口氣,朝在茶几一角的地毯看去,地毯上有污漬。
「我想應該沒有。我們一件這樣的事都沒碰上,實在有些可惜。」
兩點四十四分,喬·佩蒂格魯正在好萊塢墓園一條僻靜的小道上走著。此時周圍雖然也不是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但是這裡遠離喧囂,是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路旁還有一個小小的石凳。他坐下來,看向一方大理石紀念碑,上面還刻著天使的圖樣。這塊石碑看起來價值不菲,因為他能看到上邊曾經塗過金的大字。他看著上邊的名字,似乎回到了遙遠的年代,那失落了的繁華,那時在屏幕上閃耀的明星過著奢華的生活,死了也享受貴族的待遇。
對於曾經顯赫一時的人而言,這裡可謂簡陋至極,不像是遠處河對岸勉強拼湊而出的華麗天堂。很久很久以前,在這個迷失且骯髒的世界里,浴缸里會盛滿杜松子酒,幫派常常聚眾鬥毆,只有百分之十的計算證據金,人人都在派對里瘋狂享樂,劇院里裊裊升起雪茄煙霧,那時人人都喜歡抽雪茄。劇院的中層觀看台總是籠罩著一股股濃濃的雪茄煙霧,那煙霧緩緩飄向舞台。他雙腿在空中蹬著一架輪子好似西瓜的自行車,隱隱約約地聞到那煙霧的氣味。
喬梅雷迪斯是馬戲團的小丑演員,他表演得也非常好,但是跟特技演員就相差十萬八千里了,所以從未能成為馬戲團的頭牌人物,像這樣的小丑表演是很難成為團里的頂樑柱的。單人雜技是雜技表演中最受觀眾歡迎的表演之一,看起來很輕鬆對吧?有空你也可以試試,看看到底有多輕鬆。這種表演需要離地15英尺高,然後在這方硬邦邦的舞台上,用脖子後部著地,然後頭和腳緩緩蜷成一團,頭上還要戴著一頂帽子,嘴巴畫得又大又紅,嘴角還要叼著一支點燃的雪茄。他不知現在要是這麼做會發生什麼事,也許四根肋骨都會折斷,肺部被肋骨刺穿。
一名男子正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他是一名年輕的男子,長相兇狠,似乎任何季節都不穿外套,年齡大概20到21歲,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黑髮,長著一雙扁平細長的眼睛,皮膚呈深橄欖色,襯衫沒扣上,露出了硬邦邦的、還未長出胸毛的胸膛。
他在一張長凳前停住了腳步,迅速打量了一眼喬·佩蒂格魯。「有火嗎?」喬·佩蒂格魯站了起來,現在該回家。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紙火柴,遞給他。
「謝謝。」這個年輕人從襯衫口袋裡拿一支散開的煙,慢吞吞地點燃,雙眼瞟來瞟去。他左手將火柴盒遞迴之時,迅速轉身看了喬·佩蒂格魯一眼。喬·佩蒂格魯伸手將火柴接住。那個年輕人立即將手伸進襯衫里,掏出一把手槍。「現在是錢包,傻子,把它拿出來……」
喬·佩蒂格魯一腳朝他的腹部踢了過去,那年輕人身體蜷曲起來,汗水開始不停地向下流,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他手裡依舊握著那把手槍,但是槍口沒有對著人。好個倔強的男孩,喬·佩蒂格魯向前走了一步,將槍從他手中踢走,趕在年輕人動身前將槍搶了過來。那年輕人現在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他好像生了很嚴重的病。喬·佩蒂格魯覺得有些難過。年輕人躺倒在地上,他可以說任何想說的話,但是他什麼都沒說。這世界上如此桀驁不馴的孩子可真不少,這是這些孩子的世界,波特格林的世界。
現在是時候回家了。他沿著這條灑滿陽光的小道向前走去,沒有回頭。他走到一個挺乾淨的垃圾桶旁,隨手就將手槍扔了進去。他回過頭去望了望,但是那位年輕人卻不見了蹤影。也許就在他走開的時候,那位年輕人也迅速唧唧哼哼地走開了,也許是跑著離開的。如果你殺了人,你會逃到哪裡呢?無處可藏,你只能回家。逃跑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需要好好思考,好好準備,還需要時間、金錢和衣服。他的腿十分疼痛,身體已經很疲憊了,但是他現在還不能買咖啡喝,也不能坐公交車。他本應該再等等,再好好想想。都是奧古斯都·賓格教授的錯。他將事情變得太過容易,就好像地圖上沒有標出的一條捷徑。你選擇了這條捷徑,但是之後,你卻發現這條捷徑不過是一條死路,路的盡頭是一個院子,院子里還拴著一條惡狗。所以如果行動夠快,運氣也足夠好,那麼你只能對準那條惡狗踢一腳,然後原路返回。
他將手伸到口袋裡,手指碰到賓格教授的鼻煙盒。盒子已經被弄得皺巴巴的了,有一部分鼻煙已經撒了出來,如果他想用的話,還是能用的,但是目前似乎不太可能使用到它了。
但糟糕的是,賓格教授給的卡片上並沒有留下真實的地址。喬·佩蒂格魯很想去拜訪拜訪他,然後再擰斷他的脖子,像他這樣的人在世上恐怕還會禍害人間,比一百個波特格林帶來的害處還要大得多。但是像賓格教授這樣聰明的人,恐怕心裡早已一清二楚。就算他有一間辦公室,除非他想讓你看到他,不然你是找不到他的。
喬·佩蒂格魯繼續走著。瓦爾德曼看到了他,在三間房子之外就認出了他,那時他還沒走上步行道。他看上去和瓦爾德曼想象中的一樣,臉色憔悴不堪,一身筆挺的灰色西裝,不慌不忙地走著,身材和體重也和預測一樣。
「好吧。」他從窗子旁的椅子上站了起來,說道,「別著急,馬克,慢慢試探他。」
他們已經將警車停在街角,整條街重新安靜下來。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喬·佩蒂格魯走上步行道,朝門廊走過來。他在半路停了下來,拿出一把小刀,彎下腰,從地上割下一束蒲公英。他將小刀往草上擦了擦,接著小心翼翼地將小刀折好,放進口袋裡。他將蒲公英朝屋子一角扔了過去,扔出了警員的視線。
「他看到了窗。」瓦爾德曼說道,慢慢地退回陰影之中。現在房裡的燈都滅了,收音機也靜下來了很長一段時間。喬·佩蒂格魯站在草地上,看了看面前那扇被打碎的窗戶。他走在門廊上,稍稍加快了步伐,突然停了下來。他伸出手,推了推紗窗,發現紗窗已經鬆動。他放開紗窗接著直起身子,臉上顯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接著他迅速轉向大門,剛一接觸到門,門就緩緩打開了。瓦爾德曼站在門裡,表情沉重地看著他。
「我想你應該就是佩蒂格魯先生。」他禮貌地說道。
「是的,我是佩蒂格魯。」他臉上十分憔悴,沒有顯露一絲表情地說道,「你是誰?」
「我是警察,喬·佩蒂格魯先生,我叫瓦爾德曼,請進來吧。」
「警察?有人闖進來了嗎?那扇窗戶……」
「不是,不是強盜,喬·佩蒂格魯先生,我們會將一切告知於您。」
站在門后的他往後退了幾步,喬·佩蒂格魯越過他,走進門來。他如同往常一樣,將帽子脫下掛了起來。
瓦爾德曼一步一步逼近他,快速用手檢查一遍他的身體。
「抱歉,喬·佩蒂格魯先生,這是我的工作。這位是雷爾德隊長,我們是好萊塢分局。一起到客廳里吧。」
「那間不是我們的客廳。」喬·佩蒂格魯說道,「這間屋子已經租出去了。」
「我們知道,喬·佩蒂格魯先生,只是坐坐而已,別緊張。」
喬·佩蒂格魯坐下來,往後靠了靠,眼睛將屋子每一個角落都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
他看到遺留下的粉筆記號和除塵粉。他又向前靠了靠。
「那是什麼?」他毫不掩飾地問道。
瓦爾德曼和雷爾德望著他,嘴角沒有一絲笑容。
「你今天幾點出門的?」瓦爾德曼問道,說著又隨意地往後一靠,掏出了一支煙,點上。雷爾德坐在前面的椅子上,身子往前傾,屁股只坐了椅子的一半,他的右手攤開,放在膝蓋上,那隻真皮短槍套里放著他的手槍,此時正藏在他右邊的褲后袋裡,他一直都不喜歡將槍夾在腋下。
佩蒂格魯看起來不像是突然拿出槍將他撂倒的人,但是有些事情你也無法預測。
「什麼時候?我不記得了,大概是中午的時候。」
「你去了哪裡?」
「就是到處走走。我去好萊塢墓園待了一會兒,我第一任妻子就安葬在那兒。」
「哦,你的第一任妻子。」瓦爾德曼不經意地說道,「你可知你的現任妻子在哪兒?」
「也許和房客一起出去了,那名房客叫波特格林。」喬·佩蒂格魯平靜地說道。
「真的嗎?」瓦爾德曼說道。
「嗯,就是這樣。」佩蒂格魯的目光再次投向地板,盯著地板上粉筆畫下的記號和地毯上留下的污漬,「也許你們能夠告訴我……」
「等等。」瓦爾德曼插嘴道,語氣十分嚴厲,「是您打電話報的警嗎?在這裡打的電話還是出去打的?」喬·佩蒂格魯搖了搖頭。「只要鄰居沒有抱怨,我為什麼要報警?」
「我不明白。」雷爾德說道,「他在說什麼?」
「他們很吵,不是嗎?」瓦爾德曼問道,他說對了。
喬·佩蒂格魯又點了點頭。「但是他們把門窗都關上了。」
「也鎖上了嗎?」瓦爾德曼不經意地問道,
「警察開始套話了呢。」喬·佩蒂格魯也同樣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開開玩笑罷了,我怎麼知道窗鎖沒鎖?」
「喬·佩蒂格魯先生,如果你心裡不舒服的話,那麼我就直說了。」瓦爾德曼真是哭笑不得,「窗子都被鎖上了,所以巡邏警察才會打破窗子進來。現在我們說說他們為何會闖進來吧,喬·佩蒂格魯先生。」
喬·佩蒂格魯靜靜地看著他,心裡想著,千萬別作任何回應,他們會告訴你的。只有一件事情他們不會做,那就是停止說話。他們喜歡聽自己滔滔不絕地說著。他什麼也沒說,瓦爾德曼就接下了話頭:「有人打電話報警,說他聽到房子里傳來槍聲。我們還以為打電話的人是你,我們之前並不知道是誰。鄰居說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現在就是你的不對了,喬·佩蒂格魯心裡想到。我希望約瑟夫能和我說說話,我現在很平靜,感覺也良好,但是這些人可不是傻瓜,特別是那個聲音溫和,有著一雙猶太人一般的眼睛的傢伙,傻瓜不會戴著警徽的。
他人不錯,但是他可不傻。我回到家,這些警察就已經佔據了這棟屋子,還有人報警說聽到了槍聲,前窗也被打破了,屋子被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現在看起來凌亂不堪。那兒還有一點污漬,也許是一些血漬。這些粉筆畫下的記號可能是記下屍體的位置。
葛萊蒂和波特格林都不在這裡。好吧,如果我什麼都不知道,那麼我的反應應該是什麼呢?也許我根本就不關心,我想應該就是這種反應,我才不管這些警員心裡是怎麼想的。只要我改口說自己之前在這裡,那麼我就沒必要在這裡。再等等吧,萬事都還沒有定論,這是一起謀殺還是自殺還尚未定論。反正只能是這兩者之一,不然還能是什麼。我得好好想想。如果這是謀殺或者自殺,那麼我才不在意自己出現在這裡,我沒什麼問題。
「是自殺。」他大聲地喊道,似乎思考了良久,「波特格林可不像是這種人。我妻子葛萊蒂也不是這樣的人,他們可都是膚淺又自私的人。」
「沒人說有人死了。」雷爾德厲聲說道。喬·佩蒂格魯暗中思索到,這可是一位真正的警察,就像電影演的一樣,但我並不在意他。難道就不能是經過思考或者仔細推理得出的結論嗎?這恐怕是我聽過的最愚蠢的話了。
他接著大聲說道:「這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瓦爾德曼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如果報案人沒聽錯的話,只有一聲槍響,佩蒂格魯先生。坦白說,我們不知道報案人是誰,所以沒辦法進行詢問。但是這可不是自殺事件,我可以很肯定地跟您說。我想您也不打算繞彎子,那麼我也就直說了,巡邏警察剛發現波特格林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您看到的記號就是他屍體擺放的位置。您所看到的血跡就是他胸部貼著的位置。他只流了很少的血,子彈擊穿了心臟,非常精準,而且從槍擊的距離看來,這不像是自殺。」
「他以為自己很了解女人,其實他什麼都不懂。」喬·佩蒂格魯說道。
「這傢伙興奮得抖動起來。」雷爾德厭惡地插嘴道,「就好像一隻在別人家門口的草地上橫衝直撞的小鹿。」
瓦爾德曼揮了揮手,臉上依然掛著笑容。「這可不是一場表演,馬克。」他並沒有朝搭檔看一眼,「雖然我知道你這次演得很好。喬·佩蒂格魯是一個非常聰明且頭腦冷靜的人。我們不太了解他的家庭生活,但是根據所知的信息我們可以猜測,他的家庭生活並不開心。那些看似發自內心的悲傷都是偽裝出來的對吧,佩蒂格魯先生?」
「確實如此。」
「我也這麼認為,我也不是傻瓜,馬克,喬·佩蒂格魯先從房裡的情形以及我們的出現和我們的行為都能推測出這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甚至可能也希望類似的事情發生。」
喬·佩蒂格魯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她其中一個男朋友還打過她。她讓他失望了,她讓他們都失望了。他甚至還想打我來著。」
「那他為什麼沒有打你?」瓦爾德曼問道。一位像葛萊蒂一樣的妻子,一名像喬·佩蒂格魯一樣的丈夫,還有一個像波特格林一樣的房客,或者像波特格林的那一類人,發生這樣的事也是情理之中。
喬·佩蒂格魯也微微一笑。這些事情他們沒必要知道。他只會在特殊時期使用隱藏技能,平時盡量不顯露,剩下的賓格教授的鼻煙可是秘密武器。
「也許他覺得這樣做不值得。」他回答道。
「你可真算得上是個男人,不是嗎,喬·佩蒂格魯先生?」雷爾德譏笑道,情緒中透出厭惡,還有一絲惱怒。
「就像我所說的。」瓦爾德曼平靜地繼續道,「我們到達這裡時,可以從現場的情形推斷這裡曾經發生過十分激烈的爭鬥。這個男人的臉都被抓得面目全非,那個女人全身都是不堪入目的瘀青,脖子上還有勒痕。對於情緒易波動的人而言,這可不太能接受。喬·佩蒂格魯先生,您能承受得住嗎?即使您無法承受,也必須去辨認屍體。」
「警官,這可是您說出口的第一句假話。」瓦爾德曼臉微微一紅,咬了咬嘴唇,他自己就是一個情緒極易波動的人,佩蒂格魯說中了。
「我很抱歉。」他似乎十分真誠地為此感到抱歉,「您現在應該知道我們在現場看到了什麼。您既然是丈夫,而且離開的時間也不能確定,那麼在正常情況下,您會被列為這其中一起謀殺案的嫌疑人,也有可能是這兩起殺人案件的嫌疑人。」
「兩起案件?」喬·佩蒂格魯問道。這次他是真的感到十分震驚,很快,他明白自己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開始想辦法進行彌補。「噢,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些出現在波特格林身上的抓痕和我妻子身上的瘀青都不能證明是波特格林勒死了她。我也有可能先將他射殺,然後趁我的妻子被打后意識還未清醒或者毫無反抗力的情況下再勒死她。」
「這傢伙真是不帶一絲情緒。」雷爾德有些驚訝地說道。
瓦爾德曼溫和地說道:「他當然有情緒,馬克。他的情緒在很早之前就產生了,所以隱藏得很深,對吧,喬·佩蒂格魯先生?」
喬·佩蒂格魯先生也承認確實是如此。他並不認為自己彌補了所犯的錯誤,但是也許能敷衍過去。
「波特格林身上的傷肯定不是自殺形成的。」瓦爾德曼接著說道,「肯定不是自殺的傷口,就算他有足夠的理由,非常冷靜從容地決定自殺,如果自殺也算得上是一個冷靜的決定的話,當然也有人會這麼認為。但是,這樣的人剛剛才經歷了一場惡鬥,人在這樣的精神狀態下居然能夠握著一把手槍,遠遠地對著自己,而且還分毫不差地對準自己的心臟,最後扣動扳機,這恐怕沒人能相信,喬·佩蒂格魯先生,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會信。」
「所以是我殺的咯。」喬·佩蒂格魯說道,直直地看向瓦爾德曼的眼睛。瓦爾德曼也盯著他,接著轉過身,在一隻琥珀色的煙灰缸里來回捻著香煙,直到煙蒂被捻得不成樣子。他沒有看向正在自言自語、完全沉浸在思考中的佩蒂格魯,說道:「但是也有兩項反證。首先所有的窗戶都是關閉著的,這間屋子的門也是鎖著的,雖然你有這門的鑰匙,因為房子是你的,哦,對了,你應該是房子的主人吧。」
「這房子確實是我的。」喬·佩蒂格魯說道。
「即使你有這扇門的鑰匙,也無法進來,因為門上有一把彈簧鎖,和門鎖是分開將門鎖上的。通向廚房的門也無法從另一面打開,除非將這邊的門栓扭開。還有一扇暗門通往地窖,但是地窖和外界並不連通,我們已經證實過了。所以我們最開始認為,除了波特格林自己之外,沒人能殺得了他,因為殺死他之後,無人能離開這間屋子,還把門像那樣鎖得死死的。但是我們也破解了這種作案手法。」
喬·佩蒂格魯感到太陽穴旁的皮膚微微刺痛,他的嘴唇開始發乾,舌頭也僵硬起來,還有些發脹。他的情緒幾乎失控,差點就脫口而出:根本就沒有辦法做到,沒有!如果真的有辦法做到,那麼這整件事就是一個笑話,賓格教授也是天大的笑話。不然我為什麼要在窗邊,一直等到警察破窗而入后,才躲在他身後不到10英尺的地方,然後跨到門廊上,最後悄無聲息地逃走?不然我為什麼要費盡心思做完這些事情后,還要避開路上的行人,不能喝咖啡,哪兒也不能去,也不能和任何人說話?如果這兩個警察真能找到走出這間屋子的辦法,我為什麼還要千方百計做這些事?
他什麼都話都沒有說,但是他心中的想法投射到了臉上。雷爾德又向前靠了靠,隱隱能看到他唇間的舌頭尖。瓦爾德曼嘆了口氣,真是好笑,他和馬克都不認為兩人都是兇手殺掉的。
「是爐子。」他冷冷地說道。
喬·佩蒂格魯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緩緩地轉過頭去,看向地板爐的柵板。地板爐有兩道柵板,一道水平放著,一道垂直嵌入房間與大廳間的牆上。「地板爐。」他說著看向了地板爐,回頭看了看瓦爾德曼。「為什麼是地板爐?」
「地板爐本來是給大廳和這間屋子供暖用的,但也許熱氣也會傳到樓上。在地板爐的這兩塊柵板間,就是說在這兩個屋子間,還有一個鐵紗窗就掛在竿子上。
這應該是用來分流熱氣的。它能將垂直柵板或者平放的柵板遮住,然後把熱氣排到另一個出氣口,我們發現的時候柵板是立起來的,這樣熱氣能散向兩個方向。」
「人能從那裡通過嗎?」喬·佩蒂格魯滿是疑惑地問道。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通過。但是你可以。這紗窗很容易打開,我們都試過了。我們的一位技術人員就能穿過去。大概有20×20英寸的空間可以容身。對你而言已經足夠了。」
「所以是我殺了他們,還從那扇紗窗逃了出來。」喬·佩蒂格魯說道,「我很聰明,確實很聰明。我逃出去后,還把柵板放回原處。」
「並不是這樣。柵板並沒有被擰下來,而是依靠自身的重量立在那兒。我們試過了,喬·佩蒂格魯先生,我們當然很清楚。」
他撥了撥黑色的捲髮。「很不幸,這還不是全部的作案方法。」
「不是?」喬·佩蒂格魯的太陽穴跳了跳,似乎被一隻憤怒的硬錘敲了一下,他很累了,積時累日的疲憊朝他湧來,是的,他現在已經精疲力竭了。他將手伸進口袋,摸到裡面的那隻皺巴巴的鼻煙盒子,盒子外面還包裹著一層紙巾。
兩名探員神經都緊張起來。雷爾德立刻將手放至臀部,身子往前靠,將重心集中在腳上。
「只是鼻煙而已。」喬·佩蒂格魯說道。
瓦爾德曼站了起來,走到喬·佩蒂格魯面前,厲聲說道:「把它給我。」
「只是鼻煙而已,沒什麼大礙。」喬·佩蒂格魯打開包裹,將紙巾扔在地板上,打開皺巴巴的盒子蓋,用手指抹了抹這剩下的白色粉末,只剩下一匙的用量了,只有兩撮了,再也沒有了,只有這兩次機會。
他轉手就將粉末倒在地上。
「我從沒看到過這種顏色的鼻煙。」瓦爾德曼說著就拿走了那隻空盒子,盒子上寫著一些字,但是因為沾了污漬,已經看不清楚了,不過要是真要看,還是能依稀辨認出來,但是要花些時間。
「這確實是鼻煙。」橋佩蒂格魯說道,「這並不是毒藥,至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我不再需要它了。你還有哪些推斷,警官?」
瓦爾德曼從他身邊移開,但是他並沒有再坐下。
「還有一項謀殺不成立的推理,波特格林根本就沒有殺死您妻子的動機。直到您提起這事,不然我根本就不會往這方面想。喬·佩蒂格魯先生,這就說明您是一個非常理智且敏銳的人。您妻子喉部的手指印非常清晰,這些印記只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更加明顯,如果這些痕迹是您的手留下的,那麼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那不是我的手指印。」喬·佩蒂格魯說道。他伸出手,將手掌向上攤開。「你應該看得出來,波特格林的手是我的兩倍大。」
「喬·佩蒂格魯先生,如果是那樣的話。」瓦爾德曼音調變得尖銳起來,聲音也逐漸加大,「那麼就是那時您的妻子已經死了,然後你才開槍殺死了波特格林,您錯就錯在不該逃跑,還打了個匿名電話。因為即使您被起訴蓄意謀殺,陪審團也不會判您過失殺人罪。您完全可以進行自我辯護……」瓦爾德曼雖然算不上是大喊大叫,但是聲音十分洪亮清晰。雷爾德看著他,滿臉都是崇拜之色。「如果你只是拿起電話報警,並稱你開槍打死了他是因為你聽到了一聲尖叫后,拿著一把手槍跑下樓來,而這個男人當時是半裸著,滿臉抓痕,還滴著血,接著他向你沖了過來,最後您……」瓦爾德曼聲音漸弱,「您向他開了槍,這完全是出於本能反應。這番說辭任誰都會相信的。」他平靜地將話說完。
「我殺了他后,才看到這些抓痕的。」喬·佩蒂格魯說道。說完后,房裡是死一般的寂靜。瓦爾德曼站在那兒,嘴巴還張開著,他的話還停在嘴邊。雷爾德則大笑起來。他的手摸再次摸向後邊,從臀部的手槍套里將手槍拔了出來。
「我感到很羞愧。」喬·佩蒂格魯說道,「所以我不敢看他的臉。我也為他感到羞愧,你是不會明白的,因為你沒有和她生活過。」瓦爾德曼靜靜地站在那裡,低著頭,眼睛滿是淚水。他走了過去,「我想事情就是這樣了,喬·佩蒂格魯先生。」他平靜地說道,「這案件倒是有趣,但是也讓人有些傷感。現在跟我們去一趟警察局吧。」
喬·佩蒂格魯凄厲地大笑起來。剎那間,瓦爾德曼用身體擋住了雷爾德。喬·佩蒂格魯側身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好像從高處落下的貓,在空中快速轉了一個身子。他眨眼之間已經跑到了門廊。雷爾德對他大喊道站住。說時遲那時快,他迅速朝佩蒂格魯開了槍。子彈穿過大廳擊中喬·佩蒂格魯,他立刻倒下,撞在遠處的牆上,雙臂直直地垂著,半轉著身子。慢慢地,他沿著牆滑了下來,靠著牆坐在地上,嘴巴大開,雙眼也圓鼓鼓地睜著。
「我的乖乖。」雷爾德邊說著,邊大步從瓦爾德曼身邊邁過。
「長官,這兩人肯定都是他殺的。」他彎下腰,接著又直起身子,將手槍放好。「不用叫救護車了。」他簡潔地說道。
「我並不希望這樣,你讓我很難辦。」瓦爾德曼站在門廊旁,又點燃一支香煙,他的手微微發抖,他就這麼看著自己的手把火給抖滅了。
「你是否想過,他可能是清白的?」
「不可能,長官。根本一點可能性都沒有。我見過太多這種事了。」
「見過太多……」瓦爾德曼淡淡地說道。他黑色的眼睛透著冷酷與怒火,「你看到我對他搜過身,你很清楚他並沒有攜帶武器。他能跑多遠?你殺了他不過是因為你喜歡顯擺炫耀罷了。這就是你殺他的唯一理由。」
他越過雷爾德穿過大廳,彎下腰將手放入喬·佩蒂格魯的外套,摸了摸他的心跳。他直起腰,轉過身來。
雷爾德直冒冷汗,他的眼睛拉成一條縫,臉上的表情極其不自然,身子僵直地站著,手裡依然拿著那把槍。
「我沒有看到你對他進行搜身檢查。」他含糊地回答道。
「所以你以為我是個傻瓜。」瓦爾德曼冷冷地說道,「即使你沒撒謊,你現在就是在撒謊。」
「你是我的上司。」雷爾德沙啞著嗓子,用刺耳的聲音說道,「但是你不能說我在說謊,兄弟。」他稍稍將手槍抬起。瓦爾德曼的嘴唇微微翹起,一臉輕蔑。他什麼話都沒有說。時間慢慢地流逝著,雷爾德掉轉槍口,朝它吹了口氣,接著把槍拿開。「我犯了錯。」他說著,聲音中透著緊張和不安。
「你想怎麼說都行。但是你最好換一個搭檔吧。對,我開槍太快了,這個人可能像你所說的那樣,他是清白的。不管怎樣,這確實是瘋狂的行為。他們可能會給他判刑,一年或者九個月。服刑后,他就過上了沒有葛萊蒂的幸福生活。我將這一切都毀了。」
瓦爾德曼溫和地說道:「某種程度上,這的確很瘋狂,無可開脫。但是他確實打算把這兩人都殺了,所有的推理都指向這裡。我們心裡都很清楚。而且他並不是從地板爐那裡鑽出去的。」
「嗯。」雷爾德的眼睛跳了跳,無意識地張開了嘴。
「我跟他分析的時候一直都盯著他。馬克,只有這事讓他感到驚訝。」
「他只能從地板爐那裡出去,根本就沒有其他的方法。」
瓦爾德曼點了點頭,隨後聳了聳肩。「我們沒有找到其他的方法。現在,我們也沒必要再找了,我會打電話說明情況的。」他越過雷爾德,走進客廳,在電話旁坐了下來。
前面的門鈴響了。雷爾德低頭看了看喬·佩蒂格魯,又看了看大門。他放輕步子,沿著大廳向前走,在門前停了下了,將門拉開大約6英寸,就這麼扶著門,紋絲不動,他看到外面站著一個高瘦、長相怪異的人,那人還戴著頂高帽,穿著一件夜禮服斗篷,其實雷爾德也不確定夜禮服斗篷到底是什麼樣子。
「喬·佩蒂格魯?」
「他很忙,您是誰?」
「今天早上我送給他一小份新品鼻煙的樣品,不知道他是否喜歡。」
「他不想要鼻煙。」雷爾德說道,這人看起來真可笑,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最好還是檢查一下那份鼻煙是否含有可卡因。
「好吧,如果他喜歡的話,他知道到哪裡去找我。」賓格教授禮貌地回答道。「祝您愉快。」他撫了撫帽檐,轉身離開了。他走得非常慢,風度翩翩。他才走了幾步,雷爾德用不同尋常的嚴厲的聲音喊道:「先生,請您留步。我們想和您談談鼻煙的事情。那看起來並不像鼻煙。」
賓格教授停下腳步,轉過身。此時他的手臂都收在斗篷里。「請問您是誰?」他向雷爾德問道,聲音透著疏離和傲慢。
「我是警察。這間屋子發生自殺事件,可能是那鼻煙……」
賓格教授笑了笑:「我只和喬·佩蒂格魯先生做生意,警官。」
「你回來!」雷爾德喊道,將門全部拉開。賓格教授往大廳裡面瞧了瞧,噘起嘴,紋絲未動。
「喬·佩蒂格魯先生怎麼看起來像是倒在地上。」他說道,「他生病了嗎?」
「比那更糟糕。他死了,照我說的做,你過來。」
賓格教授將手從斗篷里伸出來,兩手空空,並沒有帶武器。雷爾德向後摸了摸臀部上的槍,隨後才鬆了口氣,將手放了下來。
「啊,死了?」賓格教授笑了起來,似乎非常開心,「好吧,警官您不必為這事煩心。我猜,他試圖逃跑的時候,有人朝他開了槍,對吧?」
「你過來!」雷爾德走下台階。
賓格教授揮了揮他那隻修長又白皙的手。「可憐的喬·佩蒂格魯,他已經死了十年了,只不過他自己不知道罷了,警官。」雷爾德此時已經站在台階底。他又忍不住朝臀部的手槍摸去,賓格教授的眼裡藏著一些東西,讓他覺得渾身發冷。
「我猜你在這裡碰到了大麻煩。」賓格教授禮貌地說道,「很大的麻煩,但其實很簡單。」他的右手優雅地從斗篷里伸了出來,拇指和食指並在一起,抬向臉部,賓格教授拿出了一隻鼻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