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昨晚飯後,陳星難得非常強勢地不容分說地提出先送梅姐回家,再送我。梅姐一路非常曖昧地笑著,偶爾插科打諢一句,而我知道陳星今天受我眼光的刺激了,他有話要說。正好,我也覺得他還是說出來的好,免得我無從拒絕起,一直這麼拖著我都覺得累。我們不是一路人。」
寫到這兒的時候,於士傑電話進來,語氣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但是他越是這樣,於揚心裡越是一團亂麻,「小揚,準備一下,我半小時內到你那裡,你下來。」
放下電話,於揚繼續寫日記,「陳星帶我到江邊,江邊的公園是戀人們的天堂,高高低低的數目是最好的屏障。我下了車,但是每想進去,不想曖昧,何必置身到那個曖昧的環境中去?陳星見要求未果,居然一把抱起我往裡走。這傢伙,怎麼會有這等蠻勁……唉,不寫了。」於揚想到當時自己穩不住身子,又不便大聲叫救命,低聲呵斥又無效,驚惶失措,也不知道那段路怎麼下來的,陳星一到江邊放下她,她轉身就走,卻被陳星緊緊拉住雙手。於揚記得自己一直要陳星放手,但是陳星一個勁道歉,卻是不放,道歉的間隙輪流吻於揚的手,最後道歉變成傾訴。於揚被他熾烈的語言搞得目瞪口呆,怎麼也不能相信一個人思念另一個人會睡里夢裡的,還以為那是賈寶玉才會的無聊事,但是陳星熱烈的目光即使昏暗的夜色也擋不住,燒得於揚只有偏過頭去看向江邊。此刻正好一艘遊艇經過,遊艇上的人看兩岸燈火輝煌的夜景,兩岸的人看燈火輝煌的遊艇中的人。於揚清清楚楚地看見於士傑坐在椅子上,與韓志軍以及別人聊著天,椅子扶手上坐著一個長發風塵女子樣的人,親昵地倚著於士傑而坐,雙手搭在他肩上。於揚記得自己當時是呆住了,遊船徐徐離開,自己還雙眼直盯著船去后空空的江面,根本就聽不見陳星在說什麼,卻能清楚聽見自己某一角心碎的聲音。怎麼也想不到大哥一樣信賴崇拜倚重的於士傑,也是會逢場作戲,不,似乎還樂在其中的意思。
於揚記得自己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置身陳星懷裡,忙不迭地想脫身,但是被陳星緊緊摟住,俯首貼著她的頭髮,在耳邊一遍遍地訴說「我愛你,我想你」。於揚當時直起身子,雙手夾進兩人之間,好歹隔出一點距離,一邊大聲說話,「陳星,我們根本不是一路人,我們說話說不到一起,你錯看我的表面了,我們走不到一起。我根本不是你嘴裡說的小狐狸。」
陳星卻是堅持著道:「不管你是什麼,我只知道我心裡根本就放不下你,隨便你怎麼對我,隨便你,隨便你,我只對你好,你怎麼折騰我都行,但求你別只是冷冷地看我,卻是不理我。你答應我。」
於揚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近乎耍無賴的話,錯愕了一下,支在陳星胸口的手明顯感覺到他狂烈的心跳。其實,這種實心眼的有實心眼的好處吧,起碼不會做夜遊神。於揚面紅耳赤地記起自己最終放棄抵抗,被陳星抱了一晚,最後抱上車,送回家。於揚用僅剩的理智拒絕陳星下車送她上樓,但進家門后從窗口望出來,陳星還靠著車仰首看著她的房間,於揚都想象得出他黝黑的臉膛會是如何掩不住的欣喜。而於揚到現在還不相信這是現實,自己似乎不應該接受陳星,理智告訴她,她不是陳星能懂的人,她需要的是可以理解包容她的男人,陳星絕不是。但是……。但是……陳星有溫暖寬闊有力的擁抱……。
胡思亂想間,忽然想起與於士傑有約,一看時間,早過了約定的半小時,忙「呼」地一下起身,抓了草編包就往外沖,還好東西都是事先準備好的。下面的車裡,於士傑開著車窗笑眯眯地看著她連蹦帶跳地下樓,從裡面給於揚打開車門,等她坐下才取笑道:「我估計著你應該遲到幾分鐘,但沒想到是十幾分鐘。」
於揚忽然覺得很難面對於士傑,他似乎再不是以前的於士傑,叫她不知道怎麼調適才好。見說,忙笑道:「我從不遲到的美名今天毀於一旦,晚節不保啊。」說說話,才感覺好一點。
於士傑一邊拐出小區去,一邊笑道:「晚節?在我面前提晚節?小韓昨晚也跟我提晚節,怎麼你們年紀輕的反而注重起晚節來了?」
於揚實在忍不住,輕道:「昨晚船上?」言畢,於揚注意到於士傑原本輕扣在方向盤上的手變成握住了方向盤,但是前面依然是直路,也沒有紅綠燈。
於士傑嘴裡卻只是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你昨晚在江邊公園?」
好手段,就這麼一句,把他自己從尷尬邊緣挽救回來。於揚知道自己造次了,他怎麼樣,本就不是自己該管的事,連梅欣可現在都管不了,自己剛才這麼來一下,沒被於士傑認為是三八,就是吃醋,純是多嘴。忙也若無其事地道:「昨晚吃多了,走回家的。」相信梅欣可通過團團傳給於士傑的簡訊裡面應該有吃飯的說明。
於士傑沒再說下去,岔開話題道:「今天出海釣魚,有沒有興趣?」
於揚忽然想到,自己今天這麼跟去,不是昨晚坐在於士傑椅子扶手上的女子的身份嗎?心裡不由很反感,淡淡地道:「不好意思,我暈船,還是送我回家吧。」
於士傑沉默一會兒,拿出手機對韓志軍推說今天身體不舒服,不上船了,叫他們自己玩。車子依然沒有拐彎,「去水庫吧,我很喜歡城北的那個水庫,一眼可以望到邊,很清靜舒服,一種原始的清靜。」
於揚無話可說,看得出於士傑在遷就她,而於士傑自來都是遷就她的,就像傳說中的老好大哥。他現在離婚了當然可以找自己的娛樂,找新的大嫂,沒什麼不對,為什麼要拿這麼保守的眼光局限他?可是想是這麼想,於揚心裡還是不知怎麼,對昨晚所見耿耿於懷,但是面對著不否認不承認,卻是處處遷就她的於士傑,於揚不知所措。
於士傑見於揚不說話,只得自己找話題說,「團團媽在養雞嗎?你知道她做得愉快嗎?」
於揚這才如找到透氣口,忙道;「才開始養,昨天說起來似乎樂在其中的樣子。」便把昨晚梅欣可說的話大致說了一下,「現在還是試養期,等這一批順利出欄,他們會發展大規模養殖。我看過他們的合作協議,應該是還算合理的。再說梅姐主要圖的還是開心,這麼著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於士傑微笑著一直聽著,偶爾「嗯嗯」兩下,他一邊開車,要他像平時一樣應答便捷,還真是不可能。等於揚說完了才道:「你上回說起的時候我還沒當作一回事,因為團團媽沒長性,做不久就受不得苦。沒想到這回會樂在其中的樣子,看來可以做長。」
於揚笑道:「以前也怪不得她,沒生活壓力,再說心裡系著別的,忙著別的都忙不過來,怎麼可能專心什麼去。」於揚好歹沒把「別的」是什麼說出來,現在想想還真要忙,這不才一離婚,於士傑就忙開了。
於士傑當然知道「別的」是什麼,只要認識他的人,無人不知於家老婆的厲害。時間花在那哪裡是看得見的,花在提心弔膽地跟丈夫後面,最後得到的卻是離婚。效果適得其反。不過於士傑不得不承認於揚說得對,可不就是。「小揚,你有空多鼓勵鼓勵她,團團媽喜歡聽表揚,批評多了的話恐怕她會堅持不下去。」
於揚心想,畢竟是多年的夫妻,這麼熟悉對方的脾氣。忙點頭答應:「這個不用我來做,那些男孩子也都在表揚她了,害得她現在都把作業拿回家做,回家都還看書呢。等往後出利潤的時候,那就更不用我們促進了。不過團團暑假回來可要慘了,得幫著他媽養雞去。」
於士傑笑起來,道:「你看著,團團一定是進我公司來實習。」於士傑的意思是梅欣可自己現在雖然再不能名正言順地緊迫盯人了,但是會得叫兒子接上來實施。不過這話不好明說,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只有這麼含糊地說一下。
於揚果然誤會,笑道:「那是那是,男孩子還是應該喜歡商戰什麼的多一點。」
於士傑笑笑,沒去糾正她,這個沒自身經歷過,是不會知其中切膚之痛的。「劉局那邊的事怎麼樣了?需要我開始準備錢了嗎?」
於揚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道:「別假惺惺了,今天叫我出來還不是為這事嗎?梅姐昨天不是通過團團告訴你了嗎?」
於士傑被搶白了一通,卻是不怒反笑,道:「沒假惺惺,你不要這麼小人之心。你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會辦事有主見的人,能不能做下去你自己最清楚,我原先還擔心你急於求成,可能會比較冒進一點。現在看來前面阻力不小,你想冒進也不大可能,我還白替你操什麼心的。只不過我幫不上別的忙,也只有在錢上面可以配合得好一點了。」
於揚聽了心裡震驚,這話都似乎說到她心裡去了,叫她如釋重負。如果此刻於士傑也是與梅欣可和陳星一樣反應的話,於揚一定今天就憋著不說話了,有什麼好說的呢?不外是對牛彈琴。暗自咀嚼了好一會兒才道:「可不。」但是除此又說不出來別的,總不成拍著於士傑肩頭大聲叫好吧?又不是范凱那小子。
於士傑當然知道自己那些話的分量,對於揚來說,不亞於大旱逢甘霖。於揚此刻要是諛辭如潮的話,才反而顯得不真誠。又笑笑趁熱打鐵,「劉局這人終究是機關里做過的,雖然霸氣一點,蠻橫一點,但是要她做出小流氓的行徑出來,還是比較不大可能,對她的理解要一分為二,首先她是個強者,這點不用解釋。然後她是個心理上的弱者,她處處要面子可能為的就是她心裡的某塊陰暗,你最好弄清楚,除了從領導到地方的心理不平衡外,她還有什麼其他需要遮遮掩掩的東西。對症下藥才可以見效。我看你一部分做對了,但是應該還可以發掘。劉局這人給我的總體感覺是外強中乾得很。」
於揚聽了不得不嘆服,心想一定是要找出於士傑嘴裡說的劉局的弱點來才好。但是嘴裡卻是叫道:「哎喲,怕怕哦,就這麼一眼就把人劉局看透了,我們以後可是不敢在於總面前晃了。」
於士傑一聽哈哈笑道:「你這小東西,連我也被你揶揄上了。我怎麼可能一眼看透劉局,又不是神仙,也是回來后結合你說給我聽的一些資料才大致想出來的。不過我相信劉局這人應該沒有太大危險,雖然傳說中你們老闆周建成這回好像是吃了大虧,我還是認定她是紙老虎,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面子。對了,我也是聽說你們老闆的事後才想到找你的,還以為事情多麼嚴重,看了團團媽的簡訊后反而放心了。你看來應付得很好,你要是真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難處的話,我想,我也希望,你應該是會來找我的。」
於揚心想,當時事情其實是很嚴重的,但是,這要不要與於士傑說呢?聽他這一席話,說來也是叫她於揚乘虛而入的意思,似乎他不會接受不了的樣子。正想著,電話進來,居然是梅欣可。只得尷尬地沖於士傑道:「是梅姐。」於士傑只是點點頭,不說話,於揚才接起。當著於士傑,於揚發現與梅欣可調侃不起來。於士傑也笑笑,乾脆停下車開門出去。這裡已經是山路,隨便找個開闊地停下不會有警察來抓。
「你們昨天怎麼了?自己說吧,陳星今天一張嘴都像敲開木魚一樣合不攏了。」
於揚被她一說,臉就一下紅起來,自己都覺得耳根發燙,考慮了一下才道:「我加班呢,以後再說。」
梅欣可只管在那邊嘻嘻哈哈地笑,不肯放電話,「我叫陳星接聽,你等著啊。」
於揚想了想,乾脆就把手機關了,說實話,自己也搞不清昨天怎麼會喜歡窩在陳星懷裡,於情於理都說不通,今天陳星要再出現在面前,她覺得自己是不會撲進他懷裡的。看來此事得好好考慮。拉下遮光板上面的鏡子一看,果然臉色緋紅,哪裡敢出去叫於士傑看見了,還不給他一下猜中取笑死。即使他不說話,一個微笑就夠有打擊力了。如何才可以冷靜?於揚想到給劉局發簡訊,情真意切地告訴她自己即將過去的事。但是手機關著,難說梅欣可會趁她發簡訊時機立刻打過來,想了想,就抓起於士傑放在車上的手機發。做著這些刀光劍影的事,人想不冷靜都難。
發完簡訊,於揚便坐到駕駛座上,笑嘻嘻地按喇叭。現在已經把給劉局發簡訊當作一件戲劇性極強的事情來做了,只要不是太認真,才不會對自己噁心得想吐。於士傑回頭看見於揚坐駕駛座上,沒立刻回來,揚揚手中的煙,大概是想吸完了再走。於揚眼珠子一轉,把車緩緩開過去,貼著於士傑停下,讓他要想開車門進來的話,非得好好折騰一番不可,否則就得掉下山去,雖然這山溝不深。
於士傑吸完煙前後一看,早看出於揚的鬼心思,搖搖頭只是笑,倒是一點沒排斥折騰一番上車。但是於揚卻趕著道:「沒勁,沒勁。「
於士傑笑道:「小東西,我掉下去你才有勁了?這兒全是山路,你開得小心一點,別光顧著玩。「
於揚道:「這種山路,我飛車都行,沒事。」果然適應一下后,真開得飛快。於士傑還是笑笑搖頭。
小水庫不像大水庫那樣招人,不過還是有幾輛自行車和汽車停在水壩下面,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兩人找個角度好又親水的地方坐下,於揚一點不隱瞞地把自己的計劃,以及計劃的實施,一五一十說了出來,一邊說一邊看於士傑的反應,見他很認真地聽著,才放心說下去。她不怕於士傑會泄漏,只怕於士傑反感。
於士傑一直沒插嘴,顯然是不想在了解全部以前貿然發表見解。完了后才說了一句:「像走鋼絲啊。」
於揚點點頭,「可不。」
於士傑一聽,反而笑了,道:「你今天說話偷工減料,除了『可不』倆字,你就不會再說點別的了?」
於揚難得見於士傑這麼放鬆,不過覺得這個人自從離婚後似乎一天比一天放鬆,或許以前他就是這樣的,只是不便在其他女子面前露出。當下故作一本正經地道:「除了這兩個字,我後面便是諛辭如潮了,怕影響於總的消化系統。」
於士傑又是笑,他今天似乎是太開心了,一直沒合上嘴過,一直一逗就笑。「你的計劃可行,但是操作起來不可知因素太多。尤其是劉局那一塊,你得看看還有什麼可以把握的沒有,還有,你準備怎麼與周建成最後談設備租賃的事?他可能惱羞成怒,寧可吃點虧也不願意順你的意。
於揚想了想,道:「這事是另一個計劃,但是還沒成形,待我考慮周全了再說出來。」
於士傑一笑,道:「怕我一顆老心承受不住那些陰謀?」
於揚心說你猜對了,但是嘴裡卻道:「梅姐昨天說了,她發簡訊給你的原因是於總比我更奸。」
於士傑笑道:「在商言商嘛,什麼奸不奸的,難聽。小揚,你好好乾吧。你說的計劃如果成的話,以後有地產在手,流動資金貸款應比較容易取得。而且地塊會升值,你現在借劉局倒騰時候吃進是合算不過的事,即使以後周建成看劉局折騰不出什麼大浪而反悔,你最壞打算還可以把地賣給他,從中賺上一筆。利向險中求嘛,現在可以開發的利益都已經給開發得差不多了,也就只有風險高的地方涉足的人少。你大膽去做,我看好這個計劃,資金上支持你。」
於揚被於士傑一番中肯實在的話震住,呆了好久才覺得喉嚨痛痛的,眼眶熱熱的,心裡有被理解的喜悅和激動,也有因為計劃得到於士傑首肯,心裡擔子一下放鬆的感覺。但是不好意思當著於士傑的面流淚,只得頭彎下去趴在膝蓋上默默感動流淚。心說,早知如此,也就早早與於士傑說了,省得孤軍奮戰那麼久。以後有什麼事看來還是拿去和於士傑商量吧。
於士傑看看於揚,知道她在幹什麼,剋制著自己的手不伸過去撫慰地拍拍於揚的肩,只得站起來,佯裝不知地道:「地上坐久了腿酸,我周圍走走。」
於揚等於士傑走遠了才敢抬頭,果然見於士傑遠遠地走開,好像想要進山的樣子。再想起昨晚所見,似乎已不再心有芥蒂,她又不是沒見過場面,人手一個小姐,現在梅欣可又沒盯在身邊,於士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這種場合拒絕是會被取笑的。再說了,於士傑又沒對小姐動手動腳。這人看來還是君子。
於揚下去洗了下臉,便也在後面跟上。
一個愉快的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