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等待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慢,尤其是前景未卜的時候,只覺得時間走得拖泥帶水,很不爽快,還一步三回頭。這時劉局卻又搖搖晃晃起身,道:「我去個廁所。」於揚忙起身要去攙扶,劉局卻是擺手道:「沒那麼嚴重,再說公共廁所多臭,你還是這兒等著。萬一周建成過來找不到人。」
於揚等著,還沒見劉局出來,倒是見周建成遠遠地過來。於揚忙起身招呼,看著周建成急匆匆走近。「劉局呢?怎麼她不在?」
於揚道:「上廁所了,今天老是見她上廁所。」
「還好,緊趕慢趕終於趕到,還急出一頭汗。小於,劉局怎麼提起要見我的?」於揚正要回答,卻見周建成換了一種臉色,春風滿面地沖著別處招呼,「哎喲,大姐,可見著您了。怎麼了?臉色有點差,來,我扶您。」
劉局一把甩開周建成的手,冷笑道:「看著我這樣生病,你滿意了吧?」
周建成忙道:「大姐,看把您說的,我怎麼會這麼沒良心的,這不就來找您了嗎?大姐,只要您一句話,給我個態度,我趕緊去撤訴,沒第二句話。」
劉局不理他,坐下了才道:「你這是逼我哪?周建成,我告訴你,我欠的不止你一家,我就是拖著你,等債主一起上門了大家瓜分,我就是那麼點財產,你別想分到太多,哼,別以為你動手快就分得多。沒門,在我面前耍花招你還早呢。」
於揚遠遠站著,不接近過來。但也不會太遠,正好能聽見他們的說話,否則只剩他們兩人,在沒有第三者在場的情況下,很有可能有一個會做低伏小,於是事情就來個轉機。這不是於揚所樂見的。只要兩人中沒人出聲趕她,她就這麼站著。
只聽周建成道:「大姐,何必呢,我們小本經營,賺點錢也不容易,你這麼著不是把我往死里逼嗎?我被你拖了一個春節了,你就表個態,說一句話,大家就什麼事都揭過,否則……」
「否則怎麼樣?嗯?你周建成還想威脅我?我劉某不是嚇大的。」於揚心想,周建成看來還不是最了解劉局的心性,不知道這個人其實吃軟不吃硬,他口氣這麼強硬,結果只會適得其反。「告訴你,我把我會做出來的幾條路全告訴於揚了,我還有一件沒說,我手下的工人只聽我的話,他們即使敢不聽,也有別人收拾他們,即使你最終拿了設備去,我也會叫你永遠無法啟動。」
這話周建成聽了還是一般,於揚卻是暗自心驚,對啊,以後要接手這個工廠,要想儘快開展工作的話,如果那些工人集體罷工,或者集體搗亂,她還能怎麼做?這可是個大問題。看來她還得繼續捧著劉局,直至羽翼豐滿。
正垂頭想著自己的心事,忽然聽見周建成呼喝:「幹什麼?打人犯法,不許過來。我報警。」
於揚急忙看去,只見四個彪形大漢殺氣騰騰趕了出來,直奔周建成,其中一個喝道:「小子你不耐煩了,敢招惹大姐,也不看看你幾條命。」說話間,那幾個人早靠近過來,周建成見事情不妙,忙轉身就跑。但是他哪裡是這幾個年輕力壯漢子的對手,三下兩下,便被雙手反剪壓到地上。其中一人問:「大姑,怎麼發落這小子?」
劉局起身冷冷地道:「這小子滿嘴臭氣,你們拎他到那邊水池裡泡泡,去去火。」
於揚想,這才是初春天氣,樹都還沒冒芽,要是人給扔進水裡,丟命都難說,忙上去叫道:「大姐,有話好說,周總對不起您這麼嚇他也就夠了,可別出了大亂子。」
劉局在周建成斷斷續續「你們這樣會犯法的,小於快報警」的呼喝聲中,冷冷地道:「我今天就是要教訓教訓這個小子,叫他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別以為有兩個臭錢就了不起。」
於揚忙道:「大姐,別做過了,這樣犯法的。」見三個人架著周建成往池邊拖,只得喊道:「住手,你們住手,放下他,再拖我報警啦。」一邊拿出手機揮舞。
不想劉局冷冷道:「閉嘴,別壞我好事。」話音才落,後面一隻手臂鐵夾一般卡住於揚的脖子,一隻手被反剪著死死扣住。於揚被脖子上的臂彎卡得喘不過氣來,更別說說什麼話,心裡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完了,劉局還是對她下手了,不知他們會怎麼發落她,誰都知道女人碰到這種事是最吃不起虧的。「帶她去水池邊看著。」
於揚只覺得身子一輕,便被吊著脖子拖著走。為了脖子,為了呼吸,於揚不得不踉蹌地跟上,心裡想著完了完了,今天沒善終了。此刻反而是冷靜下來,都已經死到臨頭了,再擔心有什麼用,不如想著怎麼配合著免得吃大苦頭吧。拖到池子邊,見周建成已經被扔下水裡,一個大漢摁著他的頭不讓他出來。過一會兒手一松,周建成出來吐兩口氣,又被按了下去。於揚看不下去,只有閉上眼睛不看。耳邊只聽見水聲一下一下地響起。也等著私刑落到自己頭上。
不一會兒就聽劉局喝了聲:「拎他出來,我們走。」
於揚只覺得脖子一松,人一下軟倒在地上,喉嚨跟毛蟲爬過一般難受,拚命地咳嗽。淚眼婆娑中見劉局率人揚長而去,再看周建成,整個人癱在地上,一邊咳嗽,一邊嘴裡鼻子里都冒水,看來他喝夠了小池子里地髒水。
待咳嗽稍微緩和一點,於揚便撐起嚇得發軟的腿走到周建成身邊,拉起他胳膊道:「周總,快動動,別這麼躺著,會凍著的。」斷斷續續說完,又是一陣狂咳,只覺得肺都要給扯裂了。周建成的樣子非常慘,全身濕透,粘滿濕濕的枯葉不說,連水帶黏液吐得眼睛翻白。想說什麼但是終於說不出來。於揚問他:「還行嗎?要不要叫救護車?」周建成卻是擺擺手。看著他的慘樣,於揚慶幸自己還好,畢竟不是主使者,犯不著對她下毒手。但是,以後要是劉局知道所有真相了,她會怎麼想?怎麼做?
於揚好不容易氣順了點,就毫不猶豫拖起周建成的手,道:「周總,使點力到腳上,我們找賓館換一下衣服,否則真會雪上加霜。」生意管生意,見人身心受創的時候還是要援手的。
周建成在於揚又拉又扛下,終於直了起來,但是幾乎一半重量壓在於揚身上。於揚心想,他肯定一半是嚇的。支撐著略微發胖的周建成,撿起地上周建成的包,兩人跌跌撞撞走向大門,招來路人不少眼光,但竟然沒一個人上來幫忙。到外面招了輛三輪車拉去自己住過的賓館,因為計程車都不願意拉一個渾身濕透的人。
好歹賓館裡面有暖氣,周建成在旁邊坐著等於揚開房的當兒活過來一點,也不用於揚分擔一半重量了,但還是要扶著,腳還是發飄,於揚心想,這會兒全是因為嚇的不輕,還沒恢復的緣故了。
送進房間,周建成坐到床上,這才喃喃出聲:「報警,報警。」
於揚道:「還報什麼警,公安局長小舅子她都敢關狗籠里去,我們報警有什麼用,還想出這個市嗎?」因為說得急,喉嚨又難受起來,咳得昏天黑地,人都抽緊了像只大蝦。周建成也被感染,大聲咳嗽起來,兩人對咳好久才止。於揚進浴室放熱水,出來對周建成道:「周總,去熱水裡泡一會兒去去寒氣吧,你沒帶行李吧?要不要我給你買衣服去?」
周建成雙手顫抖著拿來拎包,艱難地翻出一疊錢,數也沒數交給於揚。於揚接過,數出兩千,其他返回,起身時候又問了句:「自己可以嗎?要不要叫服務生幫忙?水已經差不多可以了。」
周建成垂著頭揮揮手,於揚知道他應該是自己會動了,便放心離開。買完衣服退掉火車票回來,把衣服和鑰匙交給行禮生,叫他送上去,給了十塊小費。否則雖然周建成不死不活的,但到底是孤男寡女,萬一他已經從浴缸里出來了怎麼辦?等一會兒周建成就打手機下來,叫她可以上去了。於揚進去房間,見周建成已經換好衣服,人也有了血色,坐在椅子上喝茶。於揚也沒關門,遠遠地坐行李柜上對周建成道:「周總,我把火車票退了,你這樣子,還是今天住一晚再走吧。」
周建成連連搖頭:「不不不,等我緩口氣立刻離開。這鬼市我一刻也不願多呆。」話說急了,又咳嗽。「我以前在山東被人綁過一次,不過沒這次那麼狠,難說他們還有第二手使出來,還是快走。」
於揚想起什麼,便掏出買來的葯給周建成:「周總,吃點感冒藥防防吧。」
周建成點頭,一邊挖藥片,一邊道:「小於,他們也怎麼你了吧?叫你受委屈了。這回還好你把我拖回來,否則公園裡不知道誰會來管我。謝謝你。」
從出門到買衣服,於揚只覺得人像是在做機械運動一樣,但是這個機械有點性能不佳,手一直不由自主要抖幾下,腦袋也只能思考眼前的問題,其他的都是一片亂。聽周建成那麼說,也只是淡淡笑道:「那時候我不伸手還叫誰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周總不要客氣。」
周建成仰首吞下藥,又道:「他們怎麼你了?」
於揚心裡寒寒的,不願多說,「卡脖子啦。都透不過氣來。」
周建成搖頭道:「怎麼這麼明目張胆的,看來我以前碰到的還算是溫和的了。」
於揚垂著頭看著地毯:「很累,全身發軟。」
可是周建成搖搖晃晃起身道:「走,趁天還沒黑,快走,否則不知還會出什麼事。」
兩人殘兵敗將似的走進電梯,相顧無言。於揚提行李,周建成退房,兩人分工合作,最快速度離開這個賓館,離開這個城市,逃難一樣殺到機場。進入安檢后,兩人才有點放鬆下來。飛機上,於揚什麼都不願意想,只是昏昏沉沉地睡覺,但是一直睡得不安穩,時時驚醒。見周建成也是如此,兩人都是面無人色。
下了飛機出來,外面是春風沉醉的夜。不知不覺心裡踏實起來,腦袋也能轉了。坐上計程車,周建成就道:「官司還是要打下去的,但是……」
於揚知道他後面的話。莫律師會不會也有類似遭遇呢?萬一開庭前一天發生這種事情,第二天不是會大失水準了嗎?於揚此刻想到況得明,心想要是告訴了他,他是不是就立刻下手抓劉局了?未必有那麼大膽吧。但是以後自己真的就那麼不去那裡了嗎?即使是有大筆利益在,但是還敢去吃那一口嗎?難怪在徐匯中那裡要求土地轉讓會這麼容易,可能大家都是這麼怕的劉局吧?這塊土地一定是很棘手的問題,她於揚出手願買,對於徐匯中來說是求之不得,也是甩包袱了。但經此事後,還值得為之而拚命嗎?再說還有一個與劉局聯成一片的工人的問題,即使拿來了廠,身邊養十七八隻狼狗保護著,但是沒人來替她幹活,不是什麼都白說了嗎?思來想去,一時百感交集。
周建成見於揚不搭話,昏暗路燈下見於揚直著眼睛,還以為她還害怕著,心裡也想,自己都嚇得到現在腿還會抖,何況一個女孩子。看她起初咳成那樣子,看來苦頭也吃得不小,而且她一個女孩子,可能受的罪還要難說出口一點,也難為她當時還有點頭腦把他扛出公園,後面的事情做的井井有條,也算是救命之恩了。看來這個女孩子能力不錯,人也是不錯的。只說了句「回家好好休息吧」,便也不再說話。
於揚回到家裡什麼都不弄,吞了顆安眠藥,洗了澡就睡覺。倒不是聽周建成的話,而是覺得實在是心力交瘁,又兼前途灰暗,小小身心根本就無法再支撐下去,非得昏天黑地睡一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