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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因為訴前保全,劉局的公司給法院貼了封條。雖然大門口的封條被不知什麼人於深夜揭去,但是裡面車間設備上的封條張張都在,上面都敲著法院的紅章。


  事情告一段落,於揚等人回家,但是於揚不願意與莫律師同行,帶上徐匯中給她的國有資產轉讓的有關資料準備乘火車回家。與人相處,最能在出差時候看出人的本性,莫律師這人在小處非常計較,尤其是在錢上面,從沒見過他自己掏錢付過一次計程車費的。居然有一次他自己打出租回來,正好看見於揚經過,也是要於揚替他付了,於揚覺得這個人很不可思議,所以不喜歡搭理他。


  沒想到晚上的火車,早上卻接到劉局的電話,約於揚在公園裡見面。於揚想了好久,覺得這個還是說了吧,或許周建成以後也會知道,瞞著他反而不美。便給周建成打電話說如此這般。不想周建成大聲道:「你們既然約中午,你設法拖住她,我過來見個面,當面談好,省得打官司,我可以撤訴。確實執行是一個問題,她這個地頭蛇應該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壯。」


  於揚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一時愣住。如果給他們見了面,並且談好了私了,那麼徐鎮長那邊的借款怎麼辦?難道得自己墊了嗎?這個墊一下倒是無所謂,但是金行長那邊的欠款也難了。以後自己如果入主這個企業的話,金行長是一定要用到的,所以即使他不提,現在也得替他考慮到。而且還不知道他們會商量出什麼結果來,要是兩人達成妥協了呢?那自己豈不是如下棋一樣,一著錯,著著錯了?但此時革命尚未成功,周建成尚是她老闆,她也只有婉轉地道:「周總,我儘力而為,能拖住多久是多久。但是這樣一來可能會因此失信於劉局,讓劉局對我也一起敵視,我再過來辦事會遇到蹲狗籠等待遇,不過最主要的是,劉局將廢棄我這條現存的唯一與周總通話渠道。」


  但是周建成道:「現在這樣也不是辦法,即使我們把她的設備爭取來了,但我也不敢在她的地皮上用那些設備,只有拆了賣掉,或者運回來。不管怎樣,可能的話,我還是要與她見個面,面對面把話說了,即使談崩也算是儘力了。你安排一下,我立刻就動身過來。」


  於揚明白,周建成眼裡主要的還是那筆錢,她於揚若因設局讓兩人見面而得罪了劉局,導致劉局背後對她下黑手,這目前是不在周建成的考慮範圍內的。所以只有自救。她也不願意現在就得罪了劉局,劉局現在還沒死透,還有能量,她要是真的生氣豁了出去,自己這一塊也是沒有好處的。再說以後還要在這塊地皮上混呢。便對周建成道:「好的,我隨時給周總簡訊。」


  劉局指定的公園便是那天與徐匯中一起喝酒過的地方,但是那天的記憶早隨著酒精化光了,只有旋來旋去找劉局說的那塊紀念碑。問了幾個人才在一塊非常僻靜的地方找到,而劉局已經等在那邊。


  一見面,劉局反常地與於揚握了握手,說聲「難為你找到」,便拿一雙犀利的眼睛上下打量於揚。於揚也飛快地看仔細了,劉局以往神采飛揚,五六十年代婦女幹部似的一張臉,如今可見明顯的鬆弛,尤其是眼角嘴角,皺紋都是愁苦地向下掛,看得出她最近被焦慮折磨得走了人形。於揚不說話,坐到劉局身邊等她說話。


  劉局過了好久才問了一句:「周建成想幹什麼?」


  於揚跟她實話實說:「周總想著您還他的貨款,如果您手頭緊張的話,可以用設備來抵。」


  劉局道:「我的設備給他了,我還怎麼生產?」


  於揚聽了心裡直翻白眼,你怎麼生產,你現在還有流動資金用來生產嗎?欠錢不還,還責怪別人討錢,還真有點強盜邏輯的味道了。這會兒都是真心真意替周建成頭大了。但還是保持好態度,微笑道:「大姐,官司也已經進入程序了,你做好準備沒有?」


  劉局卻是冷笑一聲:「我活這麼大,什麼官司沒見過,周建成要打官司,可以,我給他兩條路,一,今天他打贏了,我明天上訴,我跟他拖到底,看他耗不耗得起這個時間精力金錢,律師費都要付死他,他以為官司是容易打的嗎?二,最後我抗不住了,我倒是要看看他有辦法執行不。什麼東西,我看著他長大的人,想老娘頭上動土?還說多年老關係,也不知道商量商量,我還會賴著錢不還?我什麼人他打聽清楚過沒有,即使局裡下崗工人的錢,我也是一分不差白送他們的,我會賴他的錢?笑話,天大的笑話。」


  於揚只差一點佩服得五體投地,什麼叫賊喊捉賊,這就是,又一次同情一把周建成。不過她提出的這兩條路的前一條還真是不得不防,否則官司曠日持久,她於揚得手了也無法開展生產,那麼大筆的借款陷在那裡不能動,光利息就得把她掐死。才要說話,卻聽劉局狠狠地道:「我去個廁所。」於揚看著她急急走向公園裡掩映在樹枝中的廁所,心裡一動,看她那牛拉不回的架勢,或許讓周建成來見面也沒事,或許還可以激化矛盾。有時候矛盾爆發的時候反而是解決問題的耗機會。便給周建成發了個短消息。即使他在飛機上,下飛機他總會開機的,這個時候周建成可倚仗著手機呢。


  等劉局出來,於揚對她說:「周總在北京,他想見您,但是怕您不見他,如果可以的話,叫他過來?」


  劉局冷笑道:「他還有臉來見我?他搞得我有家沒法回,在朋友面前抬不起頭來,他還敢來見我?」


  於揚忙道:「是啊是啊,我記得小時候有句詛咒人的話,說你要怎麼怎麼,叫你吃官司。雖然現在打官司正常得很,法院開庭還要排班輪候,但是大姐不一樣,什麼道理不能說呢?非要藉助第三方。好像就是在告訴別人,大姐這人講不進理,不採取強制手段不行似的。想想是過分。」於揚想來想去,估計劉局最不能接受的是官司強迫著她必須面對現實,便乾脆添油加醋說出來,乾脆給他們兩人關係的創口上撒把鹽,叫他們的關係徹底斷裂了才可方便她於揚行事。於揚雖然覺得這麼下暗手很不光明正大,但是不下手段怎麼可能謀得自己想要的結果?別說他們耗不起,她於揚還要比他們心急呢。再說這兩個也不是善角兒。


  劉局聽了點頭,嚴肅地道:「可不是。嘴巴是拿來做什麼用的,說話唄。做人不講道理,比畜生還不如。」邊說邊激動地舞著手,手臂拉長袖子收縮之際,於揚忽然發現劉局手腕上有道紫紅的痕迹,這個顏色於揚熟悉得很,當初那個吳總使蠻在她手腕上留下的也是類似顏色的烏青痕迹。看那顏色,還是新鮮得很。劉局那年紀自然沒有人會見色使蠻的,難道她遭了誰的拳腳?討債的?難道還有比周建成更棘手的債主?


  於揚道:「大姐,不早,我們去吃點中飯吧,公園對面有家飯店,我去吃過,還是可以的。」


  劉局卻是皺皺眉頭道:「小於,我懶得走,你去買兩盒快餐來隨便吃點,咱娘倆說話要緊。」


  於揚答應著離開,心裡還是巴望著這是劉局的調虎離山計,叫她買快餐去,劉局可以方便不失面子地溜掉不見周建成。走到外面一看,正是中餐時分,前幾天與徐匯中等人吃飯過的地方泊滿車子,看那些車號,非富即貴,不是一百號之內的,就是後面一串八的,心想怪不得劉局不願意過來吃,她這種場合裡面認識的人太多,這個時候她怎麼也沒臉出來見那些老友,倒不是別人會怎麼揶揄她,她自己先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於揚不知道劉局會不會溜,到旁邊KFC買了六對辣翅,兩個漢堡,再加可樂,心想即使劉局不吃,自己也可以把這些辣翅消滅了。但是拎著東西回去一看,劉局一點沒挪窩兒,只是神色肅穆地坐在沒葉子的大樹斑駁的影子里想什麼,遠遠看著都有點心軟。走近了叫聲「大姐」,問道:「不知道大姐喜不喜歡肯德基,我想著這個乾淨點,吃起來方便。」


  劉局雖然看見說了「這個好吃乾淨」,但是只吃了三個雞翅就罷手了,只是一個勁喝可樂。於揚看著滿滿一堆雞翅都歸自己,反而是沒了往日的胃口,把漢堡當任務完成了也作罷。劉局看著她吃完了才道:「你叫周建成來,我和他談談。我就在這兒等他。」


  於揚心裡有點捉摸不定,讓他們見面好呢,還是不見面的好。總覺得見面風險太大,難以掌控。所以就小心翼翼地道:「大姐,咱還是別與周總這種人一般見識吧,別的不說,氣著了自己可不好。有什麼話電話里也可以說,反正不舒服了就掛掉,沒什麼要緊的。」


  劉局卻是閉上眼睛,靠在公園的木椅背上淡淡地道:「見面說才好,我倒是要看看他生著什麼壞水。」


  於揚見此心裡也彷徨得很,但是話都已經說出去了,只有照做,但看老天如何安排了。拿出手機給周建成打電話,說劉局主動要見他,並說了地址。此刻不知怎地,周建成卻是思考了好久才問:「劉局平靜嗎?有沒有咬牙切齒,恨不得吃人的樣子?」於揚不明他為什麼這麼問,劉局難道還能和顏悅色的嗎?多此一舉。便道:「我們倆在公園裡曬太陽,周總進來一直右拐,看見紀念碑就到。」周建成便說了句他正在機場出來的計程車上,不用等太久。


  劉局等於揚放下電話,「嗯」了一聲,卻是過一會兒才道:「小於你還是講義氣的,沒事先叫周建成在這兒埋伏著,否則把我出賣了的話,周建成看你才貼心。」


  於揚嘴裡說著「大姐,我也不愁吃飯,還是做人義氣點要緊」,一邊卻是心想:他媽的,原來劉局早料到周建成的主意,幸好沒早早答應了周建成,而是由劉局自己說出來見他,否則不知道劉局會在背後做了什麼埋伏。還真是懸啊。叮咚,加十分。


  見劉局閉目假寐,於揚心裡卻是翻江倒海,真不知他們兩個見面的結局會是什麼,如果真是最壞的那種可能,自己是不是要出手挑撥?

  不是雙休日的白天,公園裡人很少,靜得叫人發慌,但越是靜的時候,越是難以控制心亂如麻,於揚忐忑不安地等著周建成的到來。心裡非常惡意地念叨著:最好別來,最好談崩。


  忽然身邊一直靜靜假寐的劉局摸索著伸過手來一把握住於揚的手腕,力氣異常大,嚇得於揚差一點跳起來。神色不寧地看過去,卻見劉局面色蒼白,天氣不熱,卻見額角細微汗珠滲出,眼睛痛苦地閉著。於揚嚇了一跳,忙問:「大姐,怎麼了?要我做什麼?」卻見劉局的臉上細汗連成黃豆般的大汗,嘴角開始扭曲。


  「小於,去買水,我吃藥。」


  於揚忙跳出去買水,跑著回來時看見劉局臉色發青,手上拿著一盒葯,便自覺地按說明挖了一顆,大力捏開劉局牙關喂她吃下。等了似乎好久,見她臉色轉緩。這才道:「大姐,我送你回家,周總咱以後再安排時間見面。」


  劉局只是不吭聲,但於揚錯眼間似乎看見遠處有人影速速掠過。是誰?與劉局相關嗎?或許她身體不行,是誰護送著來這兒的。看著劉局的樣子,心裡有點不忍,掏出濕巾給她抹汗,另一條手臂圈到她腦後,讓她可以靠著舒服一點。於揚大致知道機場到這兒所需時間,看看手錶周建成也快到了,說實話真是不願意他們兩個見面,免得引起不必要麻煩。不由又勸解道:「大姐,你還是走吧,你這樣子我怕經不得生氣,氣壞了身子可不行。」


  不想劉局這回卻是回答了,只是有氣沒力地哼哼著出來的,頗有點影響效果,「你別擔心我,周建成要見就讓他見吧,有人想見我總是好事。免得他以後到處哭訴我不願意見他,還說我躲著他。」


  於揚聽著覺得不對勁,背後冷颼颼的,雖然說得有氣無力的,但話裡面怎麼有刀子掖著似的。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測的,那周建成來了豈不是沒好果子吃了?俯頭看看劉局仰躺在她手臂上養神,心裡卻是想到了那隻傳說中的狗籠。天哪,不會掌風發出,把她也繞進去吧?心裡發慌,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先安撫下劉局為妙。便當若無其事地道:「大姐,這幾天操心壞了吧?我看你這葯好像是針對心血管疾病的。我實在是不該在你傷口上再撒一把鹽,早知道上回上飛機過來這兒前還是不通知你了,反正一樣的結局,說了反而讓你多撓一陣心。」


  劉局聽了道:「你通知我是你對我好,以前你送花過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有心。你大哥也說你心地好。」


  於揚心裡也不知道是羞愧還是喜悅,五味雜陳,但是心軟了一會兒還是堅持走回原來的道路,對劉局道:「大姐,我還是要說一句你不愛聽的。不管怎樣,你最好還是找點門路把你那些設備叫人去評估一下價格,找點關係把價格抬高一點,不要等別人替你評估,那你就被動了。我們不屑於打仗,但是我們卻不能沒有防備啊。」


  劉局嘴裡「嗯」了一聲,伸出手來拍拍於揚的腿,說了句:「我知道。」


  有時候一個動作更勝千言萬語,於揚這才安心下來,知道自己處身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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