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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相認

  應府和從前一樣,大多是一些退下來的老兵在看門,打雜,只有極少的侍女伺候應夫人,其餘大多數伺候的人,都是一些老兵,偌大府里空空蕩蕩,但是你若有事要找人,總能在各個門的附近找到,看著松,實際上真想要刺探消息,難得很。


  上官麟一直頗為喜歡應府的氛圍,沒什麼拘束,也不怕走錯什麼地方。應夫人是個十分不拘泥的,胸襟談吐洒脫不俗,比好些男子還要強些,而應無咎以及他的幾個兄弟,都是極瀟洒豪放之人,往往幾個男兒一起吃酒吃肉,射箭投壺,釣魚打馬吊,甚至能夠在後園校場來一場酣暢淋漓的馬球、蹴鞠,都是實打實的打過仗的男兒上陣,不需謙讓顧忌的衝撞、速度、汗水揮灑,十分愜意,他之前就多在這兒待著不肯回家。如今進來,也有賓至如歸之感,放鬆地寬了外袍,蹬掉靴子,靠在了軟榻上,將腳搭在腳踏上,渾身這才感覺出了馳騁一夜的乏和倦來,將手揉著眉心,打著呵欠道:「什麼事?最近煩得很,差不多的事兒問問別人么。」


  應無咎給他倒了杯素酒遞給他:「喝點兒舒爽舒爽,令祖母這事兒突然,不過也是年高了,你還是節哀。」


  上官麟一想到極有可能是上官筠下的手,煩惱又湧上心頭,將酒一飲而盡,也不說話,應無咎卻又道:「令尊這次丁憂,只剩下你一個人在朝中,怕是以後也要辛苦了。」


  上官麟看問的都是自己的煩心事,也不說話,只是自己一個人一杯接著一杯地喝悶酒。應無咎看他喝得急,不由有些擔心,勸道:「麟兄弟,酒莫要喝太急了,存在心裡不太好。」


  上官麟將酒杯一放,胸中一口氣壓抑著,幾乎要爆炸開來:「老兄,我可真是羨慕你!這什麼百年世族,真是惡臭啊!」忽然卻見帘子一掀,應夫人已經急急走了進來,上官麟一時忙不迭地整衣斂袖,穿著靴子要行禮,應夫人已忙道:「別多禮!坐著!坐著就好!」她上前,眼圈已微微發紅:「上官筠讓你做什麼?」


  上官麟轉頭去看應無咎,眼神銳利起來:「夫人,你們監視我?」


  應夫人含淚:「我是你生身母親!」


  上官麟整個人呆住了,應夫人整個人已經壓抑了太久:「德妃是你的親妹妹,我才是你的親母親!你不記得我了嗎?」她拿起袖子,遮住了自己文著鳳凰的半邊臉:「麟兒!」


  上官麟怔怔看著應夫人,這些日子來應夫人待自己分外親近的情景一一浮起,母親的容貌他當時年幼,只隱約記得,但應夫人輾轉風霜多年,又經過毀容,面上容貌和從前已變化太大,又是堂堂范陽節度使夫人,他一方面出於尊敬不好直視於人,另外一方面萬沒想過自己生母居然還有生還的可能。竟沒想到,這位面善又待自己各位親切的節度使夫人,居然是自己的生母。


  應夫人淚水滂沱:「我落崖未死,為保清白自毀容貌,輾轉回到家中卻不被家裡接納,於是拋下你們兄妹離開京城,輾轉再嫁了應欽……這些年我無一日不牽挂你們兄妹。只恨我當時懦弱無知,離開了你們兄妹,害得你們無人照應,甚至連親女兒被奴婢冒名頂替也不知,害得親女兒淪為宮奴數年,親兒子無人照拂,從軍九死一生!我對不住你們,這心裡沒有一日是好過的……」


  上官麟忽然上前跪下:「阿娘!」他眼圈也紅了:「難怪應家忽然支持德妃和皇上,原來如此!」他澀聲道:「孩兒一想到母親當初九死一生回來,不知吃了多少苦,卻被上官家拒之門外,就恨不得能以身相代,如何敢恨母親?是孩兒不孝!孩兒也沒有護好妹妹……」他忽然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


  母子二人相擁而哭,應無咎在一側苦勸無果,只有命人熱了茶酒上來,待兩人平靜下來后,才坐下來,細說從前和如今。


  應夫人眼圈紅腫猶如桃子:「我與上官家早已恩斷義絕,本不打算再相認,只想著遠遠看著你,照應你就好,沒想到上官筠自作聰明,拿我的下落來要挾於你,卻早已落入皇上謀算中,皇上派人來傳信與我,我思來想去,除了與你相認,難以取信於你,我如何甘心你被上官筠愚弄於鼓掌間?只是她萬萬沒想到,我不僅還活著,而且還就在京城之中!」


  上官麟沉默了:「她也是個可憐人,上官家對不起她。」


  應夫人冷道:「麟兒就是太過忠厚了,上官家有什麼對不起她的?是她自己選擇的這條路,和上官家一拍即合,難道是你們逼她的?她搶了真兒的一切,我還沒有和她清算,如今她還想要將你、將德妃也拉下水,實在可惡!」


  上官麟道:「皇上知道了?」


  應夫人冷笑:「皇上此人,城府極深,若是有人能在他跟前作祟,那多半就是故意放縱,等著人犯錯呢,上官筠也好,崔氏也好,按她們的個性,都不是個能安於平庸的性子……我若是皇帝,也要早日除掉心腹大患的好,自然是要放縱一番,只是你到底是真兒的親兄弟,他有保你之意……」


  上官麟微微一激靈:「皇上也知道真兒的真實身份了?」難怪自己一直領著北衙禁軍都督這樣的要害位子,他從前還以為是看在上官家面子上,如今看來,竟然是為了德妃?一時之間五味雜陳,他居然對皇帝產生了一絲畏懼來。


  應夫人道:「真的假不了,真正是上天自有安排呢……如今,你且就先按上官筠說得做,皇上那邊傳的口諭,上官筠究竟讓你做什麼?」


  上官麟道:「她叫我提拔霍柯為副都督,我這些日子守喪在家,若是真保舉霍柯,霍柯基本就掌了禁衛了,皇上難道心裡沒數?我就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又和霍柯給搭上了,霍家大概以為是上官家的安排。」


  應夫人目光中利色一閃:「就按她說的做!霍柯如今倒霉,大概霍家是想搏一下了。」


  過了幾日,上官麟果然上書,因自己祖母方逝,休假在家,薦霍柯為北衙禁軍副都督,暫統領北衙禁軍事。皇上倒也允了這摺子,原來霍家也是世勛了,霍柯在收復兩京中多少也立了些功,只是上官家和霍家之前因為上官麟打了霍柯,結了仇,如今看來,這算是翻篇了?


  宮裡收到消息的上官筠微微一笑,她和這個哥哥自幼感情甚篤,他對早逝的母親是什麼感情,她再清楚不過了,這時候告訴他母親還活著,可能被幽禁在什麼地方,他一定會為了解救母親,不顧一切,當然,底線肯定有,不能傷害德妃——正好,自己也還需要德妃,以及太子,不是不能共存的啊,她真正的敵手,從來都是皇帝,德妃只不過是附庸在權利上的一個比較聰明的附庸品,當執掌至高無上權力的人換一個人,同樣還願意庇護她,甚至與她共享的時候,她應該知道會怎麼選最好。


  勝者為王。


  上官筠本來以為自己還有充足的時間運籌帷幄,與崔氏好好商談一番,然而消息卻已傳來,皇上已有口諭到了禮部以及宗人寺,冬至節之前,就要舉辦封后大典,著禮部與宗人寺好生籌備。皇后的人選自然不必說,是太子生母,德妃。


  「不必給她們太多的時間,朕厭倦了,還是逼她們快些動手吧,時間倉促,她們就考慮不到太周密,省得夜長夢多,沒時間和他們耗了。」李知珉將筆投入筆筒,準確利落,一旁的文桐簡直無法直視這位整天在德妃跟前裝瞎的皇上。


  皇上這些日子,夜夜以天一黑就視力模糊為由,叫德妃過來讀奏摺批摺子,然後順其自然地侍寢,共度良宵,可憐德妃娘娘信以為真,整日地細細斟酌給皇上吃什麼對眼睛有好處,又和公孫先生學針灸,學認穴,還去書庫里翻找醫書,研究到底是何原因造成皇上這般,真是千般憐惜,萬般溫柔,都給了皇上,連太子和公主都放在後頭了。


  顯然李知珉非常陶醉於這樣的生活,並且非常嫌棄這些滋擾他太平日子的跳蚤,他揮了揮手讓高靈鈞過來:「宮禁再放鬆些,讓上官筠快些動手。」


  高靈鈞無語:「皇上!可不能讓別人渾水摸魚了!龍體為重啊!」


  李知珉長長嘆息了一聲:「真沒勁,太上皇那邊呢?」


  高靈鈞道:「楚王前日剛去探過他,果真拿了一匣子治頭痛的葯給上皇,請了御醫看過,的確是上好的頭風葯,太上皇另外又找了幾樣壓箱底的珍寶賞了楚王殿下。」


  李知珉一笑:「演得久了,他都當了真,覺得那真是他的親兒子了,這麼自欺欺人,何苦來哉。」高靈鈞實在也不能理解,終於大著膽子開口:「皇上英明神武,太上皇如何就是看不開呢?皇上還是去和太上皇開誠布公談一談吧,哪有把外人看得比自己親兒子還重的呢。」


  李知珉轉頭看他:「設若今日是李知璧在我的位子上,他也會如此猜忌嫌惡的。」他嘴角浮起了一個薄涼的笑容:「由來百代明天子,不肯將身做上皇。皇位沒有坐到膩,怎麼能給別人坐呢?更何況是被人趕下去的,和是不是親兒子無關。」


  「最可笑的是,明明一心只有權欲,他卻連自己都騙過去了,還以為是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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