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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舊夢

  嫏嬛書庫重新修整過了,窗欞上尚未重新漆過,仍有著被煙熏過的痕迹,光線並不是很好,被貶過來修書的女官們大多是在宮裡不大受寵的,被皇上、德妃帶著太子一一巡視過去,溫聲問在做什麼,個個都興奮得滿臉通紅。


  七斤好奇地東張西望著,問了許多問題:「父皇從前也在這裡看書嗎?」「是看什麼書?」「曲子是什麼意思?父皇會彈琴?怎麼我都沒有看到您彈琴呢?每天都在批摺子議事的……」他問了一會兒,就自己噠噠地跑出去好奇地玩去了。


  趙朴真卻被七斤的發問想起了當初那個小小少年,比如今的七斤大不了多少,卻已彷彿承擔了太多,病了忍著,知道了父親通姦的秘密也忍著,自污,假意陶醉音律曲樂之中,韜光養晦……


  她忍不住轉頭去看李知珉,卻正好和他的目光對上,幽深而微涼,她避開眼神,李知珉問:「貴妃……沒為難你吧?」


  趙朴真道:「不曾,只是說了寫嫏嬛女學的事,我本想著若是她也參與進來,事情會更好,她看上去卻沒這個意向。」


  李知珉淡淡道:「上官一族,不會做賠本的生意,上官筠是上官一族推出來的代言人,女學這事耗資巨大,收攏的卻不過是天下女子的心,毫無用處,上官族希望推出來的是長孫皇后,可不是聖后,上官筠本人應該是有心無力,她沒錢。」


  趙朴真嘆息:「並不需要她出錢,她親自編了書,又首倡女舉……」


  李知珉道:「誰出錢誰就是老大,她不會肯受制於你,而且你這個舉止,在她眼裡,只是挑釁和下戰書,不會認為是善意,你別想太多,好好開你的女學。」


  七斤從外邊抱了一張琴進來:「父皇!可以彈琴給我聽嗎?」也不知道他從哪個角落翻出來的,趙朴真一看,赫然是自己花菀給自己找的舊琴,她當時不過練了幾日,便也放下了。想來當初顧姑姑一直替她留著,兵難之時,內庫三庫無數的珍貴珠寶器物都被搶走了,唯有這張舊琴大概沒人看得上眼,得以倖免。


  李知珉拿了過來擺在膝上,自己想了下,輕輕撥了起來,曲聲清冷,霍然正是許多年前彈過的那一曲《雪中芭蕉》,他應是久已不操琴,想來弓馬半生,又忙於國事,琴聲有些澀結,但兩人卻都想起了往事來,隔著這許多年的時光,竟像是恍如隔世。


  一曲琴聲已畢,七斤轟然叫好,李知珉含笑著抱起他:「父皇久不曾練,指法生疏得很,你想聽,朕讓雲韶司找個彈得好的給你聽聽。」


  七斤道:「太傅說少年人不可沉溺於靡靡之音中,會迷失心性,令人軟弱。」


  李知珉心中柔軟:「懂得剋制很好,只是偶爾聽一聽不妨。」他又看了眼德妃,其實心中有些矛盾,一方面他自己少年時吃過的苦,他絕不肯讓七斤受,然而他卻也不知道如何養好一個未來的帝皇,他心目中的繼承人只有七斤,他第一次做父親,不知所措。


  這時外邊文桐卻來報:「晉王殿下和晉王妃殿下已經給太上皇請安過了,想來給皇上請安,晉王妃還帶著新安小郡主,說想和德妃娘娘請安。」


  李知珉怔了下,轉頭和趙朴真道:「晉王前兒遞了摺子要向太上皇請安,朕許了,今兒進宮見過太上皇,朕去見見他吧,至於晉王妃和小郡主,你想見便見,新安郡主比觀音奴大了一歲左右,可以讓觀音奴和她玩玩,若是不想,朕把她打發去貴妃那邊好了。」


  趙朴真道:「不妨事,請她到甘露殿吧,觀音奴這幾日身子好了許多,早晨還多吃了一碗粥,眼見著公孫先生的治法當真不錯,我才剛想著一會兒就回去看看她。」說著便起了身,李知珉也起身道:「王彤這人不簡單,不過如今應該只是討好你,你敷衍下就好了。」


  趙朴真抬頭看了他兩眼,感覺這個男人的控制欲和保護欲大概已經無藥可救,含笑道:「皇上,我能保護好自己,您不要太擔心。」心裡卻微微嘆息,他從來都只覺得自己需要保護,並不認為她可以處理和面對一切。


  李知珉張了張嘴,然而終究什麼都沒說,帶了七斤走出去。他並不善於表達,從小他已習慣了如此,張嘴剖白自己,和人好好溝通交流,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難的事。


  王彤卻瘦了太多,看上去只比一般人略略豐滿了些,她也不再和從前一般故意穿著滿滿的花衣裳來凸顯自己的胖,一身墨綠色的絲衣顯得她整個人肌膚溫潤如玉,眉目清澈,神態間從容里又多了一分從前不曾有的聰穎外露來,叫人不會再輕視於她。新安郡主長得十分秀美,趙朴真一看就有些喜歡,拿了幾個玉連環給她和觀音奴一塊兒玩,觀音奴玩伴少,這些日子七斤開了蒙,每日功課多,也不曾多來陪她,如今多了個差不多年紀的玩伴,十分喜歡,兩人才一會兒就玩在一起來了。


  王彤也不再是從前那扮演著蠢笨粗傻的樣子,而是直截了當:「我聽說德妃娘娘在籌備女學,若是不嫌我資質淺陋,我願也為娘娘分憂解勞,不敢說出謀劃策,只是銀錢和人手上的支持,都可略盡綿力。」


  趙朴真自然是知道她是腹中自有才華的,她要照顧觀音奴,本就缺乏人手,雖有李若璇幫忙,但她畢竟未嫁人,又經驗不足,王彤可是王家大族嫡女,如今又是王妃之身,在宮外行走,無論是銀錢上人脈上還是行動,都比自己強太多了,又能隨時進宮,簡直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忙笑道:「那可再好不過了,多謝您了。」


  王彤笑道:「從前和德妃娘娘也有過數面之緣,只怕娘娘對我有成見,倒要懷疑我的誠意,因此也就直來直往了,如今新朝新氣象,我們王爺又才從青蕃回來,他和皇上不是一母所出,心中也是十分惶恐的,我如今是誠意為德妃娘娘辦事,也是為了我們王爺和允娘著想。」


  趙朴真一貫是對她心性頗為欽佩的,這時候看她說話坦誠闊朗,心中也喜歡,笑道:「晉王妃過謙了,皇上不是不念兄弟情的人,晉王過慮了。」


  王彤搖了搖頭:「今兒去見太上皇,太上皇還拉著他的手,言語之中大有拉攏挑撥之意,竟似還想要把我們家那傻王爺當出頭的椽子呢。又說讓朱太妃進宮陪他,又有想要複位之意,說竇娘娘不在了,合該朱太妃為皇后了,才從登春閣出來,我就和我們家王爺說了,讓他別犯傻,一個字都別信。皇上可是他親生的嫡長子,他尚且看不慣,才來的時候還說什麼庶子嫡子的事,難道還真希望給你繼承皇位?不過是挑撥他出頭,傻子才信他。太妃如今和我們榮養著,不知道多舒服,誰還願意進宮陪上皇過那冷清日子?他若再犯傻,我就和他和離出首,讓他和上皇做伴去,我和允娘自己快活去,我們王爺說在青蕃那會兒飯都吃不飽日日住牛棚里干苦力被鞭打的時候,上皇何曾管過自己呢,如今是傻子才信,不過是時不時進宮看看上皇,儘儘人子孝心罷了,好不容易回來了過上幾日安生太平日子,可是失心瘋了才瞎來呢!」


  趙朴真實在也是被太上皇這永不死心給逗笑了,又知道王彤這是怕李知珉疑心晉王,特地來和自己辯白,笑道:「可不是,我也聽說他剛回來那陣子犯了迷糊,想是在青蕃太累,太醫說是勞累過度,痰迷心竅,心智不清,說的都是胡話。晉王身邊幸好有王妃規勸著,可要惜福才是。」


  王彤笑了下,嘆氣道:「和德妃娘娘說句實話,當初我心裡是有些看不上晉王的,覺得他這人糊塗得緊,不過好騙,也是我最好的歸宿了,便想了法子嫁了他,其實一直心裡嫌棄他得緊,只是那日城破之時,王府也被兵圍了,專門就要搜鳳子龍孫押去做俘虜的,他平日里糊塗,那日卻難得擔當了一回,將我和允娘藏在密室,自己一個人在外邊。聽後來的家奴說,當時負責捉拿他的青蕃將領知道還有王妃、小郡主未搜見,將他打得很厲害,他卻隻字未吐,最後那青蕃將領沒法子只捉了他走,我們娘倆這才保全……」她眼圈微微發紅,嘴角卻是笑著的:「後來他被押往青蕃,我被娘家人救了回家,我當時就下定決心,他若是能有歸還故國的一日,我王彤定對他不離不棄,忠貞不二,報他這以身相護之恩。」


  趙朴真之前也只知道晉王被俘,晉王妃和小郡主倖存后一直居住在娘家,直到洛陽收復后,才回了王府的,如今才知道當日曾有這般驚心動魄一幕,想不到晉王李知珂一貫驕狂傲慢,愚蠢自大,竟然也有護著妻女的一面,也微微有些意外:「這才是患難見真情呢。」


  王彤點頭道:「不錯,患難之時,才知人本性如何呢!就像我們朱太妃吧,從前和竇娘娘鬥了一輩子,此次倖存,卻將娘娘的長生牌立在屋裡,日日上香供奉,說起來說是那日城破,皇上自己私逃,還讓尚宮局傳了聖旨給竇皇后,命留在宮裡的妃子一律自盡殉節,結果竇皇后卻將那聖旨按下置之不理,開了內庫命宮人自取逃命,然後自己殉國,她也是洛陽宮收復后,在倖存的女官嘴裡聽說了此事,如今恨上皇得很呢,她若是知道上皇還想傳她進宮服侍,怕是更要恨之入骨了!」


  趙朴真不知其中竟然還有如此荒誕之事,想來上皇此人心肝,大抵真不知是什麼做成的,如此冷硬,妻妾兒女,盡皆視若草芥,獨獨只對崔皇后一人死心塌地。


  王彤也笑道:「真不知上皇的心究竟如何想的,皇上待他,已是仁至義盡了,外邊有留言說上皇被囚禁著,生不如死,我們王爺也是傻子,孝心起了,就說進宮看看,結果看他比在青蕃還胖了幾分!又有幾位太妃服侍著,優不知足,可嘆,依我說皇上得合該將外邊那些亂傳謠言的治一治才好。」


  趙朴真知她是善意提醒,笑道:「晉王妃提醒得對,我向皇上轉述好了。」王彤見今日目的也差不多都達到了,便起身告辭道:「既如此我先告辭了,娘娘若有差遣,只管命人去晉王府傳話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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