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傾吐
果然並不好查,過了幾日下邊人才有了點消息過來,羅綺負責的這事,回來稟報:「面料是上好的絲緞,內里用的雪絲,就是這紅色,染的方法很牢固,經水不褪,而且這麼些年都沒有褪色,請了幾個染坊的老師傅來看,都看不出是怎麼染出來的,這樣經久不褪的,坊間一般用硃砂,但對孩子不好,驗過了說沒有用硃砂,應該是茜草,不知用的什麼方法固色的,不過都猜這方法要用的成本高,且不能大量染,大概只能染出這麼一小匹來,很有可能別的顏色也染不出這樣效果,只能染紅色,否則早就該流傳開了,有位老師傅說,怕是世家裡專門養的老供奉,獨家秘藏的技巧。」
「還有這上頭緋紅小襖,綉著的石榴花兒和翠葉,用的不用顏色的雀羽製成的線來挑繡的,因此也不會褪色,鞋子上的寶石,全都細細地打了孔,手工費都要超過這寶石的錢了,只是為了做一雙大概只能穿幾個月的孩子鞋,而且鞋底十分乾淨簇新,看得出來基本沒在路上走過,都說應該是世家的風氣。」
李知珉沉吟了一會兒問:「西江上游的世家大族那邊打聽過嗎?」
羅綺道:「問過了,有個老師傅說,那一代,盧家名下的染坊頗為出名,盧家如今還有人在工部任職,掌的就是織染,沿著這條線索,我拿著衣服去給盧家那邊染坊老師傅看過,果然說是他們的染法,但已查不出是哪裡訂的貨了,只說這料十分貴重,應該不是一般人家買得起,盧家是大族,名下十三房,也有不少女子出嫁到各族,出嫁的時候帶有這種布為嫁妝的,也是常事。話說回來這一說我也想起了,上官王妃的生母是盧家嫡支,當初嫁到王府,穿的嫁衣,聽說就是盧家這邊染的,而且因為他們家這獨特的染法,不少世家大族包括京城都有人來訂貨,哪裡的人,都有可能的。」
「當地的豪族鄉紳,包括盧家,都不曾有女孩兒走失。」
就是說,線索就這麼斷掉了,但趙朴真出身不低,這是可以肯定的。李知珉看羅綺提起了上官,看趙朴真怔怔的出神,怕她多想,便道:「再下去慢慢查吧。」打發走了羅綺,他擁著趙朴真道:「如今大概也只能查到這樣了,你再等等,等我……」他含糊地說,趙朴真卻知道,他如今低調蟄伏,是為了積蓄力量,如今自然不能大張旗鼓的查,引人注目,反而要壞事,若是有朝一日他真的能登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到時候替她找父母,那就是輕而易舉的。
趙朴真垂下睫毛,乖巧道:「謝謝王爺費心,這事兒也不急,以後再慢慢查訪好了。」
李知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趙朴真含笑:「今兒我做了幾樣新菜,王爺嘗嘗?」
李知珉道:「什麼好菜?我這些日子可胖了不少,我看連文桐他們幾個託了你的福,也胖了不少,前邊禤海堂也沾了不少光吧,可憐宋先生還在洛陽,饞死他了。」
趙朴真笑道:「不是什麼有名的菜色,就是和廚房的媽媽們琢磨著,仿造著灌湯包,試著做了個灌湯豆腐,用雞湯凍、蝦蓉釀進了油炸豆腐里,我嘗了下味道還不錯的,因著肉和蝦蓉還有些剩,索性又做了個豆芽釀。」
李知珉訝道:「什麼豆芽釀。」
趙朴真道:「就用繡花針,把黃豆芽給掏空了,再把細細的肉絲給填進去,再用雞油煸炒,做了幾個味的,火腿絲的,還有雞肉餡兒的,您嘗嘗看哪個味道好一些。」
李知珉微微有些不贊成:「這太耗神了,和那文思豆腐一樣,這樣的菜也就外邊師傅們靠這些奇巧來招徠食客,自己家人,最後都要吃進去的,何必這樣花心思,你且多歇歇,讓下邊人做去。」
趙朴真含笑:「橫豎我每天也沒什麼事兒做,打發時間罷了。」
李知珉一怔,抬頭看了她一眼,趙朴真卻轉過頭去吩咐環兒:「去看看七斤起來了沒有,天開始熱起來了,我今兒做了幾件肚兜,讓奶娘等孩子洗澡的時候讓他試試,看有沒有哪兒要改的。」又叫人傳菜。
不多時幾樣新鮮菜色都傳了上來,兩人默默相對吃著,都是受過嚴格調教,食不語的人,不過是各懷心事,倒有些對不起那精心製作的菜色。
用完晚膳,李知珉卻讓奶娘抱了七斤過來,道:「今兒天氣和暖,咱們帶著七斤去園子里走走,消消食。」
趙朴真自然沒什麼不依的,李知珉也沒讓人跟著,只親自抱著七斤,帶著趙朴真沿著湖邊慢慢散步賞景,春日已是開了不少的花,勝景無邊。李知珉抱著孩子,走了一會兒,看著暮色中的園子,忽然道:「其實,生身父母,有時候找到了,也未必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樣。」
趙朴真料不到他忽然又說起這個話題來,她這些日子心思重,怕被李知珉看出來,笑了下道:「是,從前我總以為連山就是我的家,有親人在那邊,真到了,才發現了疏離來,如今想起來,若是真的是生身父母,這些年不見,大概一時半會,也親不起來的。」
春風柔軟,李知珉將七斤換了個手抱著,低低道:「我這半輩子,一直都希望能得到父皇和母后的認可。但是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做,才能讓他們高興。」
「有時候也覺得,若是換一個平民百姓人生,普通的父母,會不會更好一些,我是他們的長子,所有的器重都在我身上,他們會悉心栽培我,倚重我,全心全意為我打算。而不是如今這樣,夾雜了許多算計和防備,真真假假,誰也看不清誰的心,只能一步一步的走著,從利益上打算,從利益上聯盟——你別看現在母后待我不一樣,那也是我的利益,就代表了她的利益,我們天然同盟,從前她以為我蠢,現在發現原來還是能用,而且還有著共同的敵人,所以她才改了態度。」
趙朴真想起從前竇皇后對他各種冷嘲熱諷和打擊挖苦,心下喟嘆,便問道:「那如今,皇上那邊,王爺是怎麼打算?」
李知珉淡淡道:「太子仁善,但頗有些迂腐,書讀多了,如今後頭不過靠著崔氏替他鋪路謀划,皇上看重他,不過是覺得他是他的親生兒子,又是崔氏所出……這其中,只要想法子放下一顆嫌隙的種子,讓皇上懷疑,這疑心的種子,會在某一日忽然爆發,崔氏的個性,其實十分剛烈,她能利用皇上,但絕不會承認太子是皇上的種,她當初應該是利用什麼誤導了皇上,讓皇上一直深信不疑,我還在查,就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查起來有些難,等我找到機會,再說,現在也還是不是最好的時機,太子是聖后嫡支,名正言順,我若是想要證明我比他更合適,想要得到臣民的認可,想要得到所有人的擁戴,那決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趙朴真轉頭看向李知珉,他已經努力了那麼多年,只為了向自己的父親證明自己。這個人,大概從來沒有為自己真正所想所求而放縱過,他並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也已經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將那一股向上走的狠勁和野心剝離開,大概也沒有李知珉這個人了,他大概從來也不會意識到他是一個沒有自我的人……她附在這個人身側,又怎麼奢望他會注意到,她究竟想要什麼。但是即使這樣,每一刻她注視他的時候,在他身側的時候,她都十分清醒的認識到,她愛他。
李知珉也轉頭看她,目光很是溫和:「這些日子你在這裡很是無聊,委屈你了,過幾日我把宋霑叫過來,讓他繼續教你,還有畫畫,也可以撿起來。長安這邊有什麼熱鬧,你想出去逛逛的,我可以帶你出去看看,或是想叫人演戲什麼的,都可以傳進來的。」
趙朴真想了下道:「我看你忙得很,真沒必要陪著我,若是怕不安全,不如讓禤海堂陪著我吧,他名義上是我兄弟,在長安應該也沒什麼人認識他,出去不太引人注目,我再把冪離戴上。」李知珉想了下道:「禤海堂手底下的人是還可以,再讓高靈鈞派幾個人一起,另外外邊人多,孩子就不必帶出去了。」
趙朴真瞭然:「好。」
李知珉垂著眼看她,忽然摸了摸她的頭髮:「想要什麼或是哪裡覺得不好的,只管和我說,不要藏在心裡。」
趙朴真回過頭,暮色中李知珉看到她的眼中有著一剎那的迷茫和軟弱,然而很快七斤打斷了他們的對視,而是伸出手呀呀向母親傾身過去,顯然天要黑了,母親的懷中更讓他覺得安心。
趙朴真抱著孩子,低聲誘哄,天已經幾乎完全黑下來了,他們往回折返,李知珉看著她們母子倆,卻心裡總覺得空得慌,從前明明覺得,只要將這母子倆帶回自己身邊,護得嚴嚴實實的,他心裡的那個軟弱的地方,就填上了,如今母子倆確鑿就在他跟前,他卻仍然感覺到極大的不安全的感覺,彷彿仍然有什麼東西並沒有在自己控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