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見鬼
既要修書,自然先要有地方,然後才好安排,因著都是女官,內外隔絕是基本的,最好能安排食宿。上官筠腳底生風,一日便去看了幾處空著的官署,卻都不大滿意,不是男官員出入頻繁,人員混雜,靠近市場街道,過於嘈雜,就是地方狹小,年久失修,食宿安排不便,心裡想著還是選個既在京城,又清靜的園子才好,這麼算來,家裡在皇城附近,還有一處園子名雪鹿園閑置著,不若去借了來,想著便又回去了一番,將修書的事稟報了老夫人,又說了借園子的事,老夫人倒也沒再繼續強要她去長安,只提醒她白家女兒那邊莫要忘了籠絡和管教,又將雪鹿園借了她,連那看園子的家人也借了幾房給她。
她又立刻去了那園子里,裡外房舍走了一圈,果然覺得滿意,又安排了一應食宿、文房四寶、書籍等採辦事宜,這才覺得有些乏了,命下人都下去以後。她自己在卧室里小憩,雙眼雖然閉著,腦子卻一刻沒有停止過計較,一心只想著要選哪幾個人,誰負責什麼,分成幾個組,幾時候要出第一卷,每一卷寫什麼,她一貫自命才高,如今忽然得了這麼一樁好機會一展所才,自然立意要放出手段來,讓世人信服,真正坐實她這個才女之名,因此從頭到尾都細細考慮了一番。
正閉著眼睛養神之事,忽然有人輕輕掀了珠簾,她微微有些不悅,睜了眼正要呵斥,一眼卻忽然看到了許久不見的奶娘柳氏含著淚看著她,她吃了一驚,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霍然坐起來問:「奶娘?」
柳氏上前摸著上官筠的手,只是雙目落淚,卻嗓子里只能發出荷荷的聲音來,上官筠低頭卻是看到她手上拇指被切走,吃了一驚:「奶娘你如何會變成這樣?」
身後一個婆子上前磕頭道:「小姐,柳媽媽從前也是跟過您的,前兒找到我,寫了個紙條給我,說想見見您,我想著小姐如今王妃之尊,哪是那麼好見的,只是她如今可憐,從前我們也是相識一場,好容易今兒得了空,奴婢大著膽子將柳媽媽送來見您,若是有什麼不合適的,還請小姐擔待,切莫告訴老爺和老夫人……」
上官筠看她依稀認得是適才園子里見過的媳婦子,名姓不記得,想來是在這園子里看園子的,點了點頭,看柳氏如今這情況,再想起當年柳氏忽然被打發走,父親不許自己接觸柳氏的往事來,恐怕其中有別情,須得細細審問,便對那婆子說道:「莫要聲張,你先出去,替我看著門口,我先問問,若是有功,我自有賞。」
那婆子磕頭後果然出去把住了門口,上官筠拉著柳氏坐下來,她畢竟是被柳氏真心疼愛著養大的,看她這般心裡也難過,只拉著她的手道:「媽媽是如何變成這般的?且和我說,我與你做主。」柳氏指了指耳朵,搖了搖頭,示意自己聽不見了,從懷中拿了一封信出來,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幾行字:「筠兒,你乃我親女,當年上官嫡女匪亂中走失,我畏罪將你頂替小小姐,送回上官家撫養長大,如今上官家已知真相,卻仍想利用你謀取利益,女兒,請早退步抽身,我帶你離開京城,過我們自己的生活。」
上官筠一目十行,已是看完,第一反應卻是大怒,面目通紅:「我怎麼可能不是父親的親女兒!他和老夫人待我如此親厚!還有哥哥……」她卻忽然住口,想起這一年來哥哥態度的改變。柳氏嗚嗚哭著,甚至跪下磕頭,上官筠看向柳氏殘缺的手,發不出聲音的嘴,當年父親竭力不許自己和柳氏接觸的場景又出來——還有,自己嫁給秦王,不願意生孩子,當時自己以為會很難說服老夫人和父親,沒想到卻沒費什麼口舌,還安排了媵妾上官萍,甚至還冒著風險替自己在新婚之夜陪床……上官萍!
她臉已沉了下來,心砰砰地跳,臉上冰冷:「我敬您是從小撫養我長大的,只是你若是什麼人派來,想要離間我和族中的關係,離間我們父女關係,那你可就想錯了!這事兒我會查證,若是查實了你果真是外人派來,別有用心,那就算你是奶我長大的奶娘,也必要嚴懲!」
柳氏雖然聽不大懂,但是看她神情也大致猜得出是疑心的意思,嗚嗚地哭著,額頭都已經磕出血來,她在空中比劃著,然而上官筠卻完全不想再看,站起來來回走了兩步,盯著她,卻一時想不出如何安置她,帶回王府,自己身邊儘是上官族中的陪嫁來的人,自己一向是將上官家當成自己最堅強的後盾,最值得信任的親人,然而如今……若是事為真,她咬了咬唇,雙眸利光一閃,就算是事為真,那也說明自己身上仍然有上官族看重的地方!既然她們認可了自己繼續以上官謙嫡女的身份嫁為秦王,那自己就是名正言順的上官筠!
她來回走了兩步,出去叫了那婆子進來:「你叫什麼名字?丈夫在哪一處當差?如何遇到了柳媽媽?你且先說個備細。」
那婆子跪下道:「奴婢家裡世代都是族裡伺候的,年輕的時候在老夫人園子里當差過,所以識得柳媽媽,老夫人從前給我賜名雪香,後來到了二十五,裡頭就放了出來,嫁了人,丈夫黃勇,就在這園子里當差,平日里就是輪著班看看門,拾掇園子里的花木。前兒柳婆子過來拿了個紙條給我,說想見見你,因為你已嫁入秦王府,她不方便見,我想著她到底是您奶娘,見見應該不妨……」
老夫人院子里的粗使丫頭,的確都是名字裡帶個香字的,這倒是對上了,其他還需要查證,她仔細看了她兩眼,淡淡道:「柳媽媽是犯了錯,被老夫人攆到了莊子上,她如今找我,念在她奶我一場,我回去和父親、老夫人求個情,若是能免了她的罰,讓她頤養天年也好,只是如今我那邊還有事,你且先將柳媽媽帶下去好生歇著,今晚我就給她安排住處,你如今是住在哪兒?」
那婆子磕頭道:「我家就住在園子後邊馬廄旁廂房,第三間便是。」
上官筠點了點頭道:「有孩子嗎?」
那婆子道:「有一個女兒叫明秀,十六歲了,一個兒子裕東,十四歲。」
上官筠看她舉止訓練有素,有家有口,孩子又都有名有姓,不難查證,料想的確是上官家的世仆無誤,看園子算不得什麼肥差,這次大概也是想借著機會在自己面前給兒女掙個前程,而奶娘又啞了,想來也不會和她亂說什麼不該知道的東西,便沉了臉先震嚇她道:「此事,我不希望外人知道,你必須守口如瓶,否則,我要發落你們全家,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明白嗎?」
那婆子忙磕頭道:「萬萬不敢,只聽王妃娘娘示下。」卻是不敢再稱小姐了。
上官筠微微滿意,點頭道:「這次我在院子里修書,到時候就以你伺候得好,和老夫人把你全家要了來,到時候讓你女兒當差,你兒子去衙門掙個前程出身,都不難,你說如何?」
那婆子忙笑道:「單憑王妃娘娘吩咐。」
上官筠便從身邊拿了一包銀錁子給她:「你先拿著,帶著奶娘下去,哪裡都不要去,只管等著我的人。」又對柳媽媽拍了拍手,緩緩講話道:「媽媽只管放心和黃媽媽下去,一切有我,若媽媽一心為我,我自保你尊榮,若是媽媽有事欺瞞於我,我自然也不會輕饒。」
柳婆子低頭,只是擦著眼淚,黃婆子忙笑著將她拉了手一邊走一邊道:「小姐仁善,如今又是王妃娘娘,自然是能護著你的,你既然已經見到了娘娘,還擔心什麼?等著享福便是了。」明知她聽不懂,也只是安慰她罷了。
上官筠看著她們走了,起身出來,見到貼身侍女朱碧,倒也不動聲色:「乏得很了,且回去吧。」等出了門登車回去到了半路,卻又說忘了隨身的一本書,晚上就要看的,讓朱碧立刻回去找。等朱碧走後,她屏退小丫鬟,叫了護衛自己一路走的侍衛交代了幾句,等那侍衛領命去了,才算回了車子,回了王府。
而在洛陽一處陰暗的小巷內,已經有人快步走進一間小房子內,向上位者報告:「上官筠出門后沒多久,就有幾個護衛過去將那柳婆子帶走了。」
應夫人點了點頭,笑了聲:「這裡事已完,安排明天就啟程洛陽,上官筠將和上官一族有嫌隙,之後她只能開始依附秦王的力量,哪一方,她都不能信任。」
應無咎不解道:「母親放那柳婆子回去,就不怕她和上官筠說您和妹妹還活著的事嗎?」
應夫人冷笑一聲:「她不敢,我已經威脅她不許說我和真兒還活著的事,若是說了,我就要破釜沉舟,給朝廷上書,揭破她當初以奴充主,上官家欺君的大罪,她怕她的女兒被連累,況且我也只和她說了如今我已帶著女兒離開上官族,如今放她回去和她女兒團聚,她並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又一心只擔憂她女兒的安危,自然只會告訴她女兒實情,讓上官筠離開京城,可惜,被權力和榮華迷了眼的人,哪裡會輕易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