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鷸蚌
御書房,天又剛下了一場雪,整個深宮彷彿都被掩埋在冰冷的雪下,暗紅宮牆,金黃琉璃瓦在灰沉沉的天穹下也黯淡了幾分。
李恭和坐在御書房裡,手裡拿著本書,一頁一頁看著。
孫乙君腳下無聲,緩緩走進書房,行了個大禮,李恭和抬眼看到他,溫聲道:「次卿請起」,他叫著孫乙君的字,十分熟稔的樣子:「怎麼樣了?」
孫乙君臉上仍是一派沉穩,然而眼裡卻到底難掩激動:「蒙著眼帶他在車上走了幾個地方,著重看了您說的幾個點,天陰,又是晚上看的,應是沒認出來地方。」
李恭和將書放下:「哦?怎麼說?」
孫乙君道:「第一處,他看過後說是下接廊房,幾與主樓高相似,為「副凌主」,主屋主為下所凌,或是受制於手下,或是依賴於下人、兒孫。」
李恭和眼角微微一跳,不動聲色:「可有破解之法?」
孫乙君道:「有,將下邊的廊房中間加蓋一二層小樓,斷開廊房,便破了這局。」
李恭和淡淡道:「第二處呢?」
孫乙君道:「明堂傾斜,白虎緊仄,逼虎跳牆,必生女禍,屋主易被女子所脅或是從近身的女子身上生出禍事。」
李恭和揉了揉眉心:「繼續。」
孫乙君道:「大堂前右白虎位修了房,因此白虎位太滿,拆掉那房或是搬走即可。」
「第三處明堂有水,本聚氣韻,是極好的風水,合該財運甚佳,偏偏引水太近,犯了割腳煞,雖有財運,卻易受疾病困擾,年壽不永。」
李恭和臉上陰鬱:「最後一處呢?」
孫乙君十分謹慎道:「第四處,從山往下看的,說那府邸顯然被高人指點過,府邸中修的水池,中間穿心而過一道廊橋貫穿府邸前後,導致整個府邸猶如一把弓弩,正對著龍首原,則龍首的運勢,都必將被此地方奪走,運勢極強。」孫乙君過了一會兒又道:「我後來到含元殿看了下,居高臨下觀京城,果然見那長橋之勢正對著龍首原的龍頭之處,也就是含元殿。」
李恭和冷哼了一聲:「宅子是聖后在時修的,但是池子卻是近年才挖的,真是狼子野心——所謂的高人,無非也就是褚時淵。」
孫乙君不說話,李恭和神色變幻,過了一會兒才問:「可有破解之法?」
孫乙君道:「有幾個解法,一是將弓所對著的大道想法子變成斷頭道,則會遭反噬,二是對著的府邸起一山,以阻長弓之勢……」
李恭和道:「動靜太大。」
孫乙君緩緩道:「有個法子,動靜不大,但是見效慢,得幾年功夫。」
李恭和道:「說來聽聽。」
孫乙君上前施禮恕罪,就著御書房的龍案,簡單畫了下:「那先生道,這宅子前的官道,若是能設法種上一排樹,三五年後,此樹長高,便破了這風水局了,只是時間太長了些。」
李恭和森冷道:「十幾年都等過來了,還差這幾年?」
孫乙君已心領神會:「既如此,臣這些日子就找工部議一議。」
李恭和點了點頭,孫乙君遲疑了一會兒,緩緩道:「可要連秦王府一同修葺……給王爺再擇一處府邸……」
李恭和卻極快道:「不必。」他抬眼看到孫乙君深深低著頭,頓了頓:「公孫兄弟出現的時間太巧,之前又與秦王、太子都有接觸,聽說上官家那小子也試圖去招攬過他們?」
孫乙君道:「陛下是疑心公孫兄弟有人指使?但是若是一開始有指使,就不該事先讓那麼多人看到公孫兄弟與太子、王爺的接觸,更何況,臣派人查問過,當日在上官家的莊園里,一切事都事發突然。」
李恭和淡淡道:「且讓時間來證明吧。」
大概是天氣太森冷,李恭和的臉上也有些陰鬱,彷彿前一日剛和三個兒子微服出宮言笑晏晏的那個慈父,在踏進宮后,又重新變成了那個至高無上的寡人。
孫乙君低頭,帝王多疑,他一向是個聰明人,從來不擅加揣測帝心,也不會妄自行動,每一步的分寸他都拿捏得極好——既要將工作做在前頭,又不會讓主上覺得冒犯。皇帝到底在想什麼?他想讓你知道的時候,你就該知道,他不想讓你知道的時候,你就得糊塗。他謹慎這些年,成為擁帝登基的功臣,從未有一日看低過眼前這位不起眼的庶皇子。
孫乙君剛要施禮告退,李恭和卻問道:「東陽那邊如何了?」
孫乙君道:「過完年……應當會有反擊,聽說其黨羽日日進公主府,計謀不休。」
李恭和微微一笑:「這一步棋,已布得太久了……朕,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一天。」
「我主英明。」孫乙君躬身施禮。
年後第一次大朝會,東陽公主果然拔刀亮刃,發起了聲勢浩大的反擊。
先是糾結了千名斜封官簽名靜坐,曆數這些年的功績,要求朝廷重新給他們個清白,皇上便叫了丞相議事,最後收回了罷免的命令,只說暫且停職,重新考核后再行任用。
之後又有御史單刀直入彈劾幽州節度使、左武衛大將軍,幽州都督薛閏冒占朝廷軍功,侵吞糧草,製造軍械時聯合奸商私肥己囊等十大罪。邊將被彈劾,朝中卻有平陽侯替他坐鎮,因此皇帝倒也沒怎麼,只是准其上摺子自辯。
然後朝堂物議喧然,進入了瘋狂狀態,御史台內左右肅政台的上百名御史,分成了數派,猶如瘋狗一般撕咬著對方陣營里的官員。開始還只是不守定製、挾妓出遊、朋比為奸等小事,之後便是貪污受賄、賣官鬻爵、盜權竊柄、誤國殃民甚至謀逆大罪都扯了出來。每一日邸報傳出,都有數名官員或被停職查辦,或被罷免調任,或被問罪下獄,戰況愈演愈烈,咬出來的官員職務也越來越高。
這場戰爭捲入的官員數量越來越大,朝堂幾乎已無法正常議事,日日攻訐不休,便是連春闈開考,也並沒有沖淡這氛圍,反而是略有些才名的士子們,遭到了多方勢力的招攬。
前朝選才,後宮選秀,悄沒聲息中,到各地擔任「花鳥使」的宦官紛紛回宮,載回了從各地採選回來的良家童女,而這些良家女,大部分只是選為低級嬪妃,世族嫡女、高官貴女們若是入宮,卻大多由皇家禮聘為有品階的皇妃或是皇子妃,不需參選的。
雖然比起前朝的白刃相見,後宮這點響動著實安靜得很,但是後宮後院,歷來是女人的戰場,各方勢力自然不會忽略選秀一事,太子、秦王、晉王,都已到了封妃的年齡了,人們紛紛都揣測著這次究竟誰會被選為皇子妃。
然而在這關節上,皇帝卻給了秦王府一道口諭,命秦王巡視封地,體察民生。
眾所周知宗室子弟們的封邑只有一個功能,就是給龍子龍孫們送錢的地方,至於什麼民生官治,那自有地方刺史等長官管理,沒皇子啥事兒,當然若是封地里有什麼名勝古迹,風景秀麗的地方,皇子什麼的想要玩玩,那倒是可以去玩玩,治理封邑,安撫民生,這卻不是皇子們該做的事情,犯忌諱。
然而如今皇帝為什麼要李知珉巡視封邑?
這實在是太耐人尋味了。
結合竇皇后徵選世族女的舉動,人們揣測著今上,是否終於在這一次東陽公主分身乏術的關頭,也開始想為自己的長子選一個門第高貴的王妃,鋪鋪路,歷練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