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上鉤
李知珉回到王府,並沒有回房,而是徑直去了華章樓,趙朴真正在那裡習畫,猛然看到他回來,嚇了一跳,站起來要施禮,李知珉擺了擺手:「不必伺候,畫你的畫。」
趙朴真看他陰著張臉,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湊上前去討沒趣兒,自一個人果然仍是縮在角落裡畫畫。
就看著李知珉自己坐在案前,文桐給他斟了茶,便也悄悄退了下去。書房裡只剩下兩人,外邊的風聲又大起來,想來雪又下起來了,窗子上的紙抖動著,趙朴真雖然還在畫著畫,卻心神不寧,隔一會兒就偷偷瞄一眼李知珉。
燭光昏暗,李知珉側臉隱在角落裡,光影搖晃在他臉上,倒像是他神情變幻,等定睛細看,卻仍是一貫的平靜內斂,彷彿多少深重的驚濤駭浪,都掩埋在了這眸光沉沉里,然而趙朴真卻又感覺到了一絲期待。
他在等什麼?
趙朴真給筆下畫的花菀唇上的唇珠點了一筆,卻沒有點好,整張畫要重來了,她有些懊惱地將畫扯到了一邊,重新取了張玉堂紙來,也不再畫花菀,而是隨手勾起來,心裡胡思亂想著。
眼見夜深下來,李知珉一直安靜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趙朴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過了一會兒,忽然門邊有人輕輕敲了敲門,她抬頭一怔,李知珉卻已發話:「講。」
陰影里站著個人,低著頭,身上穿著玄色服裝,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他低而簡短地稟報道:「公孫兄弟已被帶走,魚上鉤了。」
李知珉的下顎繃緊了,眼睛里陰沉沉的,他冷冷說了句:「知道了,下去吧。」
外邊風雪交加,那人卻靜悄悄地退下了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趙朴真看過去只看到地板上有小小一灘水,想必是那人從外邊進來,身上的雪落在地上,化了。
李知珉沉默地坐在黑暗中,過了許久站起來,走了兩步,看向她的案上,卻一怔,趙朴真之前沒留意,看到他看過來,眼中神情詫異,不由也看過去,整個人大窘起來,原來自己適才胡亂勾勒,竟然順手畫了李知珉的側臉在上頭,雖然不過寥寥幾筆,但她學的這畫法,特別注重光線明暗,只見半明半暗之中,畫上男子俊秀臉上,神情陰鬱而掙扎,眼裡似有戾氣,彷彿有著一種壓抑著的瘋狂。
趙朴真慌忙拿起那張畫想要收起,李知珉卻搶先一步伸手按在了上頭,拿了起來,細細看了一會兒,轉頭看了眼趙朴真:「我剛才,是這樣的神情?」
趙朴真被他眼光看得微微有些畏縮,但仍是開口:「因著和新學的師傅剛學,並不是畫得很對……」
李知珉忽然笑了聲:「英雄之道……」臉上又帶了一絲冷笑和譏誚,也不知道是在譏誚什麼,英雄之道,先狂后亡,這句話趙朴真是知道的,在這時候,卻絲毫不敢賣弄聰明接話,眼看王爺居然將那畫疊了疊,收入了自己袖中,驅趕她道:「你先下去吧,我再坐一會兒看一會兒書,不必你伺候了。」
趙朴真退下了,但是剛才聽到的一句話卻教她十分介意,公孫兄弟?是公孫鍔、公孫刃兩位先生嗎?帶走是什麼意思?魚上鉤了又是什麼意思?
她雖然有些懸心,但是與公孫兄弟倆人卻沒有深交,也不知道他們住在哪裡……而且聽這意思,倒像是早已在李知珉意料中……他在做什麼?和皇上昨日急召幾位皇子入宮有關嗎?
被趙朴真懸心的公孫鍔如今正被關在一間狹小的屋子裡,因著他的腿不方便無法逃脫,所以也沒有被捆著,只是將他關在狹小黑暗的屋子裡。天氣冷,又沒有燈,時間便過得分外慢,等有人推門進來,屋裡仍然漆黑一片,不知道外邊到底是天亮還是天黑,被困在此處,他已失去了對時間的感覺。
來人在黑暗中開口了:「你就是會堪輿的公孫鍔?」
公孫鍔沉默了一會兒道:「不知你們有什麼誤會,我不過是個普通的大夫罷了。」
「如果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神醫鬼殺也是普通的大夫的話,那這天下的大夫,大概都算得上是庸醫了——為了請貴兄弟,我手下纏鬥了半夜,損失過半,被令弟殺傷不少,又被你的毒藥放倒了不少……更令人想不到的是,神醫……原來還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堪輿術?」
公孫鍔淡淡道:「原來閣下是誤聽傳言,是說的那羊肉館子吧?其實我是大夫,那家掌柜因為是祖傳手藝,日日在爐前炙烤羊肉,男子陰囊不可受熱,日日受熱,必致不育,因此他們數代單傳,子嗣艱難人丁稀少。因著市井小民,說了他們不懂,且怕傳出去倒壞了他家姻緣婚事,所以索性以風水為名,教他改了灶台,少近火爐,又開點益氣養腎的葯來替他調養,自然很快便生了孩子,其他的話不過是哄他罷了,閣下若是想讓我看風水,卻是找錯人了,若是看病,那倒還能為君診治一番。」
來人輕笑了聲:「公孫先生果然能說善道,難怪令弟對你死心塌地,一看到你被制住,就束手就縛,也不肯你被傷一點。」
公孫鍔沉默了,黑暗中那男子繼續道:「聽說秦王殿下曾使人去招攬你們,你卻不應,反給了秦王一句勸?」
公孫鍔依然保持著沉默。
那男子卻也並不逼他,自言自語道:「有德堪居福地,無功勿窺寶穴,王爺無福之人,卻住在潛龍之地,反受其禍,若不及早遷出,必有血光之災……」
公孫鍔沒有說話,袖子中的手卻握緊了,那男子呵呵一笑:「是不是覺得很奇怪,這麼機密的事,我居然能知道?」
「師不受錢,神不飲食乃盟威清約,不得為人圖山立冢宅起屋,不得上知星文,卜相天時」,那男子來回踱步,侃侃而談:「你家門不幸,你們兄弟卻得以逃脫,之後似有奇遇,得了名師傳授,然而你到底還是雙足無法行走,之後令弟為了你的病,不得不受制於暗樓,以殺人賺取高額傭金,以滿足你治病所需的名貴藥材,然而即便是這樣,你在外也仍然只是行醫,絲毫不涉及堪輿卜算,前些時日因偶然得了秦王侍婢的一點恩惠,時機巧合,便點了秦王一句,是也不是?」
「市面上的風水算命先生,大多是招搖撞騙之徒,倒是真正能看破天機之人,卻是絕不隨便透漏天機的。」
男子回過頭看了一直沉默的公孫鍔,笑道:「先生不必擔憂,令弟安好,甚至只要先生為我家主人看幾個地方,我家主人必有重賞,你們兄弟倆也能全身而退,安享尊榮——您,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們的意思吧?」
公孫鍔知道,若是不答應,意思便是公孫刃自然就談不上平安了,他們兄弟兩人,互為弱點,如今被人拿捏,想來也是無法可想。
他沉思許久,才淡淡道:「堪破天機,必受反噬,到時一樣保不住命。」
那男子笑道:「先生放心,那種雞零狗碎的小宅子自然不會勞煩您出山,您只需要看幾處地方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