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迷失的精靈
Part。1 Initial·初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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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一片灰藍,幾朵薄雲懸在空中,遮擋住了大半的太陽。細雨從陰鬱連綿的蒼穹中不停滴落,砸在翠綠的枝葉上,窸窸窣窣作響。清風陣陣吹來,拂得嫩綠的枝葉上光亮晶瑩如碎鑽的雨水滴答滴答墜落。
半山腰上有一座哥特風濃郁的城堡,奢華卻孤立。在涼風細雨的洗刷下,城堡看起來異常光潔。城堡的庭院里種滿了繁茂盛開的梨花樹,纖細的枝椏在風雨中顫抖著,素白嬌小的梨花隨風飄下,落在滿是晶瑩的水珠的碧草地上。淡雅的花香夾雜著濕潤的水氣,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滴答——滴答——
雨聲不斷。
蘇輕遠靜靜站在梨花樹下,綿綿細雨穿過樹的縫隙滴落在她身上,濡濕了她的衣裙。柔順的長發半干半濕,凌亂地貼在她瓷白的肌膚上,黏稠極了。她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裡,有些縹緲,卷長的睫毛覆蓋住眼瞼,一陣細微的顫抖,猶如落水的蝶揮舞著殘破的翅膀。一滴水珠順著她的臉頰劃過,混進她的唇齒間,幾許清涼。
老管家已經勸過好幾次了,她仍是站在這裡。她好像在等著什麼,卻不知道在等著什麼。他今天要回來,可是他回來關她什麼事?她在這裡站著做什麼?
她不知道。
她繼續靜默著,抬眸望了望晦澀的天空,細雨依舊。
下著雨呢……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剛轉過身,卻突然聽到身後一陣嘈雜的聲響,是螺旋槳轉動攪動氣流的聲音。她回過頭,只覺一陣寒風迎面撲來,令她睜不開眼。濡濕的髮絲和衣裙被這陣寒風卷得飛揚,雪白的梨花摻雜著雨絲也大面積落下,在她身邊翩躚飛舞。
只見一架豪華的私人直升機降落在草地上。從直升機上走下了兩個黑衣人,對蘇輕遠略一欠身,「夫人。」隨後又恭敬地在門艙兩側站立,老管家率領一干傭人走到直升機前,撐起傘,欠身恭候裡面的人出來。
一隻蒼白修長的手伸了出來,扶在門艙上。在昏暗的光線下,那隻手有如水晶般剔透。
直升機中走出一個男人。
他穿著黑色的大衣,身形頎長,背脊挺得筆直,渾身散發出高貴倨傲的氣息。雨傘撐在他頭頂,有些擋住了蘇輕遠的視線。他邁開步子,走到蘇輕遠面前,抬手一揮,示意他們下去。管家見他沒有接過傘的意思,欠了欠身,帶領大家離開了。
再沒有雨傘遮擋住蘇輕遠的視線,眼前的一切漸漸開明——
景曦靜靜地看著蘇輕遠,眼底映著她的模樣。繁密的雨絲打落在他身上,他柔順的髮絲隨風飄動著,發梢上還沾著些許水珠。他細膩如瓷的肌膚在混沌的光線下顯得異常蒼白,臉頰上暈開病態般的紅暈,竟是說不出的清冷華麗。他垂著眼帘,羽扇般的睫毛遮住他幽深的眸子,看起來如潑墨的山水畫般悠遠。薄唇輕抿,幾滴雨珠順著他光潔的下巴滴落。
她也看著他,眼裡再也容不下其他。與纖長的他一對比,她顯得異常嬌小,彷彿風中顫抖的小草,惹人憐愛。不知道是因為淋了太久的雨,還是因為見到了他,她渾身輕微地顫抖著。他淡然的眸子劃過一絲溫柔,隨後脫下大衣蓋在她的身上,頓時一股溫熱和體香撲面而來。
星星點點的沾著水珠的梨花隨風起落著,圍繞著他們,將這幅畫面愈發襯得恍如夢境了。一時間他們似乎聽不到其他,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和耳邊掠過的風聲。
雨漸漸停了。
幾縷陽光灑落下來,絢爛無比。
她看著他絕美的臉,正擔心他會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是在等他,剛準備解釋自己只是閑來無事出來吹風,卻聽到他清冷如月華的聲音:
「我們離婚吧。」
庭院里忽然安靜得詭異。
胸腔中莫名的劃過一絲刺痛。
蘇輕遠秀美的面容在黏稠的空氣里顯得蒼白無力。聽到他的話后,她低下頭,眼皮突然顫抖了一下,卻始終沒有抬眸,卷長的睫毛沾了濺來的些許水光,猶如殘翼地落蝶正在垂死掙扎,看不清她的目光,唯有櫻唇卻是冰涼冰涼的。
她壓下心底泛起的異樣的情緒,正在想是直接甩他一耳光然後走人,或者一哭二鬧三上吊,又或是學漫畫里的那句經典台詞「風太大我聽不清」……打他一耳光不太可能,景曦要不是迫於家中二老的淫威,她要不是不想將來辛苦工作想做米蟲,他們根本不可能有這樁荒唐的婚姻。至於哭鬧,蘇輕遠估計景曦會把她當神經病看,而學漫畫也太矯情了。
深吸一口氣,她淡淡道:
「好。」
輕柔的聲音才剛落地,便被風吹起,在潮濕的庭院里不斷地回蕩。
是的,她連理由也沒問,因為他們沒有任何感情。
見她似乎沒有任何異樣,他深邃的眸底劃過一道清晰的痛楚,隨即又恢復一片深沉。動了動薄唇,他想要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時,她抬起頭看著他,神情平靜極了:「不過一般情況下,夫妻離婚財產是要平分的。我身無分文,也就是說你的房子、車子、錢、公司股權等,都有我的一半。」
他突然輕淺地笑了,宛如破水而出的白蓮,清濯絕世。
果然還是這麼愛錢……
定定地看著她,幽深的眼底蕩漾開層層溫柔,卻仍是故作淡漠:
「我們是一般情況么?」
「我不管,」她立刻接了一句,瞪大眼睛看著他,極力做出有氣勢的樣子,「我可是把青春都浪費在你身上了,女人的青春很寶貴的!再說,都是因為你,我才在20歲的時候就步入了已婚婦女的行列!我名譽上的損失你要怎麼補償?」
「你……」看著她無賴的樣子,他淡然的臉上有了一絲波瀾。
生怕他不答應似的,她又惡狠狠地說:「你要是敢不答應,我就告訴伯母你勾一搭二勾三搭四給我戴綠帽子!」
沒錯,這才是她,他的死對頭蘇輕遠!
他噎住,微微蹙眉,濃密睫毛下黑沉的眸子里團著層層白霧,淡定疏離。似是思索了一陣,他點頭,只留下輕輕的三個字:
「我答應。」
她的心臟卻突然漏了一拍。這三個字,就像半年前在牧師面前,他所說的「我願意」,而現在換成了「我答應」,卻依舊是當初那輕柔的語調,彷彿片片雪花,清涼之中帶著些許溫柔。
之後誰也不再說話。靜默了一陣后,他獨自離去。
蘇輕遠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目光卻漸漸遠去,凝神思索的神情彷彿是回到了久遠的記憶里——
過千坪的庭院里有個人工水潭。金色的陽光灑在水面上,反射出流動的星芒。風的舞步似乎有些慌張,不小心吹落了滿樹的梨花。潔白的梨花輕盈地落在水面上,漾起層層水波。
少女坐在水潭邊,將白嫩小巧的腳伸進水裡,擊打著水面。清涼的水珠落在她身上,星星點點。她細目微合,輕淺地笑著,柔軟長發在風中飛舞著。濃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般撲閃著,兩頰隱約可見淺淺的酒窩。就像是女神般,少女美得令人心驚。
草坪上擱置著一個托盤,盤中裝有切好的水果與果汁。她拿起一杯果汁,細細地啜著。
不遠處走來一個少年。他逆著光,身影被日光照耀得極為模糊,一半明媚,一半暗影。蘇輕遠眯著眼卻還是看不清他的樣子。少年漸漸走近,駐足在水潭邊,墨黑的髮絲柔順的垂落下來,略微覆蓋住光潔的頸。他靜靜地看著她,瞳眸一片深沉,病態般蒼白卻絕美的臉交錯在點點飄絮與斑駁光暈之中,好似畫卷之中才有的風姿。他只是那麼安靜地佇立著,與生俱來的高貴卻愈發不可抵擋,華貴無雙。
少女見來人是他,淡淡看了幾眼,轉而又喝起了果汁。
少年見自己被忽略,略微蹙了蹙眉,仍是凝視著自得其樂的少女,一絲溫柔流淌而過,卻很快被掩蓋。半晌,他才開口,清冷的聲音恍若月華:
「蘇輕遠,跟我結婚。」
噗——
少女嘴裡的果汁以極其不雅的姿態噴了出來。她從水潭中站起來,疑惑地看著比自己高出好多的少年,說:「景曦,你抽什麼風?」
少年白皙的臉頰浮起淺淺的紅暈,他皺了下好看的眉頭,濃密睫毛下的星眸氤氳著一絲白霧,目光卻絲毫沒有離開少女,又淡淡重複了一遍:
「我媽逼我娶你。跟我結婚。」
少女聞言,秀美的小臉幾乎畸形,兩條細細的眉毛已然豎起來,死死瞪著一臉淡然的少年:「你瘋了?你看清楚我是誰,我是你的死對頭蘇輕遠!再說我才十八歲,怎麼可能跟你結婚?」
少年垂眸,眼底劃過一絲黯然,很快便消失不見。再抬起眸,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不是現在,兩年以後,你滿了二十歲,我們就結婚。」
少女簡直要昏倒。齜牙咧嘴地瞪著他,惡狠狠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為什麼要跟你結婚?恩?」
少年瀲灧的星眸又暗了一下,瞬間又恢復如初。細小的梨花悄然落在他身上,襯得他有如謫仙,而他依舊一副清淡的模樣:
「你沒得選擇,別忘了你的父母已經不管你了,你的生活費是找人借的吧?」他嘲弄道。頓了頓,他淡淡的眸子這才有了一絲波動,輕輕地說,「跟我結婚,我養你。」
明明是很輕的聲音,還沒落地就彷彿會被風吹走,卻莫名堅定。
少女怔怔看著他,心底忽然柔軟起來,整個人也覺得溫暖了許多。他輕柔的話語落進了她的心裡,迅速生根起來。良久,她才回過神來,唇邊泛開慧黠地笑意:
「好啊,不過畢竟是人生大事,鑽戒、跪地求婚,還有城堡,一樣都不能少。」
少年聽到她答應了,抬眸看著她燦爛地笑臉,眼底不自覺的泛開淺淺的溫柔,整個人都恍惚了。一陣風吹來,縷縷馨香繚繞著他們,襯著碧水梨花,一切恍如夢中。
半晌他才回過神來,鑽戒、跪地求婚,這些他都能理解,可是,「城堡?」
少女得意地笑了笑,點點頭,俏皮至極:「結婚後總要搬出去住啊,我要一座城堡。」
心中為自己的聰明暗自鼓掌:反正他有錢,不放他的血怎麼能彌補自己即將浪費在他身上的青春呢?
少年怔了怔,看到她唇邊地笑意,那般明亮。
「好。」
輕如羽毛的聲音,卻狠狠打進她的心裡。
那是他第一次沒有跟她對著干。在別人面前,他永遠是優雅高貴的,但是一面對她,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喜歡針對她,而她稱之為「腹黑」。
少女徹底傻眼。她以為他會嘲笑她以為自己真的是公主,畢竟這才是正常的他。
可是他卻答應了。
於是他買下一塊地,在原有的基礎上,重新設計,花了兩年時間,親手為她打造了一座城堡。只是,她卻不知道。
她和景曦算是典型的青梅竹馬,兩家是世交,從小就比鄰而居。兩家人當年指腹為婚,於是她從小就被當成他們家兒媳婦養。一直到快一年前她剛滿二十歲,城堡建成,他們也終於結婚。而她滿十八的那年父母去美國定居了,留下她一個人在國內,說是她已經成年了需要鍛煉,不再給她一分錢。為了學費生活費,她就把自己賣給他了。
今天他提出離婚,她其實很想問他為什麼,可是又拉不下臉,就硬憋著不問,也忽略掉自己心中的異樣。
回過神來,她低下眼帘,露出一絲自己也沒有發覺的苦笑。
可是,景曦,我們結婚才一年不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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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放晴了,絲薄的浮雲略微遮擋住了刺目的陽光,卻仍有些許灑落在位於郊外半山腰的哥特風濃郁的豪華城堡上。繁複的鏤空雕花大鐵門迎風而立,嬌艷的薔薇花透出了柵欄繁茂盛開,庭院有條細軟的白沙小徑穿過花圃直達城堡裡層的大門。
橢圓形的窗子分佈在城堡裡層的四面,雪白的牆壁上滿是斑駁的光影。城堡中種滿了梨花樹,素白的梨花長在一起,茂盛極了。偶爾春風輕輕吹過,片片晶瑩的梨花便打著轉飄落到地上。天地之間恍如夢境。
城堡里今天異常的清冷,竟然一個傭人也沒見到,連管家也不知所蹤。蘇輕遠不禁覺得詭異,儘管如此,被透過彩繪玻璃窗灑進來的陽光一番照射,她仍是忍不住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大廳中原本嚴肅的氣氛就這麼被她給破壞了。
坐在黑木長桌頂端的景曦皺了皺眉頭,緩緩抬起頭,淡漠地掃了眼蘇輕遠,在陰影下更顯蒼白的臉宛如細瓷般精緻細膩。墨黑的秀髮柔順地散落在額前,有幾縷輕拂過他光潔倨傲的下巴。似乎是因為長期沒有被陽光照射,他的肌膚竟是雪般冰涼透明的,連血管也清晰可見。他看著她,細長的眼眸里黑沉一片。
蘇輕遠只覺一道如冰刀般的目光鎖定住了自己,這才抬頭順著那道目光看去,卻見景曦神色淡然,彷彿即將羽化的仙人,塵世間的一切都留不住他。這樣想著,她的心底漸漸湧起了一絲異樣,蹙了蹙眉頭,秀麗的小臉在陽光的照耀下如水晶般透明,清麗無雙。
終於在他們僵持了半晌后,位於景曦身邊的人才開口說話,同時遞給蘇輕遠一份信件樣的東西:「夫人,我是景先生的代表律師,這是你們的離婚協議書,夫人請先過目。」
她狐疑地看了景曦一眼,見他一副淡漠的樣子,冷哼一聲,便看起了協議書。越看她的眉頭就皺得越緊,這份協議書很明顯是那位律師精細琢磨了的,將景曦的利益最大限度保留,房子、車子歸她,公司股權卻仍歸景曦所有,而不給她股權及公司管理權的原因是她無經驗並且還在讀大學。
蘇輕遠只覺得火冒三丈,一把將協議書拍在桌面上,怒氣沖沖地盯著景曦:「你什麼意思?說好了一人一半!」
竟然敢從她的嘴裡往外掏錢,這不等於要她的命么!
只見景曦眯了眯細長的眸子,羽扇狀的睫毛遮擋住他眼底的光華,深沉如海,更讓人難以看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他慢條斯理地開口,淡淡道:
「蘇輕遠,分我一半的財產,你不覺得受之有愧么?」
輕柔的猶如情人間低語的聲音,絲滑纏綿,卻夾帶著他與生俱來的高貴清冷。
「我呸!」她極有氣勢地站起身把桌子一拍,掌心的疼痛讓她抽了口冷氣,看向他的目光卻毫不退縮,「你說對了,我還真不覺得受之有愧!」
景曦落在她手上的目光忽然閃出一絲異樣,很快便又歸於沉寂。絕美的臉蒼白如紙,即使身形單薄,背脊卻筆直,儘是擋不住的華貴。
一旁的律師又開口說:「如果夫人和景先生無法協商好,就只有在法庭上見了。」
她噔的一下只覺得怒火衝天,柳眉幾乎豎起來,齜牙咧嘴。
好你個景曦,竟敢跟本小姐來這套!你那個律師一看就知道是個難纏的傢伙,如果法庭裁決的話,也就是說需要等到官司打完了才能分到財產。先不說官司要打多久,我現在身無分文,上哪去請律師來打官司?
強壓住心裡莫名的刺痛,她凶神惡煞地瞪了律師一眼,「你給我閉嘴!夫妻吵鬧關你這個外人什麼事?」隨即又轉過頭來陰森森地笑看著景曦,用她此生最優雅的語氣慢吞吞的咬牙切齒地說,「好啊,景先生,不怕氣死你爸媽的話,儘管來吧。」
景曦她認識十幾年了,別的不敢說,但孝順這一點還真沒話說。果然,他不悅地看了律師一眼,看樣子並不是他指使律師這麼說,這麼一想,她心裡好受多了。而後,景曦轉過頭看著她,璀璨的星眸幽深極了,彷彿一不小心,就會情不自禁地淪陷下去:
「那就一人一半。」
蘇輕遠這才滿意地坐下來。
律師點點頭,又說:「景先生的全部財產清算清楚並且轉一半到夫人的名下的話,至少需要三個月的時間,也就是說夫人三個月後才能拿到自己那一半。」
三個月?
蘇輕遠皺眉,那她這三個月住在哪?半年前她結婚的時候她父母就把房子給賣了。而且這三個月,吃的用的豈不是需要自己搞定?她立馬垮下臉,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不要啊,她這種特大號米蟲,要她自己養自己,那不是要命么?可是事已至此,不同意離婚的話,他肯定會以為她愛上他捨不得跟他離婚,怎麼辦啊?
見她一臉喪氣的模樣,景曦笑了笑,眉宇間儘是清冷。彷彿是知道她內心的想法,他淡然道:「這三個月我們還是住在一起,我暫時不想讓爸媽知道這件事,等以後我有了女朋友,自然會去跟爸媽說清楚。」
她看著他絕美的臉,暗忖道:他的意思是需要自己人前還是裝他妻子?這樣也好,米蟲生活可以繼續下去。只是剛才他說到以後會有女朋友……蘇輕遠,這很正常,你們本來也沒什麼感情,他當然可以找女朋友。
抹去心中的微酸,她點點頭:「好。」
他低下眼帘,輕淺一笑,星眸閃過的那絲疼痛被很好地掩蓋起來。如果說幾年前的他是清雅綻放的小蓮花,那麼此刻的他,就只能用成熟高貴的盛世白蓮來形容。
胸腔中脹痛的感覺愈發明顯。該死的景曦,跟她離婚就這麼高興么?她不禁對著他狠狠一瞪。
而他見她如此,笑意更深了。
律師把離婚協議書重寫了兩份,雙方簽字,一人一份。她拿起協議書,起身準備離開,卻被他叫住。彷彿是命令般,他說:「你的那份我來保管,我不想你沒保管好讓別人知道了。至於辦理離婚手續,三個月後我把那一半財產轉到你名下時再一起辦理。」
她狐疑地看著他,想從他臉上找出蛛絲馬跡,卻沒發現任何異常。想了想,自己的確是丟三落四的性格,就把協議書遞給他後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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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太陽漸漸灼熱起來,陽光也絢爛得有些刺目,穿透層層浮雲,散落在地面上,一片金黃。偶爾有清風拂過,吹得淡雅的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世開大學是有名的私立貴族學院,學生都出自名門世家,學費昂貴。整所學院佔地數錢萬坪,建築豪華,設施完善。只在開闊的大門外,便一眼就能看到學院裡面的景色。常青藤環繞著綠瓦白牆,四周種滿了不知名的花草樹木,片片凋零的花瓣鋪滿了柔軟的草地,一條清澈的人工湖蜿蜒流過。
蘇輕遠滿腦子都是離婚的事,渾渾噩噩地上完了課,不想回到那座令她感到壓抑的城堡,便徑自在學院內遊盪起來。
咕咕——咕——
好像是鴿子的聲音。
眼前似乎籠罩著層層的白霧,使得一切都朦朧起來。蘇輕遠呆住,眯了眯眼睛,極力想要看清楚白霧后的畫面。終於七彩的陽光刺透了白霧,霧氣漸漸散去,眼前也逐漸開闊明朗起來。
撲啦啦——
大群的鴿子似乎是被來者驚擾了一般,撲騰著翅膀盤旋而起,遺留下了幾片羽毛悄然落地。鴿子彷彿是有所眷戀般,並沒有飛走,而是圍繞著一座精巧的噴水池打轉。那乳白色的石膏女神雕像屹立在噴水池中央,許許清水從女神手中的寶盒傾瀉而出,水珠四濺,在陽光的照射下,猶如一顆顆飽滿璀璨的水晶,散發著奪目的光芒。
水池前站著一個男人。
那男人背對著她,身形纖長,像是一尊傲立於世的最完美的雕像,不容一絲褻瀆。他背著光,光暈將他的輪廓映照得有些模糊,卻是無與倫比的清澈高雅。他的手攤開著,掌心餘有些許麵包屑。他手形纖細修長,骨節分明,幾顆水珠俏皮的跳躍到他的指尖上,經陽光一番照耀,發出了如玉的光華。他的手白皙幾近透明,清晰可見血管,仔細看去甚至能發現一些薄繭,那是長期在黑白琴鍵上游移而形成的。
他似乎聽到了聲音,緩緩轉過身,星眸迷濛地看著蘇輕遠。陽光襯托得他的膚色異常白皙,泛著薄薄的粉色,宛如櫻花。淺色的頭髮柔軟無比,垂落在他頸間,些許覆蓋住了他俊雅的臉。他輕淺地呼吸著,濃長的睫毛如羽扇般,略遮擋住了他漾著淡淡光澤的眼睛,粉唇輕抿,神態安定,靜默得彷彿是迷途的精靈,那般不真實。
蘇輕遠怔怔看著他,只覺得呼吸也困難起來。
驚為天人。
在世開學院里,只有兩個人會有這般絕世風姿。一個是幾年前跳級畢業,又去美國修學而歸,事業有成的少董景曦。而另一個,就是音樂系才子,舉世無雙的少年音樂家溫煦。他世家出身,少時出名,多次舉辦個人演奏會,是世開的招牌。不過因為溫煦的行程總是排得滿滿的,很少在學院內露面,就是蘇輕遠在世開念了幾年書,今天也是第一次見到他本人。
她愣住了,眼中除了他再無他物,彷彿感覺不到外界的喧囂一般,她喃喃道:
「溫煦……」
他便是有這種魅力,任何人只要跟他在一起,心中就會拋開一切繁雜,渾身都安寧下來。
他看著她,眼眸中氤氳著大團大團的濕霧,目光清淡,如同夏夜的月華。良久,他如蝶翅般的睫毛才輕微抖動了一下,眼底終起一絲波瀾。
「你嚇到它們了。」
好似薄雪悄然落下,輕柔又清涼。
她這才回過神來,秀美地笑臉泛開淺淺的紅暈,美目凝視著精靈般的他,輕輕嘆了口氣。
「為什麼嘆氣?」他迷茫地看著她,淡淡問道。
「呃?」她驚了一下,隨即又嘆了口氣,「我覺得跟你站在一起簡直就是侮辱你。」
他愣了一下,輕聲說:「為什麼這麼說?」
蘇輕遠搖搖頭,又是一陣嘆息,「你知道那種差別嗎?就好比施華洛世奇水晶跟街邊地攤兩元一個的劣質品。」頓了頓,她又說,「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我是世俗的凡人。」
他忽然笑了,輕輕地,如春風拂面般溫和,「你……很有趣。」似乎這時才想到這個問題,他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說了你也不認識,蘇輕遠很快就在心中回答。但畢竟對方太過於優秀,任誰也無法拒絕回答一個美少年地問題。於是她眉毛一挑,秀美的小臉綻開甜美地笑容,眼眸閃著明亮奪目的光彩:
「蘇輕遠。」
預想之中地笑容卻並沒有出現,溫煦精緻如畫的臉頓時僵硬,閃過一絲痛楚,看著她的目光也不再是隔著千山萬水般淡淡的,而是似海的深沉。他周身清遠的氣息愈發濃郁,好似被重重濃霧繚繞一般,硬生生將他們遠隔開來。
蘇輕遠怔住,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秀美微斂,她試探性地喊了他一聲:
「溫煦?」
彷彿被雷劈中一般,他這才回過神來。纖長的身子有些輕微的顫抖,垂在身側的手握緊又張開,隨即,他原本破裂的表情又恢復了最初的溫雅淡然,神似精靈。
「蘇輕遠……」他輕聲喚著她的名字,忽而勾唇輕笑,笑容澄澈透明之中卻有一絲怪異,「我們會再見面的。」
留下一抹清濯的淺笑,他不顧她狐疑的目光,徑自穿過鴿群離去。
撲啦——
群鴿漫天飛舞,翩然落下的羽毛后,是他遠去的身影。
蘇輕遠愣愣望著精靈般玲瓏又神秘的他,心中滿是疑惑。
溫煦……
回到城堡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天際一片灰藍,几絲浮雲后的月牙灑下暗淡的光芒。踏過白沙小徑,兩邊開滿了嬌艷欲滴的白玫瑰。傍晚剛下了霧,四周迷濛蒙的,白玫瑰上沾了些許露珠,晶瑩剔透。
城堡里很安靜,清風拂過庭院里的梨花樹,素白嬌小的梨花就悄然落下,星星點點,連同著月華星輝,覆蓋在那柔軟的泥土地上,芳香四溢。
推開大門,蘇輕遠走進大廳,大理石地板被傭人打掃得纖塵不染,奢華的水晶大吊燈照得整個大廳彷彿被籠罩在柔和的月光下,幾縷星芒刺透彩繪玻璃窗灑落在大廳的壁畫上。柔軟的印有花紋的羊毛地毯上立著幾盞黃金燭台,燭光搖曳,燃燒時散發出淡淡的白煙和馥郁的馨香。
說起來景曦對她其實是不錯的,城堡完全是她理想中的模樣,可他們就是沒有感情。他一直把自己當假小子看,而自己眼裡,他就是小時候驕傲得討人厭的臭小子。
目光不經意間落到了二樓景曦的書房。結婚快一年,他一直住在書房,她從沒進過他的書房,他不讓她進去。每次想到這裡她就很難受,彷彿有什麼東西梗在心裡。但想想自己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個外人而已,就沒有什麼值得抱怨了。
「夫人,少爺在游泳。」管家打斷了蘇輕遠的沉思,畢恭畢敬道。
蘇輕遠點點頭,跟著管家一路走到了偌大的室內游泳池。池邊規矩地站著兩排女僕,她從女僕手中接過毛巾,回首示意她們下去。她往前走,佇立在池畔,整個室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大理石地板被燈光照得異常明亮,水面折射出的水光蕩漾在牆壁上,映著她的身影。她斂下眼眸,壓低視線靜靜地看著泳池中央來回遊動的身影,眼底流轉出璀璨的光澤,卷長的睫毛也一陣閃動。她抿了抿唇,秀麗白嫩的小臉上漸漸泛開淺淺的紅暈。
嘩啦——
絕美的身影游到她身邊,破水而出,頓時水花四濺,星星點點,在半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滴滴水珠打落到她身上,清涼涼的。她怔怔地看著水中愈發成熟的身影,視線死死粘在他身上,彷彿中了魔法一般,再也移不開。
泳池裡霎時寂靜無聲。
他半靠著池壁,神態慵懶,背脊卻驕傲地挺得筆直。碧藍的池面細波蕩漾,覆蓋住他頎長的身影。他細目微合,蝶翅般的睫毛低垂著,幾顆晶瑩的水珠沾在上面,閃著碎鑽般的星芒。緩緩抬眸,他靜靜地看著她,柔軟的髮絲濕漉漉的黏在他蒼白幾乎透明的頸脖上,剔透的水珠便順著他的肌膚滑落,在燈光下一陣閃耀。殷紅的薄唇輕抿,神態彷彿高貴不容褻瀆的神。
滿室靜謐。
滴答——
清脆的一聲,水珠打落在池面上,層層疊疊細小的水波便蕩漾開來。
蘇輕遠這才回神,蹲下身,有一下沒一下地替他擦著頭髮。心中略掙扎了一下,她還是問出了口:
「為什麼離婚?」
一想到離婚,她的心中就生出陣陣連自己也弄不明白的異樣的感覺。
他微仰著頭,神態高貴不可一世。聽到她的話,他低垂下眼帘,復又抬起,濃密的睫毛在他細瓷般的肌膚上灑下小塊陰影。他凝視著她,瞳孔一片深沉,唇邊卻勾起一抹淺笑,淡淡道:
「以為你不會問。捨不得?」
她擦著他頭髮的手頓時一僵,隨後惡作劇般地將他的頭髮揉得一團糟,惡狠狠地瞪著他,咬牙切齒道:「你少自戀了,哼!」
為了表達自己的憤怒,她哼的極其大聲。
只聽一聲輕笑,他一把握住她纖細的皓腕,將她拉下水。
嘩啦啦——
池面頓時盪起半米高的水花,如水晶般絢爛。
他將她包圍在雙臂之間,抵在池壁上。她驚慌失措的如八爪魚般死死抱著他,等到站穩,才發現他們的姿勢有多曖昧,立刻紅了臉,放下死死抱住他的手臂。
他又輕笑出聲,淡淡的香氣瀰漫開,溫度也越升越高。
她如防備的小狗般瞪著他,原本柔順的長發此刻凌亂的散落在肩上,水珠緩緩滴落。淺色連衣裙濕透了,緊貼在她嬌小的身軀上,薄薄的一層。她有些困窘,秀美的小臉愈發紅艷。
他瓷白的肌膚在燈光下顯得細膩透明,清晰可見血管。此時的他,猶如清濯的出水白蓮,盛世無雙。他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看著裡面自己的身影,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淡淡一笑:
「如果你捨不得,可以不離婚。」
溫熱的鼻息噴洒在二人之間,他低沉的聲音有如夜半魔咒,繾綣至極。
她怔住,只覺得心臟彷彿要爆炸了般,一把推開他,狼狽地爬上池畔,一句話也沒說,倉皇而逃。那道灼熱的視線跟隨著遠去的她,不曾散去。
。
第二日的天色一片湛藍,絲綢般的雲層重疊在天際邊,半掩蓋住刺目的陽光。幾隻小鳥歡快地翱翔過蒼穹,清風恰好吹來,將幾片掉落的羽毛卷得四處飄蕩。
一輛豪華的黑色跑車停在位於世開學院附近的一家商務咖啡廳門前。司機下車走到另一側,彎腰恭謹地打開車門,車內緩緩走出一個少女。少女對司機點點頭,一揮手,司機欠身,隨後開車離去。
少女略抬起頭,望向咖啡廳大門,絢爛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羽扇般的睫毛一陣顫抖。她穿著白色小洋裝,長發在風中飛舞,偶爾掃過她晶瑩的肌膚,恍如迷途的愛麗絲。櫻唇淺淺一笑,她低下眼帘,推開咖啡廳的大門,邁步進去。
她是來找死黨一起去上課的。
這是一家很簡潔的咖啡廳,四面都是厚玻璃做的牆,採光優良,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街景。咖啡廳裝潢很高雅,幾盞藤蔓一般垂落而下的吊燈發著幽幽的亮光,空氣里瀰漫著濃郁的咖啡香,輕緩的鋼琴聲傾瀉而出。咖啡廳里稀稀拉拉地坐著幾位客人,大多是世開學院的學生,也有些商人來喝午茶談生意。
北謠光端坐在靠牆的位置上,看到蘇輕遠的到來時,立馬站起身,手中的書「啪」的一聲掉落在了地上,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蘇輕遠挑眉看著她,長發如她的思緒般糾結在了一起。
至於這麼激動么?不是早知道她要來了嗎?
目光落在了地上攤開的那本書上,蘇輕遠忍不住嘴角一陣抽搐,暗自腹誹:
純英文版的《基督山伯爵》……就你那點破英語,你看得懂么……
又看了一眼北謠光,蘇輕遠徹底僵住。
北謠光原本亂七八糟的捲髮此刻異常烏黑柔順,散落在她纖細的肩上。她身穿一條粉色連衣裙,上面綴滿蕾絲,遠看如小公主一般。只是她美麗的臉龐卻蒼白蒼白的,死死咬住顫抖不止的唇,淚水吧嗒滴下。
蘇輕遠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口氣硬是沒上上來。正當她以為自己老眼昏花病入膏肓的時候,北謠光卻幾步衝到一個男人面前,一甩手給了他一耳光。
咖啡廳霎時安靜下來。
北謠光毫不在意,一把抱住被她打的那個男人,指甲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哭的撕心裂肺:
「博雅……博雅……太好了……我又見到你了……」
那個男人被她這麼一抱,整個人都僵硬了。
「博雅……我好想你……兩年前你媽媽告訴我你死了……我有多痛苦你知道么……」北謠光越抱越緊,趁沒人注意時對蘇輕遠眨了眨眼,又接著哭道,「你沒死……為什麼不來找我……」
蘇輕遠正納悶和北謠光勾搭了十幾年,也沒聽說過她有個叫博雅的男朋友,還已經死了。突然間看到北謠光正朝自己使眼色,這才明白過來,立刻擺出一臉哀戚如喪考妣的神情,走到他們面前,拍了拍北謠光的肩膀,安慰道:
「小光,你別這樣,他不是博雅,博雅已經死了……」她裝出悲傷的模樣,又看向被抱住的那個少年,「不好意思,我是她朋友,她情緒不太穩定。」
好你個北謠光,這樣的帥哥都被你給抱了,你賺大發了啊!
他輕輕推開北謠光,如墨的眸子彷彿含了水般,將他顯得溫雅如玉。他對北謠光淺淺一笑,遞給她一塊潔凈的手帕,然後撿起地上那本書,拍乾淨還給她。
她怔了怔,接過手帕,擦去臉上的淚水,用溫柔得讓蘇輕遠直打戰的聲音說:「謝謝……對不起,我剛才認錯人了……你長得很像我男朋友,不過他……去世了。」
他點點頭,表示理解:「沒關係,節哀順變。」
北謠光低下頭,作躊躇不已狀,然後抬起頭用無辜的眼神看著他:「那我……可以偶爾來看看你嘛?我保證不會打擾你,只是遠遠地看著……你真的很像他……」聲音越說越小,「不行的話就算了,是我冒昧了。」
蘇輕遠翻了翻白眼。
小姐,你擺出這種此刻拒絕你簡直就是罪大惡極的表情,他怎麼好意思拒絕?
果然,他猶豫了一會,溫和地一笑:
「好。」
見目的達到,北謠光點頭:「謝謝,我還要上課,先走了。再見。」然後拉著蘇輕遠就離開了。
出了咖啡廳,蘇輕遠邊走邊說:「死丫頭,想不到你這麼會演戲啊。得意了?」
「哈哈,」北謠光極不淑女地大笑,絲毫不見剛才哭過的影子,「宋浠清,我們商學院最溫柔的王子,宋氏的大少爺。興趣是看書,尤其是世界名著,每天下午他都會到那家咖啡廳去,喜歡乖巧的女孩子。」
蘇輕遠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她好笑地拍了下蘇輕遠的頭:「他那麼出色,喜歡他的女孩子多了。我可是裝成淑女在那家咖啡廳蹲了一個多星期的點,今天才有勇氣去搭訕。說起來你不愧和我狼狽為奸這麼多年,剛才配合得真好!」
蘇輕遠一陣乾笑。
「總之不拿下他誓不罷休!」北謠光豪氣衝天地對她笑了笑,「你要是有需要,千萬別跟我客氣,我絕對做你的軍師。」
Part。2 Genius·精靈
。
教室里老教授在前方講得唾沫橫飛,下面的學生們卻興緻缺缺。蘇輕遠正和北謠光聊著天,教室卻突然安靜下來,隨後是女生們此起彼伏的尖叫。
「溫少爺——」
「天啊!是溫煦——」
蘇輕遠抬頭,目光落在門邊佇立的那道身影上。他倚著門沿,幾縷陽光從他背後射來,給他全身鍍上了一層金黃的絨光,一身白衣更顯優雅淡然。似乎是覺得有些吵鬧,他略蹙起了好看的眉頭,斂下的睫毛半掩住他澄澈的眼睛。他仍是如精靈般出塵飄逸。
好像是察覺到了他的不悅,蠢蠢欲動的女生們集體安靜下來,生怕驚擾了這美麗。
他如水般清淡的目光掃了掃,最終落在一個少女身上:
「蘇輕遠。」
輕柔的聲音猶如春日山澗中叮咚作響的泉水溪流,清涼涼的。
呃?
蘇輕遠怔了怔,見所有女生虎視眈眈地看著自己,打了個冷顫。皺了皺粉嫩的小臉,她不解地看著溫煦。
「蘇輕遠,」他神色漠然,眼底綴著大團的濕霧,宛如月華傾瀉,「陪我練琴。」
蘇輕遠詫異地挑了挑眉,左看右看確定是在同自己說話,抓了抓腦袋,勉強擠出一絲笑意:
「那個……我不是學音……」
「陪我練琴。」她話還沒說完,他便固執地打斷她。隨後乾脆不管了,直接拉起她就往外走。
呃……什麼情況?
蘇輕遠明亮的大眼睛里滿是疑惑。
「輕遠,」北謠光一副「我了解」的神情看了她一眼,沖她比了個「V」字,賊兮兮地說,「好好把握喔!」
琴房。
蘇輕遠看了看學院專為溫煦配置的琴房,金頂白牆,天花板上懸著一盞巨大的水銀燈,水晶流速錯落有致的垂著,晶瑩璀璨。琴房很寬敞,即使他很少用,卻也纖塵不染。一架通體純白的三角鋼琴靠在窗邊,琴蓋支起,露出黑白琴鍵。
溫煦伸手,輕拂了一遍琴鍵,然後坐下。窗外的陽光灑落在他身上,暈開層層光華,襯得他有如謫仙。他低著頭,專註地看著琴鍵,蝶翅般的睫毛半掩著,覆蓋住他眼底的清淡濕霧。修長的手指一陣試音,他的指尖在陽光下異常透亮,有如碎鑽。試完音,他緩緩抬首,看著眼前的少女,淡淡道:
「想聽什麼?」
「恩……」少女蹙眉一陣思索,隨即綻開笑顏,如盛放的向日葵,燦爛無比,「《流光》。」
他看著她明媚地笑容,略有些失神。點點頭,他開始彈奏。
窗外的陽光頓時異常絢爛,大片大片的照進琴房,灑落在他們身上,令人一陣恍惚。待光芒漸漸流轉,彷彿是山林間朦朧的白霧散去,眼前的一切逐漸清晰真實起來。
他端坐在三角鋼琴前,白皙的手嫻熟地游移在琴鍵上,敲出清脆的聲響,悅人心房。清風從窗外吹來,夾帶陣陣花香和幾片細小的飛絮,拂起他柔軟的頭髮。因為長時間受到陽光的照射,他白瓷般的臉上泛起淺薄的粉色,下巴光潔如月。他低垂著眼帘,濃密的睫毛下是一片平和的星眸,偶爾瞟過一眼面前的少女,他眼中便閃出一抹異樣,卻很快又散去。
蘇輕遠駐足在他面前,怔怔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她閉上眼,細細聆聽起這洗滌心靈的琴音來。微風掠起她的長發,幾縷髮絲掃過她曲線優美光潔如瓷的頸間。時間彷彿停止在這一刻,她秀美的臉上滿是安詳,在燦爛扎眼的陽光下,她竟恍如童話中的小人魚,似乎輕輕一碰,就會消失不見。
琴房流淌著天籟般的琴音,繞樑不絕。這場景好似一幅畫卷,絕美無比。
驀地,琴聲戛然而止,琴房頓時靜得詭異。
蘇輕遠這才從沉迷中回神,彷彿剛醒來般,她迷濛地揉了揉眼睛,看著前面精靈般的男人:
「怎麼突然停了?溫煦,你彈的真好聽。」
他緩緩抬眸,視線落在初醒般毫無防備的少女身上,竟再也移不開。星眸仍是異常清亮澄澈,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般,眼底劃過一絲恨意,很快又恢復平靜。
蘇輕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面對她時的異樣:「溫煦,你怎麼了?每次看到我都怪怪的。」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渾身散發出清濯的氣息,那般不真實,如精靈般縹緲。目光淡淡地看著她,他依然沒有說話。
感覺到他噴洒在自己臉上溫熱的鼻息,蘇輕遠月牙白的臉上暈開淺淺的粉紅。她不自覺退開一步,避開這種曖昧,遲疑道,「你怎麼了?為什麼帶我來這裡?」而後不等他回答,她又笑說,「不過還是謝謝你,讓我聽到這麼好聽的琴音。」
良久,他疏離的臉上才有一絲波動,淡淡地問:
「喜歡么?」
「喜歡,」她回答的毫不猶豫,又問,「溫煦,每次看到你都是一個人,電視上是,現在在學校里也是。你的朋友呢?」
琴房又恢復了詭異的沉默。
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才緩緩道:
「我沒有朋友。」
「啊……」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低下頭歉然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彷彿是為了引開他的注意力,她又說,「溫煦,你真的很不一般誒,你的眼睛很清澈。我第一次看到你,還以為見到了精靈。」
又是一陣沉默,半晌,她的頭頂上才傳來他清華的聲音:
「那麼,你願意和精靈做朋友嗎?」
嗯?
蘇輕遠這才抬起頭,只見他正笑看著自己,似乎有些奇怪,卻又看不出哪裡奇怪。點了點頭,她說:「當然願意,可是,為什麼是我呢?」
他凝視著她,眼底一片幽深的霧氣。好一陣,他才輕聲說:
「因為,你是蘇輕遠。」
明明是很輕柔的聲音,卻不知為什麼聽起來令人心驚。
她不解,滿臉狐疑,剛想繼續問,手機卻突然響了。拿出來一看,是北謠光打來的。她沒有接,她知道是北謠光下課了等她一起回家。將手機放回,她對他笑了笑:
「溫煦,我該回家了,你也早點回家吧。」
他點點頭。
她又笑了,揮手再見,然後離開了琴房。
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神情有一瞬間的痛苦,卻很快平靜如初。他唇邊地笑意轉為淺淺的嘲弄,綴著霧的眸子卻仍是與他臉上的表情不符的清澈,一道亮光閃過。
蘇輕遠……
回家……
呵。
。
剛到學院門口,蘇輕遠就看到了沖自己揮手的北謠光。她加緊步伐走到北謠光面前,卻見北謠光一臉不懷好意的神情。北謠光看著她的眼睛冒著綠光,陰惻惻一笑:
「蘇輕遠啊蘇輕遠,平時看你挺悶騷的嘛,胃口倒是大得很。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是世開的招牌。你那個小老公景曦呢?為了新歡拋棄了舊愛?」
半年前他們在威尼斯舉行的世紀婚禮她可是羨慕死了。因為是在國外舉行,也只是邀請了雙方的親屬而已,所以並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蘇輕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無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景曦的事,別亂講啦。」
北謠光一臉的不相信:「人家景曦人又帥又有前途,不知道是多少女人心中的白馬王子。你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真的沒有動心?」
「錯,沒有人和,他可不喜歡我,」她立馬打斷北謠光的話。再說他們已經離婚了,當然這句話她可沒說出來,「我們認識了十幾年,要有感情早有了,況且我們可是死對頭!」
「那溫煦呢?」
她剛想回答自己和溫煦才剛認識而已,卻突然想到景曦的話——
等以後我有了女朋友,自然會去跟爸媽說清楚。
到嘴邊的話突然有咽了回去,頓了頓,她邊走邊說:「溫煦很好啊。」
「輕遠……」北謠光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死死看著她的後面,整個人都僵硬了。
蘇輕遠一陣疑惑,挑挑眉,轉過身,大腦頓時呈死機狀態。
一輛加長豪華房車停在離她們幾步遠的地方。
車窗是開著的。
景曦一身黑西服,背脊筆直地坐在車裡靠窗的位置,正對著她們。幾縷陽光透過車窗跳躍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絢爛的金黃絨光,整個人都夢幻起來。對比之下,他細膩的肌膚更顯蒼白,清濯如寒玉。他一直驕傲地抬著頭,卻沒有轉過頭去看她們,始終以側臉相對。垂下的睫毛遮擋住了他的眸子,看不到裡面的情緒,倨傲緊抿的薄唇彷彿吸了血般殷紅,渾身散發出華貴卻冰冷的氣息。
蘇輕遠怔怔地看著他,小臉蒼白。她動了動唇,想要說話,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一陣風吹來,拂起她的長發和衣裙,明明是溫和的,她卻不知道為什麼一陣陣的發冷,全身恍若跌進了冰窖。
車流川流不息的從他們周圍穿過,混合著雜亂的噪音,吵得人心煩意亂。刺目的陽光從她身側的玻璃櫥窗折射到他們之間,五光十色。
畫面彷彿靜止了一般,明明很喧囂,她卻覺得異常安靜,好似暴風雨的前夕。空中細小的飛絮浮動在他們身邊,朦朦朧朧的光華襯得他們不真實起來。
蘇輕遠愣愣的,覺得自己的大腦不是死機,而是報廢了,竟連一點慌亂的感覺也沒有,滿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詭異的沉默。
車內,他的胃一陣絞痛。
良久,他冷笑一聲,關上車窗,一聲命令,車已從她身邊絕塵而去。她怔在原地,腦中儘是車窗緩緩關上擋住她的視線的畫面,她似乎能感覺到他清涼的體溫和氣息,半晌才回過神來,心中針扎般的刺痛,莫名至極。
她忽然覺得從他們擦肩而過的那一刻,彷彿他們之間就隔得越來越遠,她在此端,他在彼端。再也無法交集靠近。那畫面就像老舊的黑白電影,在她的腦海中不斷倒帶重播。
「輕遠,」北謠光推了推她僵硬的身體,擔憂地問,「他……不會是特意來接你的吧?」
蘇輕遠怔住。
半晌,她的目光才找回焦距,看著北謠光,想要笑一笑,卻不知道為什麼臉就跟抽筋似的,完全不聽指揮,怎麼也笑不出來。她只得無奈地搖搖頭:
「小光……我……」
嗓音卻是撕裂的干啞。
她有些莫名其妙。怪了,她這是怎麼了?
「輕遠……」
蘇輕遠全身彷彿虛脫一般,一點力氣也沒有,嗓子也澀澀的。她對北謠光擺了擺手,勉強擠出一絲乾笑,無力地說:
「小光,我累了,先回去了,拜拜。」
不等北謠光回答,她就落荒而逃,背影如此嬌弱。
告別了北謠光之後蘇輕遠並沒有立刻回去,而是渾渾噩噩的在外面遊盪了一下午,彷彿耗盡了全部力氣,腦袋也昏沉沉的,直至傍晚才腳步虛浮地回到了城堡。
天幕低垂,黧黑如墨,一輪彎月半躲在綿延的薄雲后,灑下清涼的光華。幾顆碎鑽般的繁星綴在彎月四周,閃爍著淡白的星芒。幾縷清風拂過,庭院中的梨花樹簌簌作響,素白的梨花盤旋落下,絲絲香氣溢滿了天地之間。
踏上細軟的白沙小徑,兩旁花紋繁複西式風格濃郁的路燈聳立著,灑下淡黃的燈光,微微照亮了沉寂的小徑,和兩邊叢叢綻放的白薔薇。抬頭望去,隱約可見幾隻小小的螢火蟲在燈光下追逐而過,寂靜的城堡里甚至能清晰地聽見蟲鳴風聲。
蘇輕遠站在裡層的豪華浮雕大門前,一陣猶豫,吸了口氣,彷彿是給自己注入勇氣般,這才伸手按在門側的掌紋感應器上,「噔」的一聲大門自動打開,她邁開步子走了進去。
大廳里燈火通明,與外面的黑暗形成了鮮明對比。
映入眼帘的是景曦慵懶地斜倚在軟皮沙發上,背脊卻驕傲地挺得筆直,黑襯衣一絲不苟地貼在他纖長的身子上,映襯出他的絕世風華。墨黑的髮絲隨著他的動作略微覆蓋住了他白皙的臉,明亮的燈光給他鍍上了一層絨光。他細目微合,濃密的睫毛在他細瓷般的肌膚上投下羽扇狀的陰影,清濯的氣息繚繞著他,如盛世白蓮。
他依舊是令人窒息的美,只是水晶茶几上擺放著的胃藥刺目的劃破了這份完美。
在他身邊靠坐著一個女人,金髮碧眼,卻是亞洲人的輪廓,應該是混血兒。她精緻的妝容在光線下更顯美麗,見蘇輕遠怔在門口,她立馬皺眉挑釁地看著蘇輕遠:
「你是誰?」
這句話應該我說才對吧洋妞!蘇輕遠咬牙腹誹。
景曦這才發現了蘇輕遠,抬眸看了他一眼,復又垂下,神情冷淡。
蘇輕遠定定地看著景曦,見他沒有要說些什麼的意思,胸腔中莫名的泛起針扎般的刺痛,又看到了那瓶胃藥,她竟有些擔心他。她知道他的胃一直都不是很好,這是一種富貴病。
目光落在那名金髮碧眼的女人身上,她只覺得這畫面異常刺眼。不知是不是因為燈光的原因,她顯得雪般蒼白。
大廳一片死寂。
好。
很好。
非常好。
你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老娘豁出面子不要了,也要把你們給攪了!
抹去心中的擔憂,她垂下眼帘,任由睫毛擋住她眸底的脆弱,再次深吸了口氣,半晌才恢復如初。抬起眼眸,她淺淺一笑,對著景曦故作嬌羞道:
「老公,這位是?」
景曦僵住,錯愕地抬眸凝視她,正在莫名時卻捕捉到了她眼中的一抹促狹。挑了挑眉,他神色淡然地看著她,不發一言。
金髮碧眼的女人卻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冷淡的驚喜,問他:「學長,你結婚了?」
她是他自美國修學時的學妹,早在那時就已經喜歡上了各方面都很出色的他。後來他回了中國,而她也在畢業后立即進入了他的公司,只為繼續陪伴著他,卻從沒聽說過他已經結婚了。
他沒理會她,只是靜靜地看著蘇輕遠,眼底一片深邃。
蘇輕遠與他四目相對,只覺垂在身側的手不自主的微微顫抖起來。輕咬住冰涼的唇,她笑靨如花,喚來了管家:
「來了客人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呢?」她故意把「客人」二字咬得極重,滿意地看著金髮女人鐵青的臉色,她又輕笑著對景曦說,「老公你也真是的,都不知道向我介紹下這位客人。不過現在這麼晚了,客人也不方便留在這裡。管家,你讓人送客人回去。」
她挑釁地瞪著景曦,剪水般的雙瞳在燈光下如水晶般閃耀,明亮至極。
金髮女人急忙拉住景曦的衣袖,他微蹙眉,抽出手,星眸里滿是疏離冷漠:「蒂菲,你先回去。」
蒂菲見他冰冷的神情,只得狠狠瞪了蘇輕遠一眼,不甘願的隨管家離開。
大廳又恢復了寂靜,有些詭異。
他看著她。
她也看著他。
良久,她終是沒能忍住,倔強地揚起頭,怒極而笑:「景少爺啊景少爺,你就這麼急著給我戴綠帽子?居然敢把小三帶回家?這是我的城堡,我不喜歡看到陌生人!」
她的臉色異常蒼白,纖弱的身形猶如暴風雨中的小草,似乎一經暴虐便會消亡。一種莫名的疼痛如瘋狂滋長的水草,狠狠糾纏住她的身體和思緒,令她幾乎窒息。
他聞言,依舊安靜地看著她,如墨的眸子似乎是要把她看穿。燈光流轉,他星眸半掩,內里堆疊著層層遙遠的白霧,和深海般泛濫的柔意。
她生氣了……
是在乎他的么……
他突然笑出來了,淺淺的,淡淡的,似溫潤的玉石,又似破水而出的白蓮,清雅絕倫,傾瀉的光芒將他細膩的肌膚襯得蒼白透明,蝶翅狀的睫毛略擋住他眼底的瀲灧。半晌,他才恢復最初的淡漠,故作清冷:
「我們已經離婚了。」
她頓時僵住。
是啊……他們已經離婚了,她忘記了么……沒有。那麼,她是怎麼了……
她死死咬住已無血色的唇,臉色慘白,美眸中氤氳著團團迷茫的霧氣。空氣中彷彿有雙看不見的手,穿透它的胸腔,緊緊扼住她的心臟。
好疼。
死一般的沉默。
終於,她低下頭,讓髮絲遮蓋住自己冰涼的臉,倔強的不露一絲脆弱。她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強壓住心中莫名的疼痛,不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他靜坐在原處,默默地看著她離去,她瘦小的背影落入他的眼中,讓他一陣心痛。他的背脊依舊倨傲地挺得筆直,垂在身側的手卻緊握成拳,神色複雜。
蘇輕遠,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懂……
。
次日的天色並不是很好,灰濛濛的不見太陽,幾朵混沌的烏雲掛在半空中,似乎隨時都會掉下來。涼風陣陣吹過,捲起地上地落葉狂亂飛舞,碧草地上落滿了下了霧后地露珠,通體晶瑩。
世開學院在這樣的天氣中也顯得壓抑起來。
蘇輕遠一早就逃一般的離開了令她莫名心痛的城堡,來到了學校卻並沒有去上課,而是心煩意亂的四處遊盪,滿腦子都是昨夜的那些畫面。
騰地,一陣清脆的琴聲傳了過來。
蘇輕遠這才回神,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溫煦的琴房外。
她正對著琴房的窗口,玻璃窗打開著,大片朦朧的白霧阻隔在他們之間。她隱約看到了昏暗霧氣后他的身影他,那般纖細寂寥,依舊是絕美的風姿,卻好像纏繞了濃濃的哀傷一般,清冷蒼涼。
琴聲仍在繼續,卻是刺痛人心的憂傷,宣洩著彈奏著心中劇烈的傷痛。
霧氣漸漸散開,大片大片的白終於消失,她的眼前逐漸開闊——
他孤寂地彈奏著,修長的手指靈活地跳躍著,在昏沉的光線下如玉般溫潤。陣陣寒風穿過窗口,拂起他淺色的頭髮,露出消瘦的臉。他低垂著眼帘,濃長的睫毛在他蒼白的肌膚上灑下小片陰影,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他依舊是淡然的,精靈一般,只是,精靈卻好似是斷了雙翼的。
她靜靜地看著他,明明只是一窗之隔,她卻覺得好似萬水千山般遙遠,似乎永遠也抵達不到他的心底。
他沒有發現她。
琴聲好像有感染力一般,莫名的,她也憂傷起來,心中愈發沉悶。
滴答——
蒼穹落下了幾顆豆大的雨珠,沁涼沁涼的。
她環顧四周,他仍在彈琴,而雨水卻有越來越大的趨勢。思索了一陣,她轉身離開了琴房。
再回來時她撐著一把傘,手中還拿著一把,剛想送進琴房給他,卻發現他已經出了琴房,離她有些距離。她換忙追過去,大聲喊著:
「溫煦——」
大概是距離太遠,他沒有聽到她的叫喊聲,依舊在雨中疾速前行。
嘩啦啦——
雨漸漸大了起來,混合著放肆的獵獵狂風,一時間天地之間只餘風鳴雨泣的聲音。
「溫煦……溫煦……」
她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加速向他跑去,因為跑得太快,雨傘遮擋不住風雨,泥水也隨著她的腳步濺了她一身,渾身都濕透了。
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她終於看到他停下來,四處打量卻一陣心驚,這裡居然是——
墓園。
一片死寂。
天色愈發陰沉,瓢潑般的大雨不停地落下,透著水汽的寒風一陣陣猛刮,將墓園邊角翠綠的樹木吹得抖動不止。豆大的雨滴落在排排聳立的白灰色十字架上,更顯凄涼。
溫煦靜靜佇立在一個十字架前,十字架后是平躺在碧草地上的墓碑,上面貼著主人的照片,刻著墓主人的生卒年的英文。這是一座典型的西式風的墓穴。
照片上是一個慈祥的中年男人。
嘩啦——嘩啦啦——
晦澀的天空毫不留情的降著暴雨,不曾停歇。
他靜默地看著面前的墓穴,絲毫不在意雨水早已將他濕透。他低垂著眼帘,眸底清澈,沾了水的睫毛在風雨中一陣顫抖,像是單翼的蝴蝶,想要飛舞,卻只能垂死掙扎。風拂起他額前的發,露出他蒼白透明的臉,這種死一般的蒼白,竟是那麼令人心悸。層層霧氣繚繞在他周圍,襯得他好似精靈一樣縹緲。
倏地,一把雨傘從後面遮在了他的頭頂上,替他擋住了風雨的侵襲。
淡淡的香氣和溫熱的氣息瀰漫開來,包裹住了他纖細冰涼的身體。
濡濕的睫毛輕微蠕動了一下,他轉過身,氤氳著蒼茫霧氣的眼眸淡淡地看向身後的人——
是她。
她明亮的大眼睛凝視著他,眼底是他孤寂的身影。濕答答的髮絲凌亂地貼在她的臉上和頸間,黏稠極了。滴滴雨珠順著她異常蒼白的小臉劃下,落在她劇烈起伏的胸口上,在昏暗的光線下奪目的閃爍。她濕透的衣服緊緊貼合在身上,映襯出優美的曲線,她卻只覺得一陣刺骨的寒冷。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臉上地笑容卻好似這陰天里的太陽,照亮了天地萬物。
他蒼茫的眸子這才找到了聚焦,逐漸清亮起來,將她弱小的身影映入眼底。定定地看著她,他一言不發。
「給你。」
她清脆的聲音劃開了墓園的死寂,溫柔的,莫名的令人安心。她動了動纖細的皓腕,示意他接過她手中的雨傘。依舊凝視著他,她的眼睛亮極了,滿是溫暖的光芒。
動了動眼皮,他看向她的目光淡淡的,卻又有一絲複雜。他接過雨傘:「你……怎麼在這裡?」
她又笑了,溫暖了墓園的寒涼,深深落進他蒼涼的心裡,他眼中的複雜又增長了幾分。
「在學校看到你,想要給你送傘,可是你走得好快,我跟了一路才追上你。」她隨意笑道。撐開另一把傘,她緩緩蹲下身,將傘擱置在那墓碑上——
他一把丟下手中的傘,用力推開她,拂開了那把傘!
她被他推倒在了濕漉漉的地上,渾濁的雨水濺了她滿身。暴風雨中她的身影瘦弱極了,像是孤單無助的小草,讓人忍不住愛憐。她渾身冰涼,恍如跌進了千年寒潭中,費力地抬眸看著他,卻被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凌厲嚇到。她咬住毫無血色的唇,試探道:
「溫煦……」
驀地,一道閃電划裂天空,割破了墓園的陰沉,也驚醒了他。
他看著她柔弱無力的模樣,心中泛開一絲異樣,有些疼痛。斂去眼中的陰沉,他又恢復了精靈般的淡然清澈。向她伸出手,他輕聲說:
「抱歉,是我太用力了。傘還是你自己用吧。」
她這才放下心來,絲毫不懷疑他的話,對他淺淺一笑,撿起地上的兩把傘,一把放在墓碑上遮雨,另一把遞給他,吃力地站起身:「沒關係,反正我已經成落湯雞了。雖然沒有多大作用,但卻是對先人的尊敬。」
她的聲音很輕,也很無力,幾乎耗盡全部力氣,但卻狠狠敲打著他的心。
他看著她地笑顏,怔住。
墓園又安靜起來,只剩下他們的呼吸聲,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看著她的眼神愈發複雜混亂,眼中不再有霧氣,滿是她的身影。半晌,他才似回過神般,斂眸,任由其覆蓋住他的視線,淡淡道:
「今天是我父親的忌日。」
死一般的沉寂。
她看著他的眼神中多了一抹同情,動了動唇,她想要安慰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的眼神漸漸遠去空洞起來,彷彿在思索一個遙遠地問題,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走:「父親他……身體不好,還要兼顧公司,重病後拖了一陣……父親去世后,溫家的公司就由我接受。我並不熟悉那些,花了一年的時間打理好一切,才回世開上課……」
嘩啦——
暴雨摧殘大地,碧草地上漸漸騰起雨形成的濕霧。
「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因為意外去世了,對母親我並沒有很深的印象。父親也因為工作的原因,很少陪著我……現在父親去世了,只剩下我一個……」
蘇輕遠向周圍看了看,卻沒有看到他母親的墓穴。
那麼……他的母親呢……
為什麼沒有和他的父親葬在一起……
來不及多想,他的神情迷茫脆弱如孩童,那一瞬間,她突然害怕極了,害怕眼前透明澄澈的精靈會展翅飛走,飛去沒人知道的地方。
「溫煦!」
像是和暴風雨賭氣一般,她大聲地喊著他的名字,沒有被風雨聲蓋住她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
「溫煦,」她又喊了一聲,伸出手握住他蒼白的手,同樣的冰涼。他的睫毛抖動了一下,抬眸看著她,她笑得明媚極了,堅定道:「你還有我啊,我們不是朋友嗎?你不是一個人,我會陪著你!」
他怔忪,目光竟無法從她身上移開。她的手很涼,他卻莫名覺得溫暖安心,她看上去有些狼狽,卻始終保持明亮地笑容,似是執意要點亮這裡的灰暗與孤寂。
霎時,日光傾城。
良久。
他澄澈又複雜的眼眸才有一絲波動,情不自禁地,他緩緩伸出手,撫了撫她凌亂黏稠的髮絲,動作輕柔,隨即又像是像到了什麼,迅速別過頭不再看她,手也放了下來,只是雨傘卻撐在她的頭上沒有移動。
「我們走吧。」
淡淡的語氣,卻少了最初的疏離,帶著一絲連自己也沒發現的溫柔和關心。
「恩!」她又笑了,重重地點了點頭,握著他的手卻沒有放開,反而更用力了,轉身拉著他往前走。
他看著他們緊握的手,目光幽深,動力動唇,卻沒有說話,任由她帶領自己離開。
第一次,他不想考慮那麼多,不想放手……
。
溫公館。
偌大的公館竟不見一個傭人,而他匆匆帶著她來避雨,一路上她還沒來得及看清衛公館的景緻,就被他帶進了內廳。
內廳里很安靜。
白色的基調,整個內廳裝飾得很簡約,卻透著主人高雅的欣賞水平。天花板上印著銀線捲曲的暗紋,懸著一盞巨大的琉璃吊燈。兩邊開著窗,採光良好,只是現在外面下著雨,透進窗的光線也是昏暗的。
溫煦沐浴完后就一直靜坐在沙發上,銀亮的燈光傾瀉在他身上,將他顯得如夢似幻。半干半濕的頭髮柔順地貼著他白皙的臉頰,換了身乾爽的衣服明顯舒適多了,渾身都是清新的沐浴露香味。他低著眼眸,神情有些怔忪,彷彿在思考著什麼,眼底滿是蒼茫的霧氣,卻乾淨透明。
不多久,蘇輕遠從另一間浴室出來,穿過長長地走廊,走到了內廳。
他聽到了聲響,緩緩抬眸看向她。
剛沐浴完的她臉頰上還有些紅暈,散發出輕微的熱氣。秀長的頭髮吹乾了隨意散在肩上,在燈光下一陣閃亮。她穿著他的新襯衣和長褲,寬鬆過大的衣服顯得她身形嬌小極了。她看著他,扇形的睫毛輕垂下來,神情有些困窘,卻又微含慵懶,秀美至極。
他有些出神。
「呃……」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極了,扯了扯身上寬大及膝的襯衣,乾笑道,「穿你的衣服感覺好奇怪誒……」
他低眸,勾唇淺淺一笑,澄澈透亮的眼眸中沒有一絲雜物,只余滿滿的溫和。
「嘿嘿……」她被他笑得更不自在了,僵硬著身子沒話找話,「溫煦,你家的傭人呢?」
「只有鐘點工,我不喜歡家裡有陌生人。」他淡淡道。
「那不就是一個人住?」話剛說完,她就想打自己一巴掌。蘇輕遠,你是白痴啊!
他看到了她的懊惱,輕輕地笑著沒有說話,眼中卻劃過了一絲哀傷。
她咬住唇。
這個精靈般的男人那麼完美,卻硬生生被上帝折去翅膀……
她心疼他。
「溫煦,」她擺出笑顏,希望能感染他,轉移了話題,「廚房在哪?為了感謝你讓我避雨,我決定做頓飯報答你!」
如果她濕漉漉地回去,少不了要被景曦嘲笑一頓。
他看了她一眼,有些不相信。他們這樣的少爺小姐,極少有會自己下廚的。
「別這樣看著我啦,」她無奈地擺擺手,「我父母兩年前就把我趕出來了,要我自力更生,做飯對我來說是小意思而已。」
他笑了笑,帶她去了廚房。她把他擋在門外不讓他進來,便徑自開始做飯。光線流轉,他倚在門邊看她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幾顆晶瑩的汗珠從她的額上滑落,而她整個人都散發出溫暖的光華,一時間他竟有些恍惚。
這就是……家的感覺么……
「好了。」
因為有些東西是現成的,不多久她就準備好了飯菜,讓他幫忙端去了飯廳。
偌大的歐式飯廳金碧輝煌,本該是有樂師拉奏小提琴的高雅飯廳,此刻卻因為只有他們兩個人而顯得空曠。飯廳的中央是一張長長的黑木桌,鋪著雪白的碎花鏤空桌布,幾道簡易營養價值卻充足的小菜擱置在桌上,騰起裊裊的煙霧,霎時飯廳里溢滿了飯菜香。
溫煦和蘇輕遠分別坐在長桌兩側,她得意地對他笑了笑,臉頰紅撲撲的,秀氣的鼻尖上分佈著細密的汗珠。
「不錯吧?」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到他的碗中,「嘗嘗看。」
他看著她,怔住。
為他夾菜么……
心底劃過一絲柔軟。
見他沒有動,她突然想到有些家族認為互相夾菜是一件很不衛生的事,不由得尷尬地笑了笑:「那個……」
似乎是知道了她的想法,他低下頭拿起筷子夾起那塊魚,輕輕咬了一口,動作極盡優雅:
「很好吃。」
他淡淡地說。
「我就說吧!」她笑得更開心了,又夾了一些菜到他碗中,「多吃點哦!」
他斂著眼眸,餘光卻落到她燦爛地笑顏上,眼底的白霧逐漸散去,染上濃郁的深邃和複雜,瀲灧輾轉。胸腔中泛開層層的安心與溫暖,像是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般,讓他想死死抓住不放。
已經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他不再掩飾,抬眸凝視她,清澈的眼底倒映著她的身影,他看著她的目光是他自己也沒發現的溫柔,唇邊是淺淺地笑意。
什麼都不想,現在你……是我的太陽……
一頓飯就這樣吃完了。蘇輕遠收拾好一切后,見窗外雨已經停了,就換回了自己已經洗好烘乾的衣服,笑著和他道別:
「衣服給你,」她把換下來的他的衣服遞給他,「我也該回去了。」
他點頭,微笑:「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你就好好休息吧!」她擺擺手,轉身離開。
蘇輕遠才出去不久,二樓客房裡就走出了一個女人,長捲髮下是張嫵媚的臉,眼中卻滿是精明。她走到溫煦身側,靠著他的手臂,呵氣如蘭:
「煦,她就是那個女孩?」
他眼中原本的柔意散去,又恢復了疏離淡漠:
「你什麼時候來的?」
她挑眉一笑,「早就來了,看到你帶了個女孩子回家,猜想是她,所以就沒出來。」頓了頓,她認真地看著他,問道,「煦,你真的要那麼做?」
她是他的經紀人,從四年前起就陪著他,知道一年前他家中出了那件事,他不得已暫時放下喜愛的音樂,接手家族企業,而她並沒有離開他,一直留在他身邊幫他打理公司。
沒有回答的聲音。
他踱步到窗邊,眺望著窗外她遠去的背影,不自覺地將手中的衣物送至鼻間輕嗅,眼中再次流淌出溫柔。
是她的味道……溫暖清新……令人安心……
忽然,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神色瞬間陰沉,眼眸里卻依舊是他獨有的清澈。一直如此,不論他的神情有多麼的恨,瞳仁卻始終乾淨澄澈。
死死捏住手中的衣服,他的指節漸漸泛青,而後,他厭惡一般的把手中的衣服扔進了牆邊的垃圾簍中。
「做錯了事,當然要付出代價。」
輕柔的如情人低語的聲音飄蕩在冰涼的內廳里,令人心悸。
經紀人薇安看著神情陰鬱的他,不再說話。
Part。3 Kiss·親吻
。
呼——呼呼——
回到城堡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雨已經停了,風卻依舊肆虐地吹著,寒涼刺骨。天空的陰霾沒有散去,到處瀰漫著濕濕的濃濃的白霧,迷濛蒙的。
城堡被大片的灰沉籠罩著。
蘇輕遠穿過白沙小徑,緩緩走進大廳,柔軟的長發因為外面的霧氣而有些濕潤。她的臉色蒼白蒼白的,看上去很是虛弱,頭一陣陣的發昏。卷翹濃密的睫毛下,原本澄澈閃亮的眼眸也是蒼茫無神的。乾裂的唇沒有絲毫血色,冰涼涼的。
大廳里很靜。
景曦靜坐在軟皮沙發上,背脊倨傲地挺得筆直。黑絲綢般的碎發垂在他白皙的頸脖上,蒼白的臉此刻竟是異常的絕美,彷彿是暗夜城堡中的吸血鬼般,高貴華麗。他斂著眸,壓低視線凝視著她,濃密的睫毛遮擋住了他眼底的惱怒,宛若罌粟的紅唇此刻異常妖冶。
他已經等了她很久了。
放下手中的財經報紙,他修長白皙的手緊握成拳復又鬆開,冷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還知道回來?」
下這麼大的雨,她晚歸居然連電話也不打回家,害他擔心了好久!
沒有回答他的話,她渾身無力,腦袋昏昏沉沉,兩頰染開病態的紅暈,喉嚨里火燒般的灼熱,身體的高溫幾乎將她融化。
「咳……咳咳……」
她喉嚨里發出一串干啞的咳嗽聲,肺部幾乎要炸裂。
在衛公館的時候她還沒事,回來的路上又吹了風身體就扛不住了。
景曦猛然站起身,大步走到她身邊,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一陣火熱的觸感在他的指尖蔓延開來。
這麼燙……
他眉宇緊鎖,黑沉的眸子里滿是擔憂。想也沒多想,他一把橫抱起半昏迷的她,喚來管家:
「通知史蒂芬醫生馬上過來。」
然後不等管家回答,他便疾速往二樓主居室走去。
主居室的門緊閉著,厚重的窗紗遮擋住了落地玻璃窗外灰濛陰沉的天空。房間里的光線昏暗暗的,潮濕陰冷的氣息瀰漫在偌大的主居室里,竟有種窒息的感覺。
景曦動作輕柔地將她放在床上,替她蓋好被子,垂下眼帘,溫柔地俯視著她。
她神色痛苦,柳眉緊蹙在一起,微合的眼帘隱約露出她剪水的秋瞳,眼神卻是空洞迷濛。凌亂的長發散在床上,像是一張密密的網,緊緊地纏繞住她讓她無法呼吸。混沌的光線下,她蒼白的肌膚因高燒而泛開淺淺的粉色,渾身濕濡黏稠,難受極了。
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少爺,斯蒂芬醫生來了。」
景曦把被角拽在她的頸脖下,小心翼翼。
「進來。」
他頭也沒抬淡淡地說。
聞言,管家推開了木門,請史蒂芬醫生進來。史蒂芬醫生走到床邊看了一眼,量了體溫后,用不大標準的中文說:
「景先生,景夫人需要打點滴。」
景曦點頭,側身讓開,斯蒂芬醫生往前走了一步,在她露出的右臂上消毒做皮試。等了二十分鐘,見她的皮膚沒有出現異樣,這才在架子上掛好了點滴,擠出了針頭裡的空氣,再次給她消毒,將針頭插入她的靜脈后貼上膠布。
斯蒂芬醫生拿出一些葯放在床頭柜上:「景先生,等到夫人明天醒過來,應該就退燒了。」
他點點頭,示意管家送醫生出去,斯蒂芬醫生略微欠身,就隨著管家離開了。
居室里又恢復了寂靜。
細長透明的軟管連接著她,藥液一滴一滴的滑入她的靜脈里。似乎沒有剛才那麼難受了,她不再痛苦的呻吟,只是艱難地呼吸著。
他側身坐在床邊,低頭看著她,墨黑的髮絲隨著他的動作滑到他光潔的頸間。羽扇狀的睫毛覆蓋下來,卻遮擋不住他眼底流淌的溫柔。不自覺的,他伸出手,將她粘在額頭上的髮絲捋到耳後,蒼白冰涼的指尖輕輕地撫上她滾燙柔軟的臉頰。
她安詳地睡著了。
「輕遠……」他勾唇淺淺一笑,清濯如白蓮,溫柔的眸子幾乎溢出水來,「只有在睡著的時候,你才會這麼安靜……」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這樣靠近她。
心中不禁泛起一絲苦澀。
靜靜地看著她,他的眼底儘是寵溺,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雙手,十指相扣,他緩緩俯下身,冰涼的薄唇輕吻在她的額上,往下滑至鼻樑、臉頰,最後停留在她柔軟乾裂的唇上細吻,輕如蝴蝶落下又悄然飛走。
淡淡的清香和甘甜瀰漫在彼此的鼻息間。
良久,他才不舍的離開她的唇,輕笑出聲:「笨蛋蘇輕遠,你的初吻我拿走了。」
——所以對於你,我不會放手。
回答他的只有粗重的呼吸聲。
一縷刺目的陽光穿透居室里厚重的窗紗,灑在趴在床邊睡著的景曦身上。光芒輾轉,七彩絢爛,刺得景曦濃密的睫毛一陣輕微的蠕動。緩緩,他睜開眼,迷茫地看向四周,發現床上已經沒有人了,而自己身上也蓋著一件外套。
垂眸淺淺一笑,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窗帘,大片的陽光過後,映入眼帘的是庭院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又是一陣輕笑,他慵懶地倚著玻璃窗居高臨下的眺望著她,流光瀲灧的眼底一片深邃。
像是有心電感應一般,她驀地回過頭,仰望著他絕美頎長的身影,沖他招手示意他下來。他對她勾唇輕淺一笑,眼中溢滿了似海般深的寵愛。
轉身離開了主居室,他洗漱好后,下樓走到庭院中。
細碎的陽光輕淺地散在地面上,沾著破敗的花瓣和水珠的白沙小徑因為陽光的照射而發出了細絨的光暈,暖暖的。七色的彩虹跨在天邊,清涼的風輕輕吹來,庭院里的梨花樹便輕微抖動起來,幽幽的香氣瀰漫在天地之間。
蘇輕遠蹲在花圃邊,她穿著白色連衣裙,肌膚細膩如瓷,柔軟的長發散落在肩上,遠遠看去竟好似迷途的愛麗絲般夢幻。她皺著眉頭,蝶翼般的睫毛細微撲閃著,心疼地看著花圃里殘敗的薔薇,嘆了口氣。拿起腳邊的小鏟子,她將已經無法挽救的薔薇戳了出來,一顆一顆植入新的,最後用濕潤的泥土掩埋花根。
景曦走到她身邊,靜靜地看著她。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渾身散發出華貴的氣息,如神祗般不容褻瀆。他隨意的穿著黑色絲質襯衣,領口的口子沒有扣,露出精緻的鎖骨。低著頭,斂著眸,濃密的睫毛略擋住他眼底淡白蒼茫的霧氣,瓷白絕美的臉在斑駁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淺淺的粉色,薄唇輕抿,好似破水而出的盛世白蓮,清濯無雙。
感覺到一大團陰影籠罩了自己,蘇輕遠抬頭往後看,見來的人是他,不自覺地露出笑靨:「昨天是你照顧我啊?還算你有點良心,謝謝啦!」
他卻被她燦爛地笑容晃花了眼,怔忪不語。
「還愣著幹什麼?」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指了指花圃,「暴風雨把我的薔薇都弄死了,快過來幫忙啦!」
他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她的目光是深海般的溺愛。蹲下身,他開始幫她植入薔薇。
「城堡是我理想的天堂,裡面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珍寶,況且住了這麼久,都有感情了。」她一邊戳著土一邊笑著認真地說,「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會守護好城堡。」
最重要的是,這座城堡里滿是回憶。
他安靜地聽著她說話,沒有出聲。不知道是不是陽光的原因,他覺得異常溫暖。
是因為……這是我們的城堡嗎……
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她回過頭來看著他,見他又有些出神,骨碌碌的大眼珠一轉,一絲慧黠地笑意在她秀美的小臉上蔓延開來。她用手指粘了些土,快速往他光潔冰涼的臉上擦去,他立馬變成了花臉貓。見陰謀得逞,她笑得像只狐狸:
「笨蛋景曦……哈哈哈……」
他錯愕地看著她,看著她開心得意地笑容,他的心底也泛起縷縷柔意,竟有些捨不得擦去臉上的泥土。
「不擦啊?」她疑惑地看著一動不動的他,擺擺手,「算了算了,我大發慈悲的幫你擦掉,所以你不能報復我哦!」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聞到一縷沁入鼻息間的幽香,待回神后,才發現她已經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著他臉上的泥土。
他愣住了。
似乎是沒有發覺他的異樣,她神情認真地擦拭著他的臉,大概是因為陽光長時間照射的原因,她的臉頰紅紅的,秀挺的鼻尖上分佈著細密的汗珠。
溫柔的觸覺在臉上蔓延開來。
他怔怔地看著離自己一分米不到的她的臉,她的眼眸里是他的身影,她的神情是那樣專註。他突然就笑了,層層疊疊的淺笑蕩漾開來,凝視著她的眼睛里浸滿了寵溺和溫柔。
第一次,她的眼中只有他……
一陣風吹來,素白的梨花便星星點點地落在他們身上,如夢似幻猶如畫卷。
「啊!」突如其來的叫聲破壞了剛才的寧靜美好,她卻渾然不知,一臉討好地看著他說,「景曦,過兩天學院要舉行一個拍賣舞會,所有學生都是有伴的,你能不能……」
他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是在邀請他么……
見他沒有回答,她尷尬地笑了笑,心中一陣酸澀,「沒有時間就算了。」隨後連花圃也不管了,落荒而逃。
他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眸深似海,勾唇淺淺一笑。
淡漠不再。
。
夜幕低垂,綢緞般的夏空上騰著裊裊浮雲,淡白的星子密布在雲的周圍,閃爍著微小的光芒。夏夜的風緩緩拂來,沁涼的夜露與花香也隨風而至。
世開學院里好不熱鬧。
偌大的學院金碧輝煌燈火通明,在這暗夜之中彷彿夜海中的燈塔,點亮一方蒼穹。今天學院舉辦一場拍賣舞會,所有學生和受到邀請的政商名流都聚集在早已布置好的禮堂中,期待著拍賣舞會的開始。
四方開闊的禮堂沿牆擺著十多張長桌,鋪著蕾絲墜地桌布,桌上滿是鮮果美食和名貴酒飲。左邊是華麗的舞池,右邊頂前方是拍賣台,下面則是擺好的小圓桌和木椅。
蘇輕遠走進禮堂,她穿著乳白的削肩蕾絲小禮服,胸前綴著一枚絢爛奪目的珍珠寶石胸針,遠遠看去竟似女神般華貴清雅。她原本長長的直發燙成卷鬆散的束在頭上,鑽石皇冠髮飾別在上面,兩鬢和後頸垂下幾縷捲髮絲,分外慵懶甜美。在燈光的照耀下,她瓷白的肌膚有如凝脂,美麗的小臉也發著溫和的絨光。
環顧四周,她看到了迎面走來的北謠光和宋浠清,心中明了北謠光已經把他拿下了,暗自佩服。
「輕遠,」北謠光親熱地挽著英挺的宋浠清,一副熱戀小女人的模樣。見蘇輕遠獨自一人,她問,「景曦呢?他沒陪你來?」
宋浠清儒雅的對蘇輕遠微笑點頭,算是打招呼。
蘇輕遠也對他點點頭,然後向北謠光抱怨道:「小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的事。他連我們已經結婚的事都不想讓別人知道,怎麼可能來?」
一想到這裡,她的心臟就一陣酸澀。
北謠光歉意地看著她,不再說話。
「啊!溫煦——」
「溫學長也來了!」
不遠處傳來女生的哄鬧聲。
蘇輕遠抬頭,只見一身白色西裝的溫煦被一群女生包圍著。璀璨的燈光傾瀉他身上,襯得他有如謫仙。他身影纖長,柔順的淺色頭髮垂在他光潔的頸間,白皙絕美的臉也因為燈光的原因而泛著淺淺的粉色,宛若盛放的櫻花。他神態淡漠,斂著眼眸沒有理會身邊喧嘩的女生,眼底氤氳著蒼茫的白霧,彷彿亂世紅塵中唯一安靜出塵的精靈。
北謠光看到了他,又看了一眼蘇輕遠,轉頭對他揮了揮手:「溫煦!這邊!你過來一下!」
聽到她的聲音,他朝那邊看去,目光落在他們中的蘇輕遠身上,淡淡的,柔和的。沒有多猶豫,他穿過了人群走到他們當中。
「溫煦,你一個人啊?剛好輕遠也是一個人,你們作伴吧!我們就不打擾你們了!」說完就急忙拉著宋浠清離開。
只剩下他們兩個,一時間有些尷尬。
半晌,他打破沉默,溫柔地看著她,輕聲說:「昨天你沒來上課。」
「呃?」她愣了一愣,笑道,「發燒了所以沒來。」
話音剛落,他好看的眉宇便皺起來,黑曜石般的星眸湧上一絲擔憂,伸出白皙修長的手,覆上了她的額頭,溫熱的氣息噴洒在彼此間。
冰涼的觸感在她的額上蔓延開來。
這樣的親昵令她心跳突然漏掉了一拍,白嫩的臉上泛開團團緋紅,說話也有些結巴了:
「那個……溫煦……已經沒事了……」
並沒有燙手的感覺,他這才放下手:「抱歉,都是我害的。」
「沒關係啦,」她笑著擺擺手,聽見音樂響起,又對他說,「舞會開始了,你要不要做我的舞伴?」
他垂眸,幽深的瞳仁中映著她地笑臉,心中一陣柔軟,淺淺一笑:
「樂意至極。」
他握住她的手,柔軟的觸覺讓他更捨不得放手。將她帶領至舞池中央,優雅的欠身行禮,正準備與她共舞——
一隻蒼白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了她。
冰涼冰涼的。
舞池裡一陣詭異的沉默,隨後爆開刺耳的尖叫。
「景曦!」
「天!居然是景少爺——」
蘇輕遠愣住。
景曦站在她身後,一身黑色的西裝,身形頎長。他的背脊倨傲地挺得筆直,氣勢華貴勝過天神。墨黑的髮絲柔順地垂下,他絕美的臉似是長期沒有受到陽光照射般蒼白,像只孤寂千年的吸血鬼。他神色冷漠地看著對面的溫煦,羽扇般的睫毛略掩住了他眼底的陰沉與凌厲,薄唇不悅地緊抿著。俊眉蹙起,他冷淡道:
「放手,她是我的妻子。」
而後不等他回答,抓著她的手猛地用力,將她拉入自己的懷中,佔有性的雙手把她緊緊禁錮起來。
她靠在他懷中,側臉貼在他溫熱的胸口上,不經意間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他身上的馨香也縷縷沁入她的鼻息中,莫名的令她安心。
溫煦淡淡地看著景曦,星眸漸漸攏起團團疏離的白霧,卻依舊清澈如水,只是唇邊勾起了一抹冷笑,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此刻的他彷彿等待已久的獵物出現了般,竟有些激動。
終於來了么,景曦。
蘇輕遠這才從沉溺中回神,一陣臉紅后,不解地看著景曦說:
「你怎麼來了?」
景曦的視線轉移到了她的身上,眸子里的黑沉很快便散去,濃郁的柔意湧現,輕勾唇角,將她的話還給了她:
「不來你好給我戴綠帽子?」
「你!」她噎住,抬起腳就往他鞋上踩去。
他吃痛,皺起眉拉著她遠離溫煦。看了一眼那個同樣出色的男人,他第一次有了危機感。不再想那麼多,他帶著她翩翩起舞。
溫煦看著抱在一起的他們,心中泛開針扎般的刺痛,只覺得那畫面異常礙眼。冷哼一聲,他轉身離開。
天色漸晚。
舞會終於結束,拍賣正式開始。
所有學生賓客都坐在了正對著拍賣台的椅子上,三三兩兩的圍繞著小圓桌坐在一起。小圓桌上擺放著飲品和水果,燃著熏香地拉住,陣陣馥郁的香氣蔓延開來。
穿著華麗的學生司儀走上拍賣台,致辭之後,保全人員便把第一件拍賣品送上拍賣台,司儀也開始講解。
「各位來賓,第一件拍賣品是日本繪畫大師烏居清滿的浮世繪。浮世繪版畫中又產生了紅繪、漆繪,由原來的丹繪發展為更先進的手工著色方法……」
……
中場休息,司儀下台喝了口水滋潤了下嗓子,卻被眼前的來人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淡淡地看著她,星眸繚繞著層層濕霧,瓷白俊美的臉在燈光下發著清冷出塵的光澤,恍若夢幻中的精靈。
「小學妹,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溫……溫學長?」司儀的臉頰染開層層緋紅,不禁點了點頭。
他便笑了,輕柔如碧波蕩漾。低下頭在她耳邊一陣低語,溫熱的氣息噴洒在她的臉上,引得她的臉紅得幾乎滴出血來。聽完他的話,她有些支吾:
「可……可是……」
他又是淺淺一笑,清冷如月華星輝,輕輕擁住她,而後放開手,柔聲道:
「小學妹,拜託了。」
她早已被迷得七葷八素,不自覺點了下頭。
他唇邊地笑意更深了,眸子里卻是與他臉上的詭異不符的澄澈。
蘇輕遠,就讓我看看你們的感情有多好……
。
蘇輕遠提著裙子在人群中穿梭,到處尋找著溫煦的蹤影。本來是她邀請他,卻沒想到景曦會來,丟下了他一個人,她必須要去跟他道歉。
「等一下!」突來的一雙手一把抓住了蘇輕遠,拉起她就往前跑去。
蘇輕遠回頭看清來人,有些錯愕:「司儀小姐?」
剛說完,她就感到一股推力,再看四周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拍賣台上,身邊響起了司儀的聲音。
「這次拍賣的商品是商學院美女的初吻,起價5千!」
蘇輕遠怔住。
她……她她她……說什麼?
全場嘩然。
「1萬!」立馬有人出價競拍。
在座的都是政商名流,雖然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卻剛好滿足了他們顯擺及好玩的心理。
「2萬!」
「5萬!」
蘇輕遠徹底傻眼。
這算什麼……
競拍還在繼續。
「100萬。」
一道低沉冷淡的聲音傳了過來。
景曦直挺著背脊坐在台下,直勾勾地看著拍賣台上小鹿般驚慌失措的他。俊眉蹙起,他的眸子一片黑沉,完全看不透他的想法。似是因為憤怒,他蒼白的臉上暈染開了一層紅暈,殷紅的薄唇冷峻緊抿,垂在身側的手也緊握起來。
舞會結束后就不見她的人影,怎麼跑到那裡去了……
場內頓時靜了下來。
即使在座都是富豪,卻也沒有人願意花100萬隻為拍下一個吻。司儀小姐也愣了一愣,很快就清醒過來:
「100萬一次!」
沒有人再競拍,場內安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到。
「100萬兩次!」
空氣似乎也凝滯了。
「100萬三次!成交!恭喜景先生!」司儀一錘定音。
他依舊是淡漠的。
蘇輕遠已然懵了。她的目光穿過人群,彷彿飛越了萬水千山,怔怔地看著神一般的他,連呼吸都幾乎忘了。
他拿出胸前口袋裡的金桿鑲鑽鋼筆,碎鑽在燈光下閃爍著刺目的亮光。他簽下了一張面額100萬的支票,放在身邊的小圓桌上后,起身一步一步,步履堅定地走向迷茫無助的她,恍若披荊斬棘拯救公主的王子。
停下腳步,他駐足在距她一分米不到的地方。
溫熱的鼻息噴洒開來,香氣四溢。
她仰著頭看著纖長的他,絕美的容顏映在她的眼中,只有他,再也容不下其他。她兩手緊張地抓著裙角,手心也微微滲出細汗。
他伸出白玉般的手,體貼的理了理她額前的髮絲,垂下眼帘寵溺地看著她,似海般深情。而後,他牽起她的雙手,感覺到她手心的香汗,他輕笑出聲,與她十指相扣。緩緩俯下身,閉上眼,一枚極盡繾綣纏綿的吻便落了下來,溫柔地摩擦著她柔軟的唇,愛戀地輕咬著。
「轟」的一聲,她的腦海里頓時一片空白,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蝶翅般的睫毛,她的臉頰立刻泛開了兩抹緋紅,心如擂鼓。
彷彿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
畫卷般的靜謐美好。
不舍地睜開眼,看著她迷醉羞赧的表情,他淺淺一笑,拉著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禮堂。
他的溫柔,只給她一人。
不遠的角落處,流轉的燈光也照不到那裡,大片的陰暗投在溫煦的身上。他無力地靠著牆,緩緩閉上眼,他的腦海中滿是剛才的畫面,如夢魘一般侵蝕著他的心臟,令他劇烈地疼痛。他面色蒼白,神情陰冷,垂在身側的手狠狠握著,有些顫抖,指尖扎進掌心也沒察覺,瞳仁卻依舊是澄澈透明的。
為什麼……會這麼痛呢……
已是子夜。
城堡里萬籟俱寂,墨染般的天幕上繁星點點,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清風拂過,隱約能聽到蟬鳴聲和樹葉的簌簌聲,馨香四溢,寧人心神。
蘇輕遠穿著白色蕾絲的睡裙,披散著頭髮緩步踏上白沙小徑,穿過叢叢花草,直至庭院西角的噴水池前才停下腳步。
那是一座四周皆是用光滑的大理石砌成的水池,在縹緲的星輝下發出銀白聖潔的光。水池中央是殘缺美的斷臂愛神雕像,屹立在光耀夜空的彎月下,清水自雕像身上各處緩緩溢出,最後融入池中。水面折射出大片亮白,上面落滿了素白的梨花,星星點點,隨著水波層疊蕩漾。
她靜靜地看著這座她最喜歡的噴水池,月華灑落在她嬌小的身子上,長發飛舞,白裙翩躚,恍若迷途的愛麗絲。她吹著眼帘,蝶翼般的睫毛在風中輕微抖動著,眼眸卻一片茫然,彷彿在思索一個遙遠繁長地問題。
驀地,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的臉頰頓時染開兩團紅暈,快步上前彎下腰兩手掬起一捧水,胡亂地往臉上潑去。
滴答——滴答——
水珠順著她的臉頰和髮絲滴落下來,沁涼沁涼的,讓她紊亂的思緒也漸漸平復。擦去臉上的水漬,她的手不經意間觸到了唇齒,剛剛涼下去的臉又燙了起來,她不禁有些抓狂,糾扯著自己的長發:
「啊啊啊啊!蘇輕遠你瘋了你瘋了!」
「怎麼你很懷念那個吻么?」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道輕笑聲。
景曦站在不遠處笑看著她,背脊驕傲地挺得筆直。黧黑的髮絲在夜風中亂舞,拂過他絕美的臉。銀涼的月輝下,他整個人如玉般晶瑩剔透,清濯宛若白蓮。他斂著眸,羽扇般的睫毛半掩住他眼底的溫柔,點點花瓣繚繞在他身邊,如夢似幻。
他和她一樣睡不著呢……
蘇輕遠嚇了一跳,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轉過身,死死瞪著聲音的主人,她的臉燙得幾乎熟透了。
拍賣舞會結束后他們就一直沒有說過話,她完全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你你你你……」她絞盡腦汁找話題,「100萬拍一個吻,你嫌錢多啊?!」
最重要的是那是她的初吻啊!居然就這麼被他給奪走了!
他聞言,低頭淺笑,復而抬眸凝望著她,柔聲道:
「你值得。」
聲音猶如情人間的喃喃低語,曖昧繾綣,卻又無比的堅定。
他當然不允許別人獲得她的吻。再說,她是他心中最珍貴的寶貝,自然該是天價。
「到底怎麼回事?」他淡淡道。
她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啊,司儀小姐推我上去的。」
他不再說話,邁步走到她面前,寵溺地看著她,抬手拂去了粘在她髮絲上的幾片梨花,指尖順勢往下,撫過她的眉眼,直至她粉嫩柔軟的唇,竟再也捨不得離去,便一直在她唇上流連。
她怔住了。
深深地仰望著他,腦海一片空白,連呼吸也靜止了,唯有擂鼓般的心跳證明著她的緊張。
他又笑了,垂下手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十指緊緊相扣,俯下身雙臂將她擁在懷裡,淺吻著她甜蜜的唇。緩緩加深,他在她軟嫩的唇上輾轉,汲取著她的香氣,極盡纏綿。
他喜歡在與她十指相扣時吻她,那會讓他覺得他們的命運就像十指一般,是糾纏在一起的。
她茫然地睜大眼睛,思緒一片混沌,只有眼前的他是清晰的。月華傾瀉,水光折射,碧波蕩漾,潔白的梨花飛舞在他們身邊,竟是夢境般的美好。
他漸漸用力,緊咬住她的唇,直至她的唇已紅腫留下印痕,他才在她耳邊輕笑:
「喜歡嗎?」
她這才如夢初醒,慌忙推開他,臉頰緋紅,心跳加速,話也說不清了:「你你你你你……」
他又吻她了……是因為喜歡她嗎?
不,不可能……他們是死對頭啊……
那麼,是為了整她?
似乎是找到了理由般,她惡狠狠地瞪著他,齜牙咧嘴道:
「臭小子!你去死!」
哼了一聲,她步履慌亂地逃離了噴水池。
月色朦朧,他目送著她離開,拇指輕輕撫上自己的唇,目光愈發瀲灧幽深。
我的小妻子,這是第三次了呢……
。
翌日的天色很好。
正午的陽光有些強烈,刺透雪白的浮雲散落下來,給天地萬物鍍上一層金黃。溫風拂過,熾熱的空氣中便瀰漫開陣陣花香,襯著蟬鳴鳥叫,竟好似碧野天堂。
城堡依舊奢華高貴。
蘇輕遠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她洗漱好后換了件淡黃色的公主裙,扶著沿牆蜿蜒而下的樓梯的扶手走到了一樓大廳,目光落在大廳中央的人身上,一時間她有些怔忪。
景曦端坐在軟皮沙發上,背脊倨傲地挺得筆直,他一絲不苟地穿著一件紫色絲質襯衣,盡顯雍容華貴。他的膝上擱著筆記本電腦,戴著耳機,他正神色嚴肅的同公司董事會的那群老古董開著遠程視頻會議。他低著頭正對電腦,墨黑的髮絲略覆蓋住他瀲灧的眸子,顯示屏熒熒的亮光灑在他絕美的臉上,愈發顯得瓷白,好似破水獨立的清濯白蓮。他微張的薄唇吐著語調優美的英文,那般魅惑人心。
斂了心神,蘇輕遠不再看他,徑自坐到另一張沙發上,隨手拿起水晶茶几上的時尚雜誌翻閱起來。
驀地,一道手機鈴聲突兀的響起。
蘇輕遠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見水晶茶几上一個男士手機響個不停,抬了抬眼皮,對景曦說:
「喂,你的電話。」
景曦頭也沒回地對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幫他接聽。
瞥了他一眼,她不太樂意地拿起他的手機,見手機上顯示「蒂菲」二字,瞬間怒火中燒,狠狠瞪了景曦一眼,手用力得幾乎把手機捏碎,而後陰惻惻一笑,按下接聽鍵,用膩死人的聲音對手機說道:
「老公,你的電話!你不要在浴室待太久哦,人家等不及了!」
你這可惡的洋小三!
接著稍微將手機拿到遠處,壓低嗓子用奇怪的男聲說:
「親愛的,我這就來!」
最後「啪」的一下,不等手機那端的人說話便掛了線。
大廳頓時詭異的寂靜。
蘇輕遠把手機放回茶几上,再抬眸,這才發現景曦已經結束會議,合上了筆記本正神色怪異地看著她。她一陣心虛,低下頭眼睛亂瞟了一會,乾脆直接迎上他的目光,故作勇敢地對他齜牙咧嘴起來。
他忽然就笑了,眸底氤氳著寵溺和瀲灧的光澤,柔聲說:
「真的等不及了么?」
蘇輕遠噎住。
輕笑一聲,他站起身,凝視著她問道:「今天去外面吃午飯?」
她也站起來,挑了挑眉:
「你請客?」
她可沒有錢。
「當然,你有錢嗎?」他淡淡道,唇邊地笑紋愈發明顯,「我知道一家中餐廳很不錯,走吧。」
說完,伸出手拉著她就往外走去。她怔怔地看著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心中一陣奇異莫名的柔軟和溫暖。
位於市郊的一家豪華中餐廳,整個餐廳都裝飾成古代酒樓的樣子,臨水而立,居於湖中央,在大片的碧水紅蓮中傲然於世。一條古色古香的石板小橋通向餐廳的大門,大門上懸挂著兩盞穿龍綉鳳的琉璃八寶流蘇宮燈,絳紫的流蘇在清水涼風中搖曳生姿,拂過門梁正中央的金漆牌匾。
穿過小橋,步入餐廳,兩邊一個經理模樣的人和穿著旗袍體態優美的迎賓小姐一齊彎腰做歡迎狀。
「景少爺。」
景曦淡漠地點點頭。
蘇輕遠瞪大了眼睛看著餐廳內里的裝潢,雖說她經常出入高級餐廳等地,但是以西餐廳居多,這種東方古典風格的餐廳還是第一次見。四處雕梁畫壁,絲滑的紅帷幔從天花板上懸下,垂至地面,將一樓用餐地隔成好幾個空間,包圍住一張張名貴的紫檀木桌椅。
「景少爺,已為您準備好了雅間。」經理恭謹地說,將他們帶領至二樓單獨的雅間。
內里鋪著花紋繁複的軟毯,一扇潑墨山水畫的紅木屏風將雅間內外層隔開,屏風後面是一張紫檀木圓桌,立在靠近窗邊的位置。軟毯上立著幾盞半人高的宮燈,照明一方天地。鏤空糊紙木窗被支起,習習輕風吹進來,夾帶著湖水和蓮花淡淡的馨香,把窗沿懸挂著的風鈴吹得叮咚作響。
蘇輕遠看著窗外的湖光山色,驚得說不出話來。
實在太夢幻了,簡直就像是穿越到了古代……
服務員拉開桌椅待他們入座后遞上了菜單。景曦將菜單遞給了蘇輕遠,滿目溺愛地看著她,伸手示意她點菜。
接過菜單,她看了他一眼,隨後不懷好意地打開了菜單,毫不客氣地點了一大桌菜:「宮廷小黃瓜、醬黑菜、腌水芥皮、鳳尾魚翅、紅梅珠香、宮保野兔、金絲酥雀、如意卷、繡球乾貝、炒珍珠雞、奶汁魚片、隨上荷葉卷、水晶蝦餃。」
一口氣說完,不顧服務員驚訝的眼神,她放下菜單,笑眯眯地看著景曦,一臉的挑釁。似乎是明白她在想什麼,景曦只是垂眸對她輕輕一笑,揮了揮手示意服務員準備上菜。服務員略一欠身,將餐巾系在他們的胸前,擺好餐具,然後退了出去。
很快,菜一道道地上齊了,最後進來的服務員關上了雅間的門,恭謹地站立在桌邊,拿起一副碟筷,等待著他們的指示。
蘇輕遠嘴角一陣抽搐。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啦,這分明就是皇帝用膳的規矩嘛。不用自己動手,只是指一指自己想吃的菜,自然就有人夾起放到碗里。
果然是封建糜爛的貴族生活……
「咳咳,」她不自在地咳了咳,對服務員說,「你下去吧,我們自己來。」
被人這樣服侍著她哪還吃得下……
服務員又一欠身,放下手中的餐具后就退了出去。
雅間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一時間詭異的安靜,連呼吸聲也可以聽見。猶豫了一陣,她還是打破了沉默:
「怎麼不吃?不是等著人來服侍你吧?那樣我可吃不下。」
他凝視著她,笑而不語。
「看什麼?」她被他看得全身發毛,柳眉皺成一團,忽然一副瞭然的模樣,嘲笑道,「你該不會是心疼了吧?」
他依然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乾脆也不再說話,拿起筷子就開動。他深深地看著她,眼底倒映著她的模樣,寵愛泛濫成災。他伸出白玉般的手,拿起筷子夾了她喜歡的水晶蝦餃給她,她詫異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了他骨節分明的右手無名指上——
一枚精緻的鑽石戒指正在他的手指根部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她怔住了。
那是他們的結婚戒指。
雖然她只在婚禮上戴過一次,之後就不知道被她放到哪裡了,但她肯定那是他們的結婚戒指。
心中泛起陣陣異樣。
「你……」她躊躇著,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一直戴著?」
他絕美的臉上暈開一抹不自然的潮紅。
「嗯……」他含糊道。
「為什麼?」
是因為喜歡她么?
不,不可能,如果喜歡她,那他為什麼要離婚……
心底漸漸泛開針扎般的刺痛。
他不再說話,只是定定地凝視著她,彷彿要將她銘刻進自己的心裡。
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只覺得臉頰發燙,心跳加速。不自然地轉了轉漆黑的眼珠,她似是找到了很好的借口般理直氣壯道:
「你怕被人知道我們是假結婚?」
一想到假結婚,她的心中就澀澀的。
他有些哭笑不得。
蘇輕遠,你這個笨蛋……
「輕遠,」他猶豫了一陣,滿含期待地看著她,「你……有喜歡的人嗎?」
她愣住了。
喜歡的……人么……
腦海中浮現出一道清濯的身影,如盛世白蓮般高潔,又如披荊斬棘的王子般華貴。
竟然是他!
不可能,不可能!他們是死對頭!就連他願意娶她,也是被他母親逼的,她只是為了錢才跟他在一起。
可是……
如果真的喜歡他呢?
那又怎麼樣?他卻不喜歡自己,而她,是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痛苦的單戀里。
心臟彷彿被刺了一刀,尖銳的疼痛自心泛開直達手指尖,十指連心的痛著。
理清思緒后,她淡淡地說:
「當然沒有。」
他原本輾轉著瀲灧光澤的星眸倏地黯淡下來,層層疊疊迷失的白霧在他眼底氤氳開來,將她隔在千里之外。
沒有么……
心一陣絞痛,好似被成群結隊的螞蟻狠狠啃噬著,鮮血淋漓。似乎有雙隱形的手,如深海里糾纏的海藻,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一陣窒息。
空氣有些凝滯。
「吃飯吧。」
她又拿起筷子埋頭吃了起來,打破了剛才詭異的氣氛。她皺了皺眉頭,將碗里的香菇夾到了他的碗里,卻沒有意識到,每次她碗里有不愛吃的菜,都是被她扔到了他的碗里。
看著她的小動作,他的心不復剛才那麼痛了,竟有絲柔軟。
她……是依賴他的吧……
他笑了,寵溺柔聲道:
「不準挑食。」
說完卻仍是吃下了碗中的香菇。
「你好像我媽哦,」她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我是真的討厭吃香菇啊,不吃浪費了,還不如給你,浪費糧食是可恥的。」
他只是淺淺一笑,風華絕代。
這就是她可愛的地方吧,雖是富家出身,卻沒有千金小姐的驕奢……這才是他喜歡的她……
不再說話,他安靜的陪她吃完了這頓飯。
Part。4 Cherish·珍愛
。
天色極好,下午的陽光略顯灼熱,七彩紛呈,將湛藍的天幕照耀得絢麗起來。輕風拂過,淡香便瀰漫在天地之間,籠罩了整座世開學院。幾束陽光灑落在精緻奢華的琴房上,透過斑斕的玻璃窗,映入內里靜置著的三角鋼琴上,將黑白琴鍵襯得玉般溫潤。
蘇輕遠走到琴房的窗口,探著身子往裡看了看,寬敞的琴房因為沒人而顯得空蕩。她失望地蹙了蹙眉。
不在么……
自從拍賣舞會上離去后,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也沒來得及向他道歉,不知道他生氣了沒有。
輕輕嘆了口氣,她轉身離開琴房附近,在學院里漫無目的地閑晃了起來。
「蘇輕遠!」
身後傳來一道尖細的女生。
她轉過身向後看去,竟然是那個可惡的洋小三!她怎麼在這裡?
皺起了眉頭,對那個洋小三她實在沒有辦法拿出好態度來。
「有事?」
蒂菲驕傲地仰著頭,鄙夷地看著她:「蘇輕遠,你不覺得你很厚臉皮嗎?學長已經和你離婚了,你還賴著學長做什麼?」
這可是她剛從景曦的律師那裡得來的消息,讓她高興了好久,立馬就來世開找她說清楚。
蘇輕遠怔住。
心臟劃過一絲銳利的疼痛,隱隱蔓延至指尖,疼得令她幾乎窒息。
她別過頭,痛苦地閉上眼睛,不讓蒂菲看到自己的痛楚和脆弱,只是臉色早已慘白。
他……竟然連這個都告訴她了嗎……
她仍是不死心,想最後確定一次。緩緩睜開眼,她故作鎮定地說著,卻是遮掩不住的顫抖:
「是他……告訴你的?」
蒂菲睥睨了她一眼,「當然!在美國的時候我和學長就已經在一起了,我可是為了他才來的中國!」
果然呢……
蘇輕遠,你還在期待什麼……
她嘲弄地勾起嘴角,苦澀地笑著,垂在身側的手也死死摳在一起,指尖扎進了柔軟的掌心,她卻感覺不到痛。
心已經麻木了。
一陣死寂。
「快點快點!溫學長騎馬的樣子好帥呢!」
一群女生神色興奮地從蘇輕遠的身邊跑過去。
聽到喧囂聲,她這才回過神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住心底泛濫的劇痛和鼻間的酸意,她倔強地抬起頭直視著她,冷淡道:
「還有事嗎?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
見她似乎沒有很大的反應,蒂菲有些不滿,神態高傲地繼續諷刺道:「我勸你早點離開學長,你不覺得你很無恥嗎?已經離婚了卻還佔著學長,你可別忘了學長現在是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的。」
她黯然地垂下眼帘。
追求……自己的幸福么……
死死咬住蒼白冰涼的唇,她斂著的眼眸里染滿了疼痛,不消片刻,她的神色卻恢復如初,沒有任何異樣,怒極反笑:
「關你什麼事?恩?」
那般輕柔的語調卻滿是刺骨的涼意。
要是以為她蘇輕遠會任人搓圓捏扁那就錯了!她才不會讓人看她地笑話!
似是被她眼底的犀利駭住了般,蒂菲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
她笑得愈發燦爛了,往前一步一步逼得蒂菲直往後退:「你有什麼立場說這些話?景曦承認了你是他的誰么?你不過是一廂情願妄想介入我們夫妻間的小三罷了。我賴著他又怎樣?我是不是無恥又關你什麼事?別說我和景曦只是簽署了離婚協議書,還沒有辦理離婚手續,就算我們真的離婚了,他也不見得會接受你。現在,你眼前的本小姐我,依然是景——夫——人!」
她故意將最後三個字拉得老長。
蒂菲怔怔地看著她,臉色蒼白,已然一副被嚇到的模樣,好一會才回神,臉色漲紅的爭辯道:
「不,學長當然是喜歡我的,不然學長也不會接受我到他的公司工作!至於你,不論是長相還是學歷,你根本就配不上學長!」
「那不過是因為你在他眼裡只是下屬而已,說穿了就是為他賺錢的工具,」她死死忍住因為蒂菲的話胸腔中泛起的窒息感,冷笑一聲,「你倒是提醒了我,景曦的財產有一半都是我的,包括公司。也就是說,景夫人我……隨時都可以炒了你!」
她可不會讓人白白欺負了去!
「你……」蒂菲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恨恨地看著她。
「你還不走?」冷哼一聲,「本小姐還有事,不跟你廢話了。」
不等蒂菲回答,她已轉身往馬場方向走去。
一望無邊的馬場綠茵一片,綿延至蔚藍的天際邊,幾乎融為一體。熾熱的陽光穿透白雲照射下來,在鬆軟的草地上投下了斑斑駁駁的光暈,頗有一番塞外光耀碧野的風景。馬場外側是休息場地和馬圈,內側則是跑道,由一圈結實的柵欄隔開。
「啊——」
「溫學長來了!」
柵欄上趴著一群尖叫連連的女生,興奮地看著一個方向。
蘇輕遠的腦海里滿是剛才的畫面,心臟狠狠絞痛著,連步履也無比沉重起來。踉蹌地繞過柵欄走到內場,往溫煦在的方向望去,刺目的陽光使得她不得不微微眯起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大團亮白奪目的光暈,和隱入光暈里那道模糊的身影。
光芒流轉,像是大片的白霧散盡了般,她這才看清那道逆光而來的身影——
他筆挺地坐在棗紅色的駿馬上,手執韁繩,揮鞭策馬,踏風而來。一身紅白交錯的騎馬裝更是將顯得他頎長,尊貴如天神。他淺色的頭髮垂落在光潔的頸間,隨著亂風飛舞著,白皙的臉在陽光下更有如細瓷,兩頰暈開微熱的紅暈。他彷彿傲視著一切,卻又好像沒有將任何事物放在眼裡,濃密睫毛半掩下的星眸依舊是淡漠的,愈發襯出空靈的氣息,好似午夜神秘園的精靈。
「吁——」
一聲長長的馬嘯,他將馬勒停在了她的面前。
他側低著頭靜靜地看著她,她的身影是那般瘦弱,臉色也是異常的蒼白,櫻唇毫無血色,身子甚至微微有些顫抖。他只覺得心中劃開一道異樣,澄澈的星眸里氤氳著滿滿的複雜。
她怔怔地看著他,蝶翼般的睫毛下,秋瞳一片空洞,染開淡淡的水霧,一陣酸澀。刺目的陽光下她一陣昏沉眩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時間似乎凝滯了,再也感覺不到之前的喧囂。
「上馬。」
他向她伸出手,絢爛的陽光下,他骨節分明的手竟如水晶般剔透。
她這才回神,猶豫了一下,將手遞給他。他握住她柔軟的小手,使勁向上一拉,她已然坐在了他的懷裡。
他的溫度透過衣料傳給她,淡淡的香氣彌散在他們之間,夾雜著他的呼吸,竟是如此曖昧。她低著頭一陣臉紅心跳,心底的疼痛也因為他溫暖的氣息而稍稍安定起來。他修長的雙臂從她身後伸過來,將她禁錮在自己懷裡,拉著韁繩,拍了駿馬一下,馬便輕緩賓士了起來。
風迎面拂過,馬上的他們似乎也感覺到了尷尬。沉默了半晌,她終是打破了原有的壓抑,聲音竟有些干啞:
「那個……對不起,舞會上……」
「你結婚了?」
她還沒有說完,他就打斷了她。
又是一陣沉默,她低著頭,沒有去看他的表情:
「恩。」
他攬在她腰間的手臂倏地收緊。
早就知道她結婚了不是么……但是……為什麼親耳聽到她承認,他的心會這麼痛呢……
馬背上一陣死寂。
良久,他淡淡地問:
「你喜歡他?」
「怎麼可能?」她想也沒想就否認,好似慢一拍就是事實了一般,「再說我們已經離……」她慌忙用手捂住嘴巴,到嘴邊的話頓時戛然而止。
離婚了……
還是他提出的……
只要一想到這個,她的心就劇烈地痛著……
他卻笑了。彷彿烏雲壓頂的天空倏地晴朗了一般,他垂著眼帘輕柔地看著她,琉璃般清澈的星眸里暈開層層疊疊地笑意,心底泛起莫名的欣喜。
「離婚了?」
聽到這幾個字,她的心臟又是一陣猛烈的抽痛。低著頭,她的瞳仁里一片黯然。
「恩……」
「是么……」他一陣輕輕地呢喃,如波斯貓一般清淡慵懶,卻又無比的纏綿,「輕遠,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如薄雪般空靈淡然的語氣,又是那般的堅定。
「啊?」她詫異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
她的生日……也是他們結婚一周年的紀念日呢……
就是在一年前她剛滿20歲的時候嫁給了他……
心又痛了起來。
「我陪你過生日好不好?」他淺笑著,神色淡然而寧和,莫名地安撫了她心中的煩躁和痛意。
她沉默了。
和他一起過么……
蒂菲驕傲地仰著頭,鄙夷地看著她:「蘇輕遠,你不覺得你很厚臉皮嗎?學長已經和你離婚了,你還賴著學長做什麼?」
呵,當然和他一起過!那個人……已經和自己離婚了,又怎麼可能會陪她過什麼結婚紀念日呢……
蘇輕遠,你到底還在期待什麼……
早已傷痕纍纍的心臟彷彿又被撕裂開來一般,鮮血淋漓。她緩緩閉上眼,無力地靠著他才能勉強不讓自己摔下去。
「好。」
他又笑了,清澈如透明的精靈。看出她很疲憊,他也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駕著馬前行,目光遠眺至天際邊,時而溫和,時而陰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夜幕降臨。
黧黑的天幕上懸著一輪彎月,周圍綴著幾顆淡白的星辰,在寒風涼夜裡閃爍著微小的光芒。靜息凝神,竟能隱約聽到微弱的蟬鳴聲,在氤氳著露水的夜晚里,如一首幽靜的安眠曲,回蕩在月光沐浴著的整座城堡中。
蘇輕遠站在城堡高大的鏤空雕花大鐵門前,靜靜看著這座她理想中的天堂,心情卻異常壓抑。月光下她的臉色顯得蒼白透明,身影瘦小,彷彿風一吹就會消失。
鐵門上的三百六十度全自動旋轉紅外線監視器射出了幾道紅光,在蘇輕遠的身上一掃,鐵門就自動打開。猶豫了一下,她終是邁步走了進去。
從城堡的大門到裡面的大門,即便她每次都是穿過白沙小徑走近路,也要走很久,今天卻走了更長的時間才到達,每一步,都是無比的沉重。
天色愈發黑沉了。
蘇輕遠垂下眼帘,羽扇狀的睫毛下,原本光彩照人的大眼睛里此刻卻一片寂靜,沒有絲毫漣漪,泛著大片大片的濕霧,那般的空洞。
躊躇了一陣,緩緩,她閉上眼吸了口氣,這才抬起手按在門側的掌紋感應器上,「噔」的一聲,門已經自動打開。
大廳里燈火通明。
她走進去,目光落在那道絕美的身影上,一瞬間竟有些失神。
景曦側身坐在軟皮沙發上,背脊驕傲地挺得筆直,一身休閑的衣服更顯出他的慵懶清淡。水晶大吊燈綻放的光彩傾瀉而下,灑落在他身上,將他襯得夢幻一般。他左手拿著一份純英文的財經報紙,右手端著一支高腳杯,酒紅澄澈的液體在杯中輕微晃蕩著,愈發襯托出他修長的手指如玉般溫潤。他低著頭,專註地看著報紙,時不時輕啜一口紅酒,優雅至極。
她的心底霎時柔軟,很快又泛開撕裂般的疼痛。
聽到聲響,他緩緩抬起頭,凝視著她,淡淡道:
「很晚了。」
他一直在等她,她竟然現在才回來。
她怔怔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似乎發覺了她的異樣,他站起身,踱步至她面前,靜靜地看著她,眼底是難以察覺的溫柔。
「怎麼了?」
她壓下眼帘,掩住秋瞳里的酸澀,沉默了半晌,復又抬起頭期待地看著他:
「上次你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你呢?」
他笑了,墨黑的髮絲掃過他病態般蒼白的臉,竟如此清濯,宛如盛世白蓮。
終於開竅了么……
「當然。」
她的心臟猛然一顫,欣喜和擔憂摻半,卻還是忍不住繼續問,只是聲音卻越來越小:
「是嗎……是誰呢?」
他又淺淺一笑,輕聲吐出了兩個字:
「秘密。」
他很開心她開竅了,只是現在還不能告訴她,過幾天就是她的生日,也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他要在那天給她個驚喜。
秘密……么……
之所以有秘密,是因為把她當外人么?所以才不能告訴她,也沒必要告訴她,反正他們已經離婚了……
是呢,已經……離婚了……
她痛苦地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蒂菲美艷的臉,身體頓時泛開撕心裂肺的疼痛,如巨浪襲來,淹沒了她,令她幾乎窒息。
呵,蘇輕遠,你還在期待什麼?你還在掙扎什麼?承認吧,其實你……早就喜歡上他了……
喜歡他……但是他卻為了別人而和你離婚,從頭到尾都是你在一廂情願吧……
劇烈的抽痛已經蔓延到了指尖,一陣一陣,幾乎滲出血來。
「這樣啊……」她死死咬住自己毫無血色的唇,一股腥甜在她的唇舌間泛開。她渾身冰涼,顫抖的勉強擠出一絲蒼白地笑意,「我先回房了……晚安。」
他伸出手,剛想留住她,她卻已經轉身上樓,他只好無力垂下自己的手,目送她回房。
夜更深了。
天色竟這般的好,蔚藍的天空蜿蜒著棉花糖一般的雲層,太陽躲在雲層后,連灑下的光也不那麼灼熱了,清風緩緩吹過,夾雜著陣陣幽香,蔓延在整座世開學院里。
蘇輕遠用溫煦給她的鑰匙打開了琴房的門,邁步走進去,掃視四周,沒有發現溫煦的人影。今天是她的生日,他們約好了在琴房碰頭,然後一起去慶祝。她見他還沒來,便徑自坐在椅子上等他。
……
時光流轉,很快就到了正午,陽光也熱烈起來,穿透琴房的玻璃窗,一束一束灑落在靠窗的三角鋼琴上,投下斑駁的光圈。
蘇輕遠站起身,她穿著一身新衣裙,裙擺上綴滿華麗的蕾絲,隨著她的步伐而上下翻飛著。長發柔順的散落在肩上,拂過她白皙的臉,兩頰暈開微熱的緋紅,秀挺的鼻尖上分佈著細密的汗珠。她在琴房裡來來回回地走動著,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
怎麼還沒來……
她走到三角鋼琴前,支起琴蓋,纖細柔軟的手指輕輕劃過一塵不染的黑白琴鍵,空氣中似乎也繚繞著精靈身上空靈澄澈的氣息。
他的味道……
蘇輕遠看了看學院專為溫煦配置的琴房,金頂白牆,天花板上懸著一盞巨大的水銀燈,水晶流速錯落有致的垂著,晶瑩璀璨。琴房很寬敞,即使他很少用,卻也纖塵不染。一架通體純白的三角鋼琴靠在窗邊,琴蓋支起,露出黑白琴鍵。
溫煦伸手,輕拂了一遍琴鍵,然後坐下。窗外的陽光灑落在他身上,暈開層層光華,襯得他如同謫仙。他低著頭,專註地看著琴鍵,蝶翅般的睫毛半掩著,覆蓋住他眼底的清淡濕霧。修長的手指一陣試音,他的指尖在陽光下異常透亮,有如碎鑽。試完音,他緩緩抬首,看著眼前的少女,淡淡道:
「想聽什麼?」
「恩……」少女蹙眉一陣思索,隨即綻開笑顏,如盛放的向日葵,燦爛無比,「《流光》。」
他看著她明媚地笑容,略有些失神。點點頭,他開始彈奏。
窗外的陽光頓時異常絢爛,大片大片的照進琴房,灑落在他們身上,令人一陣恍惚。待光芒漸漸流轉,彷彿是山林間朦朧的白霧散去,眼前的一切逐漸清晰真實起來。
他端坐在三角鋼琴前,白皙的手嫻熟地游移在琴鍵上,敲出清脆的聲響,悅人心房。清風從窗外吹來,夾帶陣陣花香和幾片細小的飛絮,拂起他柔軟的頭髮。因為長時間受到陽光的照射,他白瓷般的臉上泛起淺薄的粉色,下巴光潔如月。他低垂著眼帘,濃密的睫毛下是一片平和的星眸,偶爾瞟過一眼面前的少女,他眼中便閃出一抹異樣,卻很快又散去。
蘇輕遠駐足在他面前,怔怔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她閉上眼,細細聆聽起這洗滌心靈的琴音來。微風掠起她的長發,幾縷髮絲掃過她曲線優美光潔如瓷的頸間。時間彷彿停止在這一刻,她秀美的臉上滿是安詳,在燦爛扎眼的陽光下,她竟恍如童話中的小人魚,似乎輕輕一碰,就會消失不見。
琴房流淌著天籟般的琴音,繞樑不絕。這場景好似一幅畫卷,絕美無比。
驀地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畫面,她的唇邊泛開一絲笑意,心底也柔軟起來。
他總是讓她的心很寧靜……
。
夕陽已經沉到海岸線了。
陽光逐漸黯淡起來,不似正午時那麼熾熱。西天邊綿延著大片的火燒雲,將原本湛藍的蒼穹渲染得好似被血沖洗過了一般,紫紅一片。
位於半山腰上的奢華城堡的東角,是一塊平坦空曠的私人高爾夫球場。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碧草地,踩在腳下軟軟的。草坪上的自動灌溉系統倏地自行啟動,竄出高低不一的水流,澆灌著這大片碧草地,飛濺起的水珠在火紅的光線下閃爍著璀璨的光芒,輕風吹過,霎時清涼的感覺襲來。
景曦穿著休閑的衣衫,將他的身形愈發顯得修長,袖子略微捲起,手握高級球杆。他斂下蝶翅般的睫毛,眯起了幽深的星眸,比劃了下面前靜置的球,身體左右橫向轉動,手臂一揮,球便準確地落進了洞里。立於一旁的僕人立刻去撿球。
「少爺。」
管家恭謹地走到他面前,接過他遞來的球杆,僕人端上一個托盤,盤中擱置著一條幹凈的毛巾。
景曦拿起毛巾,擦去了臉上的汗水,又擦了擦手,將毛巾放回托盤裡,而後對管家問道:
「夫人呢?」
管家略一欠身:「少爺,夫人還沒回來。」
還沒回來么……
今天是她的生日呢,他特意早已準備好了驚喜給她,就等她回來他們一起度過。但是,他已經等了很久了……
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他抬頭靜靜望向血紅的天際,夕陽完全沉寂了。
夜色漸漸降下。
天幕一片漆黑,彷彿墨潑一般。皎潔的彎月高高懸挂而起,周圍布滿了碎星子,閃爍著璀璨的星芒,和清涼的月光相互輝映。
琴房裡暗暗的,沒有開燈。
蘇輕遠靜靜地靠在窗邊,清冷銀白的月輝灑落在她身上,涼涼的,她蠕動了下羽扇狀的睫毛,看了看夜幕上的明月,輕輕蹙起了眉頭。
本來以為溫煦是為她準備驚喜去了,但是到這麼晚還沒來……
心中愈發的不安。
終於忍耐不住,她拿出手機,按下了溫煦的號碼。
「你好。」手機里傳出一道女聲。
她有些錯愕,隨即恢復如初,問道:「你好,請問你是……」
「我是溫煦的經紀人薇安。」
「哦……」她遲疑了一會,又問,「我是溫煦的朋友,我們約好了今天碰頭的,但是他還沒有來,是出什麼事了嗎?」
手機里一陣沉默。
隨後又傳出那道女聲,只是語氣有些僵硬淡漠,聽不出任何情緒:「你是蘇輕遠小姐,是嗎?」
「啊,我是,」她疑惑道,「請問你怎麼知道?」
「煦告訴過我今天是蘇輕遠小姐的生日,」對方又是一陣沉默,「他在給你買禮物的時候……出了意外。」
蘇輕遠僵住。
心底頓時蔓延出大片的恐慌,像是整個人都掉進了黑洞一般,渾身冰涼顫抖著。她死死摳住手機,生怕自己一個顫抖,手機掉了下來,直至骨節泛青,指尖甚至摳出了血印:
「你說……什麼……」
對方頓了一頓。
「我現在在溫氏私立醫院的VIP監護病房,如果可以,請蘇輕遠小姐你來一趟。」
哐啷——
手機再也拿不住,狠狠跌落在地上。
她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全身好似掉進了冰窖般,一遍一遍地發著顫,幾乎要站不穩。她死死咬住慘白的唇,強壓住心底泛濫成災的劇痛和恐懼,轉身慌忙往外跑去。
眼前逐漸朦朧,浮現出那張精靈般絕美空靈,卻又總是對自己溫和笑著的臉——
溫煦……
溫煦……
等我,你千萬不要有事……
到醫院的時候已是子夜了。
蘇輕遠跌跌撞撞的終於跑到了溫煦所在的VIP監護病房,衣衫髮絲凌亂,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目光落在了病房外神色擔憂地看著病房的女人身上。
薇安聽到聲響,轉過身看了她一會,走到她身邊:「你就是蘇輕遠小姐吧?」
蘇輕遠點點頭,眸子里閃爍著晶瑩的水光,她卻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在醫院走廊雪白的燈光下,她的臉色愈發顯得慘敗,瘦小的身形好似暴風雨中的野草,隨時都會消亡。
「溫煦……他……」
薇安的眼眸霎時黯淡下來,布滿了擔心和傷痛,干啞著聲音說道:
「已經動過手術了。醫生說……煦他的雙手受到重創,骨節粉碎,手腕關節韌帶也裂開了,恢復率……很小。」
蘇輕遠頓時只覺得天旋地轉。
心臟狠狠抽痛著,好似心血管堵塞的病人,連呼吸也愈發困難起來。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她卻硬生生忍了下來,只是垂在身側緊握成拳的手,掌心早已被她的指尖扎出了血絲。
「我可以……看看他嗎?」
薇安點點頭,側身讓開。
蘇輕遠一步千金重地走到了病房門前,伸出手握住了門把,卻怎麼也不敢推開門,只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不住地顫抖。她另一手撫上心臟,重重地按著,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彷彿是給自己注入了勇氣一般,她一把推開門——
映入眼帘的畫面凌遲著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
溫煦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好似殘敗破碎的玻璃娃娃。他在睡夢中也蹙著好看的眉頭,緊閉著眼睛,蝶翼般的睫毛覆蓋住他的眼瞼,在他青紫交加布滿傷痕的臉上投下小片陰影。一根軟管連接著他的手臂,藥液緩緩流動著。幽幽的燈光下,他的肌膚愈發顯得蒼白清冷,整個人也似乎沒有一點生氣,如果不是仔細看還能看到他胸腔的起伏,她幾乎以為他死去了。
蘇輕遠略仰起頭,不讓淚水滑落,身體卻止不住地顫抖著,心也狠狠的絞痛著,彷彿被插入了一把冰冷鋒利的匕首,霎時鮮血淋淋。
她扶住牆壁,踉蹌地走到溫煦身側,緩緩蹲下,她的視線落在了溫煦露在外面的纏著繃帶的手上,那繃帶上面已然印出了淺淺的血色。
「溫煦……」
她伸出手,想要握住他傷痕纍纍的手,卻又怕弄疼了他,遲疑地懸在半空發著抖。
「找到煦的時候,他已經昏迷了……」薇安走到她身後,滿目悲傷地遞給了她一個絲絨盒子,語無倫次道,「這是他買來送給你的禮物……他應該是被搶劫了,身上的錢包和身份證都沒了。發現他的時候,他的手死死護著這個盒子……醫生說他的手是被踩成那樣子的……煦他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所以也沒有保鏢,才出了這樣的事……」
蘇輕遠接過盒子,怔怔地看著盒子上的血跡,那般的觸目驚心。她顫抖著打開盒子——裡面安靜地躺著一枚閃亮的音符形鑽戒。
心已經痛到麻木了。
她再也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的滴落下來,瞬間,她慘白的臉上糊滿了冰涼的水跡,明知道他聽不到,她卻依然忍不住哭道:
「溫煦……你這個笨蛋……禮物被搶了就算了啊……明明手比較重要……」
對於音樂人來說,手廢掉了……比死還痛苦吧……
他卻用那麼重要的手……保護他要送給她的禮物……
那是比生命還重要的手啊……
空氣中似乎有雙無形的手,如深海里堅韌的水藻般,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糾纏住她拉著她墜入海底,令她一陣窒息。而他纏滿繃帶隱露血跡的手,彷彿一把鋒利的匕首,刺得她的眼睛劇烈地疼痛著。
「溫煦……你別嚇我……你要讓我成為罪人嗎……笨蛋笨蛋……溫煦你是笨蛋……」
溫煦仍然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好似永恆沉睡著的精靈一般,即使那般脆弱,甚至傷痕纍纍,也遮擋不住他身上散發出的清濯空靈。
一時間,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他們兩個人,再也感覺不到外界塵世的喧囂,唯有他平穩輕緩的呼吸,和她隱忍的低泣……
天漸漸亮了起來,幾近黎明破曉,城堡在這樣混濁的天色下顯得死寂。寒風陣陣拂過城堡花圃里的薔薇,簌簌作響,片片細小素白的梨花也胡亂飛舞著,打著轉落在被露水濡濕的草地上,愈顯凄涼。
梨花樹下有一道纖長的身影。
景曦靜靜地倚著一棵梨花樹,大片大片的白霧繚繞著他,夾帶著陣陣寒涼,侵襲著他的身體。他只著一件單薄的紫色絲質襯衣,領口處系著他為了今天特別精心準備的紅色絲帶,在夜風裡翩躚起舞。或許是濕霧太濃,竟看不清他黧黑髮絲下病態半蒼白的臉上的表情,只是隱約可見他垂著眼帘,蝶翅般的睫毛沾著露珠,殘敗孤寂。
他的身側,另一棵梨花樹下,孤零零地立著一張餐桌和兩張椅子。餐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長長的垂至草地面,上面擺著一個銀質燭台,插著幾支嶄新的蠟燭。一邊的酒架上斜擱著一瓶香檳,用冰鎮著,邊上是幾道精緻卻早已冷卻的西點,側邊的方巾上依次擺著刀叉。
那是他特意為她準備的燭光晚餐,他為她準備的驚喜,但她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他打了好多次她的手機,卻總是聽到自己手機里傳來「對方已關機」的冰冷女聲。
緩緩抬眸,他看了一眼靜置在桌上的絲絨盒子。
那裡面是他們的結婚戒指,屬於她的那一枚,只是以前她卻從不珍惜,婚禮完結后便被她隨手亂放。他想要在今天再次為她戴上,並且告訴她他的心意,讓她再也不要取下這枚戒指。
只是……
又看了一眼自己無名指上的鑽戒,他痛苦地閉上了一片黯淡的星眸,手狠狠按住翻滾絞痛的脆弱的胃,勉強抑制住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身體早已涼透。
蘇輕遠,你真的就這麼不在乎我么……
那麼,對你來說,我到底算什麼……
。
清晨溫暖的陽光刺透了雲層,穿過窗口,灑落進豪華的VIP監護病房裡。病房裡雪白一片,安靜得能很清晰地聽到綿延輕緩的呼吸聲,和藥液緩緩滴落的吧嗒聲。
蘇輕遠側身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幾束微光照耀在她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的唇也有些乾裂,原本明亮的大眼睛一片紅腫,愈顯憔悴。微風從窗外吹來,拂起她柔順的長發,淡香四溢,此刻的她看上去竟好像童話中即將消散的小美人魚。
溫煦依然安靜地睡著,蝶翅般的濃密睫毛覆蓋著眼瞼,瓷白細膩的肌膚散發著淡淡的光華,映襯著他臉上青紫的傷痕。他粉嫩的唇略顯蒼白,身體也有些冰涼,卻毫不掩蓋他的清淡空靈,彷彿林間泉邊休憩的精靈。
蘇輕遠蹙著眉,輕咬著櫻唇,悲傷地斂下眼帘凝視著溫煦,不自覺伸出手輕撫著溫煦的臉,輕觸著他臉上的傷,心底泛起一陣不忍和痛苦。
突然,溫煦濃密的睫毛輕微蠕動了幾下,掃過蘇輕遠正撫在他眼睛上的指尖,痒痒的。緩緩,他睜開眼,迷濛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隨後漸漸清明澄澈起來。
蘇輕遠怔住,指尖停在他眼睛地上方。
他淺淺地笑了,琉璃般的眼眸一片澄澈,眼底氤氳著淡白的濕霧和柔柔的溫暖,此時的他如櫻花般美好。
蘇輕遠這才在他地笑容里回過神來,猛地收回手,輕聲笑著,聲音卻有些干啞:
「你醒了。」
「煦,」薇安湊過來,擔憂地看著他,「你終於醒了。身體有沒有好些?」
溫煦輕笑:「嗯。」
薇安見他點頭,鬆了一口氣,又溫柔地說:「餓了嗎?我去叫醫生,順便去買些吃的來。」
溫煦點點頭,清涼不語。
薇安又看向蘇輕遠,有些不情願,卻也沒辦法:「麻煩你照顧他,我馬上就回來。」
蘇輕遠點頭,薇安便離開了病房。
病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一時寂靜無語。
他卻好想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臉上地笑意立刻消失,掙扎著坐起來:「戒指,戒指呢……」
他緊張的神情刺痛了蘇輕遠的心,強忍住胸腔中升騰而起的疼痛,蘇輕遠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慌忙把絲絨盒子遞給溫煦——
他抬手想要接過絲絨盒子,卻怔住。
目光落在纏滿繃帶的雙手上,再也移不開。他想要曲起手指,除了劇烈的疼痛外,手指並沒有絲毫動過的跡象。他不死心,狠狠用力想要動一下,手依舊沒有任何反應,痛楚卻加劇。
蘇輕遠終於忍耐不住,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阻止他自殘般的舉動,卻又怕觸到他的傷,在他手的周圍顫抖了一陣,然後死死抱住他,撕心裂肺地哭著:
「你別動了……會痛……不要……不要這樣對自己……」
溫煦漸漸安靜了。
死一般的沉默之後,他在她的懷裡淡淡問道:
「醫生怎麼說?」
絲毫聽不出他的情緒。
蘇輕遠被他彷彿一切都是別人的事般的語氣刺得更痛了,她放開手,坐在他的身側,看著他淡漠的表情,頓時,鋪天蓋地的劇痛和絕望向她席捲而來,淹沒了她所有的理智。淚水濕了她慘白的臉,幾滴流進她的唇齒間,一陣咸澀。
「骨節粉碎,手腕關節韌帶裂開了,恢復率……很小……」
她看著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卻見他只是低著頭,垂著眼帘,沒有任何錶情,連一向澄澈的眼眸也是深沉死寂的,掀不起一絲波瀾。
心臟又一陣鈍痛。
「笨蛋……溫煦你這個笨蛋……為什麼不好好……保護自己的手……」她止不住地抽泣著,幾乎窒息,卻又極力擠出一絲笑意,安慰道,「雖然恢復率很小……但不代表無法恢復……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一定……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仍是沒有任何錶情,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好似靈魂被抽離了一般。
廢了么……
就這樣……廢了么……
呵,溫煦,你成廢人了呢……
嘎吱——
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薇安和醫生走了進來。
薇安把打包好的食物擱在病床左側的矮小柜子上,然後側身讓醫生到病床前看溫煦的情況,自己也溫柔地看著他:「煦,先讓醫生給你看看,等會再吃點東西。」
他依舊怔怔的,淡然的神色彷彿對一切都不關心。
半晌,他蝶翅般的睫毛輕輕蠕動了一下,抬眸,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蘇輕遠,冷冷道:
「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蘇輕遠單薄的身子一顫,幾乎要站不住。她死死捂著胸口,心臟彷彿被撕裂了般,鮮血淋漓。
他是……怪自己了么……
呵,為什麼不怪呢……蘇輕遠,他是因為你才成這個樣子的……
是你害了他……
害了他……
晶瑩的淚珠順著她冰涼的臉頰滑落,在陽光下刺目的閃耀著。
溫煦見她脆弱的樣子,心臟泛開一絲異樣,微微地痛著,但他卻又冷漠地重複了一遍:
「出去。」
蘇輕遠深吸了一口氣,心臟劇烈的疼痛蔓延到指尖,讓她幾乎昏過去,她卻依然忍耐著,對溫煦慘然一笑,轉身出了病房。只是她並沒有離開,而是守在病房外,但病房的隔音效果太好,她聽不到裡面的聲響。
病房裡又是一陣死寂。
溫煦輕嘆了口氣,疲憊地閉上眼睛,躺下身靠在薇安為他墊起的枕頭上。
他不想她看到他這副模樣……
這副……廢人的模樣……
心臟泛起的疼痛愈發劇烈起來。
「煦,」薇安試探性地喊了一聲,「讓醫生看看。」
溫煦復又睜開眼,星眸一片清淡幽深沒有說話。
「少爺,」醫生恭謹地欠了欠身,說道,「少爺的身體沒有大礙,只是虛弱了些,臉上也是輕傷,只是手的情況比較嚴重……」
「有幾成恢復率?」
醫生還沒說完,溫煦就冷淡地打斷了他。
醫生卻有些汗津津的,他當然知道手對溫煦的重要性:「恢復率有三成,但是……或許會有後遺症。當然,如果恢復得好,繼續彈鋼琴也不是不可以的事。」
溫煦斂眸,凝神思索。
三成么……
一個想法逐漸在溫煦的腦海里成形。
本來還有些擔心,但現在……也許這是一個很好的契機呢……
幽深的星眸閃過一絲亮光,卻仍是碧玉般的澄澈,蒼白的薄唇也勾起一抹淺笑,竟有些令人心悸。
抬眸,他的神色依然恢復如初,對著醫生清淡道:
「這件事,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醫生立即噤聲點頭。
替溫煦換過葯后,醫生躬身離開了病房。
見終於只剩下他們兩人,薇安坐到溫煦身邊,蹙著眉頭卻又擔心地看著他,輕聲問道:「煦,你為什麼要送戒指給她?戒指被搶了就算了,你居然用寶貴的手護著那個戒指,真的那麼重要麼?」
只要一想到這些,她的心就抽痛著,嫉妒得幾乎要噴出火來。
溫煦靜默不語。
為什麼……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只是在戒指被搶的時候,根本就來不及思考,身體就做出了反應……
良久,他淡淡道:
「我要和她結婚。」
他在知道她和景曦離婚後,就打算向她求婚,所以才買了戒指。只是他原本還擔心她不願意,但現在……
他竟然不是先擔心自己的手,而是在心底慶幸這樣就可以和她結婚了……
為什麼……
薇安怔住。
「你說什麼?你瘋了?」很快,她回神過來,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和痛楚,她幾乎是吼出來的,「你怎麼可以和她結婚?你忘了接近她的目的嗎?」
「沒有。」
他依然是淡定的,星眸里堆積著層層疊疊的白霧,將他們的距離遠隔開來,淡漠疏離。
「正因為沒有,所以我才要和她結婚。只要能讓他們痛苦,我無所謂。」
薇安當然知道「他們」指的是誰,情緒稍稍安定了些,卻仍是皺著眉頭:
「可是讓他們痛苦的方法不是只有這一個啊。」
「但卻是最有效的,」他瞥了她一眼,清淡的反問道,「不是么?」
「可……」薇安仍不死心。
「就這麼決定了。」他打斷了她。
薇安心中一陣傷痛,又有些擔心:「煦,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溫煦僵住。
喜歡……她?
他突然竟有些害怕。
不……不可能……
他才不會喜歡她!他怎麼可能喜歡她!他恨她才對!
恨她……
終於,剛才洶湧澎湃的心靜了下來,他又恢復了悠遠清淡。
「我不會喜歡上她。」
絕對不會!
他在心中又加了一句。
薇安便不再說話,只是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病房又安靜了下來。
Part。5 Divorce·離婚
。
日光漸漸強烈,輾轉間瀲灧璀璨地傾瀉,夢境一般。大片的浮雲被紅日照得金黃,蜿蜒在天際邊,閃閃刺目。城堡籠罩在陽光下,散發著奢華的光,庭院中的梨花樹隨風輕微晃動著枝椏,幾片素白的花瓣翩躚飄落,暗香四溢。
景曦依舊倚著梨花樹粗壯的樹榦,背脊倨傲地挺直著,大團大團的光芒穿透樹葉間的縫隙灑落下來,在他纖長的身子上投下了斑駁的光圈,朦朧得好似畫卷。風掠起他黧黑的髮絲,梨花飄過他病態般蒼白的臉,垂下的眼眸被羽扇狀的睫毛略遮擋住,隱約可見內里蒼茫的白霧。
就這麼站了一晚,他的衣服上沾了些水珠,冰涼涼的,如同他的心一般。身側的桌椅也還擺在那裡,孤零零的,有些凄涼。
他抬眸看了那桌椅一眼,神色複雜。
胃劇烈地抽痛著,整整一晚。
他緊抿著慘白的薄唇,一手用力按著胃部,心臟的疼痛卻又蔓延開來,直至全身,幾乎令他昏厥。痛苦地緊閉上眼,他深吸了一口氣。
蘇輕遠,我該拿你怎麼辦……
「少爺。」
管家走到景曦身邊站立,欠了欠身。
景曦緩緩睜開眼,淡淡問道:
「夫人回來了么?」
「夫人還沒有回來,少爺。」
景曦點頭,不再說話。
真是傻瓜……
她根本就不在乎,你一廂情願又有什麼用……
只是增加彼此的困擾而已……
最後看了一眼他精心準備的一切,他別過頭,不再留戀:
「那些都撤了吧。」
「是,少爺。」管家又一欠身。
景曦靜靜地看著,心又痛了起來。
但是,他還是想見她……
見她……
不再停留,他邁步向城堡大門口走去。
醫院地走廊里很安靜。
蘇輕遠默默守在病房外,看著病房的大門,猶豫著要不要進去。薇安雖然很不放心溫煦,但因為溫家的公司需要打理,只能先去了公司,走之前她還特意拜託蘇輕遠照顧好溫煦。
蘇輕遠蹙起眉頭。
要進去么……
可他不想見到她……
但是……他需要人照顧……
嘆了一口氣,她終於沒再猶豫,推開了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聽到了聲響,溫煦回頭看著她,沒有說話。
本來有些緊張的她看到他臉上的傷痕后,心臟又泛起針扎般的刺痛。踱步到他身側,她打開柜子上擱著的精緻食盒,陣陣白煙裊裊騰起,夾帶著馥郁的香氣,裡面是滿滿的魚肉粥,還是熱的。
她端起食盒,拿起銀匙,舀了一勺魚肉粥,放至嘴邊輕吹了幾口氣,等到確定不燙之後,才遞到溫煦的嘴邊,柔聲道:
「還是溫的,吃一點吧。」
溫煦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蘇輕遠見他沒有動,心下又是一痛,強忍著擠出一絲蒼白無力地笑容,眼眶卻不自覺紅了: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可是……請你吃一點好嗎……你的身體還很虛弱……」
他依然沒有動,只是定定地看著她,星眸縈繞著團團白霧,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的心卻更痛了,痛苦地垂下頭,眼淚大顆的滴落下來,幾乎是哀求著說:
「溫煦……你別這樣……」
淚珠在陽光下一陣璀璨,竟似水晶般晶瑩剔透。
一隻纏滿繃帶的手輕撫上她的臉頰,指尖笨拙卻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珠,冰涼的觸覺蔓延開來。
蘇輕遠怔住,抬起頭凝視著他,甚至忘了哭泣。
只見溫煦蝶翼般的睫毛顫動了一下,而後溫柔卻憂傷地看著她,淡白的唇邊綴著一絲澀澀地笑意,琉璃般的星眸霧氣漸散澄澈見底,瀲灧的光澤輾轉后是她被映在他瞳中的身影,那般清晰,彷彿被銘刻在了主人的心中。他的指尖順勢往下,停留在她柔軟的唇上。微風輕拂,陽光照耀,即使他此刻帶著傷,卻仍似山間精靈般清透絕世。
「輕遠……」
他苦澀一笑,輕聲呢喃著,宛如戀人間的纏綿低語,只是語氣卻是悲傷的。
她被他眼中的悲傷刺痛了雙眼。
不自覺的,她伸出一隻手,輕撫上他的眼角,想要抹去他眼中的傷痛。
他抬起一隻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卻怎麼也握不住。眼中的傷痛愈發濃烈,他的聲音有些低啞,輕聲笑著,卻無比蒼涼:
「輕遠……我成廢人了呢……」
一句話,恍若一把冰冷尖銳的匕首,狠狠刺進了她的心臟,霎時血流滿地。
她死死咬住唇,幾乎要滲出血來,眼淚不住地滴落,濕了她的臉。她忍住令她窒息的疼痛,強笑道:
「不會的……不會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不要亂想……你的支持者們還等著你復出彈琴給他們聽……不會遺忘你……我……也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他深深看著她又哭又笑的臉,心底莫名的一陣鈍痛。
痛到極致……就是笑著哭吧……
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歉疚感。
不對,他為什麼要歉疚?是她欠了他的!
想到這裡,他不再猶豫,壓下心底奇異的刺痛,他的眸子愈發悲傷,輕聲道:
「我怕的不是這個。我怕的是……再也沒有辦法彈琴給你聽……」
沉重的內疚和疼痛幾乎把她撕裂。
她再也忍不住,放下手中的魚肉粥,抱住溫煦,將臉埋在他單薄的肩上,淚流不止:
「溫煦……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辦……我是罪人……是罪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他怔住了。
嗅著她的氣息,他的心跳突然加速,夾雜著陣陣刺痛,竟融成了一股奇異的感覺。良久,他才回過神來,伸出手臂笨拙地圈著她,清涼的聲音彷彿來自很悠遠的地方:
「輕遠,那個戒指……知道你們離婚後,我就訂做了那個戒指,準備向你求婚。音樂是我這麼多年以來最重要的東西,我把音符狀的戒指送給你,把我最在乎的東西送給你,因為你……比什麼都重要。但是現在我成了廢人,連唯一想要給你的東西也拿不出來了……」
一滴冰涼的淚水滑進她光潔的脖子里。
「我……已經沒有那個資格了……」
只要一想到再也無法彈琴給她聽,他的心就彷彿被成群結隊的蟲子啃噬著一般,劇烈地疼痛。
她痛得幾乎要昏厥。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她緊緊抱著他,似乎是想要支撐著他給他力量,又似乎是在汲取著他的溫暖,她哭得幾近窒息,「你很好……你很好……我說過……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丟下你……」
聽到她承諾一般的話語,他的心莫名柔軟起來。
不會……丟下他么……
他圈著她的手臂漸漸用力,彷彿生怕她消失了一般。他輕拭去她臉上大片的水漬,蝶翼般的睫毛下,澄亮的星眸專註地看著她,彷彿整個世界都只剩下她一人,他溫柔地說:
「那麼,輕遠,嫁給我好么?」
蘇輕遠僵住,臉色愈發慘白,唇也沒有一絲血色。
嫁給他……么……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張清濯如白蓮,華貴如王子的絕世容顏。
心臟又痛了起來。
她回神,對上他的視線,清透的眼眸里竟是滿滿的期待。她的目光又落在他青紫的傷痕上,逐漸往下移動,最終停留在他纏著繃帶溢出絲絲血色的雙手上。
「這是他買來送給你的禮物……他應該是被搶劫了,身上的錢包和身份證都沒了。發現他的時候,他的手死死護著這個盒子……醫生說他的手是被踩成那樣子的……煦他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所以也沒有保鏢,才出了這樣的事……」
……
「我怕的不是這個。我怕的是……再也沒有辦法彈琴給你聽……」
……
「輕遠,那個戒指……知道你們離婚後,我就定製了那個戒指,準備向你求婚。音樂是我這麼多年以來最重要的東西,我把音符狀的戒指送給你,把我最在乎的東西送給你,因為你……比什麼都重要。」
……
鋪天蓋地的絕望和歉疚如海嘯般,排山倒海地襲向她,將她整個人徹底淹沒。疼痛已然到極致,讓她幾乎窒息,喉頭頓時一股血氣上涌,咸澀腥甜的味道在她的唇齒間瀰漫開來,分不清是淚是血。
蘇輕遠,這是你欠他的……
慘然一笑,她聽到自己說——
「好。」
要和他……徹底離婚了嗎……
她才剛剛知道自己喜歡著他啊……
那麼的……喜歡他……
可是……再也不能在一起了吧……
不能了……
空氣中彷彿有雙無形的手,穿透她的胸腔,狠狠扼住她早已鮮血淋漓的心臟,硬生生粉碎了它,再也跳動不起來了。
他會像她一般痛么……
大概是不會吧……
他……根本就不喜歡她呢……
不喜歡……
她已經絕望了。
溫煦笑了,如盛開的櫻花般美好,清澈溫柔,愈發似空靈的精靈了。
她答應了……
她……要成為他的妻子了么……
妻子……
心底泛起陣陣溫暖。
不再說話,她端起食盒,又繼續一勺一勺地舀著溫熱的魚肉粥,小心翼翼地餵給他吃。他定定地凝視著她,小口吃著她喂來的魚肉粥,眼底是自己也沒發覺的神情和柔意。這樣如同普通夫妻般的舉動,竟讓他產生了想要一直這麼下去的想法。
窗外灑進來的陽光愈漸強烈,籠罩住了病房裡這幅溫馨的畫面。
……
。
看著溫煦休息后,蘇輕遠離開了醫院,邁著沉重的步子往城堡走去。醫院距離城堡有些距離,但她卻沒想過要坐車回去,彷彿這樣,就可以晚些面對該面對的。
終於在日暮時分抵達城堡。
蘇輕遠看著城堡,看著自己喜歡的這一切,心中泛起越來越濃烈的不舍,一想到要離開這裡,她的心臟就彷彿被凌遲著般。
暮光流轉。
她深吸了一口氣,好似給自己注入了勇氣一般,這才邁開步子繼續前行,直到城堡的雕花鏤空大鐵門前才停下來。
她看到鏤空大門后似乎有人。
門上的三百六十度全自動旋轉紅外線監視器射出幾道紅光,掃過蘇輕遠,然後「噔」的一聲,大門自動打開——
映入眼帘的是景曦纖長的身影。
他背著暮光,倨傲地挺直著背脊站立著,周身散發著絨絨的光芒。輕風吹來,他黧黑的髮絲便輕揚而起,拂過他病態半蒼白的臉。他斂著眼帘,蝶翅般的睫毛半掩著他的星眸,內里綴著淡白的霧氣,瀲灧而複雜。他抿著紙白的薄唇,輕微動了動唇,想要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終於回來了。
他已經等她很久了。
蘇輕遠怔怔地看著他,愈發的心痛。
他……臉色好蒼白……
他凝視著她,眸底是難掩的疲憊。原本想質問她去哪裡了,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怒氣和傷痛瞬間就消失了。
空氣似乎凝固了。
良久。
他對她淺淺一笑,眼底是幾乎可以溢出水來的溫柔和寵溺:
「你回來了。」
輕柔的話語卻好似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扎進她殘缺不堪的心臟。
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溫柔……
即使明知道他不喜歡她,她也會忍不住動搖的……
腦海中閃現出溫煦傷痕纍纍的樣子,如一道驚雷,霎時驚醒了沉溺在他的溫柔中的她。
她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握成拳。
已經回不了頭了……
痛苦地閉上眼,她嘶啞著聲音說:
「我們去辦理離婚手續吧。」
景曦僵住。
他的身形猛然一晃,身體倏地涼透,臉色愈發慘白,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顫聲問:
「你說……什麼?」
她顫抖著深吸了口氣,緩緩睜開眼,忍住滿眶的淚水,別過頭去不敢看他的樣子。逆風中,她單薄的身子看上去好似暴雨中無力的小草,隨時都會被風雨摧殘而亡。她聽到他顫抖的聲音,幾乎要站不穩身,喉頭幾欲泣出血來。
怎麼會……顫抖呢……
他根本就不喜歡她……
胸腔中尖銳的痛楚蔓延至指尖,痛得令她想要尖叫。
「財產什麼的我不要了,城堡……我也不要了……」
心臟已經麻木了。
景曦只覺得心似乎被撕裂了般,頓時就空了一大塊,絕望好似深海中瘋狂滋長的水草,狠狠糾纏住他,幾乎要讓他窒息。他看著她痛苦又無力的樣子,想要狠狠拽住她,問她為什麼,但她已經這麼說了,再去問又有什麼意思。
她從來……就是不在乎他的吧……
也對,他們本來就是莫名其妙的婚姻,她甚至可以說是被生活所迫、被他引誘著嫁給他的。
那麼……離婚是她所希望的吧……
如果放手就能讓她不那麼痛苦,那麼——
「好。」
他聽到自己心碎成片的聲音,血流滿地。
上次是她說出這個字,這次輪到他的。原來只是一個字,卻也可以沉重成這個樣子,幾乎要把他整個人都碾碎。
胃又開始劇烈抽痛起來,一翻氣血上涌,他險些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咳嗽而吐出滾燙的血來。他用手死死按住脆弱的胃部,想要抑制那種撕裂般的痛楚,或許昏過去能讓他不用面對這些,也會好過點,但偏偏劇痛讓他此刻異常的清醒。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滿目流連愛戀和痛苦,那麼想要再和她說一句話,卻又害怕自己一開口就止不住地吐出血來。他不想讓她害怕,也不想讓她因此而覺得擔憂和歉疚,畢竟,她是那麼的善良。
他轉身走向車庫,開出一輛跑車,載著她,往山下的方向開去。車內的氛圍幾近窒息,他把車開得很慢,他甚至希望這條路永遠也沒有盡頭,但他卻第一次覺得時光是這麼的短暫。不多久,他們就到了婚姻辦事處……
天色漸漸暗了。
蘇輕遠孤零零地粘在路邊,抬頭仰望著剛才結束了他們之間的關係的辦事處,心中已然荒涼一片。趁著隱露的冰冷月色,她瘦弱的身影愈發顯得凄涼。
她的腦海里是他們在手續上簽字的畫面,每寫下一筆,都是刻骨的疼痛,手中的筆彷彿有千金重,卻偏偏又不得不繼續寫下去,紙張竟險些被筆尖刺穿。
她不願回想這些,卻怎麼也控制不住。
好疼。
真的好疼。
辦理好手續后,景曦就獨自離開去了公司,他怕再面對她他會忍不住崩潰,而她要最後回城堡一次,清理好她的東西,從城堡搬出去。
想到這裡,她再也忍不住,積蓄已久的淚珠嘩啦啦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濡濕了她的衣裙。月光下,那不斷滴落的眼淚如水晶般璀璨,卻也透著無比的傷痛。
星辰閃耀。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邁著踉蹌的步子往城堡走去,終於在夜幕完全籠罩大地的時候回到了城堡。
天幕如墨,一輪凄冷的彎月半躲在綿延的薄雲后,灑下清淡的光華。幾顆繁星鋪在夜幕上,寂靜地閃爍著淡白的星芒。幾縷清風拂過,庭院中的梨花樹簌簌作響,素白的梨花盤旋落下,愈顯悲涼。
注視著這個滿是回憶的地方,她的胸腔又是一陣慘痛。
她有些顫抖地穿過白沙小徑,走過花圃,卻在庭院深處停下了腳步——
茂盛的梨花樹下,柔軟的碧草地上,一張鋪著雪白桌布的餐桌孤寂地立著,邊上是兩張椅子。餐桌上面擺著一個銀質燭台,插著幾支蠟燭。酒架上斜擱著一瓶香檳,用冰鎮著,邊上是幾道精緻的西點,側邊的方巾上擱著刀和叉。
一股不好的預感在心下蔓延開來,竟讓她有些害怕。
「夫人。」
管家恭敬地對她欠了欠身。
少爺雖然讓他把這些東西都撤了,但他知道這些是少爺精心為夫人準備的,是為了慶祝夫人的生日和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他不想少爺的心意夫人卻不知道,所以他私自留下了這些,想等夫人回來了讓她看看。
蘇輕遠怔怔地點點頭,問道:
「這是……」
「夫人,這是少爺特意為您準備的,用來慶祝夫人的生日和結婚紀念日。昨天少爺在這裡等了夫人一整天,早上才到門口繼續等夫人。」
蘇輕遠僵住。
麻木的心臟頓時被狠狠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淋漓。
為她準備的么……
他不是……不喜歡她么……
為什麼……
目光落在餐桌上的絲絨盒子上,她走過去,顫抖著拿起盒子,打開一看——
一枚精緻的鑽戒靜靜躺在裡面。
霎時,她恍如被一道驚雷劈中了一般,渾身猛然一顫!
那是他們的結婚戒指,是屬於她的那一枚!
心彷彿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塊。
她死死咬住毫無血色的唇,強忍住即將泛濫而出的淚水,她眷戀又悲傷地看著戒指,小心翼翼地拿起來在手中把玩。隱約間,她似乎看到了戒指內壁刻著一行字。她將戒指舉起,放在月光照耀下的方向,勉強看清了那行字——
Shmily
放下手,她如獲至寶般的把戒指死死攢在掌心裡,硌得她的掌心幾乎要溢出血來,她卻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他是……在乎她的嗎……
特意為她準備的這些……
可是……有什麼用呢……
已經……回不去了……
痛苦地閉上眼睛,她轉過身,狠心不再去看那些幾乎刺瞎她眼睛的東西,她壓抑住自己的哭腔對管家說:
「我知道了。」
只是簡單的幾個字,卻彷彿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不再停留,她睜開眼往裡面走去。
淚流滿面。
。
終於到了裡層的大門前。
核對掌紋后,她推開門,環顧大廳裡面奢華的裝飾,她又是一陣劇痛。她不敢再多看,迅速回到二樓主居室里清理好了自己的東西,拎起行李箱就準備離開,卻鬼使神差地,在書房的門前停下了腳步。
要進去么……
她從來都沒有進去過,真的……好想進去看看……
就要離開了,大概再也不會回來了……那麼,放縱自己一次吧……
找到了理由,她不再猶豫,看著門上的數字密碼鎖,她試探性地按下了自己的生日數字——
吱嘎——
門自動打開了。
竟然……真的是她的生日……
心臟又隱隱泛痛。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她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去,卻被裡面的畫面刺傷了眼——
書房是簡約風的,以白色為基調。左邊擺著一張整個都是白色的床,和巨大的衣櫥。右邊是電腦,電腦旁邊是印表機和碎紙機。再旁邊一點靠著牆的是一排書架,而雪白的牆壁上,彷彿是諷刺她一般的,竟掛滿了他們的結婚照!
吧嗒——
剛止住的淚水再次決堤,這兩天哭的次數幾乎比她有意識以來的還要多。
她有些站不穩身子,撐著牆壁,勉強走到了一幅滿是寶石裝裱著邊沿的巨形婚紗照前,怔怔地凝視著。
照片上,景曦穿著一身白色燕尾服,依然是絕世的俊美,清濯如白蓮,看著她的眼神是滿滿的寵溺。而她,穿著景家旗下一家婚紗店特意請法國知名設計師設計的全世界唯一一套的奢華婚紗,「乖巧」地站在他身側,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意。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她喜歡著他……
冰涼的素手顫抖地撫上照片,一寸一寸緩緩流連著。滾燙的淚水劃過她的臉,而她死死凝視著照片的眼睛泛起被火燒般的灼痛,幾乎要溢出血來。
時光彷彿穿梭回了從前——
天氣極好。
蒼穹一片湛藍,高高懸挂著綿延的浮雲,半遮住灼熱的太陽,卻依然有絲絲縷縷的陽光穿透雲層灑下來,在無比豪華的游輪上投下了斑駁的光圈,照耀著游輪上結滿的彩帶。游輪正在碧綠的水面上緩緩行駛,激起了層層水紋。
這裡是水城威尼斯,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奢華婚禮。
嘩啦啦——
大群水鳥撲騰著翅膀從水面上掠過,遺留下片片輕巧的羽毛。
陽光瀲灧輾轉。
游輪的前甲板上,幾個攝影師模樣的人拿著攝影機,對著站在擋光板後面的一對新人不停地拍攝著。
景曦穿著一身剪裁合身的禮服,領口系著紅色蝴蝶結,站立在陽光下,肌膚愈顯瓷白細膩。他的髮絲墨黑如玉,在陽光下一陣閃耀,絕美的臉竟好似破水而出的蓮花,清透絕倫。他骨節分明的手帶著白手套,右手無名指上帶著一枚鑽戒,對比著白手套,刺目的閃亮。
蘇輕遠穿著設計精美卻繁重的婚紗,裙擺有二十多米長,逶迤在甲板上,奢華旖旎。她的長發被盤起,綴著幾朵鑲著寶石的百合花頭飾,長長地白紗蓋住她的臉垂落下來,不知是因為日光照射太久還是別的原因,她秀美的小臉上竟有兩抹紅暈。
「少爺,夫人,你們再靠近一點。」攝影師對他們說。
景曦淺淺一笑,溫柔極了,略靠近了蘇輕遠一些,卻使得蘇輕遠渾身更是僵硬了。
「少爺,請您把手放在夫人的腰上。」
景曦聞言,略有些得意地看了蘇輕遠一眼,有些好笑。他把手放在她的腰上,輕柔地摟著她,卻感覺到她的腰完全僵直,臉上的表情也完全僵住了。
「夫人,您的表情太僵硬了,柔和一點,把手放在少爺的腰上,我們才好照出自然的感覺。」攝影師又說。
蘇輕遠點頭,努力想要擠出一絲笑意,卻更似嘴角在抽搐一般,一雙手怎麼也放不到他的腰上。景曦看著她的表情,心中幾乎要笑翻,卻因為有外人在場而強忍著,但也破天荒地打趣道:
「要自然的話,應該讓她把手放在我的口袋裡。」
他可是記得她很愛錢的。
話剛說完,就感覺腰側被狠狠擰了一下。低頭一看,蘇輕遠正齜牙咧嘴地瞪著他。他又是一笑。
攝影師卻瞠目結舌。
看來少爺今天的心情的確非常好,要知道平時少爺從不對陌生人說話,更不會在外人面前隨意露出這樣地笑容。
回過神來,攝影師又開始了拍攝,攝影機下的他們也逐漸找到感覺,而他也拍出了一張又一張唯美的婚紗照。
書房的地板上密布著滴滴淚珠,璀璨剔透。
胸腔中密集著撕扯般的痛楚,逐漸蔓延至全身,幾乎要讓她死去。霎時,她一陣腿軟,險些摔倒在地,踉蹌地後退了幾步,她的身子靠著身後的電腦桌才勉強站穩。
擦去模糊了視線的眼淚,她回頭又凝視著書房的一切,目光那般深刻,似乎是要把所有都刻進腦海里。倏地,她的目光落到了電腦桌旁的碎紙機上,裡面是已成碎片的紙張,上面堆疊著一層灰塵。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她心下一驚,身體越發冰涼,顫抖著手拿起那些碎片,一塊一塊地拼了起來……
良久。
原本死寂的書房裡頓時響起了一陣凄厲的哭聲,她的臉色白得幾乎透明,脆弱的模樣宛如一樽玻璃娃娃,輕輕一碰就會碎成片。她本就紅腫的大眼睛里此刻更是淚水漣漣,空洞洞的一片,卻死死盯著桌上拼起的碎紙片上的幾個字——
離婚協議書
她狠狠扣住自己心臟的位置,那裡痛到她幾乎死去。
「你的那份我來保管,我不想你沒保管好讓別人知道了。至於辦理離婚手續,三個月後我把那一半財產轉到你名下時再一起辦理。」
他從不讓任何人進他的書房,就連打掃的傭人也是,書房從來就是他自己親手打掃的。而那些碎紙片上的那些灰塵,證明這份協議書碎了已經有些時間了,也就是說……他在他們剛簽了這份協議書之後,就把它給碎了……
淚水決堤,摻和著破碎的心臟溢出來的血,綿延不絕。
那麼,景曦,你又是為什麼要和我離婚……
吧嗒——
一滴晶瑩的淚珠滴落到了她手中的戒指上,涼涼的。
她立馬被驚醒,慌張地擦去戒指上的淚水,生怕淚水對戒指造成了什麼損壞,也再次看到了戒指內壁里的幾個字。
是不是……又有什麼含義……
她突然恐慌起來,害怕結果是自己所承受不了的,但還是忍不住想知道。
拭去了臉上黏稠的水漬,她打開他的電腦,想要百度搜索一下那幾個字的含義,卻被他的電腦桌面震得心臟似乎停止跳動了——
桌面上,空蕩蕩的教室里,她穿著一身純白的校服,枕著手臂倒在書桌上安詳地睡著了,嘴角還有一絲甜美地笑意,彷彿做了一個美夢。鏡頭將她捕捉的那般美好,恍若睡夢中的天使,渾身被日光鍍上了一層華彩,足見拍攝者的用心。
那一瞬間,她連呼吸也忘記了,腦子裡都是嗡嗡的聲響,和渾身刀割一般的劇痛。
那是……她高中時候的照片……
天旋地轉。
心痛得她想硬生生將它摳出來,而她全身的力量都在這接二連三地打擊中流失,只有撐著桌子,她才能勉強站住。
硬忍住泛濫成災的傷痛,她的目光又在電腦上一掃,定格在一個名為「城堡」的文檔上。心底的恐慌夾雜了痛苦再次蔓延開來,她一眨不眨地盯著顯示屏,最終還是顫抖著按住滑鼠,打開了那個文檔——
裡面竟全是修改了無數次的城堡的設計圖!
有她喜歡的噴水池,有哥特風濃郁的大廳,有童話中公主房般的主居室……
一張一張。
狠狠凌遲著她。
哭聲愈發凄厲,淚水怎麼也止不住,混著胸腔中的絞痛,霎時血色蔓延。
她不知道他到底還有幾個「驚喜」給她,但現在她已經崩潰了。
不敢再多做停留,她怕自己也許會昏死在這裡,慌張地打開百度,她輸入了那行字,按下了回車鍵,等待她的,卻是一場更大的驚雷——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老夫妻,他們非常的相愛,他們想用一種方式讓對方在任何時候能夠感受到這份感情。於是他們共同選擇了這個單詞——Shmily。
從此以後,他們就開始玩起了一個只屬於他們自己的遊戲,他們中的一個人把這個單詞寫在紙上「藏」在任何一個對方能夠發現的地方,也許是對方的衣服口袋裡,也許是對方的枕頭下面,也許是對方的錢包里,也許,也許……等對方發現了這個單詞,他們就又開始了下一輪的遊戲,就是換一個人去藏,另一個人去找,於是,沐浴后浴室的鏡子上,早餐的蛋糕上,電話機旁甚至是襪子里,都可以發現這個單詞。他們找到這個單詞時,總是那麼的開心,也堅持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個遊戲。一直持續了很多年。
直到有一天,他們都老了,那個老奶奶再也不能玩這個遊戲了,他靜靜地守在她的身邊,老奶奶反覆地說著這個單詞,告訴他,下輩子還要和他玩這個遊戲。老爺爺忍不住哭了,他拚命點著頭,老奶奶在他的身邊含著笑靜靜離開了。
老爺爺一個人回了家,開始整理老奶奶的遺物,他在床下面找到了一個盒子,他打開一看,裡面裝的全是這麼多年他寫的帶有那個單詞的紙條。還有一封老奶奶留給他的信,上面只有六個字「親愛的,向上看」。老爺爺慢慢抬起頭,他的淚立刻流了下來,因為他發現在老奶奶住院的時候,老奶奶讓人在他們的天花板上用粉色的油漆寫下了這個單詞。他也明白了為什麼那段時間,老奶奶不讓他回家……
聽說,後來人們發現在他們的墓碑後面,深深的刻著Shmily。
她怔怔地看完這個凄美的故事,翻湧的淚水滴落在鍵盤上,濡濕了一大片。空洞的眼眸泛開火熱的脹痛,目光停留在最後的兩行字上,再也離不開——
See how much I ove you
知道我有多麼愛你
呼吸已然停止了。
滾燙的淚水浸濕了她的手背,順著她冰涼的肌膚滑進手心,濕透了手中死死攢著的戒指。她似乎感覺到了,這才回過神來,攤開早已被她的指尖扎得血肉模糊的掌心,愛戀又悲傷地看著那枚戒指。
良久。
她擦乾戒指上的眼淚,左手緩緩拿起戒指,有些顫抖,小心翼翼地將戒指戴在自己右手的無名指上,輕聲卻堅定地說了句「我願意」,然後親吻了一下戒指。那正式的樣子彷彿在舉行一個盛大莊嚴的儀式。
那麼,她是他的妻子了。
就是他的妻子了。
劇痛之中泛起了絲絲甜意。
即使他們離婚了,在她心中,她卻永遠是他的妻子。
只是……為什麼心更痛了……
一想到已經和他離婚,答應嫁給溫煦,而他以後也許會忘了她,和別的女人結婚,她的心就幾乎要炸裂開來,滿腦的嗡嗡聲叫囂著要吞沒她,大片的絕望彷彿一條巨大的水蟒,用自己粗壯的身子狠狠糾纏住了她,似是要撕碎她一般。
痛苦地閉上眼睛,腦海里翻滾著的滿是那句刻骨的話語。
See how much I love you……
See how much I love you……
「哈哈……」
她突然睜眼大笑起來,晶瑩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進她的唇齒間,混合著上涌的氣血,咸澀腥甜。胃一陣陣的抽搐著,她全身力氣彷彿被抽空了般,無力地蹲下身環著自己冰涼的身體,悲涼地笑聲混雜著凄厲的哭聲,竟似午夜怨靈悲憤的苦嚎哀鳴,扯痛人心。
她模糊的視線定在戒指上,往下移動,停留在蒼白不似活人般的手腕上,透明的肌膚下,一條青色的血管延伸著,她甚至能感覺到那裡面滾燙的血液在緩緩流動著。
如果……
如果……
也許她就能解脫了吧……
可是她捨不得啊……
在好不容易知道景曦也喜歡她之後,她怎麼捨得就這麼離開……
他說離婚……大概也是為了讓她認清自己的心吧……所以才來試探她……
可是已經晚了……
這痛苦,這罪惡,全都是她自己給自己找來的,她必須一一忍受……
真是活該……
「哈哈……哈……」
彷彿是在嘲諷自己一般,她笑得愈發蒼涼悲慟。她想要站起來,離開這個讓她崩潰窒息的地方,卻痛得怎麼也站不起來。
好痛。
心已經支離破碎了。
死沉的書房裡飄蕩著她瀕死小獸般絕望的哀嚎,怎麼也揮散不去……
。
天色愈漸黑暗。
星光已經黯淡不見。
蘇輕遠硬撐著幾乎昏厥的身體回到了醫院,行李箱卻落在了書房裡。只是,她已經沒有勇氣再回去拿了。
VIP病房外地走廊很靜,幽暗的燈光縹緲地灑在白瓷磚面上,倒映出蘇輕遠瘦弱纖細的身形。空氣里飄散著刺鼻的消毒水味,襯著死寂的夜色,凄然非常。
蘇輕遠站在病房門口,理了理自己凌亂的髮絲,擦乾了臉上殘留的淚痕,勉強彎起嘴角擠出一絲無力地笑意,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推門走了進去。
溫煦靠著枕頭安靜地倚在病床上。
聽到聲響,他轉過頭,溫柔地看著走進來的蘇輕遠,視線落在她疲憊蒼白的臉上時,他略微蹙了下好看的眉頭。
他知道她是去和景曦辦理手續了,但是看到她這個樣子,他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高興,反而會有些心痛。他眼中的她,應該是充滿活力的,而不是現在這副樣子。
動了動羽扇狀的睫毛,眼瞼的陰影散去。他微笑,清澈透亮的眼睛如彎月一般,散發著溫潤皎潔的光澤,輕聲道:
「累了嗎?」
蘇輕遠走到他身邊,把床頭柜上花瓶里的百合花整理了一下,揀出蔫了的花枝,笑著說:「還好。」
卻始終沒有轉過身面對他。
他明白她現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動了動蠢,想要繼續追問,到了嘴邊的話卻自動變成:
「回家吧,我們的家。」
他怕傷害她,所以他不提她和景曦的事。但是,為什麼……他不是想要報復的么……
蘇輕遠正在挑揀花枝的手一頓,病房裡霎時一陣死寂,過了一會,傳來她輕得幾乎被風吹走的聲音:
「好。」
回家……
他們的家……
卻不再是景曦為她打造的城堡……
心底湧起一股泛濫的酸澀。
他凝視著她。
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的悲傷,他知道她在想著那個人,但是他不喜歡她的心思在別人身上。
「輕遠,我們什麼時候舉行婚禮?」
蘇輕遠僵住。
婚禮……
是啊,她已經答應跟他結婚了……
錐心的疼痛。
她垂下眼帘,掩埋起自己的情緒,淡淡道:
「過段時間吧,你現在要安心養傷。」
他見她關心著他的身體,唇邊不自覺泛起一絲淺笑,應了一聲。
蘇輕遠將挑揀出來的花枝扔進了垃圾桶內,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轉過身看著他,問道:
「溫煦,你為什麼要和我結婚?」
他怔住。
為了什麼呢……
好像從來沒想過……
只是想這麼做就做了……
不對,他當然是為了報復才這麼做的!
澄澈的眼底閃過一絲陰暗,他輕笑,「因為我喜歡你啊。」
蘇輕遠的視線對上他的眼睛,並沒有因為他告白般的話語而不自然,彷彿沒有聽到般的,她繼續問道:
「為什麼喜歡我?我們才認識沒多久而已。」
溫煦依舊笑道:
「我也不知道,好像第一次見面就很喜歡你呢。」
蘇輕遠注視著他,不再說話。他此時地笑容就和他們第一次見面一般,令她覺得怪異,卻又說不出哪裡怪異。
「輕遠,」不想再繼續被她這樣盯著,他問,「我們回去吧?」
蘇輕遠這才回過神來,蹙了蹙眉頭,擔憂地說:「可是你的傷……」
「沒關係的,」他打斷她,「我只是手……身體沒什麼大礙,可以走動的。況且不回去的話,你今晚打算睡在這裡?」
蘇輕遠蹙眉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溫煦笑了。
已是子夜。
蘇輕遠隨著溫煦回到了溫公館。
深夜的溫公館里很靜,千坪大的庭院里栽滿了粗大的法國梧桐樹。因為還沒到深秋,梧桐樹的葉子都是綠色的,在漆黑的夜幕下被兩旁幽暗的路燈點亮。草叢裡傳出蟬鳴的聲音,在夜色里顯得孤寂。
蘇輕遠坐在溫氏醫院安排的跑車上,身邊是靠著車座休息的溫煦。司機把車往溫公館里駛,沿途經過偌大的庭院,蘇輕遠就看著車窗外死寂的夜色出神。溫煦半眯著星眸,在黑暗中靜靜地凝視著她,目光觸及她消瘦的肩頭,他竟有種將她攬入懷裡的衝動。
抬起手,終是僵在半空中。
車已經停了。
司機下車,走到後座,打開車門,躬身等候著。蘇輕遠小心翼翼地扶起溫煦走下車,對司機道了謝,讓司機離去后,攙著溫煦走上公館裡層大門前的台階,溫煦報出了一組密碼,蘇輕遠如數按出,大門就自動打開了。
房子里黑漆漆的。
溫煦輕咳一聲,屋裡頓時燈火通明金碧輝煌,沒有傭人,屋子顯得很空蕩。溫煦帶蘇輕遠上了二樓,走到客房前,蘇輕遠推開房門,溫煦看了一眼自己無法動彈的手,嘲弄地笑了笑,清澈的琉璃眼畔劃過一道傷痛,而後若無其事地對蘇輕遠說:
「你先住客房,明天我安排人來收拾。」
其實他很在意他的手。
怎麼可能不在意。
只是在他藉此讓她答應和自己結婚的時候,那種突來的喜悅掩蓋住了他的傷痛。
蘇輕遠點點頭,微微一笑,澀澀的,蒼白無力,卻還是溫聲道:
「晚安。」
溫煦也笑了,俯身剛想親吻她的額頭來個晚安吻,她卻猛然一顫,抬手想要推開他,終在途中無力地放下。他被她的動作刺得一痛,卻裝作沒看到,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如同蝴蝶悄然落下又飛走。
「晚安。」
她垂著眼帘,沒有說話。
他看著她的樣子,眸底一陣幽暗,最終還是轉身進了自己的卧室。
她便也進了客房。
客房裡一片黑沉。
她沒有開燈,待眼睛適應了黑暗后,摸索著走到床邊,側身坐在床的邊沿,柔軟舒適。床靠近著大大地落地玻璃窗,窗帘沒有拉上,窗外淡白的星辰灑下黯淡的光輝,微微照耀著她那一隅。
蘇輕遠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淺淡銀色。
寂靜無聲。
朦朧的一層星澤灑在她身上,將她襯得如一尊瓷娃娃般清冷,沒有絲毫生氣。她的呼吸綿延悠長,濃密的睫毛半掩著她如死水般毫無漣漪的眸子,愈發顯得她空洞蒼茫,好似即將消亡的小美人魚。
光澤流轉。
冰涼的星澤順著她的身子下移,最終停留在了她纖長的手指上。她的睫毛也輕微蠕動了一下,目光終於有了聚焦點,漸漸往下,凝視著自己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另一手輕柔地撫著戒指,暗自出神。
他在……做什麼呢……
睡了么……
她現在知道他的心了……可是……已經晚了……
晚了……
心臟頓時一陣鈍痛。
他……現在怎麼樣了……
是在難過嗎……
會怨恨她嗎……
她不敢再往下想,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吻了吻戒指,靠著床頭遠眺窗外的黑暗。
門外一道頎長的身影透過門縫,靜靜地凝視著她。
良久。
痛苦愈發強烈。
Part。6 lonely·孤獨
。
夜深人靜。
城堡一片死寂,異常凄然。
景曦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城堡。他在他們辦理好手續后就去了公司,他不敢再看她,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會忍不住要強行將她禁錮在自己身邊。
他不想傷害她。
深夜的風是有些涼的,迎面吹來,景曦只覺得一陣刺骨的寒意,早已擰成一團的胃痛得愈發厲害,不禁一串嘶啞的咳嗽聲從唇齒間溢出。
「咳咳……」
庭院依舊飄滿了梨花,馨香四溢,甚至朵朵薔薇都在子夜盛放。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一切卻又和以前不一樣。
物是人非。
垂下了眼帘,他死死按住自己絞痛的胃,加快腳步,不去看那些熟悉的景色,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想起她。只要一想起她,他渾身就劇烈疼痛著。
穿過那條白沙小徑,他終於到了大廳。
滿室黑暗。
他屏息,熟悉的感覺霎時襲來。
是她的味道。
他苦笑,心臟一陣陣抽痛。
打開燈,大廳立馬變得明亮起來,而他的視線也落到了二樓的書房前——
門竟然是打開著的!
他渾身倏地一顫。
來不及多想,他快速衝上二樓,打開燈剛踏進書房沒幾步,卻停下了腳步。
地板上是一隻孤零零的行李箱。
他怔住。
那隻印著「LV」字樣的行李箱刺痛了他的眼。他認識那隻箱子,那是度蜜月時他買給她裝衣物的。
她……來過他的書房么……
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走過去,打開箱子,裡面是幾件她的衣服,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他拿起一件她的外套,遞至自己鼻尖前,感受著她的味道與溫度,指尖在柔軟的衣料上寸寸流連。
良久。
他放下那件衣服,抬眸凝視雪白牆壁上掛著的他們的婚紗照,視線下滑,落在了地上在燈光下顯得晶瑩璀璨的水珠上。
一滴一滴,綿延成一片。
他的心臟卻驟然一緊!
那是……
眼淚么……
他邁開步子走到婚紗照前,步履竟是踉踉蹌蹌的。深深地凝視著照片上幸福的他們,他的唇邊泛開一絲苦笑,澀澀的,手也輕柔細膩地撫著照片上的他們。
她是不是……也是這樣子撫摸這照片呢……
她哭了呢……
怎麼會哭呢……
他痛苦地閉了閉眼,輕嘆了口氣,轉身向後走去,卻被映入眼帘的畫面震得身體瞬時冰涼,好似被當頭澆了一盆冰水。
電腦竟是開著的。
那麼說……她看到了……
他突然有些心慌。
走到電腦前,卻見網頁停留在「Shmily」那一頁,鍵盤上凝著大滴大滴的淚珠。
心臟好似被一把巨錘重重一擊,支離破碎。
他伸手,指尖在鍵盤上遊走著,輕柔眷戀地擦著上面的水漬,竟有些顫抖。他彷彿能看到她看到這些時震驚、流淚的樣子。
「咳……咳……」
心臟和胃愈發疼痛。
目之所及,他看到了電腦旁的碎紙機,上面是一塊塊碎紙片零散皮湊起的離婚協議書!
他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逐漸發黑。
看到了……
她都看到了……
可是……她還是離開了……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冰冷的手死死扼住自己抽搐的脆弱的胃,一長串劇烈的咳嗽聲溢了出來,喉頭湧上一股翻湧的腥甜,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幾乎碾碎了他扶著桌沿才能勉強站穩的身體。他用力得手指節已然泛出青白色,病態般蒼白的臉不復往日的絕美,頹靡疲憊,一滴透明的淚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火燒般的滾燙。
蘇輕遠……
你就真的……一點也不在乎我么……
這麼多年……
你的眼裡就從來看不到我么……
那麼……你又為什麼要哭……
為什麼呢……
大片的哀傷與疼痛似是幻化成無形的手,狠狠扼住他的咽喉,令他幾近窒息。
「咳咳……咳……」
喉頭的腥甜越發濃烈,喉嚨幾乎要裂開,他一手用力捂住自己冰涼的唇,卻仍是壓抑不住那激烈的咳嗽聲。胃部痛得幾乎麻木,他只覺得掌心一暖,緩緩攤開手,掌心一片殷紅。那觸目驚心的紅色染到了他手指根部的戒指上,他低下頭,輕輕舔去上面的血漬,一陣止不住的輕笑。
「呵……」
那般諷刺與絕望。
心臟似乎已經停止了跳動。
夜更深了,壓抑窒息的書房裡回蕩著越來越凄涼地笑聲……
日光強烈。
天空一片湛藍,絲薄的浮雲蜿蜒在天際邊,形成一幅遼闊的畫卷。偌大的溫公館屹立在刺目的陽光下,微風吹來,淡雅的馨香就籠罩了整座公館。
吱嘎一聲,客房的門被打開,蘇輕遠從裡面走了出來。梳洗后的她不似昨天那麼虛弱蒼白,小臉上也暈開了健康的緋紅,只是暗淡無光的眼睛透露出了她的傷痛。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她擠出一抹微笑,扶著樓梯扶手走到了一樓大廳。
大廳明亮的有些眩目。
溫煦靠坐在大廳的軟皮沙發上,一身絲質白衣,纖塵不染。絢爛的光線鋪在他纖長的身體上,使他整個人都散發出溫潤的華光。他正低著頭,淺淡色的頭髮垂落在他白皙光潔的肌膚上,斂著眼眸,蝶翼般的睫毛半掩住他幽深的星眸。目光遠去,他的眼底堆疊著大團大團的白霧,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安靜又悠遠。這樣望去,他竟好似深森里大片迷霧后純白晶瑩的精靈,萬般美好。
他總是這麼優雅寧靜。
蘇輕遠不再那麼壓抑,心情也稍微好了些。他似乎就是有這種魔力,讓所有接觸他的人都安定溫和。
聽到聲響,他轉過頭,目光落在了蘇輕遠身上。微微彎起粉嫩的唇,他的眼底一片清澈溫暖,柔聲道:
「昨晚睡得好嗎?」
蘇輕遠輕輕一笑,掩去疲憊,點頭道:「恩。」
忽然走過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帶領著規規矩矩站成兩排的傭人,對著溫煦和蘇輕遠躬身,齊聲道:
「少爺,夫人。」
蘇輕遠詫異地望向溫煦。
他起身,淡淡一笑:「是我讓薇安聘請回來的。以後你總需要人來照顧,這裡太冷清了總是不好。」
她怔怔地看著他,心底泛開一絲柔軟。
他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卻為了她聘請了這麼多的傭人。
會心一笑,她輕聲地說:
「謝謝你。」
他笑而不語,眼底閃爍著瀲灧的光澤。
她總算笑了,不是那種勉強地笑,是和以前一樣發自真心地笑容。
「少爺,夫人,」管家上前一步,「午餐已經開始準備,請問少爺、夫人想吃什麼?」
「我來做吧!」蘇輕遠歉意地看著溫煦纏著繃帶的手,「我想親手做給你吃。」
溫煦觸及她的憂傷歉意目光,不著痕迹地將手背至身後,用身體阻隔她的目光。淺淺一笑,眼眸溫柔地幾乎可以溢出水來:
「好。」
是什麼時候起,他竟然這麼在意她的感受……
不,不對,他只是為了拆散他們!
星眸依舊澄澈,笑容卻愈發詭異起來。
「那麼你先等我,」她看到他的小動作,知道他是不想讓她難受,心下一軟,唇邊微笑的弧度更加明顯,「我現在就去準備午餐。」
溫煦微笑,點頭。
。
午餐很快就準備好了。
蘇輕遠拉著溫煦的手肘走到餐廳中間的長桌一段,為他拉開椅子讓他就座。管家和傭人全都讓她遣出去了,她只想和他安靜平凡的吃頓飯,盡自己所能來彌補他。
餐廳依舊奢華。印著銀白暗紋的天花板上,幾盞星子般細碎的燈圍繞著正中央的水晶大吊燈,金黃的燈光灑落下來,瀲灧璀璨。沒有一排排的女傭,也沒有拉奏小提琴的樂師,偌大的餐廳因為只有他們兩個人而顯得有些空蕩。
蘇輕遠並沒有座到另一端去,而是坐在他的側邊。鋪著碎花桌布的餐桌上,中央是一個裝著水的花瓶,素白的百合插在裡面,清香四溢。餐桌上沒有太多精緻華麗的餐點,而是她為他精心熬制的肉粥,一邊的盤子里盛著幾個荷包蛋,金黃圓潤,還有一些飯後點心,酥軟香脆。
端起他面前的肉粥,蘇輕遠舀起一勺,放在嘴邊吹了吹,見他溫柔凝視著她,她有些不自在,瓷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笑道:
「來不及做那些煩瑣的午餐,這些雖然簡單了些,但是營養價值高。醫生說過在你傷口癒合以前是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的,往後的這段日子,怕是你只能吃這些清淡小粥了。」看著他泛著笑意的眸子,她頓了頓,又加了句,「不想吃也不行喔!」
說完,她傾過身子,將盛著肉粥的勺子遞到他的嘴邊。他怔怔地看著為他操勞的她,胸腔中升騰起一陣濃郁的暖意,彎起了嘴角,他吃下了那勺粥。
見他吞下肉粥,她期待地問:
「怎麼樣?好不好吃?」
他定定地看著她,目光愈發幽深,柔意泛濫。這樣子的她,讓他想起了上一次她來他家,那是她第一次為他做飯,也是這樣像個孩子一樣滿含期待地看著他,令他心臟一片柔軟。
他突然想逗她。
裝出一副淡然的樣子,他淡淡道:「一般般。」
「啊?」她秀美的小臉立馬垮了下來,眉頭幾乎皺成一團。又舀了一勺,她似乎沒有察覺到異樣一般,咂了咂嘴嘀咕著,「不會啊,味道很鮮美啊。」
他怔住了。
剛才……那算不算是間接接吻了……
心底突然因為這個想法而感到僥倖和欣喜。
垂下眼帘,蝶翼般的睫毛略掩住他眼底的柔情,輕笑道:
「騙你的,很好吃。」
「你!」
她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眼底閃過一絲促狹。他笑得愈發開心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只覺得嘴角一熱,她竟故意把粥蹭到了他臉上。
她孩子氣的舉動讓他感到無奈,但他卻想一直這麼下去。不用奢華的排場,也不用精緻的午餐,只要有她陪著他,清淡小粥他也覺得美味。
見他沒有動,才想起他的手受了傷。他和她在一起時,從來不提起手上的傷,也不說痛,也不會再表現出悲傷,讓她幾乎忘了他手上的傷。一想到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她的心就痛了起來,卻又覺得有些溫暖。
拿起餐巾,她輕柔地為他擦去嘴角的粥,這樣專註的近距離地看著他,他的肌膚細膩如瓷,下巴曲線完美光潔到極致,身上散發出幽幽的清香。他低垂下眼帘凝視著她,濃長的睫毛幾乎刷到她的臉,內里的星眸水般溫柔幽深。他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也不敢大聲,生怕一不小心就驚擾了這片刻的溫馨。
心底滋生起一股奇異的溫熱。
餐廳里很是寧靜。
擦去他嘴角的粥后,她放下餐巾,嬌嗔似地說道:
「看你還敢不敢騙我。」
然後端起肉粥,又舀起一勺,吹涼之後遞到他的嘴邊。他深深地看著她,面帶清濯的微笑,一口一口吃下她喂到嘴邊的粥。
「這些清淡的食物對身體也有好處,太油膩的會讓傷口新生出來的皮膚變成深色,到時你身上一塊深一塊淺的,多難看。」她放下已經空了的碗,拿起刀叉,將盤子里的荷包蛋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戳起一塊,餵給他,自顧自說道「你也不要亂動,好好休養的話,你的手一定會好起來的。還有啊,醫生說你的手暫時不能沾到水,所以你如果要沐浴的話,就一定要讓傭人來幫忙。啊……不行不行,傭人笨手笨腳的,萬一碰到你的傷口怎麼辦?我不放心。可是我又不……不能……你還是不要沐浴好了!」
最後總結出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
溫煦有些哭笑不得。
「啊!」她驚叫一聲,皺著眉頭看著溫煦,「我是不是很啰嗦啊?」
他唇邊地笑意愈發深刻了。
只覺得原本空蕩蕩的胸腔此刻被填得滿滿的,異樣的溫暖在心底瘋狂生長。他喜歡這個樣子的她,喜歡她為他忙碌,喜歡她為他擔憂,這樣的他們讓他覺得彷彿真的是一對契合已久的夫妻,妻子無時無刻關心著自己的丈夫。
「是很啰嗦,」他笑著柔聲說,「不過我喜歡。」
她的臉頰立刻紅了起來。
「輕遠,謝謝你,謝謝你願意陪著我照顧我。」
他的眸底是萬般的深情。
什麼都不願去想,現在他只想就這麼和她靜靜到老。
蘇輕遠淡淡一笑,不再說話,將盤子里的荷包蛋戳起來餵給他吃。
她以失去所有的代價選擇陪著他,每當想起這個,她的心臟就彷彿被一把銳利的匕首狠狠刺入,所以她不願意去想。既然已經選擇他了,她就該好好陪著他,不能讓自己的情緒傷害到他,所有的痛苦與罪惡,她一個人承擔就可以了。
他也不再說話,柔和寧靜地看著她,吃下她為他準備的午餐,心底愈發柔軟。
時光荏苒,很快就過去了一個多月。
醫院裡的消毒水味還是那麼濃烈刺鼻,整個雪白一片,異常安靜。院長辦公室里的氣氛有些詭異,穿著白大褂的院長此刻正恭敬地站在溫煦身邊,額角已經冒出了一些汗珠。這一個月來,溫煦隔幾天就會來這裡換一次葯,每次他都很緊張。自家少爺年紀雖小,但卻莫名讓他感覺到壓力,或許這就是天生的華貴逼人。
溫煦靜靜地坐在躺椅上,雙腿如王者般交疊。他只穿著簡單的白襯衣,渾身卻透露出不可抵擋的清冷高貴。他的雙手擱在躺椅的扶手上,繃帶已經拆下了,傷口也癒合了,新生出的皮膚粉嫩嫩的,與他瓷白的肌膚倒也沒形成多大的對比,只是手術時縫合的線留下的痕迹,竟似一條蜈蚣般醜陋猙獰。
薇安默默地站在他身邊,神色擔憂。
溫煦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略微轉動,並沒有感覺到不舒適,又曲起手指,也沒有感覺到疼痛,動作雖慢了些,但並無大礙。他盯著那條蜈蚣般的疤痕,垂著的眼帘下,他乾淨剔透的星眸愈發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空氣似乎有些凝滯。
「你的意思是,」他神色淡漠,語調平靜毫無波瀾,卻低沉得令人覺得壓抑,「已經好了?」
院長立馬上前一小步,不敢多做別的動作,躬身道:「是的,少爺。康復狀況很好,只要繼續加以保養,不去提起重物,是不會有大礙的。」
沒有回答的聲音。
溫煦緩緩抬起手,斂下眼帘,半眯著深沉的星眸,注視著自己舉在半空中的手,在明亮的光線下,他修長的手愈發顯得白皙,竟如水晶般透明,只是那條一寸左右的疤痕破壞了美感。他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眸底一暗。
「那麼……」
他呢喃似的拖著微微上揚的語調,竟有些危險的感覺。
他話還沒說完,院長便彷彿知道他要說什麼似的,慌忙說道:「少爺放心,雖然不能提起重物,但並不影響到手的靈敏,少爺您還是可以彈鋼琴的。只是初期速度會慢了些,時間久了就會恢復到以前。」
他原本緊抿的薄唇因為這句話而輕微揚起。
「替我包紮起來。」他將手伸到院長面前。
每次來醫院換藥都是薇安陪他來的,他從來不讓她陪著他,他不想她知道他的康復情況。原本也沒有想過會好起來,好不了的話,她一定會為此而痛苦,可他不想她痛苦。現在出乎意料的好了起來,他就更不能讓她知道了。他不想她離開他,即使她會自責一輩子,他也要把她禁錮在自己身邊。
「少、少爺?」院長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他不再說話,只是眼神愈發陰沉。
院長立刻戰戰兢兢地為他包紮起來。因為傷口剛剛癒合,包紮得不透風的話,傷口也許會腐爛,所以他只是鬆散的把繃帶纏在他的手上。
溫煦又檢查了一下,確定傷口不會露出來,他便站起身,邁步向外走去:
「這件事,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是、是的,少爺!」
院長這才敢擦了擦額上的汗。
。
一輛嶄新的黑色勞斯萊斯在高速公路上飛馳。
車內的氣氛有些凝滯。
溫煦和薇安坐在後座。溫煦靠著座背,合著眼睛假寐,濃密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蓋住了他的眼瞼,在他白皙的肌膚上投下了小片陰影。他輕淺地呼吸著,露出精緻鎖骨的胸膛微微上下起伏,他總是這麼安靜,一如清淡的精靈。
薇安痴迷地看著他,目光又落在他的手上,蹙了蹙眉,終於還是問出口:
「煦,你打算隱瞞你的手已經好了的事實嗎?」
溫煦蝶翼般的睫毛略微蠕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星眸一片清明淡然。他沒有看向薇安,而是別過頭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恩。」
「為了讓她留在你身邊?」薇安瞪大了眼睛,見他一直不看著自己,她嫉妒憤怒得快發瘋了,「煦,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溫煦一僵,很快就恢復過來,依舊沒有看著她,只是雲淡風輕地嗤笑一聲: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她!
他才不會喜歡上她!
心底一陣刺痛。
「那你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竟然還要跟她結婚!」她又急忙補充道,「煦,你不能忘了你的仇恨!」
溫煦眸底一暗,內里似乎翻滾著驚濤駭浪。
「為什麼要和她結婚,」他終於回過頭來看著薇安,無畏地直視著薇安的眼睛,「不是告訴過你嗎?」
薇安啞口無言。不滿他一直把時間花在蘇輕遠身上,她想要他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於是她又說:
「既然你的傷已經好了,就回來公司吧。你再不來,那群老狐狸我真招架不住了。」
溫煦點頭,「下午我就去公司。你先過去,我回去一趟。」
薇安有些發狂了:
「你又要回去見她?」
溫煦不喜歡她這種樣子,俊眉微微蹙起,冷淡道: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回去拿些東西。」
薇安張了張嘴,剛想說可以讓人去幫他把東西拿回來,卻見他神色不悅,無奈只好不再說話。
車內又恢復了寂靜。
高速行駛的勞斯萊斯后揚起了一地灰塵。
天幕白亮乾淨,隱約中透出一絲淺藍,大片稀薄的浮雲盤踞在天邊,半遮住金燦燦的陽光,卻仍有幾縷俏皮地刺透雲層灑落下來,為地面上鋪上一層淺淡的光暈。
溫公館被陽光照耀得奢華絕倫。
像是白玉堆砌起的圍牆折射出絢爛的光芒,靠近西角的地方,整面整面的牆壁都被翠綠的藤蔓纏繞住,蔭涼清新。遠遠看去,整座公館呈現濃郁的巴洛克風,尖頂圓窗,黑鐵大門鏤空雕花,兩邊是兩座小巧的燈塔,上置監視器。公館的風格雖極致華麗,顏色卻以簡潔的淡白為主,靡麗中帶著簡約高貴。
一輛豪華的勞斯萊斯靠近大門,監視器轉動了幾下后,大門緩緩打開,勞斯萊斯緩緩駛了進去。
庭院的東側。
法國梧桐高聳在兩邊,葉子是青翠的。微風陣陣拂過,梧桐樹的枝葉就簌簌作響。幾縷炫目的陽光穿透梧桐樹枝葉間的縫隙灑落下來,在軟草地上投下了斑斑駁駁的光圈。
往前幾步距離,軟草地上被插入了一圈漆了白色的木柵欄,矮矮的,將軟草地圈起了一小方。柵欄里種滿了新植入的薔薇,白色、紅色,鮮艷盛開。風輕輕吹來,薔薇便左右輕微搖晃著,淡雅的香氣立即四散開來。偶爾有幾片破敗的花瓣,隨著微風在半空中打著卷,然後輕飄飄落在草地上。
蘇輕遠靜靜地坐在薔薇花圃邊上,長發隨著清風拂過瓷白的臉頰在空中飛舞。她穿著白色的束胸連衣裙,一層一層的蕾絲裙擺堆疊著,呈圓形覆蓋在她溫潤白皙的小腿上。她怔怔地看著薔薇花,蝶翅般的睫毛下,她的眼神有些空洞迷離,思緒似乎飛到了很遠的地方。這樣的她,看上去就好似一尊失去靈魂的瓷娃娃。
教學樓地走廊里很安靜。
蘇輕遠背貼著走廊牆壁筆直地站立著,合身的校服有些褶皺。她打了個呵欠,扯了扯皺巴巴的校服,聽著教室里傳出的講課的聲音,她的眉頭皺得愈發厲害,翻了翻白眼。
都怪那個臭小子!高三課業本來就重,他居然還在這種時候說要跟她結婚,害她一整夜都沒睡著,心還一直砰砰砰砰亂跳,莫名其妙極了。結果早上上課實在太困就睡著了,現在被老師叫出來罰站,真丟臉!
「哈……」
她又打了個呵欠,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
「蘇輕遠。」
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蘇輕遠撇了下嘴角,眼皮動也沒動一下。
居然聽到了他的聲音,她不是幻聽了吧?他怎麼可能在這裡!從昨天起腦海里就一直出現他的樣子,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中了邪!
「蘇輕遠,這麼大的人還被罰站,真丟人啊。」
那道帶著淡淡的諷刺的聲音再次飄進她的耳朵里。
眉頭一皺,她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張在腦海里出現好多次的絕美的臉。
不是幻聽?
景曦倨傲地站在她的面前,背脊挺得筆直。他墨黑的髮絲柔順地垂落在光潔的頸間,一兩縷掃過他細膩如白瓷的臉。他半斂著眼帘,蝶翼般的睫毛下,他凝視著她的星眸閃著瀲灧的光澤,幽深如海。薄唇緊抿,他的神色淡淡的,清濯如白蓮,瞬間就晃花了她的眼。
蘇輕遠怔住。
竟然……真的是他。
「你怎麼在這裡?」蘇輕遠瞪起眼睛,沒好氣地說。
皺了皺俊眉,他清淡地說:
「為什麼被罰站?」
他沒有回答她地問題,事實上因為大學部比較自由,他聽完課後就過來了,因為有些事要問她,所以他打算在她教室外等她下課。
「還不都是因為你!」蘇輕遠肺都幾乎要炸了,齜牙咧嘴道,「誰讓你昨天突然抽風跑來說要和我結婚,害我一晚上沒睡好!」
所以上課打瞌睡,就被罰站么?
他淡粉色的薄唇忽地就略微揚起,星眸一陣閃爍,亮得眩目,輕笑道:
「激動得一晚上沒睡好都在想我?」
「激動你個頭!我是被嚇的!」她想也沒多想就張嘴回擊,惡狠狠道,「你不許走!本小姐可是因為你才被罰站的,你要留下來陪我一起受罰!」
「好。」
輕柔得如同一片薄雪悄然飄落下來,軟軟的,卻帶著奇異的堅定,撩人心緒。
說完,他就走到她身邊,也背靠牆壁站著。蘇輕遠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沒想到他居然真的答應了,表情也帶著微笑,她覺得他肯定有病!
一陣沉默。
就這樣站了一會,他忽然別過頭去,目光溫柔地看著她,濃密的睫毛下,他的眼睛異常明亮:
「蘇輕遠,城堡……你想要什麼樣子的?」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蹙起眉頭思索起來:
「恩……要那種很華麗的哥特風的!要讓住進去的人有種穿越到歐洲中世紀的感覺!呃……還有,」她抬起頭來看著他,臉上是明媚地笑意,絢麗奪目,「我要有一個花圃,花圃里種滿了薔薇花,就像吸血鬼的城堡一樣,開滿了美麗的薔薇!」
他被她突如其來地笑容晃得心底一軟。
薔薇么……
他淡淡一笑,不再說話,暗自凝神思索起來。
……
她皺著眉頭,蝶翼般的睫毛細微撲閃著,心疼地看著花圃里殘敗的薔薇,嘆了口氣。拿起腳邊的小鏟子,她將已經無法挽救的薔薇戳了出來,一顆一顆植入新的,最後用濕潤的泥土掩埋花根。
……
「還愣著幹什麼?」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指了指花圃,「暴風雨把我的薔薇都弄死了,快過來幫忙啦!」
他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她的目光是深海般的溺愛。蹲下身,他開始幫她植入薔薇。
。
她淡白的櫻唇微微彎起,漾開了淺淺的笑容,空洞迷離的眼睛也慢慢有了聚焦點,眼底氤氳起一股柔意。
溫煦默默地站在她身後。
他靜靜地凝視著她略顯蒼白的側臉,星眸劃過一絲清晰的黯淡與傷痛。
這一個月來,她越來越安靜了,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雖然會和他說很多話,也很關心他,可是笑容卻總是曇花一現般的。沒人的時候,她喜歡一個人獨處,哪裡也不去,就只在這片花圃附近,對著她親手栽植的薔薇發怔。他知道她又在想那個人了,只有想到那個人的時候,她的眼裡才會閃現出一點溫暖。
心臟一陣陣地刺痛著。
似乎是感覺到了有人,她仰起頭,抬起皓白手臂遮擋住刺目的陽光,半眯著眼睛,在看清來人後,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裙,關切地問道:
「醫生怎麼說?」
溫煦回過神來,隱藏住剛才的酸澀,淡淡一笑,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
她期待的眼眸霎時就黯淡了下來,漸漸湧起層層傷痛,低著頭,任由長發遮住她的臉,語調有一絲哭腔道:
「對不起……對不起,溫煦……都是我害的……」
他看著她歉疚的樣子,心底劃開一條深深的傷口,泛著猩紅的血水,劇烈疼痛著。他知道不告訴她實情的話,她一定會很痛苦,但是當真正看到她痛苦的神情時,他仍是忍不住心痛。
「沒關係的,不關你的事。」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她只覺得心臟彷彿被狠狠割了一刀,內疚好似一條巨大的水蟒,死死糾纏住她的身體,令她幾乎窒息,「是我的錯……對不起……」
溫煦不忍地皺了皺眉頭,清澈的眼底劃過一絲疼惜,轉而又恢復如初,柔聲道:
「輕遠,我沒關係的。有你在我身邊照顧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蘇輕遠聞言,強忍住心底泛濫的痛楚,吸了吸鼻子,抬起頭看著他,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沙啞著嗓子說:
「恩,對,一定會好起來的!」
溫煦便笑了,不再說話,只是深深地看著她,目光複雜。
日光愈漸耀眼。
下午的陽光不似正午那麼強烈。
已近黃昏,天色藍中有些泛黃,西天邊蜿蜒著大片的火燒雲,將乾淨的天空渲染得彷彿染了血般。柔和的金光傾瀉下來,在大地上鋪了淺淺的一層,好似攏了一層紗一樣。
溫公館里很寧靜。
蘇輕遠在公館里四處遊盪,從上午在花圃見過他之後,她就一直沒有再看到溫煦的身影。管家正好迎面而來,她叫住管家,問道:
「少爺呢?」
管家恭謹地欠了一欠身:
「夫人,少爺去公司了。」
公司?
蘇輕遠的眉頭立馬蹙了起來。
他的傷還沒有好,怎麼能去公司?萬一碰到傷口怎麼辦?
「你讓司機在門口等我,送我去公司。」
「好的,夫人。」管家又一躬身,然後退開了。
一輛銀色的跑車停在了溫氏寫字樓的大門口。
夕陽西下,整個天幕金紅一片,高聳入雲層的溫氏大樓在夕陽的餘暉下顯得如同一座純金寶塔,四面的隔熱玻璃折射出絢麗的光澤。
司機下車走到後車座,打開門躬身等候裡面的人出來。蘇輕遠邁步走出跑車,抬頭仰望了一下大約三十多層高的寫字樓,果真氣派華麗。
她回過頭,示意司機回去,然後便走進了寫字樓一樓大廳。環顧四周,大廳內裝潢簡約大氣卻又奢華,四面鋪著光滑的大理石,纖塵不染。大概是已經下班了,一些工作人員正提著公文包走出大門,但也有一些應該是留下來加班的。前方的櫃檯後端坐著一名前台工作人員,她走過去,向那名工作人員詢問道:
「小姐,請問溫煦他在幾層樓?」
前台小姐抬頭,見來人直呼自家少董的名字,應該是關係匪淺,便恭敬道:
「少董他的辦公室在最頂層。」
蘇輕遠點點頭,微笑著說:「謝謝,那麼我現在可以去找他嗎?」
「很抱歉,」前台小姐歉意地笑了笑,「請問您有預約嗎?因為少董他很忙,所以客人是需要預約才能見到少董的。」
「這樣子啊……」蘇輕遠蹙了蹙眉頭,又說道,「我沒有預約,你可以告訴他,我是……」
是什麼……
是他的妻子?
是啊,她不是已經答應他了么……
可是,為什麼她就是說不出來……
抿了抿唇,她接著道:
「我是蘇輕遠。」
她真地說不出來呢……說不出自己是他的妻子……
腦海里漸漸浮現出一張清濯絕美的臉。
在她心裡,她一直都是那個如盛世白蓮般的男人的妻子……儘管,他們已經離婚了……
心臟一陣鈍痛。
她閉了閉眼,硬忍住疼痛,強顏歡笑著。
「哦,」前台小姐點點頭,「好的,您請稍等。」
她說完就拿起電話,按了幾下,連接到溫煦的辦公室:「總經理嗎?有一位小姐找少董,她說她是蘇輕遠。」
他們的總經理薇安這段時間暫代了少董的工作,少董今天剛來公司,總經理和他在一起,所有給少董的電話都要先由總經理過濾一遍。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一陣,然後一道女聲響起:
「告訴她少董現在很忙,沒空接見她。」
「好的,總經理。」
櫃檯小姐掛斷電話,為難地看著蘇輕遠:「很抱歉,少董現在很忙,沒空接見您。」
蘇輕遠擔憂地皺起了眉頭,掃視了大廳一圈,目光落在了靠牆壁的沙發上。轉過頭,她對櫃檯小姐笑道:
「那我去那邊等他。」
櫃檯小姐微笑點頭,她便走到沙發前坐下,漸漸,她的目光有些迷離悠遠,似乎是在回想著什麼。
……
夜幕降臨。
華燈初上,溫氏大樓里已經沒有多少人了,顯得有些寂靜。整座大樓只有幾層還亮著燈,在街道邊霓虹燈的照耀下散發出絢麗的光華,遠遠看去,竟好似閃爍的星子分佈在一塊大幕布上。
叮——
溫煦在薇安和幾個保鏢以及高管的陪同下搭乘私人電梯到了一樓大廳。
保鏢是薇安聘請來的,自從出了上次那件事,她就很不放心他的安全,即便他不喜歡喝陌生人接觸,她也堅持給他請了保鏢,而他不希望蘇輕遠出什麼意外,就默認了薇安的行為,讓保鏢留在他們身邊。
大廳燈火通明。
他的目光霎時就落在了靠牆的沙發上的那道瘦小身影上。
雖然是夏天,但是畢竟是晚上,而且大廳的空調通常都是在大樓斷電以後自動關閉。
只見那道身影蜷縮成一團,側著身宛如嬰兒一般安詳地睡著。燈光從天花板上流瀉下來,灑落在她的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聖潔的光華。她柔軟的長發散落在沙發上,如蜿蜒開來的藤蔓,瓷白的肌膚細膩無暇。她似乎夢到了什麼好事,眼眸輕輕地合著,愈發顯得睫毛濃長卷翹,唇角也略微揚起。
此時的她,竟好似陷入昏迷的睡美人般惹人憐愛。
他看著她美好的模樣有些痴了。回過神來,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去,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她身上,卻觸到她冰涼的身體。
心底彷彿有團火再燒似的,又有些疼痛,他轉過頭來,皺起眉頭,對著他們怒道:
「你們是怎麼做事的?她來了也不通知我?」
薇安看著他怒極的表情,心底一陣刺痛,嫉妒好似深海里的海藻,死死糾纏住她。她知道蘇輕遠來找他,她故意沒有告訴他,以為蘇輕遠見不到他就會離開,卻沒想到她會一直等在這裡,而她更沒想到他竟然會為此對高管發脾氣。
幾個高管面面相覷,結結巴巴道:
「少、少爺……我們並不知道……」
他們不知道她來了,甚至根本就不認識她。
溫煦知道他們要說什麼,只是當他看到她就那麼睡在那裡,他就是忍不住生氣。
「今天前台誰當值?解僱他!」他壓低聲音,冷冷道,「她是溫家的少夫人,以後她來找我,誰都不許阻攔。」
「是、是的,少爺。」
薇安緊握成拳的手愈漸蒼白,隱隱有些顫抖。
蜷縮著的蘇輕遠似乎聽到了聲響,眉頭微微蹙起,睫毛蠕動了幾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副睡眼朦朧的樣子。見到了面前的他,她迷濛的眼睛漸漸恢復清明,大概是因為剛醒的原因,她也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他的外套,立刻站起來緊張地看著他:
「溫煦,你的手還沒好,怎麼可以跑來公司?萬一碰到傷口怎麼辦?」
他靜靜地看著她緊張的神情,心底一陣暖意。
「這麼大的人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她頓了頓,又道,「手有沒有怎麼樣啊?你不要再來公司了,等傷好了再來也不遲。」
他清澈的眼底映著她嬌小的身影,一陣瀲灧的光澤閃爍,他輕笑一聲,柔聲說道:
「沒關係的,公司的事情太多了,我會自己注意的。你就是為了這個才來公司?」
「恩。」蘇輕遠點點頭,怔怔地看著他溫柔地笑容,有些失神。
他唇邊地笑意愈發深刻,幽深的瞳仁幾乎將她吸進去:
「什麼時候來的?」
「下午……」
他的眉頭再次蹙起,「下午一直等到現在?你可以回家等我。」
「我擔心啊……」她拉住他的手肘,輕輕晃了晃,「你餓不餓?我們走吧,回去我做宵夜給你吃。」
他深深地看著她,點頭。
心底翻湧起一股柔軟和甜意。
轉過頭,他又恢復了清冷的樣子,淡淡道:
「今天就到這裡,你們回去吧。」
說完,也不等他們回答,便帶著蘇輕遠先行離去。
薇安看著他們相攜離去的背影,指尖狠狠扎進了掌心,眼底閃過一絲憤恨。
Part。7 sadness·悲傷
。
夜色更深了。
一輛豪華的房車在公路上行駛著,公路兩邊的絢爛的霓虹燈從車窗前快速閃過。
蘇輕遠怔怔地看著車窗外的景色,璀璨的燈光透過車窗射到她的臉上,是她發出淡淡的光澤。溫煦坐在她身邊,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眸底時而清明,時而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燈光流轉,車窗外的景色也在變換。
高架橋外是一條一望無邊的湖泊,在夜色中顯得黑亮。水面波紋蕩漾,折射著金燦燦的燈光,彷彿被鋪了一層碎金子。水中屹立著朵朵盛放的紅蓮,一條長長的石板小橋連接到水中央的餐廳。整間餐廳裝飾成中國風,屋檐上掛著八寶琉璃宮燈,照亮一方天地,串串風鈴也隨風飄蕩。
只是驚鴻一瞥,但她卻立馬認出了那家餐廳。
是他帶她來的那家餐廳。
腦海中浮現出那抹清濯絕世的身姿。
胸腔泛開尖銳的刺痛。
以為刻意不去想他,就可以把他忘記。她強迫自己這一個月來不去想他過得怎麼樣,每天都讓自己很忙碌,盡量把心思都花在溫煦身上……但是,現在才發現,這一切多麼可笑。
她想他。
她根本忘不了他。
他早已銘刻在了她的心裡。
鼻間一陣酸澀,她的臉色愈發蒼白,痛苦地閉上眼,不讓眼淚落下。她一手死死按住疼痛加劇的心臟,那疼痛從心臟蔓延到指尖,幾乎要將她吞噬。
車內一陣死寂。
回到了溫公館,她讓溫煦在餐廳等她,她去準備宵夜。沒多久她就端著一個托盤走到他面前,裡面是一碗清淡的蔥花雞蛋面,和一杯騰著裊裊白煙的清茶。
她拿起一個小瓷碟,將雞蛋面挑在瓷碟里,輕輕吹了幾口氣,待到不燙后,她便用筷子挑起,遞到他的嘴邊,小瓷碟在下方接著。
他柔柔地凝視著她,這一個月來,她都是這樣喂他吃飯的。每當這個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彷彿被幸福淹沒,這種感覺像是海洛因一般噬骨銷魂,讓他想戒也戒不掉,甚至甘願就此沉淪。
吞下一小口面,她體貼地用餐巾為他擦了擦嘴角的油漬,他微微一笑,說道:
「輕遠,明天我就公開我們的婚訊,再把請柬也發出去。你想去那裡舉行婚禮?我要給你最豪華的婚禮。」
正在挑面的手一僵。
心臟彷彿被撕裂開來。
她低著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感覺到她身上的僵硬,心中突然泛開一陣鈍痛。
她在難受么……就這麼不想和他結婚么……
那又怎麼樣?他不會讓她離開他的身邊!
眼底愈發深沉。
「隨便吧。」
才說完,她只覺得心彷彿被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插入,耳邊是嗡嗡的雜音,喧囂又空白。
這次……是真的無法回頭了吧……
她再也沒有資格去想他了……
她已經……徹底從他的世界退出了……
退出了……
從此以後沒有任何交集……
心已經痛到麻木了。
不再說話,她忍住心底泛濫的絕望與傷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喂他吃面。他也安靜的吃面,良久無語。
夜色愈發凄然。
翌日的天氣很好。
蒼穹一片湛藍,和煦的微風吹來,拂得蜿蜒在天邊的浮雲緩緩流動。金燦燦的陽光穿透雲層散落下來,給地面鋪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蘇輕遠漫無目的地遊盪著。
一早溫煦就去了公司,她從昨天起就滿腦子空白,在他出門之後,她也出來打算散散心。
她穿著簡單的連衣裙,蓬鬆層疊的裙擺隨著她的步伐飛舞。刺目的陽光下,她的臉色白皙得近乎透明,彷彿隨時都會消失一般。長發散在肩上,掃過她冰涼的肌膚,她垂著眼帘,卷翹的睫毛下,眸子一片迷茫黯然,靈魂似乎被抽走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圍的景色越來越熟悉。她這才回過神,抬頭望去——
竟是他們的城堡!
尖頂白牆,哥特風濃郁,繁複的鏤空雕花大鐵門迎風而立,透過大鐵門可以看到有條細軟的白沙小徑穿過花圃直達城堡的裡層。
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卻又彷彿不一樣了。
她怔住。
居然……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這裡……
原來她的潛意識裡是這麼依戀這裡……
心臟又痛了起來。
還來這裡做什麼……該離開才對……蘇輕遠,你……已經沒有資格來這裡了……
可是……
真的好想再看一看……
這座曾經屬於她的城堡……滿是他們地回憶的城堡……她真的……好捨不得……
垂著身側的手緊緊握住,骨節泛出青色,心臟的疼痛蔓延到指尖,指尖狠狠扎進掌心,她卻感覺不到痛。除了心臟還在微微跳動著,她已經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就這樣靜靜地站了好久,她幾乎痴迷地看著城堡的一切,深深吸了口氣,壓住胸腔中泛濫的酸意和傷痛,她躲開門口的守衛,悄悄走到城堡側邊的外牆。
這附近很寧靜。
她深深地看著雪白的外牆,伸出手撫上去,指尖在牆壁上緩緩流連著,一片冰涼。
他……過得好嗎……
應該是……恨著她的吧……
一想到這裡,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胸腔一陣沉悶劇痛。她凝視著那面牆壁,目光彷彿穿透了牆壁望進了裡面,那條白沙小徑、那花圃里的薔薇、那奢華的大廳,還有……還有那令她幾乎死去的滿是秘密的書房……
痛苦地閉上眼睛,她將側臉輕輕貼到冰冷的牆壁上,感受著城堡熟悉的氣息。
他……在裡面吧……
想到他,她的唇邊泛起一絲溫柔地笑意,隨後卻漸漸苦澀起來。
一牆之隔,卻永遠隔開了他們。
再也回不到從前。
景曦回到城堡的時候已是下午。
自從他們離婚以後,他就每天都給自己找很多事來做,只要忙碌起來,他就無暇去想其他,那樣,他早已支離破碎的心就不會痛了。
景曦坐在沙發上,按了按自己腫痛的太陽穴,這一個月以來,每天拚命工作不休息讓他愈發憔悴,臉色也是病態般蒼白,人也愈發消瘦。
「少爺。」管家走到他身邊,略一躬身。
景曦含糊地應了一聲。
「少爺,」管家一副不知道該說不該說的表情,猶豫了會,最終還是說道,「夫人……蘇小姐來過。」
景曦僵住。
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麻木死亡,再也沒有任何感覺,此刻卻因為管家的一句話而再次跳動。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也有些嘶啞顫抖。
「蘇小姐來過,但是沒有進來,是監視器拍攝下來的。」
景曦立馬站起來:「帶我去看看。」
「好的,少爺。」
這是一間密閉的房間,大大小小的電視和電腦堆在一起,上面是城堡各處的監視畫面。
景曦隨著老管家走到一台電腦前,老管家讓監控的保安倒回城堡側邊外牆的那段監控錄像,景曦靜靜地看著。
畫面倒回到蘇輕遠的身影剛出現在城堡前時,在城堡前站了半晌,她又似乎有意閃躲地走到了城堡側邊的外牆前。鏡頭拉近,她伸手緩緩撫摸牆壁,而後又將臉埋在牆壁上,神情眷戀中帶著痛楚,唇邊泛開苦澀地笑意。
她竟然就這樣站了大半個小時!
景曦神色複雜地看著錄像上的她,眼底閃過一絲痛苦與掙扎。
她是想他了嗎……
她是不是……捨不得這裡……
她也很痛苦嗎……
既然這樣……她又為什麼要走……要和他離婚……
殘敗不堪的心臟彷彿被捅了一刀,那銳利的刀子還在心裡攪了幾下,大片的猩紅蔓延出來,引得成群結隊的螞蟻上去狠狠啃噬他的心臟。
他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
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又鬆開,又緊緊握住,沒有多想,他立刻轉身追了出去……
蘇輕遠,我一定要找到你!
。
夕陽漸漸沉入海平線。
天幕金黃中泛著淺淺的灰藍,陽光也不再強烈,柔和的傾瀉下來,在地面鋪了柔柔的一層。
已經好幾個小時了,他漫無目的地尋找著,卻連她的影子都沒有見到。
黑色的豪華跑車行駛到高架橋,就像是有什麼在吸引他一般,鬼使神差的,他將車停到了臨水而建的中餐廳外的停車場里。
佇立在向前方延伸的連接著水中餐廳的石板小橋上,他靜靜地凝望著。
依舊是熟悉的古典風建築,迴廊懸挂著八寶琉璃宮燈,長長的絳紫色絲絛隨風飛舞,一串一串的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叮叮咚咚,紅蓮傲立在水中,一切都沒有變。
時間彷彿回到了那個驕陽灼熱的中午。
良久。
他邁開步子,向中餐廳走去。
走進一樓大廳,依然是從天花板上懸下的火紅絲綢,綿延成一大片,恍如火海。他抬頭望了望二樓的雅間,視線似乎穿透了牆壁望了進去,裡面也還坐著他一心牽挂的人。
「先生,請問幾位?」一個服務員走到他身邊欠身問道。
景曦這才回過神來,卻因為服務員的話,星眸里閃過一絲傷痛,啞聲道:
「……一位。」
一位……
這一次是他一個人……
她已經……不在了……
心底泛起陣陣孤獨和痛苦。
「好的,先生,請問您要在哪裡用餐?」
這一次他來這裡並沒有預約,所以這家餐廳的經理也沒有出來迎接他,而這個服務員看樣子是剛來的,並不認識他。
「雅間。」
「好的,先生,請跟我來。」
服務員略一躬身,景曦便跟著他的帶領上了二樓。服務員推開雅間的門,景曦走進去,望著雅間裡面的裝潢。
雖然不是上次那間雅間,但裝潢卻是一模一樣的。一道潑墨山水畫的屏風將雅間隔成兩個空間,地上鋪著軟毯,軟毯上立著幾盞半人高的宮燈,雕花木窗被支起,窗沿上的風鈴隨風搖曳。
一切都和上次一樣,卻又和上次不一樣。
景曦入座,服務員說道:「先生,您請點菜。」
舊地重遊,記憶的龍頭彷彿被打開了一般,老舊的畫面傾瀉而出——
接過菜單,她看了他一眼,隨後不懷好意地打開了菜單,毫不客氣地點了一大桌菜:「宮廷小黃瓜、醬黑菜、腌水芥皮、鳳尾魚翅、紅梅珠香、宮保野兔、金絲酥雀、如意卷、繡球乾貝、炒珍珠雞、奶汁魚片、隨上荷葉卷、水晶蝦餃。」
一口氣說完,不顧服務員驚訝的眼神,她放下菜單,笑眯眯地看著景曦,一臉的挑釁。似乎是明白她在想什麼,景曦只是垂眸對她輕輕一笑,揮了揮手示意服務員準備上菜。
淡白的唇邊泛開淺淺地笑意。
半晌,他回神,淡淡道:「宮廷小黃瓜、醬黑菜、腌水芥皮、鳳尾魚翅、紅梅珠香、宮保野兔、金絲酥雀、如意卷、繡球乾貝、炒珍珠雞、奶汁魚片、隨上荷葉卷、水晶蝦餃。」頓了頓,他又道,「餐具兩份。」
聲音有些干啞,帶著淡淡的傷痛。
「好的,」服務員立刻記下來,自言自語道,「真是奇怪了,今天有個小姐來也是點的這些,連順序都一樣,同樣是一個人來卻要兩份餐具……」
景曦僵住。
心臟突然劇烈地跳動著,幾乎要破胸而出。
立馬站起來,急急問道:「她在哪裡?那個小姐在哪裡?」
服務員被他突然的模樣嚇了一跳,驚惶道:
「在……在隔壁雅間……」
話還沒說完,景曦便衝到了隔壁,推開雅間的門,繞道屏風后,卻見裡面空空如也,沒有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只餘一張桌子孤零零地立在地上。
不在了……
胃部一陣絞痛。
那種從天堂跌入地獄的感覺幾乎要讓他瘋掉。
此時進來一個服務員收拾整理,景曦慌忙問道:
「剛才在這裡的那位小姐呢?」
「那位小姐已經離開了。」服務員看了他一眼,一邊收拾一邊自顧自道,「點了這麼多也沒怎麼吃,都浪費掉了呢。」
景曦看著桌上擺著的那些他剛才點過的菜,一樣不少,桌子的一左一右邊各擺著一副餐具。那些菜幾乎沒怎麼動過,只是桌布上凝著一滴滴的水珠,綿延成一片,那般刺目。
景曦只覺得心下一緊。
他太清楚那是什麼了……書房裡的那些幾乎令他死去……
他微張開冰涼的唇,聲音竟有些顫抖:
「她……哭了?」
「對啊,送菜進來的時候看到那位小姐對著自己手上的戒指哭呢……」服務員瞟了景曦一眼,視線下滑落到他死死扣住胃部的手上,「啊,先生,那位小姐的戒指和你的一樣呢!因為鑽石很大,所以我多看了幾眼,印象特別深刻!」
他已經聽不到服務員在說什麼了。
耳邊嗡嗡的喧囂,眼前大片的空白,將他徹底與外界隔開。他的臉色倏的慘白,渾身恍若跌入了冰窖般,刺骨的寒涼令他一陣陣地發著顫,幾乎站不穩身。胃狠狠地抽痛著,心臟也彷彿被人硬生生撕開,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自從上次讓管家撤走他為她準備的燭光晚餐后就找不到那枚戒指了,是她拿走了么……
她拿走了他們的結婚戒指……一次次的哭泣……他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她也是喜歡他的……
喜歡他……卻還是離開了……
為什麼……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壓下喉頭翻滾起的腥甜,扣著胃部的手幾乎要穿透自己單薄的身軀,唇邊泛開苦澀絕望地笑意。
蘇輕遠,我該拿你怎麼辦……
心臟痛到麻木,幾乎停止跳動。
雅間里漸漸傳出一道嘶啞凄然地笑聲,又好似是抽泣,久久不散……
。
景曦回到城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華燈初上,月色朦朧。
城堡依然孤寂聳立在半山腰,奢華得恍如夢幻,卻又彷彿有哪裡不一樣了,好像失去了什麼,毫無生氣。
走進大廳,他疲憊地靠在軟皮沙發上,閉上眼睛,一手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管家為他沖好了一杯馥郁香濃的咖啡,隔在水晶茶几上,升騰起裊裊青煙。
腦海中又浮現起那畫面——
景曦看著桌上擺著的那些他剛才點過的菜,一樣不少,桌子的一左一右邊各擺著一副餐具。那些菜幾乎沒怎麼動過,只是桌布上凝著一滴滴的水珠,綿延成一片,那般刺目。
景曦只覺得心下一緊。
他太清楚那是什麼了……書房裡的那些幾乎令他死去……
他微張開冰涼的唇,聲音竟有些顫抖:
「她……哭了?」
「對啊,送菜進來的時候看到那位小姐對著自己手上的戒指哭呢……」服務員瞟了景曦一眼,視線下滑落到他死死扣住胃部的手上,「啊,先生,那位小姐的戒指和你的一樣呢!因為鑽石很大,所以我多看了幾眼,印象特別深刻!」
這段時間以來他都沒有好好吃東西,連以前定期去看醫生也取消了,只是死命的工作,胃部愈發脆弱,狠狠地揪痛著。
不行,他不能停下來,只要一停下來,他的心臟就彷彿被撕裂開來一般,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和絕望,如同排山倒海的巨浪,幾乎吞沒了他。
他忍住胃部的抽痛,坐直起身,讓管家把他的筆記本送過來,然後打開筆記本,查看最新的財經消息,打算用工作來麻痹自己。
這樣靜靜地查閱著,金碧輝煌的大廳只余敲打鍵盤的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在鍵盤上游移的手突然僵住。
死死地盯著顯示屏,他的臉色愈發慘白。只見顯示屏上報道著最新的財經消息,那黑色加粗的大字和一張特寫照片幾乎刺瞎他的眼——
溫氏少董婚期將近,妻子是同校商學院同學。
照片上,一身禮服的溫煦對著鏡頭微笑,身邊是柔順挽著他手臂的蘇輕遠。她穿著淡紫色的小禮服,長發打成鬆散的卷散在光潔的肩上,美麗得有些不真實。
景曦只覺得心跳已經停止了。
腦海一片空白。
喉頭猛然湧上一股腥甜,一陣劇烈地咳嗽,一灘溫熱的猩紅噴洒在筆記本上。顯示屏上、鍵盤上,滿是星星點點的血花,觸目驚心。胸腔中積滿了絕望,連呼吸也困難起來,此時的他白皙得近乎透明,虛弱得似乎隨時都會消失不見。
良久。
直到血跡有些乾涸了。
大廳里溢滿了腥氣。
他這才緩緩抬起手,擦去唇邊半乾的血,泛開一絲苦澀地笑意,漸漸轉為凄涼絕望地笑聲,飄蕩在空蕩蕩的大廳,異常悲慟。
已經痛到感覺不到痛了。
拿出手機,他按下一組號碼,接通後傳來一道尖細的女聲。他似乎完全聽不到那女生在說什麼,只是用命令般的口吻冷淡道:
「蒂菲,跟我結婚。」
隨後就掛斷了電話。
大廳又恢復了一片死寂。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陷入大片黑暗中。
蘇輕遠,你真的就這麼狠心么……
那麼……就讓我看看你能狠心到什麼地步……
日光耀眼。
蒼穹一片湛藍,淡白的浮雲蜿蜒在天邊,形成鮮明的對比。沐浴在陽光下的溫公館一片寧靜,四周也散發出淡淡的光澤。僕人們進進出出的在公館里忙碌,因為主人的婚期將近,他們要儘快準備好一切。
蘇輕遠靜靜地坐在室外泳池邊沿,碧藍的水面被微風吹出層層波紋,折射出絢爛刺目的水光。那水光映照在蘇輕遠身上,將她顯得異常白皙,彷彿即將變成泡沫的小美人魚。水面上倒映著她的身影,那般瘦弱嬌小,惹人憐惜。
自從上次她去了那家中餐廳緬懷過去后,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了。這大半個月來,溫煦每天都在公司和他們的婚事間忙碌。而她也沒有再離開過溫公館,只要一出去,就會有很多記者圍住她,問她一些很尖銳地問題。她還清楚地記得上次出去,有個記者問她——
「蘇小姐,我們已經查到你在和溫氏少董之前,曾經的丈夫是景氏的少爺。你和景少爺離婚的原因是否是為了溫氏少董?那你知道景少爺最近也對外公開了婚訊嗎?對方是景少爺在國外念書時的學妹,你認識嗎?」
心臟泛開一陣劇烈的疼痛。
這些天來,她已經盡量不去想這些了,只是腦海中總是不受控制的冒出這些畫面。她甚至還能感覺到當時聽到他要結婚的消息時,那一瞬間鋪天蓋地的疼痛與寒冷,好似跌入了千年寒潭,令她竟在驕陽下卻也止不住渾身顫抖。
蝶翼般的睫毛輕輕蠕動了一下,緩緩,她蒼茫空洞的眼眸終於有了聚焦點,凝視著碧波蕩漾的泳池水面,眼底是滿滿的灰敗與悲傷。
水面上倒映著的身影竟變成了他的模樣——
滿室靜謐。
滴答——
清脆的一聲,水珠打落在池面上,層層疊疊細小的水波便蕩漾開來。
蘇輕遠這才回神,蹲下身,有一下沒一下地替他擦著頭髮。心中略掙扎了一下,她還是問出了口:
「為什麼離婚?」
一想到離婚,她的心中就生出陣陣連自己也弄不明白的異樣的感覺。
他微仰著頭,神態高貴不可一世。聽到她的話,他低垂下眼帘,復又抬起,濃密的睫毛在他細瓷般的肌膚上灑下小塊陰影。他凝視著她,瞳孔一片深沉,唇邊卻勾起一抹淺笑,淡淡道:
「以為你不會問。捨不得?」
她擦著他頭髮的手頓時一僵,隨後惡作劇般地將他的頭髮揉得一團糟,惡狠狠地瞪著他,咬牙切齒道:「你少自戀了,哼!」
為了表達自己的憤怒,她哼的極其大聲。
只聽一聲輕笑,他一把握住她纖細的皓腕,將她拉下水。嘩啦啦——
池面頓時盪起半米高的水花,如水晶般絢爛。
他將她包圍在雙臂之間,抵在池壁上。她驚慌失措的如八爪魚般死死抱著他,等到站穩,才發現他們的姿勢有多曖昧,立刻紅了臉,放下死死抱住他的手臂。
他又輕笑出聲,淡淡的香氣瀰漫開,溫度也越升越高。
她如防備的小狗般瞪著他,原本柔順的長發此刻凌亂的散落在肩上,水珠緩緩滴落。淺色連衣裙濕透了,緊貼在她嬌小的身軀上,薄薄的一層。她有些困窘,秀美的小臉愈發紅艷。
他瓷白的肌膚在燈光下顯得細膩透明,清晰可見血管。此時的他,猶如清濯的出水白蓮,盛世無雙。他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看著裡面自己的身影,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淡淡一笑:
「如果你捨不得,可以不離婚。」
溫熱的鼻息噴洒在二人之間,他低沉的聲音有如夜半魔咒,繾綣至極。
吧嗒。
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越來越多,滴在地面上,綿延成一片,在陽光下刺目的閃耀著。
大片的絕望與傷痛如同沼澤,將陷在裡面的她幾乎淹沒。
毫無血色的唇泛開一絲苦笑。
以為不會再哭了,以為自己的心在聽到他要結婚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以為自己再也感覺不到痛了……但是……為什麼每次想起來都是蝕骨的痛呢……
好痛。
真的好痛。
如果死去的話,就不會這麼痛了吧……
唇邊地笑意轉為絕望。
被淚水濡濕的臉頰在陽光下閃著瀲灧的光澤。
「夫人,」管家走到她後面,微微欠身,「少爺在公司等您,您該動身了。」
蘇輕遠僵住。
夫人……
溫家的夫人……而不是他的……
不是那個清濯如白蓮的男人的……
對啊,不是早就已經劃清界限了么……她還有溫煦要照顧,她是溫家的夫人……
他也……有自己的新生活……
痛苦地閉上眼睛,她仰起頭,將即將溢出的淚水倒回去。抬手擦乾臉上的淚痕,她擠出一絲乾澀的微笑,深吸了口氣:
「恩,我知道了。」
起身,邁著優雅的步子,在管家的陪同下向外走去。
地面上,一片晶瑩。
。
陽光愈漸強烈。
位於市中心繁華地段的景氏旗下的一家佔地數百平方米奢華婚紗旗艦店聳立於蒼穹下。在來往擁擠的車流里,婚紗店異常顯眼。西式風的裝潢簡介高雅,厚重的隔熱落地玻璃為牆,露出裡面展覽模特身上的一件件華麗婚紗。
一輛黑色加長房車停在了婚紗店門口。
婚紗店的經理立刻率領員工小跑到門口,站成兩排迎接。
司機下車,躬身打開後座的車門,車裡走出了一道人影。
彷彿所有陽光霎時聚攏到那人影的身上,炫麗得令人睜不開眼。
那人影倨傲地筆直著背脊,他穿著黑色的西服,白襯衣的領口系著一枚精緻的領結,只是靜靜地站著,他就恍如天神般華貴。微風撩起他墨黑的髮絲,掃過他細瓷般的臉。不知是不是因為陽光太耀眼,他的肌膚蒼白得近乎透明,細目微合,他幽深的星眸看著婚紗店,思緒似乎透過婚紗店飄去了很遠的地方。
豪華的婚紗店裡忙成一團。
景曦換上了嶄新的白色禮服,荷葉邊的袖口,禮服上印著銀線暗紋,華麗高雅。他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著,一手擱在膝蓋上,另一手拿著一份財經報紙閱讀。造型師站在他身側,為他整理出完美的造型。
放下報紙,他不耐地看了一眼腕上的勞力士手錶,蹙了蹙俊眉。
已經兩個多小時了,她怎麼還沒好。
剛想著,前方就傳來了店員的聲音:
「夫人來了,夫人來了。」
他聞聲,抬起頭看向前方,卻突然被前方的美麗晃花了眼——
蘇輕遠佇立在他面前。
她穿著知名設計師專為她設計的世上僅此一套的婚紗,胸前堆疊著層層蕾絲制的薔薇花,露出的光潔如瓷的肩和精緻的鎖骨。婚紗上綴滿了碎鑽,在燈光的照耀下異常絢麗,長約二十餘米的裙擺逶迤在身後,更顯得她嬌小高貴。她的長發鬆散的盤起,一枚鑲滿碎鑽的蝴蝶結別在發上,兩鬢垂下幾縷俏皮的捲髮。化了淡妝的她如仙子一般,卷翹的睫毛,紅潤的臉頰,水澤瀲灧的眼睛。如果不是她的僵硬,這畫面會更美好。
「看……看什麼看……」她望著他絕美的臉,結結巴巴道。
他這才回過神來,淺淺一笑,清濯溫雅。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用上下打量的眼光看著她,淡淡道:
「打扮一下,還是可以見人的。」
他們是特意來試禮服的,顯然,效果不錯。
「你!」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婚紗店的員工在一旁抿嘴輕笑。
車裡走出一個嫵媚的女人,金髮碧眼,卻是亞洲人的輪廓。她站到景曦身邊,挽起他的手臂,身子幾乎貼在了他身上,嗲道:
「曦,我們進去吧。」
景曦回神,微蹙了下眉頭,抽回自己的手臂,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向婚紗店裡走去。
蒂菲看著他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怨懟,卻很快又恢復如初。
當她聽到他說要她跟他結婚的時候,她高興得幾乎昏過去,雖然他是命令的口氣,她也不在意。反正那個女人已經和他徹底沒有關係了,她就不信憑她的魅力,還不能讓景曦徹底拜倒在她的腳下。
舒眉一笑,她跟上了他的步伐。
「少爺。」兩側的員工集體鞠躬道。
景曦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走進了婚紗店。
婚紗店裡很喧囂。
景曦靜坐在沙發上,如同一年前一樣,只是他的目光縹緲遠去,似乎靈魂已被抽離身體,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蒂菲在員工的幫助下換著一套套婚紗,卻總是不滿意,尖細高傲的聲音在大廳響起:
「你們怎麼做事的?這樣的衣服也拿來給我穿?我可是景家的少夫人!」
「對、對不起……」員工戰戰兢兢道,「我再去換……」
蒂菲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走到景曦身邊,靠著景曦坐下,貼在他身上:「曦,你那些員工是怎麼做事的嘛,竟然拿那種殘次品給我穿,你開除他們算了!」
景曦的眉頭難以察覺地皺了一下,推開蒂菲,站起身,卻沒有說話。
說要跟她結婚不過是為了看那個人到底在不在乎自己,她應該是知道了他要結婚的消息吧,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真的就不在乎他么……
心底一陣抽痛。
呆在一旁的員工卻早已被嚇得哆嗦起來:「還……還有一件……少爺以前的……在VIP室里收藏著……」
景曦霎時明了。
就是那一件,她穿過的那一件。婚禮結束后婚紗就被送回來一直放在VIP室里保存著,有專人定期清理。
蹙了蹙眉,剛想阻止,蒂菲卻已經朝VIP室跑去,他也立馬跟上去阻攔。
VIP室里很靜。
地面上鋪著柔軟的手工制羊毛毯,纖塵不染。靠牆邊的是一座軟皮沙發,正對著沙發的是被衣架撐起的那件華麗的世紀婚紗。天花板上吊頂的水銀燈發著幽幽的紫光,那華彩傾瀉下來,散落在鑲著碎鑽的婚紗上,與鑽石的光芒相互輝映,異常耀眼。婚紗長長的裙擺拖在地毯上,上面鋪著朵朵發著淡雅香氣的乾花,如夢似幻。
蘇輕遠靜立在婚紗前,怔怔地看著那件熟悉的婚紗。
今天溫煦要帶她去試婚紗以及拍攝婚紗照,提起試穿婚紗她就會想到這裡,那種傷痛的感覺便有如潮水般襲來。她本打算在管家的陪同下一起去公司與他會合,卻在半路上鬼使神差地讓司機把車開到了這裡,讓管家在外面等她,自己來了VIP室。
皓白的縴手輕輕撫上婚紗,指尖緩緩流連而過,柔軟絲滑的觸覺便蔓延開來。
「臭小子你幹什麼!」
蘇輕遠揉了揉被景曦捏紅的手腕,狠狠瞪了他一眼。
景曦星眸幽深地看著她,在目光觸及她被他捏紅的地方時眉頭輕微蹙了一下,眼底閃過一陣複雜。
是他太心急了么?一接到專為她定製的婚紗嫁衣已經完成,並且從國外空運回來,他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她來到這裡,想要看她為他換上新娘裝的樣子。
隨即,他又自嘲地笑了笑,瞳仁里卻是深海般的寵溺。
怎麼能不心急呢……他已經等得太久了……
蘇輕遠看了看四周,又看向他,問道:「這裡是哪?」
「我家的婚紗店。」景曦微微一笑,柔聲道,「你的嫁衣已經做好了,快去試試。」
她的臉卻刷的一下紅了,齜牙咧嘴地看著他,尷尬道:
「誰、誰的……嫁衣……」
他突然就笑了,清濯溫雅。
蘇輕遠看著他絕美地笑容,竟有些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慌忙低下頭擋住自己滾燙的臉,又覺得彷彿有些做賊心虛,隨即又抬起頭,睥睨地看著他,冷哼一聲。
他又笑了。雖然想對她像以前一樣故作冷淡,但一想到她即將成為他的妻子,他的心情就異常的好,只想永遠守護她寵愛她,怎麼也冷淡不起來。
她不理他,倔強地仰著頭從他身邊走過,進到VIP室在女員工的幫助下換好了婚紗。化了淡妝之後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了,她揉了揉僵硬的脖子,這才得以離開VIP室往大廳走去。
「夫人來了!夫人來了!」
她走到他面前,靜靜地看著他。
他早已換好了禮服做好了造型,正坐在大廳沙發上翻閱著手中的報紙。黧黑的髮絲隨著他的動作而柔順垂下,劃過他光潔的頸,白色的禮服將他襯得愈發白皙,恍若破水而出的白蓮,美到極致。禮服印著銀線暗紋,愈顯華貴高雅,他交疊著的雙腿也如王者一般強勢。他似乎聽到了聲響,放下手中的報紙,斂著的蝶翼般的睫毛緩緩抬起,一雙深邃瀲灧的星眸就這樣落盡了她的心裡。
她望著他絕美的臉,竟有些說不出話來,心臟也如擂鼓般,不停狂跳著。
時間彷彿定格成永恆。
唇邊泛開一絲柔軟地笑意。
她默默地凝視著那件婚紗,寧靜而美好。一圈光暈落在她的身上,將原本就白皙的她襯得如童話中的天使一般。
Part。8 destiny·宿命
。
吱嘎——
VIP室的門突然就被打開了。
「是這裡嗎?曦,你快點……」
聲音戛然而止。
景曦剛想拉她離開,卻怔住。
婚紗前,靜靜地站著一道纖弱的身影。
那道他想念已久的身影。
蘇輕遠僵住,指尖也停在婚紗上沒有動。她的臉色倏地蒼白,耳邊是轟轟的喧囂聲,腦海里一片空白。她不敢轉過身去,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突來的一切,她有種彷彿偷東西被抓住了一般的感覺,只覺得僵硬的身體恍若跌入了冰窖一般,刺骨的寒冷,竟微微有些顫抖。
她聽出來了……
那道尖細的聲音……蹩腳的中文……
還有……她所說的……
曦……
心臟彷彿被一雙無形的手狠狠扼住,幾乎四分五裂,呼吸也漸漸困難起來。
景曦在她身後定定地看著她,那幽深的眸子彷彿要把她吸進去,銘刻在心底。光澤流轉,他的眼底泛起淡淡的傷痛,那目光似乎飛越了萬水千山,安靜悠遠,卻又萬般愛戀。
是她……
竟然是她……
時間彷彿被定格在這裡。
VIP室里一陣死寂。
「呀,這是誰呢?」一道高傲的女聲劃破了片刻的安寧,嘲弄道,「這不是景夫人嗎?哎呀,說錯了,曦早就和你離婚了,現在的景夫人是我。」
蘇輕遠沒有動。
耳邊回蕩著那尖銳的話語。
是他……帶來的嗎……
竟然……把別人帶來這裡……
是想把為她設計的婚紗讓別人穿上么……
可是……那是屬於她的啊……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
胸腔中一陣窒息,撕心裂肺的痛楚蔓延開來。
景曦看著她顫抖的背影。
她……在難過嗎……
她出現在這裡……是因為想他了嗎……
眼底閃過一絲複雜。
蒂菲回頭見景曦正凝視著蘇輕遠,眼中完全沒有自己的影子,心中泛起一絲怨恨,轉而看向蘇輕遠,目光落在了她面前的婚紗上。
「好漂亮的婚紗!」蒂菲盯著婚紗上奢華的鑽石,走過去伸手拽住婚紗的裙擺,回頭對景曦道,「曦,我就要這件!」
蘇輕遠幾乎是下意識地扯住婚紗,想也沒想便對蒂菲道:
「放手!這是我的!」
景曦僵住。
他聽到了,清楚地聽到了她說的什麼。
她說那是她的……
是她的……
他突然感覺到自己死去已久的心臟恢復了跳動,甚至能隱約聽見血液在體內緩緩流動的聲音。
蒂菲將婚紗往自己這邊扯過去:
「這是我和曦結婚的時候要穿的,你才要放手!」
蘇輕遠動作一僵。
心臟彷彿被插入了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攪動著,鼻間一陣酸澀。
不行……
她不能哭……
不能在這裡哭……她才不要讓他們看到……
她死死咬住毫無血色的唇,恢復如初,雙手初拽緊婚紗,指節也泛出青白色,對蒂菲冷笑道:
「沒有人告訴你這婚紗是為我定製按照我的尺寸做的嗎?這件婚紗是我穿過的。」
蒂菲惡狠狠地瞪著蘇輕遠,因為她的話而臉色一變,卻突然露出一絲陰狠地笑意,緊緊扯住婚紗的手用力一拉——
嘶啦——
VIP室里響起了刺耳的撕裂聲,緊接著又傳來了響亮的耳光聲。
啪——
蒂菲捂著一陣火熱的臉,嘴角泛起一絲腥甜。很快她就反應過來,揮起手便要朝蘇輕遠落下——
一隻蒼白卻有力的手死死捏住了她的手腕。
「出去。」
景曦緊抿著薄唇,黑眸里隱忍著陰沉和泛濫的怒氣。
蒂菲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景曦蹙眉,像是觸碰了什麼髒東西一般狠狠甩開她的手,冷冷道:
「出去。」
蒂菲被他陰鷙的模樣嚇到,後退了一步,隨後把目光落至蘇輕遠身上,怒道:
「蘇輕遠,今天的羞辱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冷哼一聲,轉身跑出了VIP室。
蘇輕遠卻好似什麼都沒聽到一般,顫顫巍巍地蹲下身,拾起地上殘碎的裙擺一角,如獲至寶般的在掌心裡輕輕撫摸。
吧嗒。
一顆晶瑩的淚珠滴落到地毯上,將那一塊浸染成深色。
吧嗒、吧嗒。
大顆大顆的淚珠綿延不絕地從她慘白的臉上滑落,在燈光下一陣璀璨。
她怔怔地看著那片裙擺,蒼茫空洞的眼底氤氳著大片濕霧,卷翹的睫毛被淚水濡濕,彷彿翅膀已經殘敗的蝶。
耳邊一次又一次地回蕩著那道刺耳的撕裂聲。
碎了……
碎了……
如同他們一般……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她只是想要個可以留作紀念的東西啊……為什麼連這個也不可以……
心底騰起劇烈的疼痛,那疼痛蔓一直延到指尖,幾乎令她死去。
掌心漸漸收攏,她將那片裙擺緊緊攢在手裡,寂靜的VIP室里,只余她哀絕的低泣聲。
一雙筆直修長的腿映入她的眼帘。
景曦靜靜地站在她面前,凝視著埋頭抽泣的她,眼底是滿滿的溺愛與疼惜。
彷彿一眼萬年。
他緩緩蹲下身,蒼白幾乎透明的手輕捧起她的臉。她悲傷的目光落在他臉上,淚水還在不停滴落。他的星眸里倒映著她的模樣,那般深刻,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尖在她滿是淚痕的臉上擦拭著,動作無比輕柔,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痛了她。
那一耳光她打的那麼用力,那神情竟好似要殺了蒂菲一般,她……竟是那麼在乎那件婚紗的么……
冰涼的觸覺在她臉上蔓延開來。
「你哭了……」
如薄雪般悄然落下的聲音,柔軟中帶著淡淡的哀傷。
她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星眸里翻湧著難以言說的複雜。指尖順著她的臉頰滑下,停留在她淡白的唇上,那吻過多次的唇上。
「為什麼哭呢……你不是……已經無所謂了嗎……從我的身邊離開……」
胃部一陣絞痛。
指腹輕輕摩擦著她的唇,眷戀著不肯離去。
視線滑落到她的手上,右手的無名指上是一枚精緻的鑽戒,在燈光下閃爍著絢爛的光華。
他伸出手,輕握住她的右手舉至嘴邊,一枚如蝴蝶落下又悄悄飛走的吻便落在了她的手背。他凝視著她的眼睛,柔聲道:
「你一直戴著這個戒指么……我把它命名為『Shmily』,你知道它的含義吧……輕遠,知道我有多麼愛你嗎?」
空氣似乎在此刻凝滯了。
她的胸腔中瀰漫開說不清的感覺,既欣喜又悲慟,那感覺折磨得她幾乎瘋掉。她突然什麼也不想顧及,只想狠狠撲進他的懷裡大哭一場,告訴他自己有多想他。
「夫人,」管家立在VIP室的門口,恭謹道,「您該動身了,少爺還在等您。」
他在婚紗店外等了很久也不見她出來,就只好自己進來找她。
蘇輕遠僵住。
心臟彷彿被撕裂一般的疼痛著,鮮血淋淋。
景曦撫著她的臉的手也一頓。
她竟然把那個男人也帶來了么?帶來這個屬於他們的地方……
良久。
他收回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嘲弄一般輕笑道:
「夫人?呵……」
那笑竟是那般凄涼。
真是諷刺。
心臟似是爆炸了一般四分五裂,幾乎停止跳動,混合著胃一陣陣抽痛,他只覺得渾身好似被車碾碎了一般。喉頭湧上一股腥甜,他幾乎忍不住劇烈地咳嗽,一手死死按住自己疼痛不已的胸腔,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流轉的燈光下,他絕美的臉上落下一滴水珠。
絢爛刺目。
蘇輕遠背對著管家。
悲痛泛濫成災。
強忍住心底的傷痛和絕望,她站起來,擦掉臉上的淚水,深吸了口氣,裝出平常的樣子,淡淡道:
「我知道了。」
轉身,在管家的跟隨下離開了這家給她美好又令她痛苦非常的婚紗店。
豪華的婚紗店在陽光下異常孤寂。
。
攝影棚里聚光燈閃爍。
裝潢成中世紀古堡模樣的攝影棚奢華無比,天花板上懸下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流光溢彩。貼著金色印花牆紙的牆壁上掛著幾幅中古世紀的油畫,牆角豎立著一座老爺鐘,玻璃后大大的鐘擺左右搖晃,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地上鋪著手工編織的英格蘭羊毛毯,花紋繁複美麗。
咔嚓——
溫煦穿著絲質的白色燕尾服,燕尾服敞開著,裡面是同色系的馬甲,陪著紅色領結,說不出的優雅高貴。他淺色的頭髮柔順的垂落下來,在明亮的燈光下泛著一層光華。細膩如瓷的臉上暈開淡淡的緋紅,他垂著眼帘,濃密的睫毛半掩住他瀲灧的星眸,薄唇微微揚起。他坐在軟榻上,一隻手臂攬著身側蘇輕遠的腰,神色溫柔。
蘇輕遠靜靜地靠著他,她穿著綴著碎花寶石的白色禮服,蕾絲層疊的裙擺垂落至地面,散開圓整的弧度。她的長發鬆散捲起,發梢別著一根粗大的羽毛,隨著她的動作,羽毛輕微顫動著。璀璨的燈光下,她的肌膚白皙近乎透明,這樣的她美麗得驚人,只是她斂著的眼眸里一片蒼茫深沉,宛如一窪掀不起漣漪的死水,靈魂也彷彿被抽離了一般。
咔嚓——咔嚓——
最後一組婚紗照也終於拍攝完成。
溫煦動了動有些酸痛的肩膀,他抬起一隻手,想要撫摸她的頭頂,卻在半空中僵住。
手上的繃帶已經拆除了,只是他還是沒有告訴她他的手已經好了。
帶著白色手套的手緩緩垂落下來。
「輕遠,」他凝視著她,淺淺一笑,「過幾天就要舉行婚禮了,我宴請了很多客人,還有一些記者,我要讓所有人見證我給你的豪華婚禮。」
這是他給她的承諾,他不能委屈了她。況且,有記者在場的話,那個人也會知道他們正在舉行婚禮。呵,就當是他送給那個人的禮物。
蘇輕遠怔住。
心底又是一痛。
她和景曦離婚並且要和溫煦結婚的事父母已經知道了,為此還對她發了脾氣。她的父母也算是開明的人,但景曦畢竟是他們親自認可的,與景家也是世交,所以他們在知道這件事後表示絕對不會來參加她的婚禮。
不被祝福的婚禮……
唇邊泛起一絲苦澀地笑意。
不僅不被祝福,就連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溫煦的眼底倒映著她的身影。
從剛才她去公司找他,他帶她來拍攝婚紗照,一直到現在,她都是這副靈魂出竅的模樣,儘管她隱藏得很好,他卻還是看到她眼底的那一絲黯然和悲傷。
胸腔里一陣窒息的沉悶。
「輕遠,」他掩去眼底的傷痛,寵溺漸漸在他眼裡瀰漫開來,「你想去哪裡度蜜月呢?」
蘇輕遠身子一僵。
臉色倏的慘白。
「蘇輕遠,你想去哪裡度蜜月?」
「呃……哪裡好呢?水城威尼斯?還是風車國荷蘭?或者銀裝素裹的瑞士?威尼斯好了!婚禮也在那裡舉行好了,我最喜歡威尼斯了!不過表面上是度蜜月,實際上只是旅遊而已喔,你可別想亂來!」
「白痴。」
回憶如潮水翻滾而來。
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一陣陣地顫抖著。
「輕遠,輕遠?」
耳邊傳來一陣呼喊。
霎時,她彷彿被電擊中一般,終於回過神來。
抬起頭看著溫煦,她擠出一絲笑容,低啞道:「隨便……」
溫煦定定地看著她,眼底閃過一絲複雜。
攝影棚里一陣詭異的沉默。
半山腰的城堡依舊奢華,卻被一層死寂籠罩。
書房的門關得緊緊的,垂至地面的窗帘也拉了起來,遮擋住了外面的光芒,室內一片漆黑。
景曦疲憊地仰躺在大床上,床邊豎著一個衣架,架子上掛著一瓶點滴,軟管連接著他纖細的手臂,藥液順著軟管緩緩流進他的身體里。黑暗中看不清他的樣子,卻見他水澤瀲灧的星眸空洞地睜開著,算是黑暗中唯一發亮的東西。
一片寂然。
他就那麼毫無生氣地躺著,如果不是隱約可見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著,或許所有見到這畫面的人都會以為他已經死去。
沉悶的空氣里蔓延著一股腥甜。
他已經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自從那天在婚紗店與她分別以後,他就去公司加倍工作來麻痹自己的痛,直到昨天身體已經到極限,他才迫不得已的被送回來休息。
黑暗中一陣長長的嘆息。
今天……是她舉行婚禮的日子……
猛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劃破了書房的寂靜,他喉頭一窒,胃部一陣抽痛,一股腥氣翻湧上來,噗的一聲噴洒在了他的衣襟上。
想她……
想她……
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他的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了她地笑臉。
心臟又是一痛。
不,他不能就這樣什麼也不做,他不想讓自己後悔。他要去找她,要去問清楚,即使不擇手段,他也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他倏地坐起來,卻因動作過猛身體虛弱而一陣暈眩。等待暈眩感消失了后,他一把扯掉手背上的針頭,不顧血液從他的手背上慢慢溢出滴落,連衣服也沒換就往外跑去。
快。
要快。
他只知道再不快些他就會永遠失去她了,除了這些,他的腦海里已經別無其他。
血滴在地上拖了長長的一條。
位於郊外的大教堂熱鬧非凡。
這是本城最大的教堂,數個尖頂聳立,坐落在草地上,佔地頗大。整座教堂由大塊的黑石堆砌而成,牆上是一扇扇橢圓的彩繪玻璃窗,大門敞開著,裡面是一排排的座位,正前方是一個三米高的十字架,左側頂端是一架巨大的管風琴,一排排的數米高的管子靠著牆豎起。樂師坐在管風琴前彈奏著,賓客也三三兩兩地走進來入座,記者全在外圍觀。
咚——
教堂頂端的吊鐘響起,驚得四周的鴿子撲啦啦展翅飛起,遺落一地羽毛。
溫煦佇立在教堂門口,眺望著遠方。他穿著一身白禮服,禮服半敞,露出裡面的馬甲,領口處系著一枚精緻的領結,遠遠看去,他整個人都彷彿散發出了一圈絨光,精靈般縹緲。微風拂來,他淺色的頭髮掃過他白皙絕美的臉,那濃密的睫毛下,他的星眸好似最通透的琉璃,萬般瀲灧璀璨。
淡然如水。
咔嚓——咔嚓——
閃光燈對著他不停閃爍著。
一輛高級白色房車停在了教堂門口。
女僕打開車門,躬身等待車內的人走出來后,牽起她長長的裙擺,跟隨著她往前方走去。花童提著花籃在兩側灑落著色彩繽紛的花瓣,那花瓣彷彿是艷麗的蝴蝶繚繞著她飛舞盤旋。
溫煦靜靜地看著她。
她穿著華麗的婚紗,純白美好得恍若天使。她的長發被盤起,頭頂帶著蕾絲面紗,看不清面紗后她的樣子,只是隱約露出她細膩如瓷的香肩。婚紗上的寶石熠熠發光,裙擺隨著她的步伐搖曳,戴著長手套的雙手端莊地交疊在身前,一步一步,邁向優雅的步子向前。此刻的她,美得令人心驚。
溫煦有些呆了,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這美麗。他的目光痴纏溫柔,眼底倒映著她的身影,唇邊泛起一絲淺笑。
那眼中,竟再也容不下其他。
咔嚓——
記者不停地拍著照,白光一閃一閃。
倏地,溫煦臉上地笑意僵住。
一隻蒼白冰涼的手死死抓住了她,一如拍賣舞會的那個夜晚。
她被迫停下腳步,僵在原地,怎麼也不敢回頭,身子竟微微顫抖起來。
咔嚓——咔嚓——
閃光燈閃得更快了,誰都不願意錯過這條勁爆的消息——
溫氏少董婚禮現場,景氏少董竟來搶婚!
。
「輕遠……」
她的身後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只是聲音卻是那般嘶啞蒼涼。
蘇輕遠只覺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時間彷彿靜止。
景曦往前一步,從身後輕輕抱住她,不顧簇擁過來的記者,雙手緩緩用力,幾乎將她嵌入自己的胸膛。嗅著她熟悉的氣息,他啞聲道:
「輕遠,跟我回去好嗎……」
蘇輕遠一動也不敢動。他溫熱的氣息就在她的耳邊,還有他淡淡的體香,這些全都令她長久以來的想念一瞬間噴薄而出,眼淚幾乎忍不住滴落下來。她低下頭想要躲避著他,卻在看到他青紫一片還有針孔以及乾涸的血跡的手背時,理智霎時分崩離析。
她從他的懷抱里脫離,慌忙轉過身抓住他的雙手,想要看看他的傷,卻發現他右手無名指上一枚鑽戒在閃閃發亮。
他戴著……
竟然戴著……
心底泛開一股複雜,似是溫暖,又似是疼痛。
視線上移,映入眼帘的是他依舊絕美卻蒼白近乎透明的臉,墨玉般的髮絲有些凌亂,如斷翼殘蝶般的睫毛下是一雙透著疲憊的星眸,不再清亮,只是海一般的幽深。他就那麼幾近癲狂痴迷地看著她,似乎整個世界只剩下她一人,眼底是滿滿的眷戀和疼痛。此時的他虛弱得彷彿風一吹就會倒下,他卻憑藉著對她的執念,硬是撐起了自己殘敗的身子。
「輕遠……」
喉嚨彷彿火燒一般的灼痛著,他幾乎說不出話來,出口的聲音也不再如以往的薄雪一般悅耳,而是無力啞然的沉痛。
她鎖眉哀傷地看著他,面紗后她死死咬住自己慘白的唇,無聲地流淚,在看到他前襟上凝固的大團血跡時,她只覺得腦海頓時一片空白,恐懼和劇痛在心間蔓延開來。
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她渾身冰涼涼的,張了張唇想要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一絲啜泣已然泄露出來。
景曦一陣心痛和憐愛,淡白的唇邊卻溢出一抹微笑。
她哭了……
是擔心他的么……
「輕遠……」
身後傳來一道小獸哀鳴般的聲音,夾雜著淡淡的受傷。
溫煦穿過人群走向她,身邊的保鏢把記者全部攔截在外,不讓他們靠近。
終於,他在她的身邊停下腳步。
她驀地恍如被雷劈中一般。
他抬起手,想要將她拉到自己身邊來,卻在半空中僵住,凝視著她的眼眸里閃過一絲痛苦。
差點忘了,她並不知道他的手已經好了,而自己,竟是要靠欺騙才能將她留下么……
真是諷刺。
「輕遠……」
又是一聲,悲傷中帶著輕微的顫抖。
他怕了……
怕她會就這樣跟那個人一起離開……
離開自己……
胸腔中一陣疼痛。
蘇輕遠看著他僵在半空中的手,鋪天蓋地的內疚和刺痛翻湧而來吞沒了她。
是她害了他啊……
那是……對他來說比生命還重要的手啊……
可以演奏出世上最美妙的音樂的手……就那麼被她毀了……
心臟彷彿被用力捅了一刀,鮮血淋漓。
她鬆開手,後退一步,別過頭去不敢看他。
他被她的動作狠狠刺痛了。
忍住胃部的絞痛,他又上前一步,逼視著她,溫柔地笑著,眼底卻是掩藏不住的期待與哀痛:
「輕遠,跟我回去……你喜歡錢,我就把財產都給你……還有城堡……你的薔薇我都有好好照顧,你的房間也是我親自打掃……你喜歡什麼我全都送給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蘇輕遠幾乎昏厥過去。
那是景曦啊……
那麼倨傲的天神一般高貴的景曦……竟然用哀求的語氣挽留她……
心好痛。
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握住,指尖也扎進掌心,她用那尖銳的疼痛保持著自己的清醒,使自己顫抖的身體不至於倒下去。
溫煦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她,不發一言。
一片寂然。
良久。
「我……」她緩緩抬起頭,面頰早已濕透。強忍住心底好似被無數蟲子啃噬般的痛楚,她借著面紗的遮掩,故作淡然,「不會跟你走的……」
彷彿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明明是輕飄飄的聲音,卻似是千斤重。
——對不起。
——我不能在害得他這副模樣后還來傷害他。
——欠你們的,我還不起。
——就讓我一個人背負所有的痛苦與罪惡。
景曦只覺得身子猛然一顫,竟險些站不穩,他看著她的眼裡寫滿了不可置信,單薄透明得幾乎要消失了。
不,他不信,他要帶她走,一定要帶她走!
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扯掉她的手套,他將她的手舉起在半空,眼睛卻死死盯著她,慘然笑道:
「那麼你……是要戴著我們的結婚戒指跟他結婚么……」
蘇輕遠僵住。
臉色煞白。
無名指上,一枚與他手上戴著的同款的鑽戒在陽光下閃爍著璀璨的星芒。
血液彷彿全都倒流了回去,溫煦只覺得臉上似乎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竟然戴著他們的戒指來跟他結婚……
這算什麼……
這算什麼!
心臟宛如被撕裂了一般,怒火、痛苦、悲哀好似漲潮的水,瞬時向他襲來。
回過神來,蘇輕遠拿掉戒指,望著景曦哀痛一笑,手臂在半空中一揮——
一片寂靜。
景曦怔住。
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他渾身恍如跌進了冰窖一般,刺骨的冰冷令他止不住地發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陽光太過刺目,他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暈眩使他單薄的身子晃了一晃,胃部又開始撕裂的疼痛。
她看著他幾乎要倒下的模樣,心一橫,咬牙忍住胸腔里連綿的傷痛,淡然道:
「你……可以走了……」
伴隨著她干啞的嗓音落下的,還有她心臟碎裂成渣的聲音。
又是一陣死寂。
「如果……」半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心的時候,景曦卻笑了,那笑意彷彿子夜盛開的罌粟,凄艷絕望,「我一定要帶你走呢?」
蘇輕遠心底又是一痛。
面紗下的她淚流滿面。
走啊……
再不走……她怕她真的會不顧一切跟他離開……
她已經快崩潰了……
「你……」溫煦上前一步,目光淡漠地看著景曦,冷道,「打算帶我的妻子去哪裡?」
景曦幾乎站不穩身。
他的妻子……
自己前不久才這麼對他說過吧……
現在卻換成了他……
胃似乎和心臟糾結成了一團,喉頭又翻滾起一股腥甜,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從他慘白的薄唇里逸出,隨著咳嗽聲一起落下的,還有那星星點點哀絕凄美的血花,落在他暗紅的前襟上,與已經乾涸的血跡融為一體。
蘇輕遠驚恐地看著他,垂在身側的手的指尖幾乎扎穿掌心,她卻什麼也感覺不到了。惶然地抬起顫抖著的手,她想要撫慰他,卻又不敢碰到他,生怕自己一個用力他便倒下。
他沒有理會溫煦,甚至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只是看著她駭然的樣子,唇邊地笑意愈發深刻,忍住劇痛,他又溫聲重複道:
「如果……我一定要帶你走呢?」
蘇輕遠沒有說話。她不敢再說話,她怕他聽到那些殘忍的話語,他會就這樣死去。全身尖銳的疼痛讓她幾乎瘋掉。
見她沒有回答,他知道了她的意思,半眯起星眸,他笑得更是凄厲絕望,那笑容里混合著濃郁的血腥氣,竟是那般詭譎。他俯身低下頭,視線與她平行,柔聲道:
「不走么?如果我毀了溫家,你是不是就會求著回到我身邊呢……」
那麼輕柔的語調,卻好似夜半詛咒般殘忍,令人心悸。
心已經死去了。
她已經呆住了。她第一次見到他這副陰狠詭異的模樣,彷彿全身都籠罩在血色和黑暗裡。她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他似乎很滿意她這副驚惶的樣子,緩緩直起身,倨傲輕蔑地看著溫煦,那神情好似在看一條死狗,肆虐笑著。
「溫煦是么……奪我妻子,膽子倒是大得很……」語調一轉,微微上揚,帶著滿滿的諷刺,「你守得住么?」
溫煦眼神一凜,雙手緊握成拳,卻沒有理會景曦。
景曦又轉過頭,對著蘇輕遠道:
「一個月內,我會讓你求著回到我身邊。」
輕柔的語氣好似戀人間繾綣的低喃,卻莫名的令人心驚。
冷笑一聲,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她,似乎要將她銘刻在心裡。壓下身體愈發加重的暈眩感,他轉身,邁著沉穩高貴的步伐離開了。
一滴水珠滴落到他染血的前襟上,綻放出碎鑽一般的璀璨。
蘇輕遠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幾乎要虛脫了。閉了閉氤氳著滿眶淚水的眼睛,她將眼淚止住,吸了一口氣,壓下鼻音,裝出淡然的樣子,對溫煦道:
「進去吧。」
溫煦複雜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她的身邊和她一同邁進教堂。
蘇輕遠靜靜地走在紅地毯上。
左手掌心被一枚硬物硌得生疼。
。
教堂里是大片的白,溫煦牽著蘇輕遠的手站在紅地毯上,正對著前方莊嚴的十字架。牧師手捧《聖經》朗誦著,兩側坐滿了來賓,記者也站在兩邊不停拍照,鎂光燈閃爍耀眼。
終於,牧師朗誦完畢,合上《聖經》道:「我要分別問兩人同樣的一個問題,這是一個很長地問題,請在聽完后才回答。溫煦先生,你是否願意娶蘇輕遠小姐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結為一體,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世界?」
光芒流轉,豪華游輪緩緩駛在碧藍的水面上,激蕩起層層雪白的漣漪。甲板兩側上站滿了來賓,中間空出一條寬敞的路,上面鋪著柔軟的紅地毯,兩邊擺滿了藍色的薔薇花,微風輕拂,淡淡的馨香就瀰漫開來。
蘇輕遠身著純白華麗的婚紗,碎鑽如繁星一般綴在婚紗上,在陽光的照耀下異常閃亮。她在伴娘的扶持下緩步踏上紅地毯,長而繁複的裙擺逶迤在地上,與藍薔薇形成亮麗的對比。花童跟在她身後,她每邁出一步,花童就將花籃里的花瓣高高拋起,花瓣輕輕落在她的身上,這畫面唯美如夢中。
景曦站在她的正前方等待她的到來。他穿著剪裁合身的黑色禮服,領口系著紅色蝴蝶結,靜靜佇立在甲板上陽光下,肌膚有如玉石般溫潤細膩。墨黑如玉的髮絲隨風輕舞,絕美的臉上泛著淺淺地笑意,溫雅如破水而立的白蓮,清透絕倫。此時的他恍若童話中的王子一般,遙望著命定的公主走到自己身邊來。
終於走到他的身側,他幽深的黑眸看著她,淡淡一笑,一瞬間就擾亂了她的心緒:
「你今天很漂亮。」
蘇輕遠的臉立馬燒了起來,心跳也因為他的話而加速,怔了半晌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最終挑眉得意道:
「我一直都很漂亮!」
他又輕笑出聲。他知道她在緊張,他也一樣,只是一想到她馬上要成為他的妻子了,心情就無比暢快,連一向清淡的臉上也剋制不住地溢出笑容。
牧師站在他們面前朗誦起《聖經》,在胸前比劃好一個十字架后道:「我要分別問兩人同樣的一個問題,這是一個很長地問題,請在聽完后才回答。景曦先生,你是否願意娶蘇輕遠小姐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結為一體,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世界?」
景曦深深地看著蘇輕遠,水澤瀲灧的眸子里倒映著她羞赧的模樣,粉嫩的薄唇劃開一抹萬般柔情的微笑,輕聲呢喃卻又堅定道:
「我願意。」
「我願意。」
輕柔的一聲回答與記憶中那堅定的呢喃聲交疊在一起,喚回了蘇輕遠的思緒。溫煦凝視著身邊的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在心底蔓延開。
她終於成為他的妻子了。
巨大的喜悅霎時吞沒了他,他笑看著她,握緊她垂在身側的手。
蘇輕遠怔怔地看著他,他臉上的寵溺是那麼明顯,她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當那三個字落地的時候,她的心臟竟是撕扯般的疼痛。
牧師的聲音再次響起:「蘇輕遠小姐,你是否願意嫁溫煦先生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結為一體,愛他、安慰他、尊重他、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他,直到離開世界?」
甲板上很安靜,甚至可以清楚地聽到海風拂過水麵的聲音。空氣里滿是淡淡的花香,陽光下清晰可見細小的飄絮,散落在他們周圍,給他們鍍上一層絨絨的光暈。
「蘇輕遠小姐,你是否願意嫁景曦先生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結為一體,愛他、安慰他、尊重他、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他,直到離開世界?」
詭譎的沉默。
景曦期待地看著她,她卻好似吃了大便一般臉色漲紅,支支吾吾小聲說:「說不願意可以么?」
嗯哼?
景曦挑了挑俊美的眉頭,低笑道:「打算自己養自己了?」
蘇輕遠立馬瞪大眼怒視著景曦,暗自糾結了半晌,最終不情不願地說:
「我願意。」
才怪!
彷彿知道她心中所想,景曦只是輕笑了幾下,看著她的眸子卻愈發深邃。
等了這麼多年,她終於是他的妻子了。
教堂里異常明亮。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彩繪玻璃窗照射進來的陽光晃花了她的眼,她只覺得此刻站在她身邊的人是那個清濯高貴的男人,墨發飛揚,眸深似海,她便情不自禁地彎了嘴角,笑靨如花:
「我願意。」
溫煦看著她的眼神愈發溫柔。
「現在要交換戒指,作為結婚的信物。戒指是鑽石的,代表你們要把自己最珍貴的愛交給對方。鑽石永不碎裂、永不褪色,代表你們的愛持久到永遠;是圓的,代表毫無保留、有始無終。」
伴娘端著一個細緻的銀質托盤走到他們面前,托盤裡放著一大一小兩枚鑽戒。
海風習習,景曦從托盤上拿起一個絲絨盒子,執起蘇輕遠的手,將盒子里的鑽戒小心翼翼地套在她纖細的無名指上,然後微笑看著她。蘇輕遠撇了撇嘴,瞪了他一眼,才拿起另一枚鑽戒,惡作劇般粗魯用力地套在他的無名指上。他骨節分明的手帶著白手套,鑽戒對比著白手套顯得璀璨無比。
因為手的緣故,伴郎代替溫煦拿起小的那枚鑽戒,戴在蘇輕遠的無名指上,溫煦眉目溫和地凝視著她面紗下模糊的臉。蘇輕遠怔怔地看著手上的戒指,與自己早已習慣的那枚是完全不一樣的,心底就又翻開尖銳的疼痛。
是啊,蘇輕遠,你還在期待什麼?你和他已經沒關係了,你是溫煦的妻子……
面紗下的臉色蒼白幾乎透明,她的身體冰涼涼的。深吸一口氣,她拿起鑽戒小心翼翼地戴在他的無名指上,痛苦地閉上眼,她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
「請新郎吻新娘。」
「請新郎吻新娘。」
牧師才說完,蘇輕遠便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惡狠狠地盯著景曦來掩飾心中的慌亂。
該死,你敢親上來試試!
景曦瞭然地笑了笑,掀起她的面紗,寵溺地看著她美麗的臉,卻並沒有親吻上去,而是伸出自己的右手,拇指指腹在他的薄唇上輕輕按了一下,另一手抬起蘇輕遠的手,同樣讓她親吻了她的拇指指腹一下,然後恍若舉行一個盛大的儀式般,動作無比虔誠地將自己的拇指按上了她的拇指,小指相扣。
這是他許給她的承諾,永不離棄。
她卻沉醉在他的寵愛里。她知道他是體貼的,明白自己暫時無法接受太親密的舉動,他便變著方法去迎合她。
心底驀地升騰起一股暖意,她終於露出笑容。
面紗突然被伴郎代替溫煦掀起,蘇輕遠這才回過神來,映入眼帘的卻不是那個清濯如白蓮的男人,而是溫煦精靈般清透的身影。胸腔中倏地劃開一道刺痛,她輕蹙起眉頭,低下頭不去看眼前的人。
溫煦緩緩俯身,凝視著她的星眸里溢滿深情。蘇輕遠任由他靠近,一動不動的好似沒有靈魂的玩偶,終於在他吻上她的側臉時,她垂下了眼帘,濃密的睫毛遮擋住了她眼裡的水光,心臟似乎被無數的小蟲啃噬著一般,那痛混合著淋淋的血水,一直深入骨髓。
「根據神給我們權柄,我宣布你們為夫婦。神所配合的人不可分開!」
「根據神給我們權柄,我宣布你們為夫婦。神所配合的人不可分開!」
甲板上所有的來賓都開始歡呼鼓掌,人群中,景曦溫柔地牽著她的手,海風撩起他們的禮服,襯著碧水藍天,竟似夢中仙境般美麗,時間也彷彿在此定格成永恆。
吧嗒。
溫熱的淚水終於滴落下來,在光線下刺目地閃爍著,只是淚水滴落的聲音被雷鳴般的掌聲覆蓋,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悅里,沒有人發現她的傷痛。
什麼都聽不到了,她的腦海里一片空白,來賓們的祝福她什麼也沒有聽到。教堂里似乎分成了兩個世界,她一個人被孤立在黑白的那端。
從此成了陌路人,一想到這裡,她的心臟就幾乎停止跳動。溫煦在身側靜靜地看著她,她的眼淚灼傷了他的眼,他知道她在想著那個人,也知道她在為那個人難過,可是只要想到以後她就完全屬於自己了,他就不想放手,即使留她在身邊她會難過。
教堂里的掌聲此起彼伏,他們卻彷彿局外人一般與這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
Part。9 Demage·毀滅
天已經黑了,半山腰上的城堡在銀白的月光下顯得異常孤寂,四周安靜得有些詭異。
主居室的門緊緊關閉著,裡面漆黑一片,濃郁的酒香混合著淡淡的腥甜味瀰漫在沉悶壓抑的空氣里,令人有些窒息。
死一般的沉寂。
驀地,一道劇烈的咳嗽聲劃破了主居室里的死寂,只是那聲音太過撕心裂肺,在黑漆漆的室內顯得有些恐怖詭譎。
黑暗中忽然亮起了熒熒的藍光,接著傳出一陣噼里啪啦敲打鍵盤的聲音。借著那幽幽的亮光,只見景曦仍穿著那件染滿鮮血的衣服,無力地靠在床上,背倚在床頭勉強撐起自己虛弱的身體。他的膝蓋上擱著一台筆記本,雙手正在鍵盤上快速游移,當目光觸及電腦桌面的時候,他的心臟一陣抽痛。
桌面上,她穿著純白的校服,安靜地趴在桌子上睡著,像極了迷途的天使。依然是他熟悉的她,依然是殘餘著她的香氣的居室,一切都彷彿沒有變,只是居室的死寂提醒了他,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胃部又開始絞痛起來,他停下一隻手,用力捂住不斷痙攣的胃,蒼白冰涼的手指死死摳緊,指尖竟漸漸泛出青色。一陣撕裂的劇咳再次傳來,伴隨而來的還有粗重的喘息聲,藍光下隱約可見他的前胸快速起伏著。
稍作休息了一陣,他的雙手又開始在鍵盤上敲打起來。此時的他顯得異常消瘦,絕美的臉不復以往的華貴,而是滿滿的疲憊,原本水澤瀲灧的眸子此刻也布滿血絲,眼帘因為沒有力氣而半掩著,配著殘留著乾涸血跡的紅唇,竟有種吸血鬼般的蒼白陰森。
揉了揉昏脹的太陽穴,筆記本上出現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臉,那中年男子神色擔憂,接著筆記本就傳出他的聲音:「少爺,您怎麼了?」
景曦剛想開口,一股腥氣便翻湧至喉頭,他立即屏息抑制住想要嘔吐的感覺,半晌,才見他虛弱地搖搖頭:
「立刻召集董事會的各位,準備緊急會議。」
中年人有些猶疑:「少爺……」
景曦卻不再說話,快速合上筆記本,那壓制不住的猩紅終於噴薄而出,大團大團的暈開在筆記本上,猙獰刺目。
室內又恢復死寂。
不,他不能休息,只要一停下來,他就會剋制不住地想到她,心臟便好似被狠狠捅了一刀。他要工作,也只能用工作來麻痹自己,並且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擊垮溫家,這樣或許她會回到他的身邊!
頭痛欲裂,他集中所有力氣站起身,打開床頭的一盞金色小檯燈,借著微弱的光線拿出胃藥,混著床頭柜上玻璃水杯里有些泛涼的水吞了下去。涼水刺激得他渾身猛地一個痙攣,剛吞下的水和葯便又吐了出來,水杯一下子摔落在地上。
不想再等,不能再等!
他強忍住體內排山倒海的劇痛,又倒出幾粒葯在手心,竟直接干吞了下去。脫下凌亂染血的衣服,他走到衣櫥邊,打開衣櫥拿出一件乾淨的襯衣換上,離開了主居室。
要快,要快!他要快些趕到公司,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即便是不擇手段,他一定要毀了溫家!
此時的溫公館被裝扮得溫馨極了,一群群的傭人在公館內來回走動清理打掃。這些傭人是溫煦特意讓薇安聘請回來的,他習慣了一個人住,可是他擔心蘇輕遠沒人服侍照顧會不習慣,這也使一向清冷的溫公館多了份溫暖。
溫煦和蘇輕遠剛結束婚宴從酒店回來,讓傭人去休息后,蘇輕遠親自下廚做了些海鮮粥,端到了卧室里。
溫煦已經沐浴好,換上了睡衣慵懶地半靠在鋪著一層絨毯的躺椅上,借著卧室里微亮的燈光看著膝上擱著的相簿——相簿里是他們的結婚照。
蘇輕遠將海鮮粥放到了床頭柜上,盛了一小碗後走到溫煦面前蹲下,合上了相簿輕輕地說:「光線暗了,這樣會傷眼睛的。你今天喝了這麼多酒,吃點海鮮粥醒一下酒吧,不然明天又該頭痛了。」
他凝視著她溫柔道:「我喜歡看我們的結婚照,把你照得很漂亮。」
我們的……結婚照……
她的心倏地抽痛了一下。
「這些照片放在家裡你隨時都可以看,」她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舀了一小勺粥,輕輕吹了幾下,然後送到他的嘴邊,「現在先吃粥。」
家裡……
溫煦的心跳突然漏掉了一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她的意思是,她已經把這裡當成了自己家了?
莫名地喜悅涌了上來,他勾唇一笑,呢喃道:
「好。」
順從地吃完她喂的粥,他覺得自己已經被幸福包圍,那種直至骨髓的溫暖和不真實感,讓他彷彿飲鴆止渴的人,即便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他也願意。
收拾好碗筷,蘇輕遠也沐浴完后,卧室里的氣氛突然有些尷尬起來。
新婚夜……同房……
溫煦看著渾身都不自在的她,體貼地笑了笑,「晚安。」說完徑自躺到了雙人床上。
蘇輕遠怔了怔,感激地低聲道謝,然後熄燈睡到了床上,卻是背對著他。
背後是溫煦幽深黯淡的眸子。
已是子夜。
卧室里很靜,只聽得到兩道淺淺的呼吸聲。忽然,蘇輕遠的耳邊響起一道細微的震動聲,她迷濛地睜開眼,從枕頭底下拿出手機。自從搬離城堡后,她向來淺眠,似乎只有在城堡里她才能放鬆自己。
擔心吵醒溫煦,她輕輕翻開手機,卻在看清來電者姓名的時候猛然僵住。
是他!
與他地回憶有如滾滾潮水般翻湧而來,她的心臟劃開一陣刺痛。她想他,腦子裡面全都是他清濯的身影,以及他早上染血的病態。她好擔心他,卻又不能讓溫煦發現她在擔心他,她不能傷害溫煦,於是只能隱忍自己的感情。可是直到接到他的電話,她才發現她的所作所為有多麼可笑,她根本做不到忽視他遺忘他!
抿唇遲疑了一會。一次,一次就好,她想要放縱自己,不想再克制自己的感情,她真的好辛苦。
終於接通了電話,手機里傳來景曦熟悉的聲音,卻帶著濃濃的醉意,嘶啞得不像話:
「輕遠……」
只是聽到他喊著她的名字,她幾乎就要哭出來,心痛加劇。
「輕遠……我好想你……你為什麼要離開……咳咳……你好狠心……」
似乎有把鋒利的匕首狠狠插進了她的心臟,她被他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駭得渾身冰涼,她幾乎可以想象出他一邊喝酒一邊咯血的樣子,他脆弱的胃一定被折磨得不停痙攣。
「你為什麼要嫁給別人……你只能是我的妻子……咳……城堡還是保持你走之前的樣子……薔薇花也是我親自照顧……咳咳……還有錢……你最喜歡錢了……」說到這裡,他輕笑了一下,然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半晌才平復過來,「我把所有的財產都給你……你回來好不好……」
吧嗒。
她再也忍不住,溫熱的淚水從側臉滑落下來,濡濕了枕頭,在枕頭表面暈開一塊一塊的暗色。心臟被他的話刺傷得四分五裂,彷彿有黏稠猩紅的血水涔涔溢出,觸目驚心。
「我喝酒了……咳咳……你會擔心嗎……」語氣竟有些孩子氣的炫耀,隨即又轉成低沉的苦笑,「你怎麼會擔心……呵……我那麼挽留你……你還是不要我了……」
不要我了……
你不要我了……
她捂住嘴,不讓自己的哭聲泄露出來。
那是景曦啊,那麼高貴的景曦,所有人眼中的王子,此刻他卻如一個孩童般脆弱。即使隔著冰冷的手機,她也能聽出他語氣里的痛苦和絕望,好似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心臟,讓它停止跳動。
「你不要我了……咳咳……你不要我了……不要了……」
手機里傳來他神志不清的重複聲,明明是很輕的聲音,她卻覺得異常的凄厲。張了張嘴,她想要辯解,卻又突然想到不能出聲,她不能吵醒溫煦,不能再傷害他了,她已經欠他太多了。痛苦地閉上眼睛,一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心已經痛到麻木了。
「輕遠……我是不是做夢了……咳……不是做夢……你怎麼會接我電話……一定會躲著我才對……」又是一陣絕望的輕笑聲,「可是為什麼在夢裡……你還是不願意和我說話……你就那麼討厭我么……咳咳……」
枕頭上布滿了水漬,她是狠狠咬住自己的唇才沒有哭出聲來,腦海里盤旋著他痛苦脆弱的樣子,連嘴唇咬破了都沒有發現,那血混合著咸澀的淚水流進嘴裡,一股腥甜在口腔里蔓延開來。
「其實我很開心……在夢裡可以見到你……咳……就算你討厭我……我也還是要讓你回到我身邊來……告訴你……我已經對溫家出手了……很快你就會回來了……求著回到我身邊……呵……」
含糊不清的聲音里是滿滿的興奮,彷彿她已經回到了他的身邊,之後便是一陣死寂,直到手機里傳來「嘟嘟」的聲響。
淚已決堤,她強忍著眼睛和鼻子里的酸痛,背對著溫煦一動也不敢動,唯有肩膀剋制不住地抽動,好似要將一生的眼淚都釋放出來。喉嚨里一陣火辣辣的窒息感,全身都如同被卡車碾過一般痛到她幾乎死去,她卻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只有無聲的痛。
溫煦在身後靜靜地看著她,深色複雜。
一夜無眠。
同床異夢。
。
醒來的時候溫煦已經不在了,應該是去公司了。這段時間她一直沒有再去過學校,那裡有太多和他地回憶,她不敢去觸及,而溫煦似乎也不想她與以前再有任何交集,便在她的同意下替她辦理了暫時休學。
梳洗完后,她只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裙子就離開了卧室,走到花圃邊才停下腳步。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盛放的薔薇,絢麗迷人,散發著淡淡的香氣,風一吹便撲面而來。緩緩蹲下身,她伸出一隻手輕撫一朵薔薇的花瓣,神態是悠然的寧靜。
自從住進溫家以後,每天只有在花圃這裡,她的心才能有一絲平靜。低垂下眼帘,她溫柔地看著大面積的花海,唇邊彎起一抹淺淺的微笑,思緒也漸漸遠去。
蘇輕遠蹲在花圃邊,她穿著白色連衣裙,肌膚細膩如瓷,柔軟的長發散落在肩上,遠遠看去竟好似迷途的愛麗絲般夢幻。她皺著眉頭,蝶翼般的睫毛細微撲閃著,心疼地看著花圃里殘敗的薔薇,嘆了口氣。拿起腳邊的小鏟子,她將已經無法挽救的薔薇戳了出來,一顆一顆植入新的,最後用濕潤的泥土掩埋花根。
景曦走到她身邊,靜靜地看著她。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渾身散發出華貴的氣息,如神祗般不容褻瀆。他隨意的穿著黑色絲質襯衣,領口的口子沒有扣,露出精緻的鎖骨。低著頭,斂著眸,濃密的睫毛略擋住他眼底淡白蒼茫的霧氣,瓷白絕美的臉在斑駁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淺淺的粉色,薄唇輕抿,好似破水而出的盛世白蓮,清濯無雙。
感覺到一大團陰影籠罩了自己,蘇輕遠抬頭往後看,見來的人是他,不自覺地露出笑靨:「昨天是你照顧我啊?還算你有點良心,謝謝啦!」
他卻被她燦爛地笑容晃花了眼,怔忪不語。
「還愣著幹什麼?」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指了指花圃,「暴風雨把我的薔薇都弄死了,快過來幫忙啦!」
他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她的目光是深海般的溺愛。蹲下身,他開始幫她植入薔薇。
「城堡是我理想的天堂,裡面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珍寶,況且住了這麼久,都有感情了。」她一邊戳著土一邊笑著認真地說,「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會守護好城堡。」
最重要的是,這座城堡里滿是回憶。
他安靜地聽著她說話,沒有出聲。不知道是不是陽光的原因,他覺得異常溫暖。
是因為……這是我們的城堡嗎……
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她回過頭來看著他,見他又有些出神,骨碌碌的大眼珠一轉,一絲慧黠地笑意在她秀美的小臉上蔓延開來。她用手指粘了些土,快速往他光潔冰涼的臉上擦去,他立馬變成了花臉貓。見陰謀得逞,她笑得像只狐狸:
「笨蛋景曦……哈哈哈……」
他錯愕地看著她,看著她開心得意地笑容,他的心底也泛起縷縷柔意,竟有些捨不得擦去臉上的泥土。
「不擦啊?」她疑惑地看著一動不動的他,擺擺手,「算了算了,我大發慈悲的幫你擦掉,所以你不能報復我哦!」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聞到一縷沁入鼻息間的幽香,待回神后,才發現她已經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著他臉上的泥土。
他愣住了。
似乎是沒有發覺他的異樣,她神情認真地擦拭著他的臉,大概是因為陽光長時間照射的原因,她的臉頰紅紅的,秀挺的鼻尖上分佈著細密的汗珠。
溫柔的觸覺在臉上蔓延開來。
他怔怔地看著離自己一分米不到的她的臉,她的眼眸里是他的身影,她的神情是那樣專註。他突然就笑了,層層疊疊的淺笑蕩漾開來,凝視著她的眼睛里浸滿了寵溺和溫柔。
笑意漸濃,卻又漸漸轉變成苦澀。
她曾經說過,只要有她在的一天,她就會守護好城堡……可是她卻已經先行離開……
心臟一陣抽痛。
陽光流轉,此時已是正午,溫煦在薇安的陪同下回到了溫公館。
早上一去公司,就得到景氏正在大肆收購溫家的股票,並且無所不用其極的吞併溫家旗下的子公司的消息。一想到這裡,溫煦英俊的眉目便蹙起,星眸里一片黑沉。
薇安看了看一臉陰鬱的他,擔憂道:「煦,景氏的少董不怎麼好對付啊。沒想到他出手那麼快,這麼咄咄逼人不擇手段,看來他是動了真怒。」
溫煦看也沒有看她一眼,仍是筆直往前走,只是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煦,董事會的那些老傢伙早就耐不住了,現在我們內部地問題都沒有解決,景氏那邊又在針對我們……」
他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突然停下了腳步。正前方是一片美麗的花海,五顏六色的薔薇花隨風輕舞,遠遠看去好似被陽光鍍上了一層淺淺的絨光。不知是不是因為陽光太過明亮,他只覺得那些薔薇花異常刺目。
「輕遠,跟我回去……你喜歡錢,我就把財產都給你……還有城堡……你的薔薇我都有好好照顧,你的房間也是我親自打掃……你喜歡什麼我全都送給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你的薔薇我都有好好照顧……」
「你的薔薇我都有好好照顧……」
腦海里突然響起結婚那天景曦對她說的話。
原來是這樣,原來他的城堡里也有薔薇,原來她每天都待在花圃親自照顧這些薔薇是因為她在想他!
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想到昨夜她背對著他為那個人而獨自哭泣,那個人也如同以前一般強奪他的一切,心底驀地騰起撲天的大火,終於忍耐不住,他向前一步用力捏住彷彿嘲諷他一般的薔薇,把花連枝帶葉一起碾碎。帶刺的花莖扎破了他綁著繃帶的手,一股溫熱流出,將他手上殘破的繃帶染得殷紅,血水落到泥土地上形成觸目驚心的深色。
「煦!」
薇安驚駭得大叫一聲,慌忙跑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捧起他血流不止的手,他卻沒有一點反應,彷彿感覺不到痛一般,薄唇緊抿。
「你瘋了嗎?你的手好不容易才沒事,你這是在幹什麼?你想廢了它?」薇安心痛又憤怒,「又是因為蘇輕遠對不對?你喜歡上她了對不對!」
喜歡……
喜歡上她了?
不,不可能!他怎麼可能喜歡上她!他絕對不會喜歡上她!
「我說了很多次了,我不會喜歡上她的。」他躲避著薇安的視線,淡淡的語氣不知道是在說服薇安還是說服自己。
「那現在算什麼?既然不喜歡她,你為什麼還對她這麼好?你該去告訴她,你和她結婚只是為了利用她打擊景曦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過敏感,別過頭去一看,蘇輕遠正站在幾米開外的花簇後面。或許是陽光太過耀眼,此刻溫煦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心臟幾乎停止跳動,身體冰涼。動了動唇,他想要解釋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蘇輕遠靜靜地看著他,彷彿脫離了塵囂,她什麼也聽不見了,只有耳邊不斷回蕩著的他們剛才的對話。她一動不動,蝶翼般的睫毛下,星眸宛如一灘深黑的死水,沒有半點漣漪。陽光下她的皮膚顯得異常白皙,襯著她看不出喜怒的臉,竟好似一樽被抽走了靈魂的玩偶,沒有半點生氣。
害怕……
他神色複雜地看著她,他居然害怕了。她愈是安靜,他就愈是害怕。
「煦,你快跟她說清楚!」薇安急道,見溫煦沒有反應,她的心底泛開一絲嫉恨,「怎麼?你不想說?那我說!」
。
薇安走到蘇輕遠面前怒視著她:「你聽清楚了,煦和你結婚根本不是因為喜歡你,而是為了報復你和景曦!你們要為你們曾經做的付出代價……」
「溫煦,」蘇輕遠定定地看著溫煦流著血的雙手上,打斷了薇安的話,「你的手沒事?」
溫煦怔住。
他沒想到她的第一句竟然不是對他發火,而是問他的手有沒有事。
倏地,一股歉疚感從心中翻湧而來,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自己在這刺眼的陽光里消失。
見他默認,她的心底鬆了一口氣,至少,她再也不用每日被自責和痛苦折磨得精疲力竭。
「你告訴我,」她凝視著他俊美卻蒼白的臉,聲音輕柔中帶著一絲固執,「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一陣死寂。
他半掩著眼帘不敢看她,胸腔中泛起陣陣心慌和疼痛,垂在身側的手也冒出了細汗,即使在面對各種艱難的商戰時,他也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想要迴避,卻又被那大片的薔薇花刺傷了眼,回想起自己當初的痛苦,他突然靜了下來。
「是。」
淡漠的聲音里彷彿夾雜著冰渣般冷。
天旋地轉。
在聽到他的答案后,蘇輕遠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從骨子裡泛出來的冷使她不由得緊抱住自己,想要咧嘴微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昨天他們才剛結婚呢……
真是可笑。
看到她這副模樣,他的心彷彿被人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濺出滴滴鮮血,可是他不能再沉迷下去!他不能忘記從一開始他只是想報復而已!自己當時承受的痛苦和他們現在比起來,根本不是一個級別!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睜開眼,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冰涼的臉上竟露出一絲詭譎殘忍:
「蘇輕遠,從一開始我就是有意接近你,打算破壞你和景曦。沒想到手受傷了,倒是加快了我的計劃。知道么,我有多恨你們?嗯?」
她怔怔看著幾乎變了一個人般的他,明明外表還是精靈一般的澄澈淡然,卻讓她從心底里覺得陌生。
見她不敢置信的眼神,他的心臟又是一痛。狠心逼自己忽略心底想要緊緊抱住她的感覺,他又接著說:
「知道你們的那座城堡原本是屬於誰的么?那原本是溫家的別館,我母親生前最喜歡的地方,卻在幾年前被景曦強行買下,我父親因此重病去世,留下千瘡百孔的公司給我。」說到後面的時候,他壓低聲音輕笑了出來,「知道為什麼上次在墓園裡沒有看到我母親的墳墓么?因為我的母親葬在別館的後山。」
轟隆!
好似有一道驚雷打了下來。
蘇輕遠只覺得身體恍若跌進了冰窖里,冷得發慌。
竟然是這樣么?因為自己的一句話,溫家遭遇了這麼大的變遷,也因此溫煦的父母無法葬在一起,而他這麼多年來也無法祭拜自己的母親!
對於她的反應,他既滿意又痛心,最終壓下那一股尖銳的疼痛,他魅惑笑道:
「父親去世后我接手了公司,我只知道買下別館的是世開學院的一對夫妻,還有你們的名字。直到現在我才有時間回到學校,第一件事就是開始接近你,你竟然自己說要和我做朋友。呵,我們是仇人呢,怎麼會是朋友?」
死一般的沉默。
原來是這樣,難怪他每次看到自己的表情都那麼奇怪。
良久,才傳來蘇輕遠低啞帶著哭腔的聲音:「對不起……溫煦……都是因為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會害你成這樣……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么?我失去的你能還給我么?」他陰鷙地看著她,深沉的目光中卻帶著痛楚,「現在你知道了,是不是要離開了?嗯?」
吧嗒。
一顆碎鑽般的淚珠從她蒼白的臉上划落下來。
「對不起……」她死死咬住唇想要讓自己不那麼顫抖,努力想要對他擠出一絲微笑,卻是滿滿的無力,「我不會走的……我要留下來贖罪……我們不是夫妻么……我想要替你承擔這些年來你的痛苦……」
更重要的是,我想要救贖迷失在復仇沼澤里的你……
即使在說著殘忍話語的時候,他的眼睛依舊是澄澈見底的,她知道,他只是被仇恨蒙蔽了理智而已。
「你……」
他複雜地看著她,動了動唇,最終卻沒有說話,和薇安一同離開了花圃。
只剩下她一人孤立在原地。
泥土地上,一塊塊斑駁的暗色觸目驚心。
自從上次之後,蘇輕遠再也沒有見過溫煦。他幾天都沒有回來,似乎一直睡在公司里,她原本打算為自己和景曦贖罪,卻也因為見不到他而無法實行。
她已經連續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了,本來因為溫煦的手而鬆了一口氣,現在卻被更大的歉疚感壓得喘不過氣來。每天都找好多事來麻痹自己,以為這樣就可以不去想心中最深處的那個人,不去想自己帶給他們的痛苦,可是無論她怎麼做,他們的身影交錯在她的腦海里盤旋不去。
她已經快被逼瘋了,心痛得她想把心臟硬生生從身體里摳出來。
待不下去了,她離開了溫公館,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盪著。
此時外面已是華燈初上,漆黑的天幕上綴著幾顆淡白的星辰,偶爾有清風陣陣拂來,便混合著喧囂的車流聲在街道上四散開來。
走著走著竟然走到了那座水上餐廳附近。長長的石板橋下是大片的紅蓮,小橋連接著餐廳的大門,大門上懸挂著兩盞穿龍綉鳳的琉璃八寶流蘇宮燈,在黑夜中流光溢彩。
只是看著這間餐廳,她的心臟就痛了起來。深吸一口氣,她邁步走了進去。
依然是上次的雅間,只是這次她沒有再點菜,而是讓服務員把各種各樣的酒都端上來了一瓶,然後她便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來。
雅間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一時間詭異的安靜,連呼吸聲也可以聽見。猶豫了一陣,她還是打破了沉默:
「怎麼不吃?不是等著人來服侍你吧?那樣我可吃不下。」
他凝視著她,笑而不語。
「看什麼?」她被他看得全身發毛,柳眉皺成一團,忽然一副瞭然的模樣,嘲笑道,「你該不會是心疼了吧?」
他依然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乾脆也不再說話,拿起筷子就開動。他深深地看著她,眼底倒映著她的模樣,寵愛泛濫成災。他伸出白玉般的手,拿起筷子夾了她喜歡的水晶蝦餃給她,她詫異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了他骨節分明的右手無名指上——
一枚精緻的鑽石戒指正在他的手指根部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她怔住了。
那是他們的結婚戒指。
雖然她只在婚禮上戴過一次,之後就不知道被她放到哪裡了,但她肯定那是他們的結婚戒指。
心中泛起陣陣異樣。
和他地回憶又控制不住的冒了出來,她攤開手,掌心裡是一枚閃亮的鑽戒,戒指內壁刻著清晰的「Shmily」字樣。
心臟又是一陣刺痛。
「你……」她躊躇著,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一直戴著?」
他絕美的臉上暈開一抹不自然的潮紅。
「嗯……」他含糊道。
「為什麼?」
是因為喜歡她么?
不,不可能,如果喜歡她,那他為什麼要離婚……
心底漸漸泛開針扎般的刺痛。
他不再說話,只是定定地凝視著她,彷彿要將她銘刻進自己的心裡。
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只覺得臉頰發燙,心跳加速。不自然地轉了轉漆黑的眼珠,她似是找到了很好的借口般理直氣壯道:
「你怕被人知道我們是假結婚?」
一想到假結婚,她的心中就澀澀的。
他有些哭笑不得。
蘇輕遠,你這個笨蛋……
「輕遠,」他猶豫了一陣,滿含期待地看著她,「你……有喜歡的人嗎?」
她愣住了。
喜歡的……人么……
腦海中浮現出一道清濯的身影,如盛世白蓮般高潔,又如披荊斬棘的王子般華貴。
竟然是他!
不知不覺中,酒已經喝了大半,桌上擺滿了空的酒瓶。她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手中的戒指,眼神渙散,她低頭輕輕吻了戒指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戒指戴在自己的無名指上,微醺的臉上笑開了花。
她並沒有扔掉這枚戒指,結婚那天不過是做了個樣子,而溫煦的戒指早在她舉行完婚禮的當天就被她取下了,潛意識裡,她固執地認為自己是那個清濯的男人的妻子。
只是他的妻子。
。
從水上餐廳里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街上除了偶爾有幾輛車駛過之外,靜得連風聲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在昏黃的路燈中,她借著僅剩的理智往溫公館的方向走去,卻在半路一家音像店前停下腳步——
音像店的玻璃櫥窗上,貼著溫煦靜靜彈奏著鋼琴的海報。海報上,穿著一件單薄的紫色絲質襯衣,領口系著黑色的絲帶,看起來無比高貴。他慵懶卻又不失優雅地坐姿顯得他如精靈一般飄逸,修長白皙的手指正在黑白琴鍵上跳躍。燈光下,他骨節分明的手竟如水晶般透明,泛著淡淡的光暈。
「溫……溫煦……」
她走上前去,想要看清海報上的人,半眯起眼睛,海報上的人卻變成了好幾個,模模糊糊的,怎麼也看不清。
她不自主地伸出手,手指輕撫上海報,在裡面的人的彎起的嘴角處停下。
「才……才不會是溫……煦呢……他恨死我了……怎麼會對我笑……」
身體突然一晃,她兩手慌忙死死扶住櫥窗,勉強站穩了身子,海報里的人卻漸漸變成了銘記在腦海里的那個清濯絕美的人。
「景……景曦……」
她疑惑地呢喃道,突然,她低下頭毫無預警地大叫了一聲:
「啊——」
眼淚就那麼大顆大顆掉了下來,在暗淡的燈光下異常刺目。
「我好難受……景曦……我的心好累……好痛……我要怎麼辦……這樣好痛苦……你說……我要怎麼辦……」
素手在海報上緩緩游移著,迷濛的眼睛里是滿滿的眷戀。
「我好想你……」
她踮起腳尖,雙手貼在玻璃上靠近海報,冰涼的櫻唇印上了海報里俊美的男人的唇。
身後是雙手死死握拳的溫煦,陰沉的眸子里看不出一絲情緒。
他雖然幾天都沒有回去,但是管家每天都有按照他指示的把她的行蹤告訴他。今天管家告訴他她出去了,他便一直在公司里等管家告訴他她回來了沒有,卻一直沒有等到。最終,他壓制不住心底的擔憂,利用手機的定位功能找到了她——
她卻在親吻他的海報的時候喊著別人的名字!
心臟彷彿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迎面而來的夜風讓他覺得只是在諷刺他而已。
他靜靜看著流露出脆弱無力的她,是不是只有在那個人面前,她才會展現出這樣的一面?
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拽住她的手臂,將她拖離了櫥窗。她又眯起眼迷茫地看著他,喃喃道:
「溫煦?」
說完又搖了搖頭,暗自苦笑,「怎麼會……是溫煦呢……呵呵……他那麼恨我……」
他被她的話刺得渾身一痛,拽住她手臂的手暗暗用力,斂眉低沉地說:
「如果是呢?」
她的表情更茫然了,似乎思維已經脫離了身體,語無倫次道:「溫煦啊……他是墜落人間的精……精靈……因為折斷雙翼而怨恨……他的眼睛……只有遇到真愛……才能重見光……光明……」
他驀地僵住。
她是這麼想的么?她居然是這麼想的!
他只覺得自己殘破的心再次跳動起來,深邃的星眸里也彷彿亮起了一絲希望,他啞聲問道:
「你……是這麼想的?你不恨他么……」
他以為她會恨他的,畢竟在知道他的目的后,她應該會恨他拆散了她和景曦的。
「恨?」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迷迷糊糊的幾乎睡著,卻還是能聽出她話語里的苦澀,「他恨我才對……我……害了他……對不起……」
他緊緊抱住她下沉的身體,她已經睡著了,卻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微醺的臉上一片水漬。
心臟又痛了一下。
她……竟是這麼痛苦么……
可是……他還是自私的不想放她離開……想要恨她也恨不起來……
深吸了一口氣,他逼迫自己不去想那麼多,橫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不遠處的車裡。跑車緩緩行駛在路上,揚起一地灰塵。
窗外,夜色凄迷。
夜幕初降,綢緞般的夏空綴著幾顆淡白的星子,閃爍著微小的光芒。夏夜的風緩緩拂來,沁涼的夜露與花香也隨風而至。
溫公館里是大片的白,簡約的格調,高貴優雅又不失奢華,水晶大吊燈懸在天花板上,灑下細碎的亮光。
蘇輕遠從二樓卧室里走出來,下樓到一樓大廳的沙發上坐下,茶几上擱著她的晚餐。上次醉酒醒來后,溫煦就一直沒有再出現在她面前。她知道那天是溫煦帶她回來的,只是她忘了她喝醉后發生的那些事。這些天她有嘗試去公司找溫煦,每次都被拒之門外,她便只好在家等。似乎是知道她每天都在等他,他都會在半夜的時候回來,只是那時候她已經睡著了,他就把她抱去卧室然後自己去客房睡。
嘆了一口氣,她端起了茶几上擱置著的燕窩粥。
她知道他不想看到她,也不知道怎麼面對她。可是她還是想要補償他,就只好每天夜裡親自弄些吃的,等到冷了,便又去加熱。這樣一次次變冷加熱,她疲憊地睡去,但第二天醒來都會發現空了的碗。
她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下去,卻在看到紫檀木茶几上攤開的報紙時摔碎了手中裝滿燕窩粥的碗,滾燙的粥濺到她身上她也沒發覺,只死死地盯著那份報紙。報紙上印著觸目驚心的幾個大字——
豪華城堡失火,景氏少董昏迷
下面是一幅照片,照片里是一個清濯絕美的男人,即使他臉色蒼白陷入昏迷,卻依舊不影響他的高貴,只是那緊抿的薄唇泄露出了主人的痛苦。他靜靜地躺在擔架上,殘破的衣服上沾滿了血污,露出的手背上是大大小小地擦傷,血跡有些已經乾涸了,而他的手正死死抓著一個相框,相框里是他們的結婚照!
蘇輕遠只覺得腦海里一片空白,周圍的一切她都看不到聽不到了,心臟也似乎停止了跳動,宛如掉進了一個巨大的黑洞,不斷的下沉,直至底部的千年寒潭。
他受傷了……
受傷了……竟是為了一幅結婚照……
一股腥氣湧上喉頭,濃烈得幾乎讓她窒息,唇被她死死咬著,滲出了一顆顆的血珠,蜿蜒進她的唇齒間,腥甜得令人作嘔。
照片下方還有一段解說——
位於郊區的豪華城堡在今日下午起火,城堡主人景氏少董為了一幅婚紗照孤身闖進火災現場,現受傷昏迷送至醫院。據了解,此次火災是因汽油引起,內部受損嚴重。
一種從骨子裡衍生出來的寒冷令她止不住地顫抖,大概是因為燈光太亮的緣故,她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蒙上了一陣陣的黑,報紙上的那幾個大字在她腦子裡不斷盤旋。
因汽油引起……
因汽油引起……
城堡的構造她再清楚不過了,那麼大的城堡,即使起火也燒不到裡面。況且從城堡大門到裡面的途中還有一片草地,草地里有自動灌溉系統,只要感應到高溫,灌溉系統就會自動啟動,火絕對不可能燒到裡面去。而停車場就在草地西側,內部是居住的房子,裡面根本不可能有汽油!
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垂在身側的手卻不停地發抖。
也就是說——
是人為!
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她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安靜得有些可怕。失去了血色的臉在燈光的照耀下更顯得慘白,眸子里一片空洞,襯著細微發抖的身子,竟顯得詭譎得駭人。
一片死寂。
Part。10 Agony·痛苦
。
夜漸漸深了,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只有夜風陣陣拂來,吹得樹木枝葉簌簌作響,在黑暗的夜間顯得凄厲可怖。
溫煦回到公館的時候所有傭人都已經休息了。走進大廳,他以為會和前幾天一樣,看到的是她趴在沙發上睡著的樣子,卻沒想到她正背對著他端正地坐著。
大廳里靜得詭異。
良久。
「你……」
溫煦看到她的樣子,心底隱隱有些不安,啞聲開口想要和她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只見她站起身,卻仍是背對著他,沒有回頭。沉默了半晌,這才傳來她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輕飄飄的如同幽靈一般:
「城堡失火了,你知道嗎?」
溫煦倏地僵住。
她已經……知道了么……
那麼她……等他回來就是為了問這個……
垂在身側的手握緊又鬆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
「知道。」
所以她……是在懷疑他么……
她的背影漸漸僵硬起來,語氣清冷的猶如十二月的寒潭水,與其說是在詢問他,倒不如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是你做的,對不對?」
又是一陣死寂。
半晌,他沒有任何反應,一句辯駁的話也沒有。
「那麼你……是默認了嗎?」她的聲音有些疲憊嘶啞,突然轉過身來,她死死盯著他,眼裡是滿滿的失望與痛心,連聲音也不自覺提高,「你想要他的命嗎?」
吧嗒,吧嗒。
滾滾淚水從她灰敗的臉上划落下來,在燈光下璀璨得異常刺目,她有些歇斯底里:
「想要報復沖著我來就好,是我讓他建座城堡給我的!」
溫煦靜靜地看著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心臟卻彷彿被人狠狠捅了一刀,滲出了淋淋的鮮血。
她在責怪他么……
在知道他一直都在利用她的時候,她都沒有生氣,現在卻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只是為了那個人……
她就那麼在乎那個人么……
心臟又是一痛,尖銳刻骨。
她也開始恨他了么……可是她越是這樣,他就越是恨那個人!
黑沉的眸子里不自覺流露出了痛苦和嫉恨。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突然降低了語調,卻是濃烈的絕望和恨意,「溫煦……你怎麼可以這麼做……為什麼要讓我恨你……」
為什麼要讓我恨你……
為什麼要讓我恨你……
她的話如同一道惡毒的詛咒,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嫉妒瞬間蠶食了他所有的理智。強忍住心臟彷彿被千萬條蟲子啃噬一般的痛楚,他冷笑:
「我為什麼不能這樣?你就這麼在乎他?嗯?他害得我還不夠慘么?我為什麼不能這麼做?」
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回答,她被他臉上的猙獰陰鷙駭住,怔怔地看著他。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卻很快又恢復陰沉:
「你有什麼資格來質問我?別忘了,是你們害得我家破人亡!」
不等她回答,他逃一般地離開了公館。
她定定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死死咬住下唇,兩側的手緊握成拳,指尖扎破了掌心也感覺不到痛,只有泛青的骨節宣洩出了她心底鋪天蓋地的痛苦。
大廳又恢復了死寂。
自從那天的爭吵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看到過溫煦。想要去探望景曦,卻又不知道他被送到了哪家醫院。為了防止被打擾,火災之後他的一切都是被保密的,她無法從媒體上得到他的任何消息。
他怎麼樣了……傷得嚴重嗎……醒過來了沒有……
她好擔心他,只要一靜下來,她的腦海里就會浮現出他毫無半點生氣,靜靜躺在擔架上的模樣,而他手中的那幅婚紗照幾乎灼傷她的眼睛。
耳邊又響起他冰冷到極點的聲音。
「是你們害得我家破人亡……」
「是你們害得我家破人亡……」
的確是他們害了她,可是她已經說了會留下來贖罪了,而他們也已經為此付出了離婚的代價,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一定要殺了他們,他才會罷手么?要償命的話,拿去她的命好了,為什麼要傷害他,他已經被她傷得體無完膚了,他的身體還那麼虛弱,他怎麼可以對他下手!
是她看走眼了嗎?她以為他只是暫時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可是謀殺啊!為什麼他連謀殺這種事都可以做得出來!
「還愣著幹什麼?」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指了指花圃,「暴風雨把我的薔薇都弄死了,快過來幫忙啦!」
他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她的目光是深海般的溺愛。蹲下身,他開始幫她植入薔薇。
「城堡是我理想的天堂,裡面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珍寶,況且住了這麼久,都有感情了。」她一邊戳著土一邊笑著認真地說,「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會守護好城堡。」
最重要的是,這座城堡里滿是回憶。
他安靜地聽著她說話,沒有出聲。不知道是不是陽光的原因,他覺得異常溫暖。
是因為……這是我們的城堡嗎……
昔日和他地回憶又冒了出來。
城堡……
為什麼要燒了城堡……
那是他親手為她打造的城堡啊……裡面都是他們最珍貴地回憶……
心底湧起排山倒海的恨意,她也變了嗎?此刻她竟然只想要狠狠報復溫煦!
離開這裡,腦海里唯一的念頭就是離開這個令她作嘔的地方。終於,再也忍不住,她沒有任何留戀的快步離開了溫公館。
。
夜色正濃,溫氏寫字樓聳立在最繁華的街道上,高入雲層的寫字樓被月光照耀得有些縹緲,散發著淡淡的光暈。寫字樓的擋光玻璃纖塵不染,折射著街邊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在車流喧囂的街道上形成一道美景。
溫煦靜靜地坐在辦公室里,薇安在他的身側幫他整理各種企劃及合同。這幾天他沒有回去過,也一直沒有休息,蒼白的臉上寫滿了疲憊,星眸里密布著血絲,原本光潔的下巴上也隱隱可見些許青色胡茬。
突來的一道電話鈴聲劃破了辦公室的寂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情的原因,溫煦只覺得這鈴聲異常急躁刺耳。
蹙了蹙英俊的眉,他接起了電話,電話里傳來管家慌張的聲音:
「少爺,夫人不見了!」
溫煦驀地僵住,只覺得眼前一黑,薄唇霎時褪盡血色,就連聲音也有些顫抖起來:
「你說……什麼……」
「夫人昨天出去了,到今天還沒有回來……」
之後管家說什麼他都聽不見了,耳邊不斷重複著的就是那一句「夫人不見了」。
薇安擔憂地看著他,他竟然連身體都有些發抖:「煦,你怎麼了?」
「輕遠……」不知道是在回答薇安的話,還是在自言自語,他喃喃道,「輕遠不見了……」
她離開了嗎……
離開他了……再也不會出現在他面前了對嗎……
心臟一陣絞痛。
薇安還沒來得及說話,溫煦的手機又響起來了,是蘇輕遠的手機發來的彩信——
彩信圖片里,蘇輕遠被反手綁在椅子上,眼睛被蒙起,嘴巴上也貼了膠布。
她被綁架了!
腦海里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他用力撐起有些癱軟的身體,打開手機的定位系統,沒有多做停留,徑自衝出了辦公室。
只剩薇安獨自站在原地,眼裡是滿滿的嫉恨。
已經兩個月了。
收到彩信的當天他就通過定位系統找到了蘇輕遠的手機,也只有手機而已,被丟棄在西郊的樹林里。本以為綁匪會再和他聯繫讓他交款贖人,卻一直沒有任何消息,彷彿當天的一切都是他的錯覺一般。只是愈是這樣,他就愈是擔心她的安危。
這兩個月來,他四處尋找著她的蹤跡,不能報警,他便派遣出溫家所有的保鏢,只是兩個月都過去了,仍是一點消息都沒有,而他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救她!
要快點救出她!
憑藉著最後的執念,他硬撐著自己殘敗的身子,堅持尋找著她的蹤跡。
一天一天。
日光刺眼。
街道上人流擁擠,喧囂聲四散開來。蘇輕遠漫無目的地遊盪在正午的街頭,她越來越安靜了,被陽光照耀的肌膚如白瓷般光潔,卻又白得有些透明,好似童話中即將消失的小美人魚,虛弱又單薄。彷彿脫離了塵囂,她靜得與世俗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快看,是溫煦啊!好帥啊!」
「真的耶!他從音樂界退出接手家族企業后就一直沒怎麼看到他!」
溫煦!
彷彿被電了一下,她的心底泛開尖銳的疼痛,眸子里氤氳起了濃濃的痛楚。
以為這麼久過去了,再次聽到他的名字時不會有什麼反應,卻沒想到那種纏已經深入到了骨髓,一觸到這裡,就會忍不住的疼痛。
尋聲望去,只見高聳的大廈上,巨大的液晶電子顯示屏里正是溫煦的身影。
兩個月不見,他又消瘦了好多,原本的清淡優雅完全消失不見,只剩滿滿的疲憊。本就白皙的臉此刻看上去竟然白得略顯病態,兩家顴骨凸顯,星澤瀲灧的眸子裡布滿了血絲,薄唇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下巴上布滿了胡茬,卻又別顯出一番頹廢的美。
他被大群的記者包圍著,攝影機對著他不停地閃爍,刺目的亮光使得他有些睜不開眼,半掩住眼眸更顯慵懶。
「溫先生,有傳言您的妻子失蹤了是嗎?」
「溫先生,關於之前景氏公然蠶食溫氏旗下公司的事,您有什麼要說的嗎?」
「溫先生……」
他揮手擋住刺眼的亮光,彷彿沒聽到他們的話一般,他巡視著四周,眼神有些恍惚,只聽他嘶啞的聲音不斷重複著:
「輕遠……輕遠……」
記者們似乎很滿意他的樣子,咔嚓咔嚓的拍照聲更加緊湊了。
「溫先生,請您回答我地問題!」
「溫先生,您是在找您的妻子嗎……」
蘇輕遠的心臟猛然一痛。
她並沒有被綁架,那不過是她自導自演來報復他而已,利用他對她的感情,狠狠地傷害他。
傷害他……
他傷了她最在乎的人,她第一次這麼恨一個人。
可是……為什麼看到他把自己糟蹋成這個樣子,她一點也沒有報復后的快感呢……
液晶顯示屏里又傳來他沙啞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
「輕遠……你在哪……」倏地,他彷彿發現了什麼,眼裡射出喜悅的光,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推開記者衝出人群,「輕遠……輕遠!」
他發現自己了?
不,不可能,液晶屏里的地方和自己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一個地段,那麼他是把別人錯看成了自己?
沒來得及多想,只聽見溫煦凄厲緊張的一聲大喊:
「輕遠!」
正前方一個燈牌從牆壁上掉了下來,他快速衝上去一把推開正站在燈牌底下的女生——
砰——
一聲刺耳的巨響。
「啊——」
人群里傳出了駭然的尖叫。
蘇輕遠僵住,只覺得心臟猛然一顫,幾乎從嗓子眼裡蹦了出來。
液晶屏上,人群湧向發生事故的地方,中間突然空出一條小路,只見滿身血污的溫煦從人群中站起來,走到女孩的身邊:
「輕遠……」卻在看清楚女孩的臉后失望地向旁邊走去,環顧四周,神色恍惚,襯著他渾身的血跡,顯得異常駭人,「輕遠……你在哪裡……」
蘇輕遠死死地盯著液晶屏。
屏幕上,他的衣服已經看不出原有的顏色了,左肩被劃開了一條又深又長的口子,一直延伸到手臂上。衣袖上印著一塊塊斑駁凌亂的紅,隨著他的移動,不停流出的鮮血在水泥地上劃了觸目驚心的一道痕迹,星星點點。
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痛,竟然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只是尋找著她的蹤影。
「叫救護車——」
人群里爆開了一陣喊聲。
蘇輕遠已然被眼前驚悚的畫面駭住,臉色如白紙一般,半開的唇止不住地顫抖著。她什麼都聽不到了,在看到他身上大團大團暈開的血污時,她幾乎就要倒了下去,喉頭不住地翻滾著想要嘔吐的感覺。
血水不停地溢出,他似乎是失血過多,渾身肌膚白得透明。救護車終於來了,停在他的身邊,醫護人員立即將他包圍,按住他溢血的動脈,簡單包紮了一下后,小心翼翼地將他往車上送。
「放開我!」他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只在醫護人員碰到他的時候不斷掙扎,「輕遠……輕遠在等我救她……輕遠……」
醫護人員不敢碰到他的傷口:「先生,您不要動,繼續下去您的手會殘廢的!」
他置若罔聞,眸子里已然一片迷離,掙扎得愈發用力,鮮血也因為他的動作而流得更快,在水泥地上凝聚了大大一灘:
「輕遠……我來救你了……」
「鎮定劑!」
最終,醫護人員按住他,給他注射了一支鎮定劑,他才漸漸安定下來,昏睡了過去。在人群的圍觀中,他被送上了救護車,車絕塵而去。
吧嗒。
大顆大顆的淚水止不住往下滴落,濡濕了她濃密的睫毛。她死死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唇卻漸漸泛白,直至一股溫熱溢進唇齒間,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開來。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指尖深深扎進了掌心,她卻感覺不到痛。
心臟已經痛到麻木了,好似停止了跳動一般。她怔怔地盯著已經什麼都沒有的液晶屏,思緒亂成一團。
他竟然……為自己做到了這種地步嗎……
以為不會再有感覺的心臟……現在卻痛得自己幾乎死去……
溫煦……
溫煦……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好……
你曾經是那麼的清透高貴啊……卻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仰起頭,不讓淚水再划落下來。她一死死扣住了心臟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氣——
不能……
你不能心軟……
他差點殺了景曦……
你成功的報復了他,你該開心才對……
開心……
她咧開嘴,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意,轉身,離開了這個讓她驚駭的地方。
地面上,一串碎鑽晶瑩閃耀。
。
火紅的夕陽低垂在西天邊,周圍是一圈彷彿被血水染過的光暈,朦朦朧朧的。幾朵飄逸的雲霞漂浮在半空中,對比著天幕的嫣紅,竟顯得有些凄迷。
距離那噩夢一般的一天不知已經過了多少天了,蘇輕遠沒有計算過,每天對她來說都一樣,安靜地在街頭遊盪,從早上一直到晚上。這些天來她一直住在自己租下的房子里,遠在國外的父母得知她的情況,之前打電話給她讓她去他們那裡,總算讓她心中一暖,只是她沒有同意,並在之後把手機給扔了。
這段時間以來她的心也漸漸得到平靜,不去想那些陰謀算計,不去想他們怎麼樣了,只是平淡地過著生活,時間久了,或許就可以遺忘過去的那些痛苦。她想過去找景曦,只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去呢?去了又能怎麼樣呢?他被她傷害得那麼厲害,會原諒她嗎?她鴕鳥地不去想這些。
天色漸暗。
蘇輕遠抬頭看了看血紅的天際,正打算回去時,聽到一道熟悉的尖銳女聲,讓她倏地全身僵硬起來。
「蘇輕遠!」
薇安衝到她的面前,抬起手不由分說地給了她一耳光。她本來是出來尋找溫煦的,他清醒過來以後就從醫院裡跑了出來,她知道,他又來找蘇輕遠了!
「你果然沒有被綁架!一切都是你的自導自演!」
以為可以不去想那些過去,卻在見到和過去和他們有關聯的人時,心臟便剋制不住地痛起來。
既然躲不過……
深吸了一口氣,她捂著自己被打的臉,冷冷看著薇安:
「是又怎麼樣?是他先放火燒城堡的,景曦差點就被他害死了!」
啪——
又是響亮的一耳光。
薇安狠狠瞪著蘇輕遠,嫉恨的眼神幾乎在蘇輕遠的身上燒出個洞來:
「煦對你不好嗎?他那麼喜歡你,為了你每天都活在矛盾和痛苦裡,你的眼裡卻只有景曦!既然這樣,你就不要招惹煦啊!你還記得蒂菲吧,告訴你,火是我讓她放的!我本來以為這麼做你就會離開煦,你是離開了,卻沒想到你會在走的時候擺他一道!你知道他那段時間是怎麼過來的嗎?以為你被綁架了,四處去找你,每天都睡不好,總是在噩夢裡醒來。還有他的手!上次也是為了救一個誤認成你的女孩而受傷!你知道嗎,煦的手這次真的殘廢了!」
煦的手這次真的殘廢了……
煦的手這次真的殘廢了……
耳邊回蕩著薇安殘忍的話語,一遍又一遍,怎麼也散不去。腦海里又浮現出被她封印在記憶里的那天的畫面,鋪天蓋地的詭譎的紅,還有陣陣駭人的尖叫聲,都是她不敢觸及的噩夢。
「你說謊……」她的臉色慘敗得沒有絲毫血色,渾身冰涼,連聲音也發著顫,她卻固執地不敢相信,「蒂菲那麼喜歡景曦,怎麼可能會放火燒他……而且……而且……我問過溫煦……他默認了……」
「我們並沒有打算燒死他,只是想毀了你的城堡而已。城堡是內部起火,只有熟人才能進去內部。那天放火的時候景曦本來在公司的,誰知道他得知城堡起火后就瘋了一樣衝進去……至於煦,」薇安的語氣愈發狠厲,又帶著一絲悲哀,「他早猜到是我做的了,只是我在他身邊幫了他這麼多年,所以他才替我背了黑鍋!呵呵……你是不是還不敢相信?你親手毀了煦!你把他變成了廢人!」
冷哼一聲,薇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你親手毀了煦……
你把他變成了廢人……
薇安的話在她的腦海里一次次響起,彷彿有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地插進了她的心臟,絞得她殘敗的心臟鮮血淋漓,那種蝕骨的痛讓她幾乎瘋掉。
得知城堡起火以後就瘋了一樣的衝進去……
只是為了那幅結婚照……
而溫煦……那天沒有回答……根本就不是默認……是無法承認也不能否認……
自己……卻再次把溫煦害得一無所有……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咬牙深吸了一口氣,死死遏制住即將溢出口的哭聲,只是喉頭翻湧著的一股強烈的咸腥感讓她幾近窒息,她如同跌進了一個看不見底的黑洞一般,瘦弱的身子不斷下沉,直到沒黑暗完全吞沒,渾身刺骨的冰冷。
只有她一人孤立在原地。
夕陽只剩下最後的餘暉。
傍晚的天色有些混沌,一片深灰,正中央是一個巨大的漩渦,看上去詭異又猙獰。世開學院里沒有多少學生了,安靜得連夜風拂面而過的聲音也可以清楚地聽到。夜色中,常青藤環繞著綠瓦白牆,四周不知名的花草樹木散發出幽幽的香氣,片片凋零的花瓣鋪滿了柔軟的草地,一條折射著璀璨星光的人工湖蜿蜒流過。
闊別幾個月再次回到世開學院,雖然沒有任何變化,蘇輕遠卻覺得裡面的環境竟有些陌生了,而自己,也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了。
一路的風景還是那樣繁茂好看,在點點星光的照耀下,更顯出一種縹緲的美。她隨心走著,一路上當初美好地回憶全都冒了出來,唇邊不覺勾出了一絲鉛華洗盡的微笑。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在一處熟悉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是拍賣舞會的那個禮堂。
吱嘎——
推開大門,她邁步走了進去,偌大的禮堂里空蕩蕩的,分佈在兩邊的座位上蒙了些許灰塵。正前方是一張桌子,曾經那裡被作為拍賣台。
「舞會開始了,你要不要做我的舞伴?」
他垂眸,幽深的瞳仁中映著她地笑臉,心中一陣柔軟,淺淺一笑:
「樂意至極。」
他握住她的手,柔軟的觸覺讓他更捨不得放手。將她帶領至舞池中央,優雅的欠身行禮,正準備與她共舞——
一隻蒼白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了她。
冰涼冰涼的。
舞池裡一陣詭異的沉默,隨後爆開刺耳的尖叫。
「景曦!」
「天!居然是景少爺——」
蘇輕遠愣住。
景曦站在她身後,一身黑色的西裝,身形頎長。他的背脊倨傲地挺得筆直,氣勢華貴勝過天神。墨黑的髮絲柔順地垂下,他絕美的臉似是長期沒有受到陽光照射般蒼白,像只孤寂千年的吸血鬼。他神色冷漠地看著對面的溫煦,羽扇般的睫毛略掩住了他眼底的陰沉與凌厲,薄唇不悅地緊抿著。俊眉蹙起,他冷淡道:
「放手,她是我的妻子。」
而後不等他回答,抓著她的手猛地用力,將她拉入自己的懷中,佔有性的雙手把她緊緊禁錮起來。
她靠在他懷中,側臉貼在他溫熱的胸口上,不經意間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他身上的馨香也縷縷沁入她的鼻息中,莫名的令她安心。
她在兩邊緩步移動著,素白的手撫上蒙塵的椅子,指尖輕輕拭去椅子上的灰塵。在窗外月色的照耀下,此刻的她寧靜得宛如一位脫離塵囂的女神。大概是想起了什麼好地回憶,她淡白的唇邊泛起了一絲淺淺地笑意。
「這次拍賣的商品是商學院美女的初吻,起價5千!」
蘇輕遠怔住。
她……她她她……說什麼?
全場嘩然。
「1萬!」立馬有人出價競拍。
在座的都是政商名流,雖然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卻剛好滿足了他們顯擺及好玩的心理。
「2萬!」
「5萬!」
蘇輕遠徹底傻眼。
這算什麼……
競拍還在繼續。
「100萬。」
一道低沉冷淡的聲音傳了過來。
景曦直挺著背脊坐在台下,直勾勾地看著拍賣台上小鹿般驚慌失措的他。俊眉蹙起,他的眸子一片黑沉,完全看不透他的想法。似是因為憤怒,他蒼白的臉上暈染開了一層紅暈,殷紅的薄唇冷峻緊抿,垂在身側的手也緊握起來。
舞會結束后就不見她的人影,怎麼跑到那裡去了……
場內頓時靜了下來。
即使在座都是富豪,卻也沒有人願意花100萬隻為拍下一個吻。司儀小姐也愣了一愣,很快就清醒過來:
「100萬一次!」
沒有人再競拍,場內安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到。
「100萬兩次!」
空氣似乎也凝滯了。
「100萬三次!成交!恭喜景先生!」司儀一錘定音。
他依舊是淡漠的。
蘇輕遠已然懵了。她的目光穿過人群,彷彿飛越了萬水千山,怔怔地看著神一般的他,連呼吸都幾乎忘了。
他拿出胸前口袋裡的金桿鑲鑽鋼筆,碎鑽在燈光下閃爍著刺目的亮光。他簽下了一張面額100萬的支票,放在身邊的小圓桌上后,起身一步一步,步履堅定地走向迷茫無助的她,恍若披荊斬棘拯救公主的王子。
停下腳步,他駐足在距她一分米不到的地方。
溫熱的鼻息噴洒開來,香氣四溢。
她仰著頭看著纖長的他,絕美的容顏映在她的眼中,只有他,再也容不下其他。她兩手緊張地抓著裙角,手心也微微滲出細汗。
他伸出白玉般的手,體貼的理了理她額前的髮絲,垂下眼帘寵溺地看著她,似海般深情。而後,他牽起她的雙手,感覺到她手心的香汗,他輕笑出聲,與她十指相扣。緩緩俯下身,閉上眼,一枚極盡繾綣纏綿的吻便落了下來,溫柔地摩擦著她柔軟的唇,愛戀地輕咬著。
「轟」的一聲,她的腦海里頓時一片空白,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蝶翅般的睫毛,她的臉頰立刻泛開了兩抹緋紅,心如擂鼓。
彷彿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
畫卷般的靜謐美好。
笑意漸濃,連蒼白的兩頰也暈開了一抹緋紅。
禮堂里的氣氛寧靜而美好。
「輕遠……」
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敢置信,又帶著一絲明顯的欣喜。或許是因為太過激動,那聲音竟有些嘶啞,卻仍是如薄雪一般清涼溫柔。
蘇輕遠僵住。
遲疑地轉過身,卻在看清來人的時候,心如擂鼓。
是他!
景曦正站在她面前不遠處,那次的火災似乎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傷痕,月色下,他的肌膚依然細膩如瓷。他就那麼靜靜地站著,墨黑的髮絲拂過他絕美的臉,星眸在昏暗中異常閃亮,裡面深深倒映著她嬌小的身影。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背脊倨傲地挺直,如神祗一般渾身散發出不可抵擋的華貴。
清濯如白蓮。
她幾乎是不自覺地就笑了起來。
他沒事……
他好好地站在她的面前……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他微微一笑,深邃的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然後伸出手,親吻了自己的大拇指指腹一下,接著朝她緩緩伸出了他修長白皙的手。
她也幾近痴迷地看著他,在看到他熟悉的動作時,她笑得愈發明亮,彷彿能點亮這禮堂里的昏暗。她也伸出手,同樣親吻了自己的大拇指指腹一下,剛要向他伸出去的時候——
「輕遠……」
身後傳來一道蒼白無力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眷戀,夾雜著一絲刻骨的痛楚。
笑容戛然而止。
不用回頭,她也知道身後的那個人是誰。
那個精靈一般的男人……
那個迷失在情感與仇恨里的脆弱的男人……
那個被自己傷害得一無所有的男人……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憔悴的樣子,以及,那隻受傷殘廢的手。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自己都逃不出兩難的抉擇么……
心臟一陣絞痛。
再也忍不住,蘇輕遠突然蹲下身,緊緊環抱住自己冷得發顫的身體,她笑出了聲。黑暗中,她的眼底是滿滿的悲傷和絕望,笑聲愈來愈大,混著濃重的鼻音和哭腔,就這麼笑出了眼淚。
他們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
死寂一片的禮堂里只有她凄厲的哭聲經久不散。
一切都已經被黑暗吞噬。
——吶,你知道Agony的含義嗎?
——中文讀作「愛過你」,譯為「痛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