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捨命相護
1
送走許宣,齊霄已是力竭,他放縱自己躺在雪原之上,雙眼緊閉,身心俱疲,哪怕風雪落了滿身,他也無暇去顧。
忽有一雙柔嫩的小手顫抖著替他抹去了臉上的雪霜,齊霄睜開眼,只見小青雙眼圓睜,正直直望向自己,眼底皆是擔憂。
「你還活著?」見他睜開眼睛,小青彷彿鬆了一口氣般跌坐在地,「你不是回去做神仙了嗎,為什麼會在這裡,還一身的傷……」
齊霄顧不得她的問題,只是緊張:「你怎麼來了!這地方也是你能闖的?」
小青盯著齊霄的傷痕,眸底俱是心疼,嘴上卻強自狡辯:「我自有前來的方法!還有時間數落我,看看你才受了天雷,怎麼又弄成這樣!究竟是誰敢傷你!」
齊霄聽得心中一暖,卻兀自搖頭:「你休要管我,速速離去,若讓別人發現了……」
小青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雪,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不走,我要救小白,也要將你帶回去!」
齊霄訝然,對上小青倔強的眸子,忽然一愣,正色開口:「你……要救白夭夭?」
小青見齊霄忽然變換神情,愣在原地,便是嬌俏一笑:「我剛看到許宣上了通天道,他是小白的相公,他去了,自然就不用我了。我要跟著你。」
一邊說著,一邊捏了捏齊霄的臉,小青戲謔道:「你現在可是有了仙氣,不知道咬幾口肉下來,我是不是也能得道飛升。」
齊霄翻了一個白眼給她:「哼,整日心中不存正道,果然是妖!」這樣嗤笑,卻向她伸出了手。
小青也是靈犀相通般,抓住他的大手,將他自雪原中拉了起來。
齊霄稍稍拂去身上積雪,看著容色明艷的小青,揶揄地揚了唇角:「我看你最近胖了不少,燉碗蛇羹來喝,應該挺滋補的吧。」
小青沖他比了比拳頭,怒道:「你別忘了你還住在金山寺中,開口閉口殺生吃肉,難道不怕佛祖怪罪嘛!」
齊霄忽而笑了,先是唇角一揚,隨後是輕笑出聲,彷彿好久都沒這樣輕鬆笑過。
小青隔著漫天風雪,望著他唇邊笑容,自己也是心情大好,忍俊不禁,然後嬌嗔般輕輕往他肩頭敲了一拳。
「唔……」齊霄吃痛,退後兩步。
她以為自己傷到了傷痕纍纍的他,忙又衝上去查看,齊霄一把攬住她肩膀,倚著她道:「走吧……」
「哦……」小青點了點頭,臉卻不經意地紅了,她試探著將手放在齊霄腰上,假裝自己亦是體力不支,與他相互攙扶著,往山下行去。
走了幾步,她忽然憶及白夭夭,便擔心問道:「小白真的沒事嗎?」
「你那點法力,如何與許宣比?別去添亂了……」齊霄說著,就又往小青身上靠了靠。
小青險些站不穩,皺眉念道:「唉,你們金山寺每天的伙食不錯嘛,養得你肥肥胖胖的,重死我了……」
「閉嘴!」齊霄輕聲呵斥,面帶挑釁,「我吃的又不是你家的大米,嫌重,鬆手就是了……」
小青重重哼了一聲,強作對他毫不在意:「要不是看在你替小白擋過天雷的份上,誰要救你下山啊!不過齊霄,你說許宣他……能平安救出小白嗎?」
齊霄回頭看向遠處的雪山之巔,久久不語,臉色卻黯了下來。
小青得不到答案,始終心中難安,見他神色黯淡,便更是著急不已:「我問你話,為什麼不答。許宣他也是九重天上的人,難道老天爺就不能網開一面,放過小白?」
齊霄苦澀一笑,搖了搖頭:「天道無情,他二人前路茫茫,我不敢輕易妄加推測,九重天的律法一向不留情份……」
小青聞言,不免也擔心地望向雪山之巔。
2
山頂白雪皚皚,風雪已然平靜下來,卻是冷肅蕭索。
白夭夭白衣上的血新舊交替,閉上眼,氣若遊絲,風雪已在她身上染上一層霜。
許宣腳下悄無聲息地來到,隔著冰籠就這麼靜靜的看著白夭夭,忽然,他伸出手穿過牢籠握住了白夭夭的手。
白夭夭一震,抬眸,對上了冰籠外許宣那雙沉靜又溫柔的雙眼。
她不由詫異地張大了嘴巴,一個「你」字,連張了幾次,都發不出聲音。
倒是許宣先微微一笑,點頭道:「是我。」
白夭夭心內慌亂,緊張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為夫當然是來接娘子回家。」許宣眉梢眼角,全是對她深深的愛寵與眷戀,他聲如和煦春風,哪怕此時身處天下至寒之處,也彷彿能吹開一樹桃花。
白夭夭含淚哽咽:「不會的,你明明應該忘了我,你明明應該過著凡人普通的生活,我費盡心力,就是不願你淌這趟渾水……」
許宣略帶責備地說道:「一道天雷,化去你十年法力,七七四十九道,你已受了大半,一身修為散去半數。你平時貪玩,疏於修行,縱過了千年,法力依舊淺薄,還妄圖讓我忘記你,真是天真。」
「紫宣……」白夭夭不敢置信地輕聲喚出,終於明白許宣拿回了紫宣的法力與記憶,「紫宣……真的是你嗎?紫宣,你回來了……」眸中有清澈淚水奪眶而出,她哭的委屈又放肆,天空中降下暴雨,卻在還未落地之時,便化作白雪飄落二人肩頭,一時二人宛如轉瞬白髮。
「對了,你的手……」白夭夭顫抖了一下,本能想放開他手,怕這寒冰籠傷了他。
「無礙,我本就是至陰至寒的命格……不懼這冰籠。」許宣反手更緊地抓住了她。
白夭夭怔怔然貼面其上,任淚水溫柔地淌在他的掌心:「我好想你……」
許宣溫柔的注視著她,宛如千年前,輕聲說道:「你嫁給了許宣,身為紫宣滿心妒火。」
白夭夭睜眸,慌亂地擦去眼淚,鄭重其事地看向他:「你們現在是同一個人,根本沒有區別。」
「不,」許宣緩而堅決地搖頭,「他能坦然說出愛你,而紫宣只敢將這份感情藏在心中,直到最後都沒能說出,讓你在天地間度過了千年孤寂的時光……」
白夭夭望著他,眼中再次慢慢溢出淚水,唇邊卻帶著笑容:「我找你找得很辛苦,再也不願經歷這千年來沒有你的時光。以後每一次你都要先找到我,無論經歷何種境遇,無論是在九重天上,還是在凡間,你都要先愛上我。不許再丟下我一人獨活!」
許宣微微一笑,語帶揶揄:「你的要求越來越多了,看來是我把你寵壞了。剛剛還不願我想起你,學會口是心非了?」
白夭夭笑著,任眼淚緩緩落下,滴在滿是血跡的白衣上,明明該是狼狽不堪,她卻覺此時的自己,怕是整個三界最幸福的人了。
許宣握住白夭夭的手,帶著寵溺神色:「這牢籠乃是萬年寒冰打造,寒烈無比,你傷得不輕,我帶你離開這裡。」
白夭夭想將手抽回,搖頭道:「我不能走,天規森嚴,雷刑尚未結束,這一次,你不能再忤逆……」
她尚未說完,天乩劍便已滑過她同許宣的掌心,血滴落於冰籠中,瞬間,冰籠崩塌,許宣一把將白夭夭拉入懷中,緊緊摟著白夭夭,像是呵護一件極其重要的寶貝。
「許宣!?」
許宣撫著她秀髮,心疼道:「小白長大了,居然能一個人吃這麼多苦,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白夭夭心口酸疼,眸間亦是淚光閃爍,卻強作無事,淡然道:「我沒事的,這些苦跟沒有你的日子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許宣終於敢在恢復了紫宣的記憶后,輕聲問出心頭困惑:「這千年你一個人到底是怎麼過的?」
白夭夭卻是不願再提,只輕鬆笑著說:「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日子了,我們會有很多時間相守相依……我會帶你去我曾經走過的地方,看一看我看過的風景,我們二人再也不分開。」
許宣笑意越發溫柔,縱是十里春風、四月晴天,亦俱是自愧弗如:「好,這可是你答應我的。可不能反悔。」
「我幾時騙……」
許宣低頭,深深地吻住白夭夭。
兩人頭頂上的層層烏雲之中,又是雷光隱現,可白夭夭已全然無懼,滿心滿眼,皆是對許宣穿越千年的重重思念。
而許宣離開白夭夭唇角,猝不及防劍光一動。
在白夭夭訝異之間,兩人腳下升起一道金光結界,將她逼得退了兩步,這兩步,已和許宣咫尺天涯。
白夭夭神色慌亂,想要破開結界,只是頭頂上一道雷光已至,直劈向了許宣,白夭夭凄厲喚出:「不!許宣……你是凡骨,你受不住的!」
結界之內,白光散去,一隻手掌貼上白夭夭的手,兩人相距極近,近到她能聽見許宣細碎的凡骨碎裂之聲,只覺方才這道天雷,劈中的應是她的心口,不然為何只有那處疼的如此可怖……
他靠在結界上,面色蒼白,奄奄一息,唇邊卻是和煦溫暖的笑容:「你是我娘子,這一生一世,我總要護你周全。」
白夭夭瘋狂的擊打著結界,可結界絲毫沒有反應,她不由哭道:「許宣,你給我聽著,我好不容易,才將你找回來!絕不能再失去你!」
許宣淡淡一笑,低眸輕嘆:「傻小白,你從未丟失過我,這一千年,我都在等著你。」
白夭夭淚如雨下,跪在地上:「許宣,求你,不要再讓我一個人……」
許宣想要扯出一個笑來,天頂的雷光又一次聚集。
白夭夭反覆敲打結界,聲音已全然嘶啞:「讓我進去!求你了,許宣……若你再身死,我要到哪裡去尋你?」
許宣眸底神色巨慟,卻極輕柔地道:「別尋我了……好好過下去。」
「不!許宣,我要你活著出來,無論神魂俱裂還是傷及心脈,我都要你活著出來。答應我……答應我……」
在她凄涼的哭聲中,雷光再次降臨,許宣這次,已是全身上下幾乎找不出一點沒有染血的乾淨地方。
「凡人之身,不過能擋兩道,第三道必死無疑……」白夭夭的呼喚已經變成了嘶吼,「許宣!出來啊!」
天雷再度隱隱作響,白夭夭敲打著結界的手,已然隱隱滲血。
她緊盯著闔上雙眸、置若罔聞的許宣,一道天雷再度降下,雷光炸裂,結界一晃,消失了痕迹。
一般設結界者身死……結界便會自然告破……
白夭夭不敢上前察看許宣的情況,只是突然地流淚,胸口已經痛到麻木,她也幾乎站不起來。
而雷影漸漸消散,她卻見到青帝直立當中,臂膀中扶著昏迷的許宣。
原來在她忍不住閉眸的瞬間,青帝已極速趕來,護下了許宣。
「青帝……」
青帝對她並未給好臉色,卻將許宣往她手中一遞:「尚有一口氣息在,還不將他帶回去。」
白夭夭找回意識,急忙沖向許宣。
3
小青跟著齊霄上了昆崙山,齊霄經過一日休養,已然恢復些許體力,便在前面當先走著,小青在後面好奇地東張西望,覺得道旁的花草有些特別,便一邊努力嗅了嗅,一邊準備伸手去碰,唉聲嘆氣地道:「也不知小白他們如何了……半天都沒有來找我……」
齊霄聽到此問,回頭看向她,這一看去,便不禁又是一個白眼:「我要是你就不會碰那朵花。」
「為什麼?你不讓我碰,我偏要碰。」小青作勢便要伸手。
「那是我師父種的食妖花,專以妖魔為食,」齊霄一本正經地望著崑崙的藍天,道,「你再近一步那隻手可就保不住了。」
小青嚇了一跳,急忙縮手,跑到齊霄邊上,將手抱著緊緊的:「你們昆崙山上就不能種點其他東西,為何要針對我們這些小妖怪?」
齊霄覷她一眼,沒好氣地道:「昆崙山本就是仙境,容不得邪魔外道入內。如果不是因為你非要跟著來湊熱鬧,我早就辦完正事了。」
小青不屑地鼓了鼓眼睛,轉動著手腕道:「有什麼了不起的,等我以後修鍊成功,也要做神仙。到時候什麼昆崙山、九奚山的我才不屑一顧呢!」
齊霄忍不住調笑道:「你這種大逆不道的狂妄之言,最好別讓我師父聽到,否則啊……」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齊霄剛提到白帝,便感覺到一股仙氣飄然而至,他忙緊張地推開小青,換上正經神色:「快躲起來,我師父來了!」
小青嚇得急忙衝到樹木後面縮起身。
齊霄一轉身,只見白帝不知何時,早就面色嚴肅地站在自己身後。
心裡暗道要遭,面上卻是淡定自若,恭敬喚了聲:「師父。」然後便低頭等待白帝的責罰,「徒兒有罪,未曾攔下許宣,害得青帝要遭受刑罰。」
白帝怒斥道:「你還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若不是你,青帝以天帝之尊,哪用插手天罰?眼下他被判沉於弱水之中,十年才有歸期!」
齊霄不免一驚:「青帝乃上古五帝之一,這判罰未免太過嚴苛。」
白帝卻是嘆息搖頭:「三界風雲或許因此作亂,這罰再重,也重不過蒼生萬物將會遭受的罹難啊……」
齊霄聞言,深深一拜,鄭重道:「師父,我知錯了!」
白帝面色稍緩:「既知道錯了,就給我專心留在崑崙好生修行。從此,與許宣白夭夭之流劃清界限!」
齊霄卻是抬頭,堅定道:「我既為齊霄,身是凡人,理應回人間繼續磨練,為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贖罪。今天前來,其實就是想向師父辭行……」
「還想著回人間去?」白帝哀嘆不已,「齊霄,千年了,你犯下的錯,為師一一替你擋下,莫不是你也要落得與許宣一般,才知道回頭?」
「師父!徒兒想替許宣與白夭夭求情,希望師父網開一面,能在九重天上為他們說一句公道話。還有青帝,不過一片愛徒之心,與師父護我哪有分別……」
白帝臉色一沉:「你還知道我是你師父?你一開口就替旁人求情!」
齊霄忍住笑意,恭聲道:「師父與青帝少時相識,就如同我與許宣。想來徒兒的心,師父是懂的。」
白帝竟是無從反駁,輕哼一聲,斥道:「哼!巧舌如簧!」
齊霄見他面色稍緩,知他是念及青帝,必會為青帝開口,心下便是安了不少。
白帝卻忽然瞥向道旁樹木,冷聲責問:「你如今膽子愈發大了,背著我私自將青蛇帶入崑崙,難道也想學那許宣一樣不成?」
齊霄笑了一笑:「師父不必擔心。徒兒在人間修行,起初以除妖為己任,總認為妖就是萬惡之源;可後來,我也認識了許多為善的妖族,他們為了幫助我,甚至不惜犧牲自己。徒兒終於明白,萬物皆有靈,無所謂貴賤。」
白帝半眯雙眸,冷冷一哼:「你這番悟道又與私自攜青蛇入崑崙有何關係?」休想用大道理迷惑他,他畢竟是有幾萬年智慧積累的人。
小青旁觀到此,心覺該是她出場相助的時候了,便一下子跳將到白帝面前。
白帝竟是被她驚得退了幾步,小青恍若不知,故意一臉崇拜的望著白帝。
看的白帝頗不自在,不由得連咳幾聲:「咳咳咳,放肆!仙姿莊嚴,豈容你這小妖隨意打量。還不速速離去!?」
小青一臉諂媚地抱拳說道:「啟稟白帝,小妖早就聽聞九重天上有諸仙五帝,其中白帝法力最為高強,而且慈悲為懷,救苦救難。所以才不惜三跪九叩,特意上崑崙來,就為了看一眼白帝你的聖容。」
聽了這一席話,白帝內心早已高度膨脹,但還要強裝高冷,輕哼一聲:「嗯,還算你有點見識。」
小青繼續說道:「見白帝一面,能抵百年修行,看來一點都不假。你果真與其他神仙不一樣,特別是九奚山青帝,刻薄孤傲,一點都不知道體恤凡間疾苦。」
在她這一連串的褒揚之中,白帝神色越發緩和,撫著頷下長須道:「本帝一向慈愛眾生。青帝他嘛,在這一點上,有時確實稍遜一籌。」
齊霄望著小青微微一笑,二人目光相接之間,早已識破對方所想……
齊霄率先趁熱打鐵:「師父慈悲為懷,美名早就傳遍人間,小青,對不對?」
小青忍住笑意,只露面上的崇敬之色:「那是當然,白帝對眾生慈愛平等,還請白帝替小白求情才是。」
白帝一時沒轉過來,還在微笑點頭:「那自然是……」話說一半,白帝便已恍然大悟,瞪大雙眼,正見小青與齊霄一臉壞笑地看著自己。
「你,你們兩個!居然敢……」聯手侮辱他幾萬年的智慧積累!
齊霄深深一拜:「師父,您可是崑崙上仙啊,出口成金,絕無戲言!」
白帝不答,轉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