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棋子的思考
雖然棋盤上的每個棋子都各有用處，但它們終究是棋子，只能被人所用。或是用作攻擊，或是用作防守，或是被捨棄掉、犧牲掉。想要擺脫身為棋子的命運，恐怕只能用身上的稜角告訴下棋之人，在每一次被使用時提醒對方，這是一枚無法被掌控的棋子，直到有一天終於在反覆爭鬥中不再被視為棋子。
這是菲德回到船艙后，看見路德維希與茉莉對弈時產生的思考，也是他對棋子再次的思考——路德維希連贏了茉莉四把，哪怕最後兩把由所有會下棋的部下一起幫助茉莉，她也一勝難求，而鎮靜自若的路德維希彷彿把茉莉都視為了可擺弄的棋子。
這個時代的傭兵一直都被人們視為棋子，這些手裡拿著劍，合法擁有私人武裝的傢伙成為了最有力的進攻棋子。他們唯利是圖，但他們又極度惜命，想要利用並犧牲掉他們恐怕只有水平最高的棋手能夠運用自如。對於菲德來說，他早已經在離開教皇國的時候很清楚地認識到這個道理，傭兵只是被利用的棋子的道理。他更加明白到在這個傭兵時代里，只要一支傭兵團有利用價值，那他們可以獲得的東西也是無窮無盡的，彷彿這其中的關係有點像是商業，等價交換。
只不過菲德在經歷了馬哲尼公國覆滅的失敗后，他對馬鈴薯傭兵團和自己的定位有了新的想法——為什麼傭兵只能是棋子，哪怕是最強大的傭兵團也只是最好用的棋子？說不定有一天，棋子會真正主宰棋盤，而不是那些躲在後面的棋手；說不定有一天，這個時代不再有棋手，棋子將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獨立而自由。
菲德最近一直能回想起傭兵公會所說的話，或許傭兵公會的最終目的便是這樣，他們希望有一天能夠徹底獨立於外力的掌控。菲德在下船前便答應了路德維希提出的計劃，那個被當做棋子，丟到對方棋手手中的「激化計劃」。
連同一起帶下船的還有二十六箱黃金，那些鋪滿鐵箱的金條需要四個人同時使勁才能捧起，在港口邊迎接菲德他們的傭兵都沒想過僅是一趟船游，便獲得了如此大量的黃金。
「菲德團長，」路德維希的兩條手臂都外露在寒冷的空氣之中，他身後的柳德米拉也沒有穿多厚的衣服，「我會隨時與團長你聯繫，更多的情報和信息會讓柳德米拉儘快交到你手上…至於那些可能存在的寶藏，請隨意挖掘。」路德維希說罷便轉頭走上船艙，他的親信柳德米拉也隨他一同離開，連正眼都沒有看菲德一眼。
目送冬國的重要人物離開后，傭兵之屋的負責人第一時間走了過來，他身邊還有三個冰畫港地方官員，但顯然這幾個人已經被路德維希「處理」好，他們只是默默地跟在傭兵之屋負責人的背後，不敢多言。
「菲德團長，以後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吩咐我，我們都聽從…聽從菲德團長你的安排，絕對配合。」
「那就好。」
菲德帶著一箱箱黃金往傭兵宿屋走去，路上的冬國平民都小心翼翼的，小孩子也躲在了媽媽身後，這些平民好像知道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樣。經過這次與路德維希會面，想要到冰畫港任意一個地方挖尋寶藏便成為了隨心所欲的事情。可是如今菲德心中所考慮的已經不是康斯特布爾的工作，而是科塞王國的內部鬥爭。當初選擇冬國時，菲德和部下們便曾設想過可能會遇到的機遇，只不過沒想到這個機遇會來得那麼快，而且這個機遇也正如當初想象的那樣，確實是冬國平民派與貴族派之間的矛盾。
菲德身後的隊長們則是各懷心思，有的一直在等待這個機遇，想要藉此大展拳腳；有的則認為馬鈴薯傭兵團並不適合摻和進這個矛盾中，特別是路德維希那別有用心的計劃，絕對是危險之極的一個計劃，只會讓馬鈴薯傭兵團陷入危險的境地。
不過讓眾隊長沒想到的是，菲德一回到宿屋便立即召集了重要的部下，說出了一個誰都沒想到的反制計劃。
「這一次我們不會再變成棋子，不會受路德維希或是安普沃、康斯特布爾擺布，我們要改變我們的角色。」菲德看到維托里奧在姐姐瑪麗的攙扶下來參加會議，他更加有信心地把心中所想明說了出來。
其他隊長都一面愕然，有一部分隊長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是棋子，有一些則不知道應該如何去改變，畢竟身為傭兵的他們早已經習慣收錢辦事，聽命他人，在馬鈴薯傭兵團擁有的自由和話語權已經非常大了。
菲德在眾人的目光下長呼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安普沃為首的貴族派人接觸我們是遲早的事，以路德維希的性格，他不會預計不到，他也必然會對我們有所保留，因為在他的眼中，我們只是隨意擺弄的棋子。但這次真正的棋子不是我們，而是針鋒相對的平民派和貴族派，這一次，我們要成為下棋的人。」菲德一口氣把自己從冰海一路回來想到的、組織起的話語說了出來。這番話一直在菲德的腦海里反覆思量，直到說完的那一瞬間，菲德都還在惦想著一些事情，一些關於身份與角色的事情。
本來一直低著頭的維托里奧慢慢地抬起了頭，他的眼神裡帶著若有若無的光，彷彿有什麼東西能夠吸引住他所有的注意力一般。少數幾個隊長已經領會到菲德的意思，他們或是低頭思考，或是按耐不住自己的興奮，小聲地交換著意見。菲德把這些表情看在了眼裡，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必然會得到實行，因為他的部下都是值得信賴的夥伴。
所有隊長都懷著興奮離開了會議的房間，他們收穫了來到這裡之後最有價值的一份禮物，那就是菲德團長那個寄生在路德維希身上的計劃。維托里奧雖然沒說什麼，但菲德能夠從對方的眼神中察覺到這個計劃足以讓對方重新振作起來，不再沉浸在馬哲尼公國的失敗中。
賽琳娜在眾人都離去后留在了會議室，她剛才一直沒有表態。
「菲德團長，你還記得當初我加入馬鈴薯傭兵團時，你曾經和我在獨木城中討論過的事情吧。」
「當然記得。」
賽琳娜的著裝還是像第一次與菲德見面的那樣，一個幹練得體的女騎士模樣，「如今馬鈴薯傭兵團已經成長了許多，但我一直懷著一個疑慮…」菲德和賽琳娜相視而立，一個傭兵和一個騎士之間毫無階級差異，這種平等極為罕見。
「請說。」
「菲德團長你…你是否有了更加清晰的目標？」賽琳娜語氣平淡，目光柔和，這樣的問話會讓人感到放鬆。
「你曾經希望我確定馬鈴薯傭兵團的方向，如今的馬鈴薯傭兵團已經變成了當初設想的模樣，可我們的目標卻沒有達成。」菲德所指的目標正是與賽琳娜徹夜長談得出的結論——在一個地方紮根下來，穩定而不是流浪。
賽琳娜點了點頭，「團長你還記得，那你向我們提出的計劃…」
「那或許才是真正的穩定。」
「是因為傭兵公會的那次聚會影響了團長你嗎？」
「如果傭兵公會真的想完成那個目標，那為什麼不可以由我們去完成。對於我來說，真正力量的樣子正是計劃中的那樣，那也是我們傭兵團最終能到達的山峰，甚至是我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