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偽裝
李羅羅沒來由隨口一句,沒想到卻獲得如此真誠的眼神對待,略微不習慣地點頭應答。
崔玉樓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爽朗地推開門扉向外麵一個白淨小廝叫道:“鴨鴨,去端些吃食來。”
李羅羅連連擺手:“別吃了,快走吧。”
“去哪兒?”崔玉樓抱著雙臂,略微蹲身向麵前有些著急地小娘子問道。
李羅羅站在原地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也說不出能去哪裏,能幹什麽。
崔玉樓伸開腿,大喇喇地靠在一堆軟墊中,用麵前桌案上的小水壺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清水,一飲而盡,覺得不夠,再倒了一杯喝完才罷休。然後瞧了瞧一旁若有所思的小娘子,重新拿了一個杯子倒上一杯放在對麵:“縣主大人,不如坐下來先商量一番?”
李羅羅坐到桌案邊,端起杯子抿著,眉頭還是沒有舒展。
一段清朗的語聲傳來:“如果我猜得沒錯,安金嬰的本體就是禁苑裏那顆最大的石榴樹。他用高明的法術製造結界通向大明宮裏的迎春園,好方便他行事和藏匿。”
李羅羅默默地點頭。
“安金嬰也是張手美。送蓬萊十二仙人進貢行刺。”
李羅羅也想到了,並找到了有力的佐證:“張手美院子裏也有一顆石榴樹,他喜歡用石榴花研成粉給麵粉偶人做裝飾。”
“第一個晚上,在榴花宴上,安金嬰送來的石榴花是動過手腳的。他騙太後戴上,好讓偶人追蹤行刺。”雖然忽略了那紅豔豔的花朵,但經李羅羅一提醒,崔玉樓似乎補全了猜想。
發現石榴花有大作用,一切都能說得通了,李羅羅想起了榴花宴上那些被忽略的細節:“可是太後不喜歡戴鮮花所以戴在了我頭上,於是偶人刺殺我。我們滅掉了六個偶人。安金嬰發現用石榴花追蹤容易找錯目標,所以給剩下的偶人裝上了真眼睛,放棄再用石榴花。”
崔玉樓盡可能簡潔地講述後來的事,剝離裏邊的關鍵信息:“我散布消息說掌握線索,第二個晚上,偶人們就刺殺我要滅口。我們滅掉了四個偶人。皇上滅掉了兩個。”
雖然不願回憶,但李羅羅還是盡可能不遺漏每件事:“第三個晚上,隱藏的最後底牌——第十三個偶人在大家放鬆警惕之際當眾刺殺,失敗後挾持我進了迎春園,是皇上救了我們,還滅掉了最後一個偶人。”
“昨夜,也就是第四個晚上,安金嬰用一個東西要挾貴妃去了皇上那裏。”像是結案似的,崔玉樓簡單結束這幾日的遭遇。
“安金嬰太可怕了。”滿腹怨氣化作了李羅羅嘴裏一句畏懼的感歎。
或許是李羅羅太過害怕安金嬰這種法力高強的妖物,忽視了崔玉樓語言裏不停強調的另一個人,對於李羅羅單純的思緒,崔玉樓隻能無奈地笑一笑,講出了一個由線索推導的結論:“安金嬰是皇上的心腹。”
李羅羅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張嘴就開始反駁:“怎麽可能,安金嬰刺殺太後,怎麽會是皇上的心腹。”
不用想也能知道平時門都不出心無城府的李羅羅肯定不會洞悉皇室爾虞我詐,崔玉樓說起這個眾所周知的秘密:“皇上和太後早已貌合神離,爭權奪利。這次回長安就是為了收攏各自勢力,長安城裏是個有臉麵的人都知道。”
李羅羅不相信崔玉樓所說,為自己堂兄極力辯解:“可是皇上親手殺了偶人,救了太後,也救了我呀。”
崔玉樓伸長四肢,整個人都溜進軟墊中,就差躺著了,卻發出一長串瘮人的笑:“縣主大人,你真是天真。皇上是怎麽知道偶人隻有用火才能滅掉的?皇上是怎麽知道偶人會有刺殺行動,一早便備好了火把守株待兔救下你和太後的?皇上看到妖物竟然一點也不驚訝還順手將結界入口燒掉毀滅所有罪證!”
不得不承認,這一係列的問題都是深重的疑點,回想皇帝燒迎春園時那堅毅的表情,那決絕的想要快點解決所有事情的表情,那個迫不及待丟出的火把。那個偶人的表現也奇怪得緊,看到皇帝帶著火把,語氣之中竟是被背叛的不解與悲傷,明明可以逃跑卻任憑火燎的心灰意冷,一切都太不同尋常了。李羅羅這時才漸漸憶起,那一切被自己忽略的線索,不是沒發現,明明深深記在腦海中,隻是自己不敢去想去猜測,害怕華麗的表皮之下都是不堪入目的穢爛。李羅羅隻能憑借最後一點可憐的情感維係去為皇上辯護開脫:“太後可是皇上的親生母親。”
“所以他才該死!”頭一次,崔玉樓高聲說話,怒氣直白地表現在臉上,長睫陰翳之下盡是洶湧的情緒,看不清的各種不良情緒交織成的一片陰翳:“我和你一樣,母親早早去世,而他身在福中不知福還作威作福刺殺自己的親生母親!”
也許是被突如其來的瘋狂怒意淹沒,李羅羅似乎也被感染,胸中燃起燒灼的恨意,那是對自己成長經曆的回顧,心酸交織苦痛,翻湧地快要衝出嘴巴。但很快,那些專屬於母親的溫柔記憶如走馬燈花一般閃過,消釋怒意,讓李羅羅恢複理智。
半晌,李羅羅提出了新的想法,還沒有放棄找尋更多,哪怕一絲絲關於皇帝良心未泯的證據:“可是,如果皇上真是幕後策劃者,那他為什麽要救下太後,讓偶人去刺殺不就好了麽?”
見慣皇族爾虞我詐的崔玉樓似乎也平複一下心情,眨巴眼睛:“即便他不是策劃者,那他也絕對是知情者。更何況,安金嬰是他的親信,昨夜東窗事發立馬就要挾貴妃相助皇帝。你說,究竟為什麽會讓他們鋌而走險甚至讓可能是對手的貴妃相助呢?”頓了一下又冷冷的分析著:“原因很簡單,他們慌不擇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想要保命。”
李羅羅嚇得雙手掐緊了水杯,絲毫沒有意識到指甲摳進了皮肉裏一圈發白。
崔玉樓無奈地歎了口氣:“你可能不了解,咱們這位太後,疑心重,做事果決不留後患。太後已經起疑了。這次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人。”慢慢從軟墊中起身的紅袍郎君,手撐著桌角降低音量,盡可能靠近李羅羅的方向讓對方可以聽見:“告訴你,昨夜太後將皇帝身邊最親近的劉皇後和竇德妃都召了去,有去無回,徹底消失了。”
李羅羅隻覺得後脖子發緊,像是有人提住了一般:“你是說太後……殺了她們?”話還沒脫口卻被人用手指一下子按進了嘴裏。
崔玉樓伸出的手指和眼神一樣冷:“噓~你什麽都不知道。聽懂了嗎?”
李羅羅把手裏死死掐住的水杯放回桌上,有些踉蹌地起身:“我要回趙王府,我再也不回大明宮了!”
被李羅羅想要逃跑的想法嚇住,紅袍的少年郎一隻手撐著桌角,一個翻身攔在李羅羅麵前,按住了李羅羅的肩膀,掀開李羅羅慌亂中飄到嘴邊的一綹落發:“你現在必須回大明宮,還必須高高興興地像個沒事人兒一樣回去。”
“不,我不回去。”李羅羅想要推開崔玉樓的手卻發現對方力氣很大,根本掙脫不開。
崔玉樓的擔憂神色明白地寫在臉上:“你沒有選擇,你現在跑了,分明就是在告訴生性多疑的太後,你是知情者!”
李羅羅嚇得縮作一團,說不出話。
崔玉樓見李羅羅有了思量,開始接受現實,溫聲安慰:“有生靈的地方就有紛爭。”
想要立馬接受殘酷的事實總是困難的。在大明宮裏,像個沒事人兒一樣裝傻欺騙,也僅僅隻是為了保命罷了。
可是,一想到活生生的高高在上的劉皇後和竇德妃在更加有權的太後手裏倏忽之間沒了命,一想到權力至上的皇宮裏,連親母子都鬥得你死我活,李羅羅就忍不住打顫。
自己曾經多麽害怕妖物,把一切罪惡都歸結於像安金嬰那樣法力高強的妖物。可當外表高潔的九五至尊與妖物有染,甚至聯合妖物刺殺自己親生母親時,李羅羅快要窒息了。
權利究竟是什麽樣的東西,竟然活生生將人變成了妖魔!
曾經,那些關於自己父親趙王爺遠離紛爭的囑咐與警告變成了現實。那是多麽具有先見之明的警示,那些不絕於耳的嘮叨和叮囑,自己竟然沒有在意。
或許是冷靜下來的緣故,李羅羅木呆呆的眼睛恢複了一點靈動。看著眼前那雙正看著自己的狹長丹鳳眼,美麗又危險的眼睛。
似乎哪裏不對勁,似乎還有什麽漏掉的線索,李羅羅在思索,在回憶——皇帝把一切蛛絲馬跡都掃滅,太後是如何開始懷疑皇帝的呢?雖然大明宮可以暢行無阻,但太後那邊的宮闈密事是何等重要又怎麽能輕易傳出呢?
能獲得線索的隻能是置身事件的人,而刺殺事件中,隻有自己、崔玉樓、皇帝和安金嬰全程涉及。皇帝和安金嬰根本不可能自己告發自己,而李羅羅自己懵懵懂懂也不知道去思考。那就隻有崔玉樓了,從來就是太後的人,同樣向往權利的人,哦不——妖!
仿佛是迷亂中的一絲了然,千頭萬緒找到了線頭,李羅羅一把掙脫,警惕地看向崔玉樓:“是你去向太後告密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