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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第四個晚上

  皇上近乎咆哮一般急著解釋:“我沒有想害我母親,我沒有。”


  貴妃質問:“那是誰派刺客在大明宮裏公然行刺?”


  “我阻止不了金嬰。”


  貴妃緊追不舍:“若沒有你的默許,大明宮裏能有他藏匿之處?若沒有你的默許,他能明目張膽刺殺你的生身母親?”


  “我盡可能挽回,我滅了那些傀儡,燒了迎春園。”


  貴妃鼻子裏冷哼一聲,冷冷地笑著:“幾十個宮人受牽連,連帶著清和縣主差點丟了命!若你一開始就阻止,會有後來的事?”


  皇上這回沒有辯駁,因為找不到話再辯駁。曾經,他也有那種倏忽而逝一閃而過的念頭——假如母親不在了,那自己過得是否會更舒心一些,更像一個真正的帝王呢?然而每回,他都會以搖頭甩掉這難堪想法而終結思考。


  其實,自己是虛偽的吧——皇上開始這樣認為——正如貴妃所言,畢竟自己也曾默許安金嬰安插自己的勢力,默許皇後和德妃知曉並參與安金嬰瘋狂的計劃,而自己明明一清二楚卻沒有阻止。時至今日,害了她們其實是自己。若可以早一點出手阻止,哪裏會有後來的事?


  這個一向高高在上俯視臣民的九五至尊,這個接受萬國朝拜仍不減分毫風度的聖主,在這一刻卻像一個一無所有的失意者般頹然地跌坐在地,不停譴責自己:“是我沒用,是我懦弱。”隨後竟像一個孩子一般抱頭痛哭。


  貴妃還是那般溫和模樣,不為所動,仿佛並不放在心上:“你可以隨便些,今夜我什麽都沒聽到,什麽都沒看到。今夜這裏發生的一切,無論什麽聲響什麽消息都不會傳出這道門去,都不會越過門外那位能人的防線。”


  像一個藏了太多秘密和委屈的年輕孩子一般,皇帝竟真的無所顧忌地號啕大哭起來。


  紫宸殿寢殿被一層透明的光罩覆蓋,無聲的輕微的波紋振動牽動著寢殿外一個人的心。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高鼻深目忠心耿耿的胡人青年安金嬰。


  由於結界阻擋,雖然聽不到寢殿內的聲音,也看不到裏麵光景,但依舊能感受到一陣又一陣情緒波動,強烈而悲傷。


  安金嬰自責地抓著已經蓬亂不堪的頭發,向著寢殿大門深深伏地磕頭,又轉過身子向著夜空悲愴地五體投地:“我對不起你,皇上,安金嬰對不起你們,皇後娘娘,德妃娘娘。都怪我冒進,擅自做主。都怪我什麽都不顧及,幾次三番枉費心力,最後卻害了你們。我對不起你們的信任,對不起你們的殷切期盼和以誠相待。”


  但安金嬰的悲愴聲響並沒有傳播太遠,因為他盡力壓低了悲傷。


  偌大的紫宸殿今夜早已被皇上裁撤清空,為了避免波及更多人,皇上早已經做好了一肩扛下的打算。


  除了最後邊的寢殿,東邊的浴堂殿、溫室殿,西邊的延英殿、含象殿,甚至往前寬敞宏大的紫宸主殿大廳都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


  這處皇帝生活起居和內朝議事之處所,連同殿門前巨大殿基和遠處恢宏威嚴目送朝臣來往的紫宸門都安安靜靜地埋在宮燈昏黃的橘色光芒之中。


  夜色如巨大的危機一般將宮燈光線都壓得低低的,路旁的樹木草叢拉長的影子仿佛妖魔般在模糊之中張牙舞爪好不快活。連風聲都是黑黢黢地,像厲鬼的叫囂。


  好久,風聲才歸於沉寂。


  夜未央,燈火闌珊。


  紫宸殿寢殿的燭蠟流了一地,連光線都變得有些晦暗不明,頗有幾分曖昧。


  尊貴又持重的美人依舊溫和地坐在沒有一絲褶皺的軟榻上,看燭火晃動閃爍。


  年輕君主又恢複了往日泰然,倒起了酒釀來。


  靜。


  靜得隻剩下金壺酒杯清脆的碰聲,以及兩人自顧自的呼吸聲。


  似乎是覺得太過沉寂,一邊飲醉一邊深陷回憶的年輕君王開始自言自語:“今年年初回到長安大明宮,我又遇到了兒時好友安金嬰,他還是老樣子沒有變化。父親臨終前的願望也是回到長安,回到李氏氏族的懷抱。我以為回到長安就好了,可是多數貴族投到了太後手下,剩下的要麽不成事,要麽舉棋不定敬而遠之不願趟這趟爭權奪利的渾水。”


  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訴說十分機密的事情,皇帝一邊丟掉喝光的酒壺,一邊提來一壺新的滿裝的酒釀,繼續訴說:“於是,皇後、德妃、安金嬰開始極力勸說我走一條險路,一條弑母奪權的絕情帝王路。”


  一杯酒又見了底:“我不願意。可是我阻止不了計劃開始。”


  故事講到了最關鍵的地方,皇上放下了酒杯:“清輝閣榴花宴,安金嬰假冒我的名義向太後獻上石榴花,結果花朵陰差陽錯戴在了清和縣主的頭上。當我聽說清和縣主遇刺就知道計劃已經啟動了,急忙找到安金嬰卻還是無法阻止。”咽了一口唾沫又繼續道:

  “前夜,我一直守在蓬萊殿外,直至滅了刺客。誰知金嬰還不死心,昨夜又派了刺客,這回竟明目張膽地衝到清輝閣大殿,在眾目睽睽之下刺殺。不能再等了,我滅了刺客,也毀掉了迎春園,盡可能抹掉所有蛛絲馬跡,我以為這件事會平息。誰知,還是引起了太後的懷疑。”越說越激動的皇上一提到“太後”卻像被潑了冷水的小孩兒一般降低了音量,沒了所有氣勢滿滿都是恐懼,最後沒了聲響不再說話。


  寂靜又籠罩了室內,就如昏暗籠罩燈燭一般。


  又沒有人說話了。


  豆盧貴妃打破沉悶:“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我姓豆盧,而豆盧家族可是唯太後馬首是瞻。你不怕我去告密麽?”


  明黃衣衫的年輕君主笑了:“那你今夜為什麽會來我這裏?”


  像是被戳中了心思,貴妃急切地掩飾:“我今夜會在這裏自然有我的立場和目的。”


  皇上這回又提起酒壺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就像你說的,豆盧家族是太後的心腹氏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這無異於出賣自己的家族。”


  “這是我的事。”貴妃語聲急促,眉毛擰緊,對於對方的詢問十分不悅。


  皇上何嚐不知道豆盧家族不僅是貴妃的依靠和倚仗,更明白根深勢大的家族權威更是這個可憐女子的枷鎖,對於提起讓人難堪抉擇的東西,皇帝連忙道歉:“對不起,我沒有逼迫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最厭惡脅迫。我隻是很感激你會來陪我度過這難捱的夜晚,謝謝你會為我的安危擔憂。”


  停頓了片刻,貴妃意識到自己失態,恢複溫和:“你不要多想,我隻是為了我自己。”


  聽到那看燈的女子情緒緩和,皇帝總算鬆了口氣:“好,但我還是要謝謝你。”


  偌大的寢殿內,二人又開始沉默。


  就如同被亂風吹動的燭火一般,二人的內心同樣思緒翻飛。


  不知為何,今夜的豆盧貴妃屢次失態。但很快這個長居後宮的女子便把自己今夜的不同尋常歸結於是摸不準麵前穿龍袍的人在想什麽,尤其是這種比自己更加具有權利的人,所以才不停失態。


  同樣,也不知為何,一向溫厚從不言語衝撞的皇帝今夜卻屢次惹得貴妃生氣。從進門便忘記讓人家起身,到與她爭執刺殺孰是孰非,到現下用家族威壓來激怒於她,皇帝承認的確是自己太過嚴苛失了謙讓風度。


  明明自己曾多次在腦海中遙想能與貴妃把酒言歡,可卻是在這種情況下關在一起各自難挨,竟不勝唏噓老天太愛玩笑。


  若不是這般危機四伏難挨的光景,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自己眼前該是多麽美好。想著想著竟一種調侃的方式開始敘說自己久遠的記憶:

  “說實話,我的母親,她嚴苛狠辣。其實我很怕她。我從來不敢像哥哥們那樣與她爭執,也不像妹妹那樣與她親近。我常常覺得我就是一個棄兒,一個無人關注的平庸至極的人。我從未肖想過任何東西。至尊皇位肯定是哥哥的,萬千寵愛肯定是妹妹的,無盡的孤寂寒涼才該是我的。”話尾略帶哀傷,卻又有點甜蜜:


  “可是隻有一件事,我十分感激她。那一年許久不見她,她終於想起來要見我,她笑著輕拂我的臉頰,溫柔地對我說:’旦兒,我為你聘了豆盧家的姑娘,姑娘溫柔賢惠,是我精心為你挑選的孺人。’那一天陽光明媚,母親也是從未有過的溫柔。”恍惚的溫暖笑意深刻而明朗,讓皇帝的臉煥發光彩:

  “一如初見模樣,你一身綠裳。沒有一絲雜色,美得像天人。那一天,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仿佛擁有了一切,我覺得我仿佛擁有了一切。前所未有的關注匯集到我身上。父皇母後注目的眼光,豆盧世族的熱切盼望,全天下男人的嫉妒神色……”越說越激動,仿佛一個意氣風發的恣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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