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第四個晚上
處處都點著燭火,明亮得猶如白晝。
朱紅漆柱,金色龍紋。
身穿一身明黃的年輕君主眼眶發紅,手持燭台,一副頹然,在看到進門之人時滿是訝異神色:“你……怎麽會來?”
一位身穿綠裳帶著青碧荷塘悠遠盛景之姿的美麗女子如遠山輕雲一般慢慢靠近。她的身後,寢殿門扉逐漸關閉。她的身後,是虔誠跪地的胡人青年。她的身後,又漸漸蒙上了一層透明光屏。
可這回,身穿明黃的俊逸男子根本沒有在意她身後的一切,一切於她皆是陪襯。包括這輝煌的宮殿,明黃的衣衫,尊貴得隻能被仰望的龍形標誌。
可是,看著不與自己對視隻是簡單立於自己麵前的女子,覺察到似乎哪裏不對勁。
那朵留於發間的一抹嫣紅——像破壞整片翠色荷塘的妖異,打碎夢境,敲醒了正恍惚的人。
“唉,你是受他蠱惑,戴上石榴花被他控製而來的吧。”皇上伸出手指想要拿下那朵花,卻又猶豫地頓住了手:“你戴上這迷惑之花才會來見我吧,雖然我很想自私一點,不摘下來,但你不喜紅色的呀。來,讓我把花摘下來吧。這樣,你就可以回去了,還是那個清冷孤傲不愛理我的豆盧貴妃娘娘。”重又伸指觸及花瓣卻及不上花朵的移動。
“臣妾給皇上請安。”貴妃微微屈身向皇上行禮。
皇上伸出的指尖停在半空根本沒有觸到花朵,猶豫地慢慢收起指尖自言自語:“也許是天意,那就不摘那朵花了。”卻隻能看著麵前微頷首的女子神傷。
半晌,貴妃依舊保持半屈身行禮的姿勢,神情沒有半分變化。
一身明黃的年輕男子這才從起初的酒意中緩過來:“貴妃,快請起。”
像被責罰一般無奈屈身好久,貴妃的氣息裏不自覺帶上了慍怒,甚至忘記了謝恩:“那朵花就不要摘了,免得外麵的人不安心。”
淡淡的秋水剪眸明亮而美麗,讓人心神一震。
常常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對上那雙靈動的雙眼,忽的似驚又喜:“你沒有被控製!”
貴妃沒有回答,繞過皇上身側,緩步步入寢殿,似在欣賞,似在觀察。
“對不起,我剛剛喝了一點酒,才讓你蹲身那麽久。你沒事吧?”平日持重的皇上這會兒竟有些慌張,帶著明顯不該出現在聖主臉上的恍然的笑意,目光追隨著貴妃的背影。
“皇上說這話,折煞豆盧氏了。”貴妃還是有些生氣,試圖通過多走動走動來緩解剛才屈身許久雙腿的酸楚。
“對不起,豆盧貴妃,是我失言了,哦不,是朕失言了。”慌張的道歉變成了語無倫次的自我糾錯。
“我從未踏進過紫宸殿,沒想到還真是皇上住的地方。”貴妃語聲裏沒有好意。
皇上眼神從未離開過貴妃,連他自己也承認金碧輝煌的紫宸殿的確和豆盧貴妃那悠遠的綠意十分不相配,略帶嘲諷也表達著自己的不喜:“是,的確浮華,僅僅隻是符合至尊身份的浮華罷了。”
貴妃扭過白皙細膩的麗質容顏,有些驚訝皇上調侃自己的居所,卻看到皇上身後的桌案上放著許多翻傾的酒壺:“至尊之殿裏有這麽多酒壺,看來最近聖上煩心事不少呀。”
皇上有些無奈的擺擺手,微笑著挪開身子以免擋住貴妃的視線:“你冰雪聰明,什麽都不能逃過你的眼睛。若非你隻想偏安一隅,隻怕後宮都會是你的。”
規範到可以作為標尺的笑意點上了貴妃的臉頰:“心裏怎麽想就會怎麽做。得到安金嬰這種能人相助,隻怕天下都全由陛下掌握了。”
明顯的酸澀嘲諷彰顯了貴妃的看法,一種明目張膽地來自不同陣營的宣言。
然而皇帝並沒有生氣,反而輕聲笑了起來。似乎對於對方來自不同陣營甚至對立立場的挑釁不甚在意。
“嗬嗬嗬嗬……是呀。”明黃衣衫的男子瞬間沒了帝王威儀,一邊苦笑一邊自然而然伸開腿盤坐到桌案邊,倒上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岔開話題:“能把你請來,安金嬰倒的確是能人。”猛然想起還有貴妃在旁邊,倒上了一杯放到身旁位置,作出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貴妃,想要喝一杯嗎?”
酒味清冽,帶著一絲冰冰涼意訴說著淡淡花香,令人心情舒暢:“好。”如綠雲的美麗女子優雅地掀起裙角,跪坐在桌岸邊精美的明黃軟墊上。
欣喜之色浮上了皇上的臉頰,他甚至還介紹起了美酒佳肴:“這酒名叫梨花釀,甘醇美味,芳香濃鬱,以色澤青綠猶如春池水而聞名。”
貴妃端起楓葉紋金杯,淺綠澄清的酒釀泛著絲絲波紋,舉到秀麗的鼻子下聞了聞:“梨花釀,能讓人忘憂,能解人憂愁,能讓人夢入黃粱。”
深刻明朗的笑意綻放在天子英俊的臉上,年輕的臉多了幾分朝氣本色:“若不是你來了,我都覺得梨花釀的傳聞是假的。你來了,我才覺得,也許梨花釀的傳聞是真的。”
貴妃僅僅隻是聞了聞酒釀美好如夢幻一般的氣息,並沒有張嘴飲用的想法,所以至始至終沒有沾,隻轉著手裏這杯酒把玩:“別自欺欺人。區區酒釀如何能有那般奇效。”
皇上本來也和貴妃一樣欣賞著美麗的酒色和氣息,現下恍如大夢初醒一般愕然,放下到嘴的酒杯:“不錯,今夜注定喧囂。”似是做下了一個決心,堅定地望向窗戶的方向,目光透過鬱金色綢緞製成的窗屏到達了更深遠的地方:“不能再等了。很高興今晚能遇到你,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說完便起身朝著門口走去。
依舊是那處門,貴妃剛才緩步走進跨過的門,在貴妃進門之前,皇上端著燭台想要衝出的門,門楣上精雕細琢刻著五爪騰龍,勢不可擋。
明黃衣衫上繡著同樣的五爪金龍,工藝精湛活靈活現統共九隻,象征著“九五至尊”的說一不二至高無上。
但這個身穿龍紋黃衫的男子此刻卻無法打開自己的寢殿房門:“安金嬰,開門。”即便出聲說話也可無濟於事,門扉死死關住,就是沒法兒打開,皇上有些惱怒:“安金嬰,開門!你快開門!”
門外傳來了充滿歉疚的聲音:“陛下,我對不起您。今晚您不能出寢殿。”
皇上用力拍著門扉,“匡匡”作響:“安金嬰,這是我的命令。朕的命令。”
“陛下。”安金嬰哀求道。
皇上拿來了桌案上的燭台,意誌堅定朝著門口走去。
一隻纖柔的手卻撫上了舉燭台的手臂。
皇上扭過臉輕言解釋,聲音裏儲滿了擔憂:“貴妃,你不知道,一入夜太後便叫人將劉皇後、竇德妃接了去,兩個時晨過去了還沒回來,我要去看看。”
貴妃沒有說話,依舊拉住皇上的手臂。
皇上輕輕拍拍貴妃的手表示安慰:“我隻是去拜見我的母後罷了。”說完便要移開貴妃的手。
“今夜去太後那裏的都不會有好下場。”依舊是溫聲言語卻令人膽寒。
皇上頓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又似乎急於掩蓋:“你……你在說什麽呢?”
如秋水剪眸的眼神直望進皇上的眼睛:“你知道我什麽意思。太後娘娘起疑了,很想知道究竟是誰指使刺客行刺。”
皇上踉蹌著後退一步,忐忑地看著眼前美得近乎渺遠根本看不透的女子:“太後娘娘有線索了?那她在懷疑誰?”
貴妃收回自己的手臂置於身側,輕移蓮步,清淺的語聲仿佛是在和宮女們談笑:“誰今夜進了太後的蓬萊殿,或者誰會去,那誰就是!”
皇上懷著極其不確定的神情又是擔憂又是疑慮:“你知道什麽?”
“我什麽都不知道。”溫和又安定。
皇上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你都知道了,那太後也該都知道了。我不能讓劉皇後和竇德妃有事,我去把一切都解決。”說著便要往門口去。
貴妃本以為自己的話足以將對方唬住,卻不料反倒激得對方視死如歸,想要一力扛下。隻能更快地跑起來擋在門前,用身體護住身後的門扉,擋在那一道透明結界前。
許是從未見過如此行事的貴妃,年輕的君主果然一臉愕然愣在了原地,聽著貼在門扉而立的女子急聲說話。
“我是我,太後是太後。我知道該我知道的,太後知道的我就不清楚了。我勸你保下你自己,不然皇後和德妃就白白犧牲了。”最後,是一道厲聲的警告:“今夜,你最好別出這道門。”
明黃衣衫的年輕君主先是愕然,漸漸表情凝固成冰冷的寒霜,最後,由內而外擊碎寒霜薄冰般把心打碎,心痛地接受自己已經想過卻不敢接受的事實——自己曾朝夕相處多年,育有眾多孩子的皇後和妃子已經凶多吉少。
“你好決絕。”皇上悲痛道似乎痛斥這種不管不顧隻保自己的行為。
貴妃的臉上盡是嘲諷的笑:“無毒不丈夫,你連自己母親都下得了手!竟然說我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