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昏睡
皇上站到崔玉樓前麵,將短杖舉起,拿出一枚火折子點燃。那是一個製作精良的火把,熊熊燃燒向上翻飛的火焰照亮了眾人的臉龐。帶著暖意,也充滿了危險:“放了清和縣主,我保證不株連。”
火光明亮,照亮了身邊環境。
那一排石榴樹間一層透明光障,此刻卻反射著點點紅光,猶如烈日下的湖麵。
細碎的火花紛紛揚揚,往地上草叢裏掉落。
廚房偶人聲音中似乎是傷感又難過的求情,又似乎是不敢相信的訝異:“你……你帶著火把來這裏。”
可是天子麵容清俊冷毅,沒有任何表情。帶著專屬於至尊的說一不二的傲然冷冷看著,那個表情在清晰地表達著一個意思——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令。
就這麽安靜地對峙著。
廚房偶人和皇上眼神交鋒,就這麽對峙著。
麵前站著至尊天子,崔玉樓不敢擅動。
李羅羅被人扼住喉嚨,也不敢擅動。
遠遠地,傳來了一陣刀兵相碰的聲音——是金吾衛來搜查迎春園了。
廚房偶人作出了妥協,挪開手指,放了李羅羅。
李羅羅帶著近乎重生的喜悅,趕忙奔逃。
就在眨眼般的一瞬間,一個燃燒著紅焰的火把與李羅羅擦身而過,掉到了適才李羅羅站的位置。
那個位置,同樣也是廚房偶人站的地方。
皇上幾乎在廚房偶人放掉李羅羅的同一時刻,扔出了手中火把。
火焰在叢林像一頭猛獸,很快就竄上了廚房偶人的衣衫和頭頂。偶人並沒有逃跑,即便轉身就可以進入結界相安無事,可是他還是選擇站在原地。在火焰中,他化成彩色的麵粉紛揚,帶著還未燃盡的火花飛到周邊樹木上,這其中也包括那一排石榴樹。
很快,迎春園變成了一片火海。
今夜的定案陳詞,變成了一個大家都可以接受的模樣——清和縣主被刺客挾持,皇上和崔家二郎解救。刺客畏罪自焚毀了迎春園。金吾衛救駕來遲但滅火有功,功過相抵不予追究。
也許是被人挾持驚出了一身汗,李羅羅睡得很死。
醒來已接近午時,李羅羅深深譴責自己一番:“我真是太懶了,要是在王府裏,執事隻怕是叫上鑼鼓隊把院子都震碎了。”
一隻嬌柔纖長的手掀開垂地紗綢:“小羅羅,你醒了?”
李羅羅一聽便認出了來人是豆盧貴妃。
穿著綠錦緞的豆盧貴妃踩著平穩的步子,施施然走近前來,吩咐著一個侍兒端來湯藥喂食。
水紅色的小瓷碗盞裏濃黑的液體飄出令人作嘔的氣味,李羅羅很是抗拒:“這是什麽東西,為什麽那麽臭?”
豆盧貴妃耐心地解釋,卻也被氣味兒熏得往後退了一步:“禦醫說你受了驚嚇,這是可以令你安神的藥。”
一聽到是給自己的藥,李羅羅趕忙澄清:“我又沒病,為什麽要喝藥啊?”
貴妃可不管李羅羅是多麽抗拒喝這碗藥,站在原地看著沒有半點退讓的樣子:“小羅羅,你看你多麽憔悴,這個藥得喝了才行。禦醫說你得好好休息,所以喝了藥別下床,今日就好好躺著吧。”
“好吧。”李羅羅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逃不掉了,捏起鼻子一飲而盡。一邊喝藥,一邊聽豆盧貴妃絮叨。
“今晨,太後差人叫你去答話。我看你病得不輕,就給推了。”
渾身酸軟的李羅羅根本就不想多走動,更別提要從這大明宮西北偏角的拾翠殿跨一整個內苑走到南邊蓬萊殿向太後請安了,一口便答應著貴妃的提議:“好。”喝完藥,張大嘴巴哈著氣希望把湯藥的臭味都散出去。
也許是藥力太強,不一會兒李羅羅就開始打哈欠。在光線昏暗的紗帳中,一閉上眼睛很快就陷入乏力,迷迷糊糊做著夢。
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嗜睡,根本醒不來。仿佛許多人來到床前說著話,可就是累得睜不開眼睛,連張嘴都沒有半分力氣。
“清和這是怎麽了?病得這樣厲害?”武太後站在李羅羅床前,看著李羅羅汗濕的額頭和發白的臉色。
離太後兩步遠,豆盧貴妃的溫聲響起:“太後娘娘,縣主大人昨夜被刺客挾持受了驚嚇,回來就一直睡著。醒過一回喝了湯藥馬上又睡下了。”
太後把臉從李羅羅臉上移開,扭身看看身後眾人:“唉,趙王爺和趙王妃早逝,清和本就孤苦伶仃怪可憐的,偏又遇到這些。是我沒照料到。”
豆盧貴妃略微屈身,恭敬有加:“太後娘娘哪裏的話,若論對縣主大人的疼愛,沒人能比得上您了。”
站在不遠處的崔玉樓突然眼含憂慮跪倒在地:“昨夜的事,縣主大人隻怕是無法回答,不如我替她回答。我一直緊跟不舍,應該不差分毫。”
思索了片刻,太後終歸認可了這份提議:“也好。讓清和好好養病吧。”隨後領著一幹人等出了拾翠殿。
初夏時光總是過得飛快,李羅羅還在床上躺著完全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斜照偏西,豆盧貴妃掀開帷帳一角,看了看李羅羅蒼白的臉。
窗外綠林,一抹紅影子輕巧晃過,好似驚鴻掠影,猶如輕煙消散無蹤。
“崔二郎君,出來吧。”豆盧貴妃將帷帳放下,整理好。
崔玉樓無聲無息的翻過窗框,一躍便立於堂中,半屈膝向那位綠錦緞的女子行禮:“貴妃娘娘好耳力,不知道縣主大人怎麽樣了?我想來探望縣主大人。”
豆盧貴妃不緊不慢,溫言出聲,語氣裏沒有半分訝異,更沒有責怪之意:“探望,不走正門?”
崔玉樓知道自己常常偷偷出入拾翠殿定然逃不過貴妃的眼睛,嬉皮笑臉將說辭脫口而出:“嗬嗬嗬嗬,還望貴妃娘娘恕罪,臣下一時心急,盡想著縣主大人的安危,所以這才……”
穿著綠錦緞的女人像普通宮女一般聽信崔玉樓滿嘴好話,隻是有些鄙夷地笑笑:“你下藥的時候怎麽不擔心縣主大人的安危?”
一陣風從剛剛打開的窗戶吹進屋裏,掀起了李羅羅的床帳紗簾,露出了一張有些發白的臉龐。
跪在地上的紅袍少年郎君眉毛抽了一抽,謹慎地表達著驚訝:“啊?貴妃娘娘您在說什麽?”
“那湯藥味道那麽奇怪,怎麽可能是簡單的安神呢?”貴妃語聲一轉,像當笑話一樣說著自己的猜測:“讓我好好想想,倒有點像是中毒了。”
像是被逮住把柄揪住尾巴一般,崔玉樓謹慎地發出低聲:“貴妃娘娘怎麽會這麽想呢?”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臣下謝過貴妃娘娘。”
“你是謝我不追究你私闖拾翠殿,還是幫你隱瞞你向縣主大人下毒之事?還是二者皆有?”
崔玉樓顧左右而言他,並沒有正麵回答提問,相反開始用甜言蜜語掩飾真相:“貴妃娘娘好眼力,自然不會冤枉我的。而且眾所周知,貴妃娘娘人美心善,定然不會怪罪一個好意之人。”
貴妃仍舊隻是扯扯嘴角,似乎隻是自說自話:“也好,畢竟縣主大人這時候病一病也好。”
崔玉樓隻覺得眼前女人頗有些深不可測的意味,悄悄抬頭望一望。
穿著綠錦緞的女人還是一副溫柔模樣,用著輕俏的話表達著隱含的秘辛:“正好可以趁此時好好休息休息嘛。不過你最好保證你的解藥藥效同樣好,不然,縣主大人可要遭罪了。”一邊說著,一邊像一朵綠雲朵一般飄過跪地的崔玉樓身旁,行出了房門。
崔玉樓像個猴子一般急急從地上翻身跳起來,走到桌案上倒了一杯水,將懷裏一包粉末倒進杯中搖勻,扶住李羅羅的臂膀給喂了下去。
拾翠殿後林中人不知鬼不覺一抹紅影子閃過,李羅羅的臥房內安安靜靜不像有人偷闖的模樣。
但比起先前蒼白到近乎發青的難看臉色,這回,嘴唇終於有了血色。
又過了許久,夕陽晚霞都藏進了濃墨一般的詭秘夜色中,李羅羅才被一陣“咕嚕咕嚕”的叫聲驚醒。
那不是別人發出的聲音,因為房間裏並沒有其他人,就是自己肚子不爭氣地叫囂,意思隻有一個——需要吃食。
喊來侍兒們點上燈燭,眾人都是一副鬆口氣的模樣。
豆盧貴妃喜出望外:“小羅羅,你終於醒來了,你都睡了一整天。太後娘娘來探望你,怎麽叫你都不醒。臉色蒼白叫人心疼,這會兒終於恢複了。”
李羅羅一邊狼吞虎咽吃著久違的食物,一邊聽著眾人點頭稱是陳述自己的病情,李羅羅頓生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短短一日竟發生了這麽多事麽?
一個宮女進門來向女主人報信:“娘娘,太常寺樂工安金嬰求見。”
貴妃挑了挑眉:“他還沒走?”
宮女如實回答:“已經在外麵跪了一個時晨,不曾走。”
貴妃歎了口氣:“就說我身體不適,不見。”
宮女不敢期瞞:“已經說過了,但他還是不走,堅持要等娘娘見他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