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二個晚上
書生偶人大張著嘴如同一個雕塑一動不動，仿佛僅僅隻是這副聲音所帶的麵具般，傳達的也是背後那人的意思：“關於為什麽要麵塑一家人，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我也曾家庭美滿，所以是為著紀念罷了。”
李羅羅的好奇心匣子又被掀開了：“為什麽隻能紀念他們，他們去哪裏了？”
“我已在世間存在千年，修煉已經使我不老不死，而他們隻是普通人，早已經化為塵埃了。”聲音裏存著久遠的哀傷。
崔玉樓頓時精神起來：“你是個修煉千年的老妖怪！怪不得那般厲害。妖族不可幹預人族之事，你都活了一千年沒必要和人一般見識呀。那你為什麽要針對太後娘娘呢？”
書生偶人突然閉上了嘴巴，仿佛是不想再繼續交談。
崔玉樓瞅瞅李羅羅示意她看看不發一言的書生偶人再旁敲側擊引他繼續說話。
可李羅羅似乎沒有看到投射而來的眼神，站起身來：“行了，也歇夠了。帶我們去找那二十個無辜的魂魄吧，我也不想再呆在這結界裏了。”
書生偶人仍舊沒有說話，這回甚至自己從地上坐了起來，不需要推搡不需要敦促，自己便開始帶路。
崔玉樓和李羅羅麵麵相覷，卻忽然精神緊繃起來。
“他什麽情況啊？”李羅羅小聲詢問。
崔玉樓看了看書生偶人被捆得無法動彈的手臂，再看看李羅羅：“放心，先跟著。”
這回，書生偶人並沒有再帶二人往石榴樹林裏亂竄，而是徑直走進了幽密的叢林。叢林陰翳，光線暗弱，四處幾乎沒有分別，但書生偶人卻輕車熟路胸有成竹地往前走著，很快就走到一處昏暗的樹叢前停住了。李羅羅和崔玉樓警惕地看看四周，不明白書生偶人的用意。
很快，一陣短暫的光暈在麵前展開。星沙散去，前方昏暗幽閉的樹叢慢慢變化恢複成了原本的麵貌，即那一排石榴樹的防衛之地。
隨著一圈輕微的波紋晃動，書生偶人穿過透明光界去到了另一邊。
李羅羅和崔玉樓看到結界出口，自然欣喜若狂，紛紛穿越。
隨著一圈圈微光波紋歸於沉寂，三人回到了大明宮裏。
書生偶人先二人一步，如今已經遠遠走在了前麵，沒有分毫停下的意思，甚至還掄著兩條腿開始跑起來。
一個不好的預感襲來——偶人要逃跑！
崔玉樓和李羅羅趕緊追了上去，在樹林裏追逐。
抱著一堆火折子像抱著一堆保命符一般安心，所以李羅羅根本不敢丟，就跑在了最後。
突然，前麵的崔玉樓一下子刹住了腳。
李羅羅猝不及防撞了上去，不過幸虧發現及時，火折子還好好地護在懷裏：“怎麽停下了？”
崔玉樓回頭示意李羅羅看看鋪就鵝卵石的太液池邊沿。
池水水花激蕩著光滑齊整的鵝卵石，微涼帶著水汽的風吹來。手臂被捆縛在身後的書生偶人站在潔白的鵝卵石上看著對岸高大巍峨宮殿的側影發呆。
李羅羅用手肘碰了碰崔玉樓：“他是想不開要跳水嗎？”
崔玉樓手叉著腰：“我怎麽知道，我追到他時他就這樣了。”
李羅羅皺了皺眉：“難道是想逃跑？”
崔玉樓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他被捆著呢沒法子遊泳。若是要逃，幹嘛站在那裏等我們來抓？”
“那他究竟在幹什麽？”李羅羅經不住好奇心驅使想要問個明白，衝著書生偶人大喊：“嘿，你在幹什麽？”
書生偶人轉過身來，卻是發出了一聲邀請：“二位，請過來說話！”
李羅羅和崔玉樓略有疑慮地簡單對視之後，還是走了過去。
還沒等崔李二人開口，書生偶人便開始說話：“刺殺失敗了。那二十個魂魄就在我懷裏的收魂袋裏，你們放開我，我便拿給你們。”
“這回，你們都失敗了，諒你也不敢做什麽，先放了你。”說著便解下了捆縛的繩索。
書生偶人這回沒有耍滑頭，而是老老實實取出懷裏的一個做工精美的小袋子，扔給崔玉樓：“我已經將他們這兩日的記憶抹掉了，接下來魂魄歸位的事，就不用我教你了。”
崔玉樓收好了袋子：“刺殺失敗對你打擊挺大呀，都不想再抗爭了。”
李羅羅有些憤憤然：“偶人大哥，虧我還叫你一聲大哥，明明我要的東西就在你身上，你居然騙我說要在結界裏找，走得我累死了，現在才拿出來。”
書生偶人向李羅羅方向走了一步彎腰深鞠一躬：“鄙人向縣主大人——”“賠罪。”二字還沒脫口，偶人一個猛起身，朝著李羅羅伸出了手。
崔玉樓一把拉住李羅羅的手臂往身後一扯。
李羅羅完好無損，怔怔地看著後退兩步的書生偶人。
偶人從李羅羅懷裏抓了兩隻火折子，輕輕一吹就著燃起的火星子點燃了自己的衣衫頭發。
火焰像品嚐到甘美的醇酒一般迅速蔓延到偶人全身，一陣火光過後，書生偶人變成了一堆彩色麵粉，粉灰伴著火星與一陣淺淡的小麥香味填進了池水邊的鵝卵石坑窪中，很快就被激蕩的水花淹沒帶走。
崔玉樓不解地擰起了眉毛。
李羅羅也是訝異：“他——自焚了？”
二人沒有過多時間細想，就當書生偶人是知事情敗露覺得獨活無意畏罪自戕了。
崔玉樓很快便轉身往林子外走去：“危險解除，走，回去看看怎麽樣了。”
李羅羅像卸下了千斤重擔一般，一路小跑。
大明宮裏，整夜都有加倍數量的金吾衛巡邏。
崔玉樓仍舊走隱蔽的小路神不知鬼不覺將李羅羅送回了拾翠殿的臥房內。
“誒，我想起來一件事！”李羅羅撲到窗框上拉住外麵崔玉樓的袖子。
崔玉樓看看周遭環境，扭回頭來問著：“快說。”
“你大哥被舞姬偶人迷暈了，就在今晚我們去的廢宮殿不遠的小路上。”
崔玉樓竟然有點幸災樂禍：“沒想到啊，持重的金吾衛中郎將也有被舞女迷翻的一天。夠我笑話他好久了。”
“你怎麽一點都不擔心你大哥？”
崔玉樓輕鬆微笑：“十二個偶人都沒了，他還能怎樣？縣主大人這麽關心別的郎君，我可是會吃醋喲～”
“嗬嗬。”
“喲，還不放手，不想我走啊。”崔玉樓的眼睛裏有著狐狸一般的促狹星星。
李羅羅鬆開手指，準備關窗。
崔玉樓手扶在窗戶上抵著，窗戶便關不上了。
“幹什麽？”
“要是有人問你，記住，你今夜沒有出過拾翠殿，沒有見過任何人。”崔玉樓聲音一字一頓，清晰無比。
李羅羅點點頭。
崔玉樓放下簾攏和窗戶，隱沒進了暗色的夜之中。
李羅羅像解決了天大的事情一般深深呼出一口氣，頓時覺得輕鬆開心起來。但一看到髒兮兮的一身泥，索性扒下衣衫，準備換身衣服，卻被一個聲音嚇得跳腳。
“縣主大人這是去哪裏了？”豆盧貴妃施施然從厚重的垂地紅綢後走出來。
李羅羅頭皮發緊，滿滿都是被抓包的忐忑：“沒，沒有啊～”
不得不承認，李羅羅是個不擅長撒謊的人。
“小羅羅，你看看你的衣服髒成什麽樣了。”豆盧貴妃看著地上髒兮兮的衣服，有些抗拒地往後退了一步。
“嗬嗬嗬嗬……”李羅羅隻能用笑來掩飾渾身髒汙狼狽不堪的尷尬，以及謊言被戳穿的手足無措。
豆盧貴妃一邊掩住鼻子，一邊說著宮中大事：“今夜有刺客意圖行刺太後娘娘呢！小羅羅，你知道麽？”
李羅羅遲疑地發出驚懼與疑惑：“啊？真是太大膽了。幸好太後娘娘沒事，不然我一定不會放過那些刺客！”
豆盧貴妃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驚訝：“你怎麽知道太後娘娘沒事的？”
李羅羅表示震驚，嚴重懷疑偶人又騙了自己：“啊？太後娘娘出了什麽事呀？”
豆盧貴妃莞爾一笑，輕撫胸口：“太後娘娘沒事。刺客已經伏誅葬身火海了。”
李羅羅拍拍胸口，順了口氣。
“隻是，”豆盧貴妃忽然轉換語氣：“縣主大人一直在這拾翠殿的臥房內，怎麽知道太後娘娘沒事的？”
李羅羅又開始頭皮發緊：“額，金吾衛們那麽英勇，肯定能保護好皇宮的。”
豆盧貴妃輕笑了一聲：“這回倒不是金吾衛們，是皇上持著火把，一直追擊刺客到太液池邊的園子裏才滅得了那些賊人。”
“啊？皇上？”這回，李羅羅的震驚是真的，全都寫在了臉上：“皇上太勇猛了。”
豆盧貴妃不置可否，恍若未聞，笑著擅自岔開了話題：“我聽說刺客已經伏誅，立馬就來告訴你這個好消息，誰知你竟然不在。”
李羅羅咽了一口唾沫，低垂著眉眼，不敢再看豆盧貴妃聰慧得幾乎可以透穿自己內心的那雙眼睛，躊躇不堪不知該怎麽回答。
誰知，豆盧貴妃徑自嬉笑起來：“我就知道那崔家的壞小子一到入夜就愛來找你。”
送上門的好理由，李羅羅直接便應了下來：“是呀！都怪崔玉樓。”
“他怎麽啦？你要怪他？”
李羅羅一時竟又躊躇起來：“他，他還能怎麽呢？他沒怎麽呀！他什麽也沒幹呀？”
豆盧貴妃輕挑眉毛，一副探聽八卦的模樣：“他真的沒怎麽樣？你這渾身上下，可是一副滾了泥潭的模樣。”
李羅羅發覺對方眼神不對，趕忙解釋：“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這身是，是不小心掉到太液池裏了。”
可卻是欲蓋彌彰，豆盧貴妃張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