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偷窺狂
崔玉樓又回歸了那副輕鬆模樣:“縣主大人,想要解開謎團就得先收集足夠多的證據,現在我們還是先回去再說。”
李羅羅心中升騰起了太多疑惑,頓了一頓,又換了個問題:“昨天晚上我們閉眼前就像是在仙境裏一般,怎麽今早一醒來就變成雜亂的荒林了呢?”
崔玉樓迸發出爽朗的笑:“縣主大人,你應該還不知道吧?”
“什麽?”
崔玉樓突然停頓下來,扭過身子湊近李羅羅,故作神秘姿態:“因為,白晝是人的天下,可暗夜是妖的領地。”
李羅羅看著與己相對的狹長眼睛,能感覺到撲到臉上的鼻息熱氣。垂眸間努力辨析著崔玉樓話裏的意思:“你是說,夜裏,妖才會現身?”
崔玉樓挨在李羅羅耳際小聲說著屬於妖的秘密:“不,無論在什麽時候,妖都能現身。可是在夜裏,妖會變得更強。”
李羅羅怔愣了。
回想自己每一次的奇遇,仿佛都與暗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第一次遇見崔玉樓時,是在即將破曉的時候。碰見賀若夕碧時,是因為無意間闖入了梨花花瓣紛飛的夢境結界。即便是遇到陵魚無夷時,深海的宮殿仍舊帶著幽暗深邃的底色。而昨天晚上被偶人刺殺,也是在宴席酒酣之後,人們遊走在昏暗夜色裏時。
暗,似乎就是妖的色彩;暗,似乎就是妖的保護色;妖就在那暗中隱秘地生長,悄悄窺伺。
李羅羅忽然開始重新定義暗夜,審視暗夜。
暗夜與白晝明明是旗鼓相當的兩個時段,相伴相生,此起彼伏,循環往複,周而複始。而自己怎麽從來都這麽忽視暗夜的存在呢?
為什麽僅僅隻是睡著了事,卻不想想也許暗夜是另一個世界呢?
比如,長安城每一次暗豔的夜裏,潛藏著妖的生長與強大。
崔玉樓認真地品味著李羅羅半垂眼瞼一動不動呼吸平順的模樣:“李羅羅,你又在發呆了。”
可是,這個被稱之為發呆的神情其實是個認真思索的自然表情。
“啊?”李羅羅收起逐漸開始打開的對夜的認識,回到現實情況中來:“我們不是要回去嗎?趕快回去吧。”
崔玉樓微眯起眼睛看了看李羅羅,以為是自己嚇到了這個嬌小的小娘子:“別擔心,妖怪都有共識,一般不會擅自破壞與人族和平共處的原則的。”
李羅羅並沒有被崔玉樓所說嚇到,卻也聽懂崔玉樓是想安撫自己:“哦,好。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
日上三竿,太陽當空,崔玉樓也擔憂回到大明宮不好交代,隻得加快腳步。
不出所料,大明宮的空氣裏隱含著硝煙的味道。
天朝國都,天子身邊,竟發生行刺事件。更可怕的是,被行刺的皇室貴女清河縣主到午時三刻還未尋到。
太後震怒,嚴厲斥責著本該擔起保護皇宮職責的金吾衛。金吾衛大將軍因失職被處罰,連作為中郎將的崔襄侯也受波及減罰俸祿。
皇宮所有人都緊繃著一根弦,密切注意起周圍是否有可疑人物。因為刺客至今還未抓到,也根本不知道是怎麽混入宮廷的。
直到崔玉樓和李羅羅的出現,才讓大家鐵青的麵色稍有緩和。
刺客是誰都還不清不楚,關於人麵桃花崔家二郎英雄救美,勇鬥刺客,不顧自身安危保下清河縣主李羅羅的話本橋段就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
大明宮裏,眾人看著髒兮兮亂蓬蓬,癡癡傻傻一言不發的李羅羅皆是揪心般地同情:“快,叫禦醫來,縣主大人受驚過度,給嚇傻了。”
李羅羅十分不解——同樣都是逃難一般回來的,怎麽大家不給崔玉樓叫禦醫,不覺得他被嚇傻呢?
崔玉樓雖然也衣衫形容狼狽,卻精神矍鑠,生龍活虎地跳著:“縣主大人,都怪我,沒有保護好你。你放心,我這一生都會好好照顧你的。”
宮女們幾乎要感動地流淚,直誇崔玉樓癡心人。
崔玉樓一邊痛苦嚎哭擔心李羅羅安危,一邊聲情並茂描述自己的英勇事跡:“黑衣蒙臉的刺客要刺殺縣主大人,我以身擋劍護她周全,隻因她是我心心念念的人。誰知刺客窮追不舍還四處放火,我寧願葬身火海也定把縣主大人給救出,隻因她是我生生世世都想守護之人。刺客窮凶極惡,把我們攆到禁苑中,虧我對地形知之甚熟,才帶著心愛之人脫離危機,盼得能長相廝守~”
李羅羅緊閉著嘴巴,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揭穿了那不要臉胡吹的崔玉樓。
崔玉樓向著一眾宮人說得揚眉動目,還時不時朝著李羅羅投射得意炫耀的眼神。
李羅羅這才明白自己中了崔家妖怪的圈套,極其後悔答應崔玉樓要嚴守秘密一言不發的決定。
禦醫老頭一邊把著李羅羅的脈,一邊緊皺眉頭大喊:“縣主大人受驚過度,氣血上湧,恐患失憶症、失語症、驚慌憂鬱症了呀!”
“什麽?”李羅羅懷疑自己聽錯了,直直地看向了一旁的禦醫老頭兒。
禦醫看著李羅羅瞪著自己,一副哀慟得像失去親人的模樣:“縣主大人癡呆了呀!”
李羅羅被氣得猛烈咳嗽。
禦醫的話比摸脈的手指還快:“臣有罪,縣主大人大限將至,恐回天乏術~”
李羅羅生無可念,隻想把這些欺侮自己不想說話的家夥全部治罪。
待確定禦醫誤診之後,李羅羅被宣告遣送回拾翠殿。
豆盧貴妃和一種宮人關切地來迎接李羅羅,卻也不免被李羅羅一身臭烘烘的奇怪的混合味道給熏得趕緊後縮了幾步。
李羅羅看著大家捂著鼻子,才想起來自己臭烘烘的:“對不住,有隻鳥拉了我一身。”
豆盧貴妃站在最遠處,吩咐宮人:“你們快去準備熱水為縣主大人沐浴。”
宮女們腳步生風,趕緊遠離了此地。
豆盧貴妃快要作嘔的模樣,一步也不敢上前:“小羅羅,你還是先把外衣脫掉再進來吧。”說著就忍不住扭身進大殿裏去了。
說是來迎接李羅羅,才相見的片刻功夫,人全都沒影兒了。
李羅羅捂著“咕咕”叫的肚子:“額,你們能先給我準備點吃的嗎?”
李羅羅悻悻然的聲音根本跟不上宮女們捂著鼻子疾步快走的速度。無奈之餘,隻好乖乖先脫掉外衣去偏殿裏沐浴。
拾翠殿裏,處處都是熟悉的垂地紅綢,自然也有些昏暗。
往日,撫摸著柔順舒適的紅綢紗帳,隻覺得繾綣旖旎,今天再看,幽暗的環境竟有些瘮人。
暗,可是魑魅魍魎的領地。
李羅羅又想起了崔玉樓所說的話。硬是喊來宮人,將燭台全部點上,照得浴堂內亮堂堂才敢脫衣服沐浴。
一絲風從紗幔縫隙鑽進來,搖晃著水霧。
李羅羅才又想起清輝閣裏麵粉偶人刺殺自己時,變幻一陣旋風把一整個清輝閣大殿的燈燭都熄滅,深感後怕,喊宮人拿來一包引火物才罷休。
一個精美的挎身綢包被拿了進來,全是按照李羅羅的吩咐準備的。看到裏麵有火石、火鐮、火折子、火絨各種引火物品,李羅羅這才放心地躺在浴盆裏:“夠了,足夠我關鍵時刻救命了。”
水汽氤氳,燈燭搖曳,一絲絲風輕飄飄地抬起紗幔,隱隱約約可瞥見長窗外綠影婆娑。
沒有人注意到從蔥綠的隱蔽小路進來,綠意盎然的樹間有一抹輕俏風流的紅影子。
玩賞著水盆裏芬香撲鼻的散碎花瓣,滌盡髒汙泥垢的李羅羅隻覺得清爽了不少。
但一放鬆下來,就覺哈欠連天。抬頭間,窗簾揚起的邊角外,春日綠意泄了進來。但粗壯的樹枝枝丫上似乎有一處鮮豔的不合宜的顯目紅影。
李羅羅困意全消,從浴盆裏坐了起來,仔細察看窗簾邊角外那熟悉的紅影子,頓時覺得羞窘到氣憤的程度。
按下喉嚨裏快要發狂的吼叫,起身藏到檀木衣架後穿好衣衫。
努力將怒氣沉進肚子裏卻依舊忍不住腹誹,咬牙切齒間仍舊蹦出了幾個詞句:“崔玉樓,你個偷窺狂!”
崔玉樓收拾停當,換上新裝紅衫,整個人都舒爽又明朗起來。準備好所需物品後,便吊兒郎當走那偏僻的小路進了拾翠殿的後園樹林,找了個穩當的半空樹杈坐著。
半倚著樹幹,垂著一條腿晃晃悠悠。崔玉樓閑適的心情卻被兩個突如其來的噴嚏給打壞了:“我著涼了嗎?不會吧,我可是妖怪。可惡,是誰在罵我?”
崔玉樓沒有太在意自己突然連打兩個噴嚏的事,卻注意到拾翠殿侍兒們忙進忙出準備了一桌豐盛的美食。
李羅羅像被煮熟似的,像一朵焉了的花從浴堂出來,不停自言自語:“應該沒有看到吧?不會吧?可惡,應該把拾翠殿周圍樹林全都圍起來,再把林子裏隱蔽的小路封掉!”
侍兒一臉疑惑:“縣主大人,您在說什麽呢?”
“哦,沒什麽的。”
侍兒將飯食精心擺放好:“縣主大人,飯食已經備好了。”
李羅羅看到桌案上豐盛的菜肴,把不愉快拋到了九霄雲外:“好好好,你們都下去吧。”
侍兒看到縣主又恢複了元氣,目光閃亮,放心地退下了。
李羅羅餓得幾乎是撲到了桌案邊,抓起一隻雞腿還沒有下口,就看到一張人臉倒掛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