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0.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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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陶家兄弟。
這一幹人次第閃出通道,迎麵便是一寬大舒朗的院落。西邊有一常鎖的院門,斜對通道。眼下,早有二老一小倆仨人袖了手,笑嘻嘻地候在那。
打頭的漢子傻了。
他一邊亮開手中的鐵劍、護住身後的手下弟兄,一邊趕緊頓住腳。陶寶森機警,好遠便瞧出情勢有變。他認出那娃兒是小一了,情知是好兆頭。於是一斜身子,騰地掠到小一了身旁,張臂撩開那打頭漢子的家夥。
領頭的老者“嘻嘻”一笑,知管打量來人,也不說話。
他正是楊開,已猜出眼前這機伶彪悍的老漢,便是他要接的陶寶森。身旁站著的是李東和印西橋。陶寶森跟李東有過交往,朝他點點頭。倒是乍一見印西橋,愣了一愣。印西橋卻毫不在意,謙恭地抱拳致意,好象他與陶寶森之間,並沒發生過令彼此難堪的故事。陶寶森一臉尷尬。他嘟噥了一句,想做個解釋。印西橋忙笑著打斷他的話頭。楊開介釋,他們仨是奉張蓋之命,特地來接應陶家兄弟的。隨後,他朗聲道:
“穿過夾道,有張老板恭候。”
“先請。”
陶寶森道。他明白,楊開口中的張老板,便是張蓋。他對“逍遙池”這一帶的地勢走道透熟。轉出夾道深處的偏門,應該就是徒弟吳川的一家規模宏大的豆腐作坊。張蓋到這兒來接應,可見是證得吳川的同意的。甚至就是他的主意。看來從普潤到張蓋和吳川,是早瞧“裕德池”這兒是個賊窟,暗藏殺機,偏偏他老哥倆把它當作了逍遙津。虧得有的大和尚普潤指點迷徑,這才逢凶化吉。他朝楊開抱拳,吩咐隨從跟小一了楊開等人先走,隻留下他和一十六、七歲的小徒孫,等一等拉在後麵的老哥。
楊開不放心,要小一了帶了眾人先行,自個兒和印西橋來陪陶家兄弟斷後。陶寶森哪裏肯依。正爭執間,拉在後麵的陶寶昌到了。
陶寶昌年歲大,主意更大。
他不容分說,讓人把楊開等人擁走了。
再瞧來路,有了鼓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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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的一聲。
在身後。是門軸轉動的聲響。聲兒不甚大,在陶家兄弟這邊,卻格外驚心。是右邊甬道盡頭屋子開了門。一機伶的女傭一扭小蠻腰,一溜煙跑到楊開等人走過的夾道旁,瞧了瞧。陶寶森扭頭斜了老哥一眼。低聲道:
“走罷。”
陶老大默然。這女傭幽幽一笑,挪到陶老大身旁,嚶聲道:
“陶爺,郝老板有請。”
陶老大道:
“知道了。”
女傭又朝陶寶森一笑,扭了腰自去。
陶寶森愕然。她的現身,叫陶寶森一顆心懸到了喉嚨口。他甚至想,別唱一出美人怨,跟著來他個血濺“逍遙摟”。陶老大冷冷回應後,他是準備著的這女傭翻臉鬧事的。不曾想她來個不動聲色,妍然歸去。從她突然出現,到翻身離去,陶寶森雖然沒正眼瞧過,卻一直在留心觀察。
這女人妖,他就這感覺。
他順著女人的來路瞧去,分明有股妖氣在盤旋。要命的是,他老哥卻根本沒在意,感覺倒是很滿意她的來去。他心慌,不禁焦燥起來。
此時,浴池那兒的鼓噪聲越發清晰。
倒是自個周遭出奇地冷清。
“妖”,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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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寶昌道:
“走罷。”
“中!”陶寶森大喜,抬腳就往北去。
“慢。——”,陶寶昌橫身將他攔住,摸出艾灸袋朝那女傭的去處一擺,“先瞧個新鮮。”說罷扭頭朝甬道深處的屋子徑去。陶寶森一驚,寶昌寺和尚普潤以及年青太監李東的一番提醒,又在他耳邊響起。又聽身後鼓噪聲越發亂了,趕緊掠上前,將老哥拽住。
陶寶昌道:
“聽老哥的,咱兩不沾邊。”隨後冷冷瞅了老弟一眼,指向右首的屋子。陶寶森遲疑片刻,見老哥一臉怒色,沒半點可分辯的意思。
他隻得恨恨地一頓腳,掠上前去。
陶寶昌拉在後麵,卻沒跟了眾人前去,而是穩穩地在牆拐角一塊草地席地而坐。他將手裏捏著的秘函迅速卷成一個長條,然後從兜裏掏出火鐮,點著了紙條。眼他看著它先是緩緩燃燒,後來是愈燒愈快。眼看再過片刻,秘函卷成的紙條就要在他的手裏化燼。突然夾道裏卷起一股風,一下把火苗給吹滅了。
陶寶昌愕然,抬頭四顧,並沒瞧見有任何人在身旁。
隻有遠處他老弟在駐足回望。
他吹燃手裏的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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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寶森歎了口氣。
他扭頭就走。就在他駐足回顧的當口,那原本緊緊隨侍陶寶森身後的小徒孫,趕到了他的前頭。小鬼頭身前便是堂煌的黑漆屋門。門一邊半開,一邊虛掩著。門外挺亮,門內卻特別暗,透著一股陰氣。眼見那小鬼頭滿不在乎地抬腿上了台階,陶寶森暗道一聲“壞了”。他低喝一聲,要小鬼頭打住。他預感不對勁。誰料小鬼頭隻是頓了頓,還是率先跨過門檻。
陶寶森不敢貸慢,暗提內勁、趕緊尾隨小徒孫進屋。
可隻挨著屋門,就感覺一股勁風掠過。隨後眼前一暗,聽得“噗通”的一聲。他大驚,便頓住腳步。低頭一瞧,那小徒孫左手掩住右脅,單步跪倒在屋內不遠處的過道旁。一把單刀頭朝下栽到陶寶森腳前,還在左右晃動。空氣中,突然彌漫起濃濃的血腥味。而陶寶森的前麵約一丈,是與他極熟的朱鎧。朱鎧袖手冷觀,就象此事跟他毫無關係。陶寶森道:
“這是咋地?!”
瞧得出,他極為忿怒,臉漲得通紅。
他後悔沒早聽楊開的話,乘剛出小浴池暗門的亂勁,出夾道一走了之。尤其不能原諒的是,剛才氣昏了頭,隻顧埋頭趕路,竟沒瞧見暗處有人對他身前的娃兒下黑手。更可恨的是,轉眼間,他的身旁背後,早掩過來倆大漢,將他逼住。他向來有急智。借著去扶小徒孫的機會,翻身一扭腰,橫出腰間的佩劍,左拳右劍連出殺手,打向斜後的大漢。因了他這先出殺手打得實在太快,那漢子措手不及,連連後退。頷下早著了一下重錘。乘著反坐力,他抽出了劍鞘裏的寶劍,又閃身出殘腿勾住豎著的單刀。
到了這時,他才鬆了口氣。
再瞧身前的那對手,卻隻是動了動,並沒乘他對側後反擊的空檔,對他夾擊。顯然,他倆明白,雖然顏初子對他的隨從動了家夥,可瞧這架勢,還沒到往死裏整的念頭。而他要想一舉突出重圍走人,難度極大。眼下,他連唯一的幫手小徒孫,也傷得頗重,借不了力。
他自更擔心身後的老哥,別被人稀裏糊塗地給包了餃子。
他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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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鎧也是一驚。
他有點兒喪氣。本來,他是想一口氣控製住陶寶森。沒想到,一個跛了腿的破老頭,不但機伶不下少年,還有一把不輸於他的橫勁和殺氣。他心機過人,不會逞性蠻幹。馬上翻臉笑道:
“誤會,誤會。”
說罷,他揮手讓身後的女人給小家夥瞧傷。
陶寶森冷哼一聲,道:
“不必!”
他單膝跪地,用右手扳開小徒孫捂在右脅傷處的左手,把他摟到懷裏。然後探出左手,從脅下摸出一把丸藥,撚碎了敷到傷處。接著扯開他的鈕結,用棉袍的外套給他把傷處包裹住。朱鎧待陶寶森完了事,這才吩咐身後的女人,把小家夥扶到內室將息。陶寶森瞪了他一眼,令那女人直接送小家夥去“逍遙池”,通知吳川接回。女人不敢應聲,扭頭朝朱鎧瞅去。直到見朱鎧一笑頷首,這才上前來托小徒孫的腰。那小徒孫緩過勁來,楞是不肯動身。陶寶森放手,讓女人扶著小家夥,然後耳語兩句。
小家夥聽罷這才點頭聽命,任女人攙起、一瘸一拐地朝南挪去。
此時這倆人身後以朱鎧為首的的一大幫人,也似忘了所為何來,隻管瞧著這倆人的背影犯傻。倒是陶寶森不甘寂寞,扭頭對朱鎧喝道:
“有話直說!”
朱鎧一愣,道:
“還是等大爺來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