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螳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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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姚五。
這回,老板娘阿妮聽罷姚五的一番說辭,尤其是聽說他瞧見何十三身穿的綿袍左脅下鼓鼓囊囊,便有了新的主意。——阿妮垂頭稍一思量,估量那“要命的東西”,八成藏在何十三的綿袍裏。何十三既然要依姚五的意思,去城南的當鋪替劉陵贖回那把寶劍,就一定得先回一趟鋪子,把東西交給童能暫時保管。如今,這東西很可能便在成天跟何十三混在一塊兒的小表弟童能的身上。這就要緊逼老柳家,迫使童能把那東西盡快送出去。
至於交給什麽人,她猜想隻能是交給何十三的的老主人柳橫。
眼下,聽說柳橫還呆大將軍葛福順的府邸。她拿捏準了,那小童能會去安興坊葛福順的府邸。也必打東市南麵那條坊道往北走。她要姚五把守童能北去葛府的必經之地、天街與東市交接的道口,騙、或者幹脆搶來童能的身上的綿袍。說罷,她告訴姚五如何對付守童能,並承諾事後給他買件簇新的小羊袍。
姚五眨眨眼、不禁動了心。
老板娘阿妮的出手闊綽,姚五心知肚明。因為覺著這活兒雖說未必十拿九穩,卻還有七八成把握。
於是,這姚五樂顛顛地往北去了。
他準備搶先候在東市北角道旁,
隻等著小童能來了訛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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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五好不得意。
這一路,他總垂了腦袋,盤算著老板娘阿妮答應給他買的簇新的小羊袍。那是一件羊袍哩,該有多闊氣。
眼下,他不由地對那遠房姨表兄“猴哥”大感惋惜。
這“猴哥”是東市一帶的痞子頭,真名叫侯積遠,排行老七。侯七年前拿了人的銀子,專事打探有關陸府的消息,卻少有所獲。這不,已經在“小仙居”日夜守候了小半個月的他,感情吃錯了啥子藥,今兒竟沒來。要是把這信兒漏給他,還不知道該有多大的獎賞哩。
這麽一路東念西想,興致勃勃。
等到猛一抬頭,這才暗道一聲“糟糕”。原來不知不覺間,已過了大街好遠。
姚五放慢了腳步。
他偏過腦袋一琢磨,不如這一路去遇遇“猴哥”。於是拔腿便跑。
可才挪動腳步,又猶豫起來,頓住腳。
他生怕就此與童能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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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的天氣真怪。
一大早,太陽便急著露臉了,還特別來勁地朝下瀉。不一會兒,便把前些日子積攢下了厚雪,刨去了一小半,留下一地冰水。
雖說化冰天總是要更冷些,可姚五大概心情特好,所以就沒覺著。——出門前,想到此去就賺回件簇新的小羊袍,他一衝動,把那厚實的舊綿袍幹脆剝了,如今身上隻剩的一件薄薄的夾襖。
可誰也沒料到,天突然就變了。
就在他神抖抖地出門後,老天卻換了個活法。上下陰濕、氣候變得賊冷賊冷的。說話間,一陣西北風象一瓢涼水,兜頭朝姚五潑過來,打得他一激凜。他也不禁有點後悔。不過,這後悔也就是一閃而過。他的膽氣,又被這陣寒風打出了來。於是,這姚五抖擻精神,一溜小跑,直衝勝業仿“回春院”而來。
許是高興過了頭。姚五拐過街角,一不留神,噌著了道旁一雛妓。
這小妮子依在棵老槐樹下、正一意與倆離去的嫖客打情罵俏。那妮子故作纏綿地目送嫖客遠去後,無意間瞥了一眼噌著了她的姚五,被他那髒兮兮的夾襖嚇壞了,突然“呀”的一聲驚叫,沒命地逃進院裏去。她一邊跑,一邊嘴裏嘟噥了句“臭要飯的,晦氣!”。
姚五見狀大惱、臉漲得發紫。
他就象是被人灌了一肚皮涮鍋湯似的惱怒,趕緊甩甩腦袋,“呸”了一口。隨後抄起手,蹩過坊道,蹲到街北西南角一群玩套圈遊戲賭錢的混混間去。兩隻睜不大開的閽眼兒,卻留神瞧著街麵的動靜。他一麵瞧著,一麵後悔沒回那臭婊子一句。於是,他琢磨起簇新的小羊袍的樣式。也想著換了後,該如何臭臭這可惡的小娘們。他想,一定會有一個得意的法子,叫自個兒“嘿”地樂出聲來。
可惜這法子就是沒有。
所以他很是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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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要命得,是童能遲遲沒影兒。
按常理,今兒的童能,非掉入“小仙居”老板娘阿妮為他挖的陷阱不可。不過俗話說,人算不如天算。若是天老爺卯足了勁,偏要你按他的玩法出牌,那除了認輸,你還能咋辦?
話說這小童能,今兒就受到了這老爺子的特別關照。
昨兒在大街上,他象條狗似的東掩西藏、盯捎打雜,忙活了一個大半天。到了半夜,還做了一回何十三的賊下手。擔驚受怕不必說。他這個累呀,就差沒散了架。上了炕後,又陪何十三亂折騰了半天。才搭上眼,卻已被何十三擰醒。何十三轉身剛要對他說話,可朝炕上一瞧,那小童能竟又鑽進被窩,呼呼大睡。
何十三一惱,把個薄被掀起,晾在一旁,狠狠地擰了一把他的小耳朵,硬是把他給鬧醒。
隨後便把剛才自個兒的所見所聞,一股腦兒告訴了他。
他要小童能趕緊跑去大將軍葛福順的府邸,把他倆偷得的秘函交給老主人柳橫,同時討個主意便趕快回頭。說罷,把他那綿袍左脅下夾層裏藏了秘簡的掏了出來、遞給童能。可轉而一想,卻又把手縮了回來,不僅將秘簡重新塞了進去,還重重地按了兩按。他把綿袍脫下給童能披上,自個兒另找了件舊短襖匆匆一套,奪門而出。沒跑幾步,他又頓了一頓,回屋裏把從劉陵那兒偷來的十幾個銅子兒,還扯下一張他的假賬本紙包起,揣進懷裏,這才放心離去。
這小童能一摸小耳朵,還生疼生疼的。
屋子裏有點冷。
他雖然已經醒著,還有點檬裏檬懂。耐著性子聽罷何十三一番交待,童能他很想起身揣何十三一腳,可惜他卻已是一溜煙不見了影兒。小童能那個惱呀,象是有一隻野兔子,在空空蕩蕩的肚皮亂揣。無奈之下,他隻得打起精神,慢悠悠的重新套上內衣褲,最後裹起何十三留給他的、那前襟夾層裏藏了秘函的綿袍。心裏恨恨地想,眼下好歹得想個法子先對付了空空的肚皮,再找何十三這狗日的算帳。
他沒想到,就是這麽一磨蹭,給自個添了一大堆麻煩。
而這找他麻煩的,竟是個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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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麻煩來了。
這童能還沒出夾弄,就見有倆女人衝他而來。小童能抬頭一瞧,頭皮便是一麻。連消停了多日的牙,也重新疼起來。
打頭的是廚房的胖使女三寶,一路罵罵咧咧。
拉在後邊的,是“小仙居”老板娘阿妮的婢女鳴春。
本來,這鳴春一向與小童能相好。眼下,也不知鳴春跟她說了些啥,把那三寶惱得咬牙切齒,嚷嚷著老管家就該把何十三和小童能找了去剝皮抽筋。往常,他與那何十三沒事便鑽廚房,不是偷點吃食解饞,就是拿個茬逗她玩。有一回,小童能就與何十三合夥訛她,結果抹了她一臉灰了事。當然,這得是身旁有一個表哥何十三。單獨遇見這胖使女三寶,他心裏總是打鼓、唯恐避之不及。
今兒個冤家路窄。更何況,如今他哪有閑功夫陪了這冤家閑耍。
於是,他轉身想溜。
不曾想已經遲了。這娘們你還別瞧她胖,卻是好利索的手腳。隻一個箭步,便撲到他背後。隨後伸出沾滿辣椒種子的髒手,老鷹捉小雞似地,把個小一了死死摁住。
小童能的脖子,被她尖硬的指甲掐出一道血痕。不僅鑽心地疼不說,傷口那個辣勁,“蓬蓬蓬”象著了野火似亂竄的。扭頭一瞧,那胖三寶竟得意洋洋,還一臉壞笑。
小童能大怒,當下眼淚就湧了出來,親娘祖宗一連串尖酸刻薄地罵出口來。
這一來,三寶傻了眼。這娃子一急,罵的全是歙州家鄉土話。盡管她沒聽懂一句,還是知道都是天底下最壞的壞話。於是頓感委屈,也“吧噠吧噠”地掉起眼淚。鳴春見狀,趕緊哄了小童能,又來勸說三寶,忙得象個絮絮叨叨趕大集的老婆子。
瞧著這頭三寶破啼為笑,她這才把小童能扯到一旁。
她告訴小童能,眼下他與何十三昨夜犯下的案子發了,如今劉陵正拿老柳家是問呢,建議他還是趕緊先找個地方躲一躲才好。
小童能一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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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的事,就是這般好玩。
待到如此一折騰,這倆人反倒把自個嚇著了,場麵頓然涼了。好在院子裏的人,大多才醒了晌午覺,半天沒緩過勁來。待得一兩個愛管閑事的家夥懶懶地溜進這邊甬道探個究竟,胖丫頭三寶早摟了小童能,蹩入廚房旁三寶睡覺的小屋子。那鳴春推說還有事,便匆匆回去了。
好大一會兒,小童能才緩過神來。
隻見他“噫呀”一聲,悄悄移開小屋房門。朝四下裏一瞧,見再沒第二個人。於是嘻嘻一笑,從懷裏摸出一隻油紙裹著的滾燙噴香的烤紅薯,一麵扯了紙,兩手顛倒著剝去焦皮;一麵招呼緊隨其後、挎了個小包袱的胖三寶。
這倆人貼了牆跟往南三拐兩繞,便來到了客廳外的牲口棚。
三寶牽出一頭小花驢,與小童能有說有笑、大大咧咧地出了柳府後院大門。小童能甫下大門台階,便不經意地朝斜在坊道東南麵的“小仙居”門前一瞧,瞅見滿滿的全是人,嚇得一縮腦袋,連連後退。再偷眼一瞥,好象也沒人在意他倆。於是他將吃了還剩一小半的烤紅薯,硬塞進嘴裏,趕緊去扯過胖三寶手裏捏著的韁繩。
誰會想到,三寶比他更急。
她一麵將手裏的韁繩摔在驢頸上,一麵伸手逮住他的左臂,生生把個小童能揪上了光溜溜的驢背上。沒等他坐穩,便用腳尖狠狠朝驢屁股上踢了一腳。那小驢兒負痛“嗷”了一聲,馱起鼓了個腮梆子的小童能,一溜煙地往西疾去。
小童能在驢背上晃了兩晃、差點兒跌下地來。
於是,慌得他顧上抬頭看路、隻管一個勁地調理著歪歪扭扭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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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童能,原本想進後院、出邊門,直奔東北方向的安興坊。
如今被那胖丫頭三寶一攪活,耽擱久了,這才去動牲口的腦筋。等到離了柳府後院大門,瞅見斜對麵的“小仙居”門前擠滿了人,這才著了慌,趕緊往西溜之大吉。啥叫慌不擇路?眼下這小童能的境況便是了。
等到一路狂奔,接連過兩條坊道,才發現,前麵已是大薦福寺。
他想這才壞了,趕緊勒住韁繩。
奔該往東北方向去,如今是愈走愈遠了。再轉而一想,眼下到了這地步,又有了這快腿小毛驢,倒不如先去找表哥何十三去。主意打定,他往左一領韁繩,驅使小毛驢折向南溜去。
這一轉念,對他其實並無大礙。
隻可惜,他可是把那“瞌睡蟲”姚五害慘了。本來阿妮算計小童能即刻便到,因此才讓姚五唱一出苦肉計。這一等,就是小半個時辰。再瞧兩腿輪換站著的姚五,早已臉色發青,一個勁地索索直打哆嗦;兩隻袖管上,滿是擦上的清水鼻涕。活象一串褪了色、蒙了灰的糖葫蘆。把個素來沉得住氣的姚五,也弄得心頭“卜噔卜噔”打起鼓來。
這會兒,他又瞧了瞧兩頭的坊道,偏了腦袋一琢磨,感覺不對勁。於是狠命地跺了跺快凍僵了的雙腳,起身朝南,往天街這兒趟過來。
就在此時,南麵坊道盡頭,忽然爆起一串急促的馬蹄聲。
馬兒跑得飛快。姚五隨意扭身一瞅,愣是沒瞧出馬上的人是誰。等馬兒奔到眼前,他傻了眼。那朝了姚五這兒衝來的,竟是劉陵與婢女鳴春。
好玩的是,這一前一後騎在馬背上的倆人,竟然還在這尺寸子地你來我往、
鬼打架似地上下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