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明修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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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李白告辭。
老和尚頗有惺惺相惜之感,執意把李白送出寺院山門。李白拜別、抄近道馳入啟夏門大道,隨後放馬一路朝南狂奔。過了天街沒多遠,就瞧見陸府那輛做好了偽裝的牛車慢悠悠地碾出平康坊的坊道,左拐斜過大街、進入了啟夏門大街。胡一家帶著仨手持兵器的護衛狼行虎步、罩在前後左右。
接著,大車緩緩停了下來。稍作停頓後、又朝南隆隆駛去。
李白趕緊把馬緩緩勒住。
瞧這情形,他知道老管家得到丹砂消息、提前出手了。他警覺地左右瞧了瞧,發現坊道口前後坡有幾個可疑人等。可幾個人似乎早就得到陸申北去的消息,對這往南走的大車,隻是監視著,並沒有加以攔截。
他不禁有點兒失望。
牛車走得很慢。眼見牛車越走越遠,仍然沒引起那些人的動作。李白急了。他明白,這一路沒有反響,另一頭的活兒就不好做了。就在他準備扭頭向東、去瞧陸府那另一路如何動作時,突然靈機一動有了個新的主意。於是他催動那馬兒朝南奔跑起來。不一會兒,他便來到胡一家跟前,將他截住。一番耳語後,胡一家令人將車便兜了個大圈、掉過頭來。隨後,這輛大車在眾人的簇擁下、大聲吆喝一聲朝北疾馳而去。轟轟隆隆,很快掠過了平康坊的坊道。
路人很驚奇、紛紛駐足觀望。
你可以想像,原本慢悠悠走著的牛車,轉眼間在大街上掉了個頭,在馭手的大聲吆喝下成了馬車似的跑動起來。這大車,還掀起老大一股煙塵。
這情景是不是很新鮮刺激?
是不是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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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局麵突變。
先是有人呐喊,接著,就見從右側務本坊南街,奔出兩匹快馬。這兩騎一前一後搶到胡一家跟前、將大車生生截住。
李白精神一振。他瞧出來,那倆一老一少,是北門禁軍的服飾。
那趕在前頭的後生,此時突然把馬身一橫,一馬鞭甩向上前打話的胡一家。胡一家腦袋一偏,伸手一撩,將那馬鞭連人一塊兒拽下。另一老者此時趕到、一把將後生接住。
李白急了。
他眼見這倆禁軍就要與胡一家等動起手來,趕緊打馬朝老者身後直奔過來。蹄聲驟疾。那後生扭頭瞧見李白衝老者撲來,一個“鷂子翻身”,將李白那馬兒的韁繩死死勒住。那馬打了個轉,停了下來。此時,這老者猛地一動,腰刀已跳出鞘、朝胡一家的脅下疾去。李白見狀,早順勢下馬、抄到了那老禁軍的身後。他的劍,也已抵向老者的後背。胡一家扭頭瞧了一眼快頂到老羊皮袍的刀尖,笑道:
“爺們,留點神,俺這袍子可是新置的。”
此時,平康坊坊道又接連奔出三、四匹騎著快馬的、手持槍棒的彪型大漢,將胡一家等團團圍住。
老禁軍笑吟吟地道:
“這麽急,把車趕到哪兒去呀!”
胡一家道:
“南門那邊,有一客商要這批貨,等著奔川呢。”
說著他一指李白:
“老板催得緊哩。”
李白一口蜀腔道:
“是的。”
“噢。――不過長安縣衙有個主顧也想要這批貨。正好順路,請吧。”
“可不敢耽誤了生意,”胡一家急了,從懷裏掏出一紅紙包,一把塞到那老禁軍手裏“老總,有話就在這兒說嘛。”
“就這兒說?行!――把車蓬打開!”
“啊——”胡一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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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扮傻扮得挺像。
新年的大街上,竟發生了近乎搶劫的事兒,可太不尋常了。於是大街上的人們一下“呼啦”圍了過來。
這胡一家心裏有底了。
他眼見周圍瞧熱鬧的越來越多,索性把手往袖筒裏一抄,不說話了。那老禁軍見胡一家遲遲不肯動手,愈發得意,瞧著胡一家“嗬嗬”直樂。正僵持著,那後麵趕上來的一個大漢用槍尖一挑。
車蓬“嘩”的一聲,暴開一道三角形口子,露出了裏麵碼得整整齊齊的貨物。
一股濃烈的的藥味撲鼻而來。這回輪到老禁軍發愣了。後麵趕過來的人中,有一人撲上前來,一連用刀尖挑落了好幾包碼在下麵的貨物。於是,堆在最後麵的兩排貨物轟然倒了下來。——這是一整車的各色地道藥材。老禁軍傻眼了。半晌,他才回過神來、抖了抖手裏的大刀怒道:
“南門在哪?——你小子弄鬼哩。得把話說明白!”
胡一家一愣。
這回是真的發愣。剛才臨時起意掉頭向北,心裏卻還惦記著南門,結果弄巧成拙了。不過,他腦子還算轉得快,趕緊補了一句道:
“看俺笨的。被您老嚇傻啦。本來說是走東門哩,結果老板改主意了。”他指著李白道,“您老要是不信,問問俺行裏的賬房。——這下完了,耽誤了主家的船期,可是要吃賠賬的。咋弄,咋弄!老總您老得給俺個說法!”
胡一家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大通廢話,就是要拖住這幫老爺。這老禁軍抬頭瞧瞧圍攏過來的人群,還在猶豫是否要扣下大車、鎖拿這胡攪蠻纏的胡一家。直到天街那頭有一騎朝他連聲呼喚、飛奔而來,才徹底明白自個上當了。於是,他恨恨地瞪了胡一家一眼、他趕緊還刀入鞘。
胡一家橫身堵住他的去路。
不料這老禁軍身手還挺靈,隻一扭胯、人已掠到先前騎的那匹馬前。隨後,他翻身跨上馬背、吹起一聲長長的呼哨。
圍觀的人群起了騷動、以為要開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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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那些個大兵挺明白。
你別瞧他們剛才還在盡興撒野,這會兒猛聽得哨聲驟起,不由地都停了手。隻有先前那刀尖挑落貨物的家夥似乎還不解氣,又罵罵咧咧地在滿地的貨包上來回戳了幾下、踢出好遠。
其中有一包貨散了,藥材撒了一地。
這下,胡一家惱火了。
他本來就唯恐事兒鬧不大。此刻見此情形,不禁冷“哼”一聲,將原本從那小個子禁軍手裏奪來的馬鞭,朝那人座騎的眼角擲了過去。那馬兒的眼角被鞭柄擊中,跳了起來,將剛跨上馬背、還沒坐穩的他狠狠摔倒在地。
邊上一剽悍的中年漢子見狀,掄起手裏的槍杆朝胡一家砸去。
胡一家扭身躲過一擊,順勢橫掠過去、用肩朝他的馬臀猛地靠去。那馬顛了兩步、撞在老禁軍腿上。這老漢疼得一咧嘴、重新抽出大刀,把刀一橫,就打馬朝胡一家掠來。那早先已閃在一旁的幾個彪型大漢,又重新擁上前來,將胡一家等團團圍住,都是一副拚命的模樣。
胡一家手下的那仨護衛也掉頭奔了過來。
就在此時,那從天街那頭狂而來的騎手,已掠到了老禁軍身側。隻聽得他一邊大吼“別鬧啦”,一邊催馬插到胡一家身前。這一來,周圍瞧熱鬧的更起勁了,竟齊嶄嶄地一起都鼓噪開了。
聽到來人的吼聲和周圍的吵嚷聲,這沒走兩步老軍頭又一拽馬韁,頓住了。
隻見他用馬鞭杆兒指著胡一家,道聲“記得你個賊模樣”,隨後一邊喝令手下住手,一邊撥轉馬頭衝出人群、就朝騎手的來路趕去。
其餘幾位愣了楞,也趕緊丟下牛車、
隨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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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就此歇了。
李白笑笑。胡一家與眾手下也相視一笑。
大街上剛聚而又散的那些個市民,又呼啦一下朝胡一家圍了上來。大夥兒誰能想到會有這一出。他們本來大多躲在不遠處伸頭縮頸地瞧著熱鬧,多少還擔心眼前舞刀弄槍的主兒,別一個閃失把自個兒給帶上了。於是,他們大都斜著身子,一麵興衝衝地東張西望,一麵準備開溜。這會兒見沒了危險,便重新聚攏過來。這些人你一嘴,我一舌地吵嚷開來。有個娃兒幹脆上前拽起他的棉袍,要他給教功夫。
胡一家樂了。
他一邊抬頭瞧著遠處那些離去的大兵,一邊虛聲應對。可他也沒被眼前的情形衝昏頭腦。隻耽擱了一小會兒,他便一邊驅散身旁瞧熱鬧的人群,一邊招呼手下重新將散落在地的貨物裝上車。
不一會兒,牛車,又重新裝滿貨、準備重新上路。
李白又把目光牽回到匆匆離去的那幫大兵。他發現,這夥人並沒有一齊循來路返回,而是分成兩路,朝陸府方向包抄過去。其中走北邊天街一路的,多是騎兵,走得又急又快,一會兒就消失東北的道口。
見此情形,李白忙湊到胡一家跟前,耳語了幾句。
然後,他幫著胡一家將大車掉了個頭。胡一家笑著朝李白拱拱手,吩咐手下起身。於是,這輛在街頭折騰了好一陣功夫的牛車,緩緩南去。
圍觀者見無戲可瞧、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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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鬆了鬆肩、好悠閑。
他駐足街頭、目送牛車南去,直到快瞧不見了,才轉身打馬朝天街緩緩走去。其實,悠閑是表麵。他內心很是焦慮,生怕陸申那一頭出事。
他一邊走,一邊注意周邊、尤其是西北角坊道街沿的動靜。
眼見快到了東市拐角,卻還是沒發現有任何異常,也沒半點曾經打鬥過的痕跡。他徘徊片刻,見無人注意自個,於是朝“寶昌寺”瞧去。此時,就見斜對麵“寶昌寺”山門緊閉,門前一片沉寂、杳無人跡。他注意到,山門前的大塊空地上,有不少鳥雀在悠閑地覓食,似乎此地有一陣沒人來過。
他想了想,在街角的一家水果店前停了下來。
在街旁的老槐樹下栓了馬,他見店裏客人稀疏、進店請夥計幫忙挑幾個石榴,隨後來到店堂的客榻麵北坐下,一邊剝著石榴籽,一邊跟走上前來的老板隨便聊了起來。從老板的口中,他得知剛才有一隊騎兵梭巡一番,這一帶確實沒發生大的動靜。當李白似乎無意間提起,為何大過年的,斜對麵的“寶昌寺”門庭冷落。老板答曰,昨夜鬧了雪災,今兒一早起,寺院就沒開山門,也沒見有人進廟門。
此時,一旁的夥計插話道,倒是不久前幾個人、兩乘小轎,悄悄從西北邊的角門進了“寶昌寺”。
老板一愣,笑罵道你是見鬼哩。
夥計辯解道,是真的。這夥計見李白麵有疑訝,於是笑說也是因為當時沒甚生意,閑得無聊,那一行人也有點怪,才注意到的。他還將這一行人的行走路線和身形狀貌描摹了一番。他說那一行人擁了兩乘青麻布屏蔽的小轎,從店門前逶迤斜朝東走過好遠,又翻身由東向西斜過天街、沿興安門大道北去。稍過了頭,才折返進入寺廟角門的。打頭的是個小書童。後麵是三位剽悍的老刀客。這老哥仨由一和尚陪著,咋看都像是寺廟的老主顧。
說完對李白扮了個鬼臉,笑道大概真是見鬼哩。
李白開懷大笑。他摸出一把銅錢,連同榻上沒吃完的石榴,一齊塞到夥計手裏。隨後起身離去。
李白放心了,這是表明,陸申等人已安全到達。
他於是決定還是先回陸府看看情況再做打算。於是一領馬韁、沿東市旁大道一路南下。到了“廣濟堂”門前,卻被剛好走出店門的嚴引泰叫住了。原來,“廣濟堂”不久前還陷於一片混亂之中。好在先前對陸申居處早就做過嚴密的布置,加之嚴引泰等人在大堂和院子裏也把控得張馳有度,這才免去一場禍亂。眼下,局麵漸漸緩和下來,他這才想到陸申北去是否順當。於是乘閑溜出店堂、準備沿街北去瞧一瞧。隻要從平康坊青樓巷子到天街以南到這一段路不出岔子,這次聲東擊西的把戲,就十有八九成了。雖然先前早有人兩次回來告訴他,天街一帶平安無事,他還是不甚放心。
此刻見李白從北邊過來,以為他剛從“寶昌寺”出來,不禁喜出望外。
倆人耳語一番,嚴引泰雖還有點遺憾,卻心定不少。
李白將馬兒交給“廣濟堂”一個夥計照料、進“廣濟堂”兜了一圈。他見院子內外井然有序,便粗粗跟各處的守衛打了個招呼,溫言慰問了一番。
然後悄悄出後院偏門、徑去了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