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誤打誤撞
333.啞劇
嘈雜聲在街麵亂竄。
隨後是一串刺耳的馬蹄聲。
隨後,南邊窗台“噌”的一聲,蓋過一片黑影。
樓長善大驚。他暗道一聲“壞了”,身子一矮,人早以往左橫摔出去有一仗遠。他一隻腳恰好抵住樓梯扶手,左手將橫過右肩,下意識地繃上了勁;右手已伸向身後的褲腿。隻一摸,他便慌了。出門前,想著要帶上那柄短劍的,結果還是忘了。
說到這兒,我得補上幾句閑話。
一般武俠裏,個個都是武道高手。其實,真的生活裏,尤其是都市,哪裏來那麽多舞刀弄槍的武人。都市中人,特別講求和注重法製。於是自古以來的尚武精神,也漸漸淡了。
長樂坡地近城郊,卻頗為繁盛,平日人也忙得很,也更散蕩,少見有刀劍氣。
這樓長善也是如此。
他會使兩手劍。那是因為貨棧有一支護衛隊伍,時不時會操練一番,他負有督查之責,偶爾也會比劃幾下。自個不好此道,瞧多了,聽武訣多了,也能悟出點門道。尤其是,他念珠不離身,曾跟胡一家討教過甩打,練過幾下,危急時也能唬人。
想到念珠,他這才發現,念珠早離了身,趴在三尺遠的樓梯口。
還好,腳邊就是陸申的那根拐杖。於是伸手將念珠撥過來、跩到手裏。其實,陸申的拐杖,拆解下來,就是一柄利劍。他一急,竟把這忘得幹幹淨淨。
他沒弄明白,來人是如何樓來。
隻曉得,此人拳腳功夫一流。接著,就聽不遠處有了動靜。抬眼瞧去,卻是一小道人,正嘻皮笑臉地衝他眨吧著一隻眼。樓長善大怒。他一提真氣,把個欣長的身子拔地而起,搶步上前,就待去揪那小兔崽子。那道童此時早已掠在一邊。隻見他肅手一揖,連聲“哇哇哇”地嚷。
樓長善一想,原來他是個啞巴。瞧那意思,大概是說:
“罪過,罪過”。
334
樓長善傻了。
您想他樓長善在眼下這地麵,怎麽說也是有頭有臉的忠厚長者,還能跟一個半大的啞巴娃兒較勁?就在這樓長善哭笑不得、躊躇不前之時,忽聞身後“噔”的一聲。隨即腦後就有一股勁風襲來。
樓長善嚇得趕緊低頭。
他想,大概這人才是先前從南窗撲進來的那位。隻是不敢相信,安樂居樓這麽高,這家夥總不見得是飛進來的吧。
他一麵趕緊抽身疾速後退;一麵順勢用腳勾起左近的一張食床,揣向身後的敵手。
食床飛去的當口,樓長善眼睛朝後一溜,這才看清,來人是個極剽悍的後生。
此人提了一把大刀。滿身的殺氣,那張馬臉卻還留了幾分笑意,看似不象個殺人越貨的歹徒。說是遲,那時快。隻見那後生一聲冷哼,伸出右腿,生生把砸向自個兒的食床穩穩卸下,又牢牢摁在樓麵。除了食床落在樓板上的那一聲悶響,竟再沒一丁點動靜。
隨後,他眼一轉,迅速將樓上的各處掃了一遍、嘻嘻一笑。
樓長善被他這出人意料的舉止驚呆了。
他剛才那幾個動作,純粹是本能的反應。一番活動,早已氣喘噓噓。他意識到,今兒遇上了狠角色,恐怕性命不保;才要說句軟話轉轉環,被那後生抬手製止住了。隻聽他悠悠地道:
“怎麽這兒就您老一個啊?”
“沒錯。”
此時,那小道人從屏風後閃出,跟後生做了一個啞語動作,似乎是在說,樓上確實沒其他人了。
後生狐疑地瞧瞧樓長善,抬腳頓了一下樓板,道:
“那姓劉的去哪了?”
樓長善做迷惑狀。此刻,他又聞聽遠處的樓梯轟響。聲響未落,樓梯口飄過來一個人影。這影兒一個陡轉,一腳牢牢地抓在他右側七八尺的矮桌上。樓長善一愣,心想那想矮桌咋會走到那兒去。再一捉摸,想起來那是虞南山寫完字後,侍女給挪下食床、撇在一旁的。抬頭一瞧,是一個中年大漢,一對泛黃的眼正狼舌一樣朝他舔過來。樓長善不寒而栗。他想問來人為何這般瞧他,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接著,又有倆人影,一先一後撲到樓梯口。
而剛才還把他當做對手的後生,早已機伶地一個側轉,橫身上前,搶到樓梯口。眼看離寬暢的樓梯口還有才三五步,便又猛然一個急刹,頓住腳步,老狼般守定樓梯口。
那後上得樓來的,是張嘻嘻然的臉。
瞧見這臉,樓長善心頭先是一喜,隨後卻又一驚。
他手裏的念珠一滑,帶出道道冷汗。
335
這人是誰?
司馬無疾也。
原來,剛才司馬無疾正往“安樂居”而來,猛然聽得身後爆響一串尖銳的馬蹄聲。他暗道一聲“不好”,慌忙一閃身、掩在家賣茶葉的灘子旁。一匹快馬已堪堪從他肩頭掠過,狂奔了二三十仗遠。
眼看到得了“安樂居”寬大的幌子前,卻又驀地勒住。
那奔馬一聲怒嘶,騰身直起。沒等他喘得一口氣,隨後又見三、五粗蠻騎手一路打馬向他撞來。
他隻得又一掠,閃到了街對麵,這才堪堪避了過去,已把他惱得火冒三仗。
本想自認晦氣,過“安樂居”南去。不料趕上酒家廳堂內那中年漢子正嚷嚷著,追根究底盤查他和李白。他不禁怒氣陡升。於是抬腳掠進門。那中年漢子掠上樓去的當口,他也跟上樓來。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沒了話。
司馬無疾笑了。隻見他冷冰冰地朝欺到自已麵前的軍校肅手一拜,往樓梯口右邊一順;又向身後不期而至的老掌櫃的報歉地笑笑,用半生不熟的蜀聲道:
“掌櫃的,您老找李太白幹嘛哩?——那李公子也算是俺的朋友,他若是欠了店裏的酒賬未還,還是喝醉了酒撒野壞了規矩,要興師動眾地問罪於他?行,您老盡管給俺說罷!”
那中年漢子一聽這話,頓時漲紅了臉,火了。
隻見他道個“嗨”字,翻身跨了一大步,伸手便去揪司馬無疾的前襟。
老掌櫃的見狀,慌忙橫到倆人間,冷然道:
“好說,好說!——那李太白有您老這過命的朋友,可真是運氣。可否請諸位樓下慢慢排解?”
此刻,一直避在屋子東北麵冷眼旁觀的樓長善,聽老掌櫃的這般說話,忙環顧四周。
他這才察覺,樓上連他一共竟然已有五個人;倒是那首先朝他發難的啞道童,已連影子也瞧不見了。“竟有這等怪事!”,樓長善不禁覺得頭皮發麻,越發不敢亂說亂動。
須臾,他抬起左臂、掂動著沉沉的念珠,不住地瞧著司馬無疾。
他的意思是有話好好說,不要抬手就給人烙點顏色。他對司馬無疾與劉陵的關係,毫無把握、憂心忡忡。
司馬無疾瞥了一眼樓長善、朗聲道:
“好啊。不過也要瞧您對麵這倆朋友,是樂意還是不樂意哦。”
樓長善見狀,朝老掌櫃的使了個眼色。老人會意,說這樓上亂糟糟的,請諸位樓下慢慢排解。司馬無疾道聲“好”,轉身隻管自個“通通通”下樓去了。樓長善也順勢下樓。他一邊走,一邊尋思,要不要招呼司馬無疾。
而那倆漢子卻一時愣在那兒。
一動不動。
336.問候
半晌,那中年漢子喝道:
“慢著。”
“咋的啦——。”
司馬無疾道。
此時他已下了樓梯。聽樓上厲聲發話,大為惱火。隻見他一邊朝店堂中央走,一邊抬頭瞧頭頂的吊燈、不住聳肩搖頭。那後生一掠下樓。瞧見司馬無疾無意離去,也慢下腳步、冷然道:
“您老貴姓,從哪兒來?”
“哦,是這位小爺,幸會,幸會。賤姓司馬,從揚州來。”
中年漢子翻身下樓,道:
“李白躲哪兒去啦?”
“老掌櫃的,”司馬無疾故作姿態地瞅瞅逼近身旁的來客,卻又扭過臉對掌櫃的嚷道,“某還沒吃晌午飯哪,您老可憐可憐,給胡亂搞倆菜,燙壺紹酒罷。——那李太白,可是喝醉了酒撒野壞了規矩,要興師動眾地問罪於他?行,您老管他幹嘛。他愛躲哪兒躲哪兒去,有啥子賬,吃完喝足您老盡管說罷!”
說罷,他隻一動、身子便移到近旁的食床前。
走回櫃台來的老掌櫃的一愣。
隻見樓長善柱著拐杖湊上前,對他耳語幾句。老掌櫃的點點頭,隨後對跟過來檔了樓長善的去路的後生笑笑,解釋說是他要樓老板去請鎮公所的裏正來陪諸位。後生瞧了一眼中年漢子,見他厭惡地皺皺眉,於是表情冷淡地要樓長善快去快回。
說罷,斜到司馬無疾身旁,抖抖身子、放鬆一下腰腿。
那架勢,就等於告訴司馬無疾,俺隻待當家的中年漢子發話,拿他耍一耍,當一道開胃點心墊墊饑。
不曾想,司馬無疾卻沒拿他當回事。
隻見他卻旁若無人地一屁股坐下身子,指著身旁的空檔,朝逼過來的家夥笑道:
“您老要吃點啥呢?”
337
這可把後生惹火了。
隻見他一聲冷哼,一邊抬起右腳、向司馬無疾麵前的矮床勁掃過去。
緊接著,隻見他左臂一展,勁指直朝司馬無疾肋間戳去。
這後生一連串的動作做得極到位,連他自個兒也不禁暗自得意。隻聽“啪”的一聲,床腿早斷。
那人的勁指,也已戳到了司馬無疾的衣襟。
就在這瞬間,司馬無疾一個“鯉魚打挺”,整個身子早已騰起好高,往店堂左麵一移。人還沒落地,右腿早已朝那動粗的漢子左肩疾疾彈去。這一連串的活兒做得天衣無縫,裏外功夫俱已臻上乘。
後生一愣。
等回過神來,再躲時已慢了半拍。自個兒的“肩井穴”早被點及,頓時整條左臂一麻,身子不由地往後一仰。
這一來,局勢是陡轉直下。
而此時的司馬無疾,已左腳點地,翻身落在一丈開外的店堂北麵。那中年漢子眼見同伴沒占上便宜,“倉啷”一聲長刀疾出,從司馬無疾右側逼來。趁著這稍一停頓的空兒,原本避在一旁的老掌櫃,又橫身堵住那倆滋事者麵前,躬身一個大禮,卻“嗨嗨”一笑道:
“各位爺們,有話好好說不成麽,倒是別把正經事兒給耽誤了!”
那中年漢子不禁諤然,張口結舌、象是被這胖圓老者的淩然氣勢頂暈了。
一方麵,倆肇事者朝眼前的對手步步勁逼、沒一點兒通融的意思;另一方麵,司馬無疾也是虎視眈眈,準備放手一搏。連酒店的老掌櫃的,也有了公然為他的客人鳴不平的拗勁兒。於是他訕訕道:
“你這是咋的!”
那後生惱羞成怒,獰笑一聲,把個刀兒一拽,直抵老人咽喉,爆喝道:
“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