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圍剿

  43

  轟隆隆。


  這場大撕殺,著實駭人。血,如斜雨橫瀑;鐵與馬人亂撞;柴草遍地旋飛,鬼哭神咒不絕於耳。既慘且烈。長樂坡橋逸這一番撕殺,就是一千多年後的我一一道來,都有些不忍。我想,當年身臨其境的長樂坡人,也一定不堪回首罷。


  可也有人不,我得趕緊這麽補一句。


  鏡頭從現場往後拉。拉到官道南邊不遠處的“隆盛”客棧大院。拉到空曠的堂屋台階前。情形就迥然不同。那兒就有倆人很篤定。眼下,這一大一小倆人前後站著,冷了個臉,半晌默然無語,就象是在瞧風景的路人。


  有點兒怪?

  是的,尤其是兩相對照。


  而且又陰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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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有人動了。


  是那站在前麵的那個。


  也隻是微微一動,卻勁風四起。


  這是個背了一雙纖手卓然而立的年青道人。他瞧去約模三十才出頭,卻顯得頗老成,城府極深。乍一看,他高挑身材,極清秀灑脫;你再細瞧,其人兩道線眉極長,竟一直拖到了太陽穴旁。而眉下的丹鳳眼,很是嫵媚,顯出一股妖氣。此刻他外表倒是依然極淡泊而沉著;眼底透出的,卻是一股子令人不寒而栗的陰鷲和冷酷。


  而緊隨在他身後的,是個十一、二歲的道童。


  他侍候在那裏。這娃腰佩短劍,一手牽著一紅一黑兩匹極勁健的牡馬,一手提了柄極長的鐵劍。——這似乎師徒倆個站在此地已有小半天。


  那年青道人冷著臉,指揮手下對印西橋等弎人圍追堵截。他本來以為,這事兒籌劃周密,不必勞動自個出手,就可告全功。


  不曾料到眼下形勢突變。印西橋與劉陵等人兵合一處,殺氣益盛。


  自家六七個野戰高手盡管又提起精神,圍定弎對手,卻氣勢頓挫。


  眼下的情形,出乎年青道人的意料。連侍候在的那娃,也瞧出不對勁。他滿臉的不耐煩。隻見這小鬼頭一邊垂頭跺地,一邊不時拿眼去瞧那身前的道人。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兒。這道人皺起線眉。


  本來背著的雙手,朝襟前撩了撩。


  白淨的臉似笑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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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旁一空。


  道童一驚。再頭抬瞧去,這道人早已過了官道。原來,就在剛才一眨眼功夫,對陣雙方情形陡變。


  劉陵師兄弟兵集一處、突然爆發。


  他倆瘋砍狂挑,愣是殺開一條血肉四濺的通道。


  道人眼見再不出手,煮熟的鴨子就要飛了。於是,一個“鯨吞水”,掠到了劉陵的身後。


  高手就是高手。


  身手奇快。


  再一瞧,手裏也多了一柄長鐵劍。就是那小廝提在手裏的那把。


  這一招,已斷了劉陵師兄弟的退路。


  他很聰明。中國道家功夫,機伶狠毒,更擅長小場地的單打獨鬥。舍了快馬,選擇在一群轉動不伶的漠北戰馬間穿插溜走、伺機痛下殺手,才顯出滄海橫流的氣度。按常理,此時該道人大打出手了。可是不,他卻頓住了,“嘻嘻”一笑。既給對手留一點麵子,也算是給自家兵將打了招呼。

  說話間,那些正與印劉等弎人苦纏的眾多殺手見狀,“呼啦”一下豁出一道缺口。


  他們隻是死死逼定他弎,留待這妖氣十足的道家高手出招。


  這道人當仁不讓,一麵喝令尾隨印西橋而來的一騎一步倆兵丁退守橋頭,一麵撩起道袍。


  隨著他的指點,眾手下也已把戚科與印西橋和劉陵隔了開來。


  眼見身前有添勁敵,印西橋精神一振,橫身挺劍上前。


  來罷,高手對決呢。


  大概都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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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人手抬起。


  印西橋眼前一花。


  挺妖的,他想。沒等他緩過神來,隻見這道人早搶到印西橋和劉陵之間。探出左臂、勁指疾風一般戳印西橋膝間死穴。印西橋趕緊收腿。道人卻扭過身來,長劍一橫,疾點劉陵座騎右前腿。


  這一招急如閃電,大出眾人意料。


  劉陵慌忙猛勒戰馬閃避。他丟下前後夾擊的槍手,專心來應付他的偷襲。


  此人卻又冷不丁收勢,翻手倏地一劍直奔印西橋脅下疾去。這番虛實變化,名為“豹上樹”。這是他橫行江湖十數載的絕殺,幾乎沒人能活著逃過這一招。饒是印西橋身法矯捷,急速後仰閃避,前襟還是被這快劍斜刺裏犁過。衣片翻卷,熱血飛濺。


  道人也是一驚、暗自懊惱。


  他奇怪,這一擊未能致印西橋於死地,也不禁對印西橋大起顧忌。


  那印西橋趁著仰避的空兒,偷瞥了一眼對手。


  隨後,他猛然躍起,刀鞭蘧然盡出,朝這人胸腹奮力一擊。


  而與此同時,劉陵也動手了。他見印西橋處境危急,突然橫身避過緊纏不放的槍手,袖中僅存的三枚“如意蟾”悉數飛向道人要害之處。這兩招俱為高手拚死猝發,極為淩厲。尤其是劉陵突施三枚“如意蟾”偷襲一個對手,更是陰毒,還從未失手。劉陵暗自得意。他料定,麵對這一前一後倆高手的猝然出擊,妖道此番活該拋屍街頭。


  但他錯了。


  道人突遭兩麵淩厲陰毒的夾擊,心頭一凜。


  好在他沒慌亂,急忙劍收身退,腳蹬官道石板,一個“移僵屍”,硬是向右疾移了兩個身位,同時避過這幾乎致他於死地的拚死一擊。


  不過,他的道袍留下幾個洞。


  是肩頭,是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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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家夥,行。


  印西橋和劉陵眼頭一碰、不禁暗自喝彩。


  有這樣打架的?也許有讀者要笑我哩。


  以往,中國人大凡寫打鬥場麵的作品,不外於兩種路數。一是《三國演義》。主角陣前過招,有所謂大戰一百二十回合的。然後勝負一定,勝方掩殺過去。還有就是金庸之類武俠。高手一定神乎其神、天下無敵。打完架還毫發無損。若是遇上對方人多勢大也無妨,破千軍萬馬如拾草芥是也。

  其實世上哪有這等便宜事。一千多年前的唐代,真實的撕殺是否如我說的這般情形?沒有詳盡的曆史記載可作憑據。後人如我,不過依當時情勢虛構,所求無外接近真實而已。


  下麵的故事,也大體這般說來,高明與否,隻能留待讀者評判了。


  頭一回合,雙方似乎打了個平手。可劉陵卻不作如是觀。


  劉陵心寒。


  如今遇上的這場撕殺,更象是野戰。他並不擅長。


  混跡江湖幾十載,在高手如林的武壇,也還從未象今兒失手丟臉。


  師弟原本練得的一身好功夫。退出江湖、出走大漠多年後,鐵馬金戈的沙場磨難,武功已高出自個兒一籌。


  不但成就了野戰行家威名,單打手段也是大開大合。


  如今師兄弟倆雙劍合璧、剛柔相濟,也沒奈何對手。可見今兒勝算不大。他從不蠻幹。眼下見道人已然躲過一劫,後手肯定先奔他而來。近身格鬥,步行遠比馬背靈便。隻要道人舍命貼近硬拚,吃虧得多半是自個兒。


  於是,他改主意了。他先是挺劍虛撩。隨後朝印西橋丟了個眼色,橫劍打馬斜走。


  印西橋會意,翻身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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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倆馬兒各自劃弧。


  劉陵那馬走的是外弧,飄出官道;印西橋還得防著道人去追印鎮,走了個內弧。


  他且走且瞧,準備一有機會就走人。


  道人怪叫。


  他又惱又羞,極為忿怒,尤其是對狡桀的小個劉陵。於是,原本把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印西橋身上的他,決定先解決劉陵。


  隻見他橫裏猛一掠,長劍陡然再度出手,直奔劉陵後心。


  這一招極快,也極毒。


  虧得劉陵早有戒備。他身劍合一,使出個“魚鷹落水”的絕技。憑借靈便過人的身法和極精妙的劍術,才堪堪將身子躲過。不過,他還是輸了一陣。他的左腿肚,被道人回手一劍,點出一個血洞。


  劉陵疼得大叫。


  他大怒。他成名已久,也很少吃這樣的虧。一怒之下,他不惜拚了一條老命,也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可惡的道人。隻見他車轉身,忍痛伸臂長出一劍。


  這是極險的玩命打法。如果一擊不中,自個兒的肋下,就完全暴露在對手的眼前。


  好在此招也完全出乎道人的意料。


  那道人一驚之下,疾疾去躲,還是被劍尖挑破了右肩道袍。


  道人的幫手見狀,也上前出手與劉陵死拚。


  劉陵這一番拚死相爭的狠勁,更煽起了他的蠻性。隻見他狼行虎步,又逼到劉陵麵前,隻待對劉陵再施絕殺之招。


  而劉陵印突然橫過劍來。

  他不敢大意,沉身蓄勢要來對付道人;


  印西橋見劉陵吃虧,隻得重新斜插過來、助劉陵一把。


  這一來,已失了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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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科急了。


  另一頭的他,有了新想法。


  他見印西橋和劉陵處境危急,情知再這麽鬥下去,他弎全得玩完。看來也隻有先想辦法,讓印西橋或劉陵脫身才好。其實這會兒,他遇上的麻煩更大:被眾槍手圍在一旁,已是脫身無望。於是賣個破綻、退出戰團。就在眾槍手又要他圍去的刹那間,隻見他猛地將叉柄往地上一鑄,身子已朝朝道人身後飛去。


  這招叫“無影腿”,又是一極險的玩命的打法。


  此時對卯足了勁正麵對印西橋的道人,經劉陵那一招,心下對敵手又生警剔。聽得腦後身後驚呼,已先留了個心眼。等到戚科飛身一腳踹過來,他已身子一橫後,堪堪躲過。


  戚科一擊不中,自個兒也跌倒在地。


  好在他又一個鯉魚打挺、勉強站起身來,橫到印西橋和劉陵身前。


  這一來,眾對手全圍上了他。


  他慘笑。


  朝天打了個胡哨。


  50

  劉陵會意。


  他剛才已自忖再無勝算,於是向印西橋使了個眼色,左手偷偷伸進衣兜,捏起一把銅錢。


  印西橋也會意。表麵還在纏鬥,心思卻在等劉陵一出手,就打馬走人。


  好個劉陵。隻見他“嗨”地一聲,重又挺劍逼到道人身前。這橫下一條心死拚的動作,是做給對手瞧的。印西橋就等他出手呢。劉陵一動,印西橋早明白了他的意圖。隻見他猛然打馬斜插左側,探身傾全力施出“僵蛇吐信”。


  鐵鞭如箭如電,向他咽喉疾去。道人剛閃身橫劍,撥過鞭頭。


  身後劉陵又一個“狼出叢”。一劍快似鋒鏑,三招連環而來。道人急忙後退躲避。


  再看印西橋已勒馬轉身,猛夾馬腹。那馬一個急竄,而印西橋長刀蘧出,隻一個變招,“哧”地一聲,將身後徒步逼來的槍手右臂挑中。


  那槍手慘嚎一聲、弓身撲倒。眾對手一下愣住了。


  就在這一瞬間,空檔出現了。


  印西橋哪會再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隻見他一扭身伏到馬背上、猛地一夾馬腹。那馬也機伶,扭過脖子、瞅準那空隙拚命一掙,掠出了重圍。


  劉陵大喜。他一扭身,橫劍將對手直線追擊的路子堵住。


  退劍自守,並沒急著走人。


  他知道,對手的重心全在印西橋身上,會盡力去追他。此舉雖不能全然奏效,也可緩它一緩。


  果然,劉陵賭贏了。


  等道人反應過來,印西橋早如前麵說過的,一騎絕塵、直奔橋下而去。


  劉陵也偷空翻身、背向疾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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